第36章 血债血偿

椒兰自然也听出来那是谁了,顿时大惊,看了脸色惨白的大皇子妃一眼,抬步便要往那传来说话声的方向走,却被周月娴一把攥住了手腕。

周月娴不知道自己是怀着何样的心情,听着那两人的对话继续下去的。

她从未想过,自己那平日看起来端方自持、翩翩君子般的夫君,有朝一日竟也能对着一个男人说出那般极尽暧昧的污言秽语,她更没有想到,会亲耳听见他亲口打破她本以为可以为此坚持,过完往后余生几十年的信念。

闻越道:“庄漱石,你不就是为了一个女人,才对我如此绝情,说到底,你与他们都没什么不同罢了,随时随地、随便什么由头,就能离我而去,你们都是一样的,我从前以为这大千世界,独你一个真心待我好的,可不想最后,却原来也是我自作多情了。”

那内侍的声音十分干涩低哑,道:“殿下别说傻话了,真心待您好的还有皇后娘娘,还有大皇子妃,哪里轮得到小的一个奴才?殿下要羞辱小的也好,对小的失望也好,小的不敢辩驳,只求殿下往后,真的再别像今日这般来堵小的了,方才大皇子妃还在,殿下就跟了那样远,难道就没想过,万一被发现……”

“什么待我好!不过一个为了要我做她顺从听话的傀儡儿子,一个贪慕我这东宫储副的身份权位罢了!”

“你以为若我不是母后的长子,不是父皇的长子,她们会多看我一眼吗?!”闻越的声音里满是近乎疯狂的祈求,“漱石,我知道你心里是有我的,求你,我求你不要这般绝情,是我错了,是我那日不该说……要你敬重她,你若是不喜欢她,只远着她,不搭理她,也就是了,我只求你别离开我身边,我会死的,我真的会死的……”

周月娴越听脸色越白,最后感觉到炽烈的阳光照射下来,落在她的脸上,照的她眼眶发酸,她抬手挡了挡阳光,却没挡住。

小腹传来一股坠痛感,两腿之间似乎也十分滑腻,她低头一看,却见宫裙的下摆已经被鲜血染得一片殷红。

*

青岩路上听了椒兰对齐皇后断断续续的哭诉和解释,便已经在脑海里大致猜出了这场闹剧缘由和经过,一时竟不知该感慨闻远这借刀杀人的计策狠毒,还是比一比宸妃和闻越究竟哪个更愚蠢。

但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周氏这次却成了无端惨遭殃及的池鱼,实是倒了大霉。

等赶到前徽殿,果然见正殿里坐着段家兄妹二人,几个宫人则正一盆一盆的从寝殿里往外端着脏污的血水,周氏的惨叫声断断续续,隐约可闻。

齐皇后闻听此声,险些又要站不住,想要进寝殿去看看怎么样了,却被周氏身边的侍女荟兰拦住,说产房血腥不好冲撞了娘娘。

齐皇后一个女人,又不是男子,哪里有什么冲撞不冲撞,荟兰却也怎么都不敢放她进去,可见里头的周月娴已经是何情形。

前徽殿自闻楚搬走后,便再无人居住,桌案用具上都已经落了一层薄薄的灰,殿中自然也没有留下什么宫人,在寝殿里帮得上忙的,也只有几个跟着的宫女,可却也都是不懂接生之法的。

太医亦是迟迟不来。

青岩听着里头的动静越来越小,心知再这样下去,不止腹中的胎儿,就是周月娴自己,恐怕也要凶多吉少了。

那宁成县主段时瑾抿了抿唇,忽然站起身像齐皇后一福身道:“皇后娘娘,小女粗通几分医理,不知可否进去瞧瞧大皇子妃的情形?”

齐皇后闻言先是一怔,虽然也不太相信宁成县主一个小姑娘能懂什么医术,但此刻也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了,立刻道:“既如此,那你快去看看罢!”

段时瑾于是打了帘子进去了。

青岩看了看留在殿中的那位年轻郡王,心中却想,段家兄妹都在此处,却不知同行的宸妃去了哪里,按说前徽殿距离钟辰宫最近,此刻能帮得上忙的只有她,她却不见了踪影。

祥嬷嬷道:“奴婢是粗陋之人,不怕血气冲撞,奴婢替娘娘进去看看吧,娘娘也好放心些。”

齐皇后隐隐红了眼眶,站起身拉住她的手道:“好嬷嬷,幸好还有你在,否则本宫真不知该怎么办了。”

祥嬷嬷安抚的拍了拍皇后的手背,也进了内殿去,齐皇后目送着她进去,转身回来,却叫了身边的大宫女承乐到一边低声不知吩咐了几句什么,承乐立刻领命而去。

又过了一盏茶功夫,周月娴的呻|吟声听着又有力气了些,祥嬷嬷掀了帘子出来,齐皇后立刻上前道:“怎么样了?”

