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娴月盈盈

这一年的中秋佳节,对周月娴来说是特别的。

这是她结束了豆蔻年华、少女时代,嫁为人妇的第一年,也是她离开疼爱自己入骨的祖父祖母身边后,独自过的第一个中秋。

入宫前,祖父便和她语重心长的谈过,说其实并不想将她嫁入皇家,只要她开口说一个不字,祖父就是拼了老脸不要,拼了丢掉头上那顶乌纱帽,也定不会勉强她嫁给不想嫁的人。

周月娴刚开始是迷茫的。

她和那位传闻中即将位主东宫的大皇子素昧谋面,也不知他是怎样的人,只听闻他是帝后的长子,自小众星捧月、千宠万爱着长大的。

祖父不想她嫁,可是父母知道了这桩婚事,却不止一次来和周月娴游说,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说,这是庄好姻缘。

只要婚事能成,周家祖坟就算冒青烟了,毕竟出一位皇后娘娘,不知能荫蔽后世多少子孙。

还有一个更重要的缘由——

周月娴知道父母的算盘,周家大房只有她和两个哥哥,两位兄长却都没什么读书的天分,于科举怕是无望了,即便捐个荫官做做,以大哥二哥那脑子、恐怕能不出差错,安生做到致仕就很该感天谢地,更别提有什么前程了。

而二房三房,却不同于大房这青黄不接的模样,个个蒸蒸日上,二叔三叔膝下几位堂兄,在朝中都官职不低,且有祖父的人脉在,以后定然只会更加前程无量。

这十多年来,周月娴不止一次听父亲感慨过,若她是个男儿就好了——

若她是个男儿,母亲也不至于终日惶惶,生怕有朝一日父亲离世,便在这偌大的宅院里再也说不上话,孤儿寡母的被二三房欺负了去。

所以她想,就算她不知道那宫里的大皇子是圆是扁,就算那皇宫是个龙潭虎穴,为了父母兄长,她便是跳,也得跳下去。

她是周家女儿,受了父母生养之恩,当然不能只享娇养,却半点不为父母哥哥打算。

于是她答应了。

只是周月娴没想到自己松了口,祖父祖母看着她跪在堂下,却反而泪如雨下,祖母把她更是拉起来抱在怀里泣不成声。

祖父看着她,也红了眼眶,道:“我与你祖母疼你这些年,却不是为了要你为了你那两个不成器的哥哥把自己一辈子搭给人家做嫁衣的!你是个懂事的孩子,知道体恤父母的难处,这很好,可即便你松了口,我与你祖母也决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往火坑里跳,傻孩子,你难道真以为那宫里是什么好地方吗?将来登基的还未必是这位呢,倘若他斗不过那些兄弟们,难道要拉着我的娴儿陪葬吗?”

周月娴鼻头一酸,险些也落下泪来。

只可惜,祖父的坚持终究没能到最后,太后娘娘的一次召见,让年迈的祖父仿佛一夕间老了十岁。

大约是看到祖父佝偻瘦弱的身躯套着那宽大的冠冕朝服、也大约是看着祖父疲惫憔悴而愧疚的眼神时——

周月娴想,她应该要嫁,也必须得嫁了。

于是她维持着周家女儿的持重和端庄、维持着高门贵女的骄傲,十里红妆、风光无限的嫁入了永仁宫。

也正是因来时便抱着的跳龙潭虎穴的心思,遇上诸般冷待和委屈,倒也算是意料之内,周月娴并没有把皇宫当成什么享福的好地方,自然就能在困境中保持冷静和理智。

她想,她若只把这大皇子妃的身份当成一份差事,并不投以半点真情,大约就能在这场皇室与周家的联姻里,以一个牺牲品的身份全身而退。

当理智主导思绪时,周月娴就很明白,她该如何做一个温柔贤惠、善解人意,让丈夫怜爱的嫡妻。

她也果然成功了。

但理智却渐渐随着闻越对她的百般温柔、悉心爱护,和许多个日日夜夜的耳鬓厮磨,一点点分崩离析。

这深宫里的日子,似乎也并不像想象之中那般难熬、那般可怕。

直到怀上肚子里的这个孩子的那日,周月娴彻底接受了这段开头或许并不完满的婚事。

她甚至庆幸自己最终爱上了闻越。

这让她觉得,往后要在深宫里度过的几十年人生,稍微有了些光彩和期冀。

闻越告诉她,无论以后谁来了,她都是他无可取代的结发嫡妻,以后也将是他无可取代的皇后。

这句话或许没什么别的意思,可一个坠入爱河的傻女人,却似乎能从中品出至死不渝的浪漫。

她想,她对他是无可取代的唯一。

这就够了。

无论闻越以后又有了多少女人,她终究是特别的,是他唯一的妻子。

这就够了。

她的丈夫是未来的太子,即将成为一国之君的人,一句“唯一”,已经弥足珍贵。

于是周月娴心满意足,她始终记得幼年时,自己想要两个苹果,哪怕吃不下,可祖父最后却只给了她一个,以此告诉她,知足长乐的道理——

人不该太贪心。

可是周月娴却怎么也没想到,仅仅是这一点期冀,竟然也会有被人无情的摔得粉碎的一天。

她陪着段家兄妹游园,听着前头内侍介绍御花园景致的温声细语,却神游天外——

其实到了这个月份,扶着肚子出门已经是很辛苦的事。

那位郡王好像看出了她的辛苦,顿足微微蹙眉问道:“大皇子妃……不若还是回去歇着吧,本王与舍妹自有这位小公公相陪。”

周月娴笑答:“那怎能行?郡王与县主远来是客,这地主之谊,我怎么也该尽到,怎好扔下两位在园中独游?”

