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一大早片玉社就有些愁云惨淡,李涵云说不干就不干,昨天递的辞呈,今天就来收拾东西走人了。

谷裳红着眼睛心里挺难过的,好歹和对方相识五年,都是社里的老人了,早就将她当成自己半个姐姐。

李涵云个子高挑,长得艳若桃李,水袖功夫了得,尤其擅长正旦与闺门旦的演绎,刚出学校那会儿就因为仰慕凌君则的风姿而自愿加入了片玉社。

演员最怕假戏真做,戏子又何尝不是。李涵云双十年华一颗心就悠悠荡荡地落在了凌君则身上,此后多年明示暗示,总是想与对方更进一步,奈何对方郎心如铁,是丝毫不为所动的。

她一向自视甚高,觉得自己才艺双全,简直不明白自己什么地方不合对方心意。那双淡泊的眼眸里为什么始终没有她?他的视线到底看向哪里?

李涵云苦恋不成,久久心中便升起一股怨怼,不甘凌君则竟然如此无视自己,总想要做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让对方正视自己才好。

而从片玉社跳槽,便是她所等待的良机。

真可以说是一念心魔起。

在此紧要关头,她很清楚片玉社没了她会遭受怎样的损失。《铁冠图》花费凌君则巨大心血,现在再找人代替她唱周皇后恐怕已是来不及,片玉社剩下的几个旦角又都撑不了场,她这是故意要将凌君则逼入绝境,好解她心头之恨。

“李姐姐,你真的要走吗?”谷裳帮她一起将杂物搬到车上,劝了一路。

奈何李涵云心意已决,不可能因为她几句话就动摇:“白柳天芳让我下个礼拜就去报道,你知道国营曲社难进,我不想错过这次机会。抱歉了,小裳。”

谷裳揉了揉眼角,声音带着哭腔道:“你那么喜欢师兄,怎么说走就要走了呢?”

李涵云闻言眼神冷下来,自嘲一笑:“我跟你师兄是没有缘分了,可能我魅力不够吧,祝他早日找到真爱。”说完与谷裳挥手告别,开着车离去了。

凌君则在二楼将这一幕瞧得清清楚楚,他无声叹了口气,转身重新坐回书桌前。

《铁冠图》重新编排剧情之后,李涵云饰演的周皇后在其中戏份颇重,可以说参与了全剧的高`潮部分,如今横生枝节,让凌君则也觉得有些棘手。

他握着铅笔在纸上涂涂改改,坐了一个下午,眉头也是时而舒展时而紧皱。最后,他像是终于下定决心,搁下铅笔,拿起电话拨了一个号码。

“喂,陈教授,我这边出了些问题,剧本可能需要重新改下。”对面人不知说了什么,凌君则苦笑,“我知道,麻烦您了。是这样的,我有个想法,把……”

与陈教授好说歹说说好了,挂了电话后凌君则有些疲倦地揉了揉眉心,片刻后又叫来了社中所有成员开会。

一群人排排坐好,都猜可能和李涵云的出走有关,只是当他们听到凌君则用了一下午的时间做出的决定后,所有人还是不可避免地震惊了。

一时众人交头接耳,悉悉索索。

第一个忍不住问出口的是谷裳:“师兄要重新改剧本?”

谷裳知道之前的剧本差不多已经定下了,这一改又要耗时耗力,最主要的是师兄说改好之后的剧本将重生轻旦,这在旦角比较吃香的疁剧界简直是一次大胆的不要再大胆的尝试。

“我已与陈教授沟通过,新剧本将弱化周皇后这个人物,强化宫人费氏。”他点了一个名字,“钱诗,你来唱费氏。”

被点到的钱诗是个刚从传习院毕业的女孩子,与谷裳差不多大,长得眉清目秀,之前在台上与李涵云搭戏,大多唱的贴旦和闺门旦,偶尔唱正旦,刺旦却是没有唱过的。而《铁冠图》中的费氏属于跨两个细家门的一个角色,除了《刺虎》一折是刺旦,其他出场皆为正旦。

钱诗唱正旦还行,刺旦就一点不拿手了。

所以她一下有些慌张:“我……我不会唱刺旦的……”

费氏这个角色,是《刺虎》的重中之重,加上这折戏是最后的压轴,唱不好大家的努力都要前功尽弃,所以尤为重要,压力也格外大,钱诗没唱就开始怯场了。

“最后一折的刺旦我来唱。”凌君则面不改色道。

这一下大家又是震惊非常,连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

“师兄你要唱刺旦?!”虽然谷裳是知道师兄以前是学乾旦出身的,但这么多年在台上他一直都是唱生,不是师兄提起,谷裳也要忘记对方还会唱旦了。

凌君则点点头:“《铁冠图》保留七折,共四幕,前六折两两一幕,《刺虎》单独一幕。第三幕结尾的时候崇祯帝的《分宫》已经唱完,剩下的是你所饰演的司礼太监王承恩的《杀监》一折,我有充分的时间在后台换装再重新回到台上唱《刺虎》。”

谷裳听完后目瞪口呆,已经彻底折服于她师兄的奇思妙想。

这已经不能说是“大胆”,而是“疯狂”了!

但凌君则看起来主意已定,估计是不会轻易再改变了的。

谷裳掰着指头总结:“那就是第一幕《别母乱箭》由文书哥唱武生周将军;第二幕《撞钟分宫》由师兄、我、还有小诗挑梁;第三幕《分宫杀监》还是师兄、我、和小诗;第四幕《刺虎》换师兄唱费氏。对不对?”

凌君则道:“没错。”

一阵沉默后,莫文书拍了下大腿,首先道:“凌哥,我们都听你的。”

其他人也纷纷道:“嗯,社长决定的不会有错。”

“我们相信你!”

“师兄我也相信你。”

凌君则面对众人信任的目光,心中不由升起一阵感动。只是剧本的事才刚刚落幕,隔天便又出了一件足以乱人阵脚的大事,直让片玉社众人心中狂呼“流年不利”。因为,获奖无数的著名国营曲社白柳天芳,竟然也宣布要重排《铁冠图》了!

沈放同凌君则吃晚餐的时候,见他心事重重,就问他是不是遇到了麻烦。

凌君则的性格本来是不愿意将这些糟心事告诉沈放的,但他刚想否认,脑海里不自觉又想起那天沈放让他不要把什么事情都藏在心里,想了想还是说了。

沈放听后沉吟片刻:“原来是这么回事。”

他见凌君则愁眉不展,知道对方压力肯定很大,不禁十分心疼。

“你放心,船到桥头自然直,比用心我们是不会输给他们的。”沈放夹了一筷子菜放到对方碗里,柔声道,“你不要太过操劳弄坏了身体,不然片玉社可要群龙无首了。”

凌