祥嬷嬷喜道:“县主姑娘果是有本事在身的,方才大皇子妃险些昏死过去,还好有县主姑娘也不知替皇子妃按了身上那些穴要,眼下人已清醒过来了,正使力呢,孩子已露出半个脑袋来了,娘娘宽心些,别太着急了。”

齐皇后连连道:“好,好!你快去,快回去帮着她们。”

祥嬷嬷这才又回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寝殿里周月娴的痛呼的声音忽然停住了,里面传来一阵惊呼声,听着一时又是打翻水盆的声音,一时又是宁成县主低低不知在吩咐什么的声音。

那大宫女承乐方才不知出去做了什么,此刻却已回来了,齐皇后急的踱来踱去,如热锅上的蚂蚁般,几次要自己冲进去,却都被她拦住。

没过多久,祥嬷嬷白着脸出来了,道:“娘娘,娘娘可要稳着些,听了别受不住……”

齐皇后急道:“都什么时候了,你就别兜圈子了,到底怎么样了?”

祥嬷嬷道:“孩子出来就已没气了,方才大皇子妃也闭过气去了,现下县主姑娘正在给大皇子妃揉按穴位,只盼着大皇子妃能快些醒来了。”

齐皇后一听这话,脑海顿时一片空白,愣在原地。

青岩也明白过来,听这意思,周月娴大约是凶多吉少了,段时瑾就算真的通些医理,可毕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此地既无针可施,也无药可用,她就是大罗金仙,恐怕也没法把半只脚踏进了阎罗殿的人拉回来。

齐皇后回过神来,怒道:“太医,太医呢,都这样久了,怎么还不过来!”

祥嬷嬷连忙给她顺气道:“这前徽殿偏远,太医自西华门过来也要些时间的,娘娘先顺顺气,顺顺气,别急坏了身子。”

齐皇后红了眼眶,哽咽道:“本宫的孙子都没了,如何能不急?”

正说着,殿门外传来脚步声,原来是太医终于姗姗来迟了,一道前来的还有满面焦急的闻越。

只有闻越,不见漱石,青岩心里却并不觉得松了口气,反而更沉下去了几分。

果然把太医送进寝殿,齐皇后便看着儿子寒声道:“人呢?”

闻越咽了口唾沫,仍自装傻:“母后……母后说什么人?太医不是已经请来了吗?”

段时行站起身道:“皇后娘娘,小王不通医理,也不好搅扰娘娘家事,就先告辞了。”

皇后颔首,和缓几分颜色,道:“今日还要多谢郡王将娴儿送来前徽殿,郡王也受惊了,只是……”

段时行道:“娘娘只管放心,小王明白轻重,待回去后,也会提点瑾儿,此事必不对旁人吐露一字。”

齐皇后这才放他离去。

段时行走了,殿中除了闻楚这个小孩,便也没什么外人了,齐皇后倒也不顾及闻楚还在,走到闻越跟前,挥手便是一记耳光,只打得闻越偏过半边脸去,左颊上现出一个五指印来。

闻越挨了打,却也不敢吭声,只是捂着脸站在原地,哭丧着脸,小声道:“儿臣知错了,母后息怒,还请母后息怒。”

齐皇后却不说话,只是转目望了望内殿的方向,又看回闻楚那张窝囊的脸,仿佛是第一次打量这个亲儿子,道:“本宫息怒不是最要紧的,今日之事,既有钟辰宫那女人在,定是瞒不住你父皇了,若是娴儿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你可知等着你的是什么?”

闻越嘴唇喏喏片刻,半晌没能说得出话来。

正此刻,殿外又来了一拨人,为首的却是带着两个接生婆子的宸妃,宸妃一进殿便道:“臣妾来迟了,都怪这两个婆子腿脚忒慢,你们还不快去!可万莫耽搁了大皇子妃生产!”

齐皇后却看也不看那两个接生婆子,只是冷着脸一步一步走到宸妃面前去,抬手狠狠便给了她一记耳光,青岩这才发现,她方才扇闻楚的那一下,看着虽然狠,其实已是手下大大留情了——

宸妃被打的跌坐在地,嘴角渗出血来,抬头不可置信的看着齐皇后,瞪圆了眼道:“皇后娘娘,臣妾好心替大皇子妃去找稳婆,娘娘竟还动手打人?”