她的胎像最近都很平稳,太医说了,至少再过一个多月才到产期,周月娴对于做一个合格体面的大皇子妃这件事,有着刻在骨子里的执着——

她既不想给周家丢脸,也不想让皇后婆母与闻越失望。

闻越封储在即,她更不能有分毫懈怠。

见她执着,那位郡王想必也不好再劝,只是看着她的目光隐隐有些担忧。

后来宸妃来了,周月娴还是第一次与这位宸妃娘娘相见,她也曾听过一些关于宸妃的流言,只是今日见了本尊,宸妃给人的观感倒还不差,热情亲切,虽说周月娴也猜到,宸妃多半是打着结识那年轻的大理郡王兄妹的主意,才会这般殷勤。

但这毕竟也是人之常情。

宸妃如今也有了自己的儿女,总要为一双儿女筹谋打算,多认识个人自然往后也多条路子。

宫里头的女人,哪个都不容易。

宸妃大约是嫌弃那原本带路的内侍碍事,只说领着郡王游园自有她来,便把内侍赶了回去。

周月娴也没多想什么,只由着那小内侍径自离去了,众人跟着宸妃在御花园中赏景,听着她将各种花卉名字、开花时节和宫中诸般趣事插科打诨似的信手拈来,一时氛围也颇为融洽。

只是没多久,来了个小宫女在宸妃耳边低语几句,周月娴便见宸妃目光看向自己,她眼底隐带了几分笑意,只是那笑意却十分意味深长,周月娴本能的感觉到,有些不太舒服。

宸妃道:“再往前,也都是与这一路瞧来一模一样的花和景,倒没什么好看的了,咱们不若折往千鲤池去,正巧这时节鱼儿很是活泼,水面也波光粼粼的,想必定然好看呢。”

那位郡王并不是多事的人,闻言也并无异议。

他答应了,周月娴即便觉得千鲤池离这边稍微有些远,此刻却也不好开口了。

只好跟着一道前行,宸妃倒是体贴,走过来扶着她道:“大皇子妃怀着身孕,不如还是回去歇息吧,这生怀啊,苦处大,即便待客不周了些,想必皇后娘娘知道了,也是不会怪罪你的吧?”

宸妃不知有心还是无意,当着段家兄妹的面说了这样的话,她反倒不好再抽身了,只得笑着道:“无妨的,不过这么两步路罢了,看看好景致,我心中也松快些,可别搅了郡王和县主妹妹的兴致,娘娘不必替我担心。”

于是一行人朝着千鲤池行去,到了池边,果然见水面波光粼粼,清澈水里各色鱼儿跃动,阳光落在水面上,有如流金曳撒,美不胜收。

大约是真怕她走的久了疲累,宸妃扶着她在池边石凳上坐下,道:“走了这样久,大皇子妃还是歇歇吧,可别真累着了,本宫陪着郡王和县主再走走,一会回来,咱们再一道回宴上去。”

周月娴走了许久,也的确觉得腹下沉沉,加之太阳晒得她有些头昏,便没有拒绝,微笑着点头应了。

宸妃与段家兄妹刚离开不久,身后便传来两个人的脚步声,听声音像是一个在前跑,一个在后追,前头的那个气喘吁吁,道:“殿下,到此为止吧!那日小的已经与殿下说的清楚明白了,小的实不明白殿下这般围追堵截、赶尽杀绝是何用意,难道殿下便真的不肯给小的留半点生路了吗?”

“小的还有差事在身,要回万岁身边去复命的,还请殿下不要阻拦了!”

语罢便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只是另一人的脚步也紧紧相随,并没有让此人如愿离去。

跟着周月娴的两个婢女也听见了这动静,有些犹疑,但看大皇子妃只是坐在那里不动,也知她是方才走的疲了,此刻并不想多事。

毕竟听着声音,那两人离她们的位置还有一段距离,想必并不会打上照面。

只不知是哪位殿下,竟这般风流了。

那头又传来一个男子声音,低低道:“围追堵截、赶尽杀绝?你就是这般想我的?你可知这些日子,我都被你弄得吃不好睡不着,每日躺在床上,闭了眼耳边就是你那日说的那些绝情的话,你怎能这般绝情,什么叫做再不相干?你怎能与我再不相干?”

“你忘了你我的海誓山盟,忘了你说你这一生,除了我心里再也容不下旁人,忘了你从前……从前在床上和我说过的那些话了吗?”

“殿下!还请殿下自重!”

“庄漱石,你少装了,你想不起来了是不是?我告诉你,你想不起来了不要紧,我替你想起来!”

周月娴听及此处,瞳孔却骤然紧缩。

她怎么可能认不出这个声音?

作者有话说:

小石头和小周都死不了的,大家放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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