齐皇后只是冷冷俯视着她,道:“这些话,等万岁来了,你自和万岁说去吧,看看万岁信不信你。”

宸妃一窒,道:“皇后娘娘什么意思,臣妾实不明白娘娘究竟在说什么。”

齐皇后冷声道:“你今日所作所为,安的什么心,你自己心里清楚。”

正此刻,寝殿里头却传来一阵惊呼声,很快祥嬷嬷出来了,脸色发白,道:“娘娘,大皇子妃她……”

齐皇后闭了闭眼,牙关隐隐颤抖,道:“到底怎么样了?”

祥嬷嬷道:“……人已经没气了。”

青岩听清这句话,一时也不由默然。

若是从前,他得知自己能亲眼看到齐皇后痛失骨肉至亲,想必一定会觉得大为解气,不胜欢欣,然而今日真的亲眼目睹了这一切,想起平素一向温柔厚道的周氏,他却只觉得心里沉甸甸的。

闻越听见祥嬷嬷说的话,睁大了眼似乎不可置信一般,哭喊了一句“娴儿”,便拦也拦不住的冲进寝殿里去了。

段时瑾很快也出来了,衣裙上沾满了血渍,模样很是狼狈,看着皇后道:“还请娘娘节哀。”

齐皇后没有说话,只涩声道:“今日……今日有劳县主了。”

后来齐皇后命人把闻楚和宁成县主都送了出来,那段小郡王原来没走,还在不远处等着妹妹,青岩见闻楚顿住脚步看着兄妹两人的背影远去,便也陪着他驻足在原地。

等再也看不见段家兄妹的影子,闻楚才恍然回神似得,祥嬷嬷见状道:“七殿下是识得大理郡王和宁成县主吗?”

闻楚道:“不曾识得,只是……只是觉得有几分面善罢了。”

又道:“嬷嬷放心,今日之事,我也只当半点都不知道,必不会开口和旁人胡言,谢掌事也是知道轻重厉害的人,绝不会往外提半个字的。”

祥嬷嬷叹了口气,道:“七殿下果然是最懂事不过的,无怪皇后娘娘疼您。”

她心里想,若是这个老七是皇后娘娘自己的孩子,恐怕如今,娘娘也不至于如此伤神了。

祥嬷嬷回了前徽殿,却看见齐皇后仍自呆呆的坐在正殿主位上,目光痴愣。

里头传来闻越和椒兰、荟兰的哭声,她却置若罔闻。

祥嬷嬷心中一痛,立刻上前去蹲在她身前,拉着她的手低声道:“娘娘,哀大伤身啊,您往后还会有别的孙子、有别的儿媳的,您可别为此折磨了自己啊。”

齐皇后看了她一眼,嘴里却喃喃道:“千鲤池,前徽殿,宸妃……怎么就偏偏是在这里呢?怎么就偏偏这样巧呢?阿祥,你说……这世上是不是真的举头三尺有神明,神明都看着……看着本宫从前做的那些事呢?”

“本宫这……是不是遭了报应了?”

祥嬷嬷吓了一跳,连忙四下看了一圈,还好此刻殿中除了承乐和齐皇后几个贴身的婢女,没有旁人,这才松了一口气,道:“娘娘说的什么傻话,娘娘膝下有四个孩子,是这宫里头一份的福气,旁人羡慕也羡慕不来的,哪里有什么报应不报应的?”

“再说了,七殿下不是好好的活着么,娘娘也待他不薄,这怎会有什么报应呢?只是……只是大皇子妃,她自己没福气罢了。”

齐皇后沉默了许久,才道:“你说的不错,是她自己福薄,也是越儿这个孽障,自己不争气。”

“消息封住了吗?”

这话却是问承乐的。

承乐连忙福身答道:“娘娘放心,方才便已叫人把周老夫人和周夫人都送出宫去了,那头还半点不知情的,其他见了事的几个命妇,奴婢也都一一警告敲打过了,谅她们也没那个胆子出去胡说。”

齐皇后没有说话,只是左手拇指在右手带着的血玉镯子上轻轻摩挲了几下,脸上再没了什么悲伤惶惑的神情。

她似乎彻底定下了神来,低声一字一句道:“好,不知道就好,只要周家那边不闹起来,此事就还兜得住,只要等万岁示下……即便万岁心中恼恨,为了皇家的面子,也不能真将此事捅出去。”

“即便今年,越儿册不了储君,也还有明年、后年,便是越儿不成,本宫也还有逸儿、述儿、迁儿……至于那个歹毒的贱妇,本宫必得叫她血债血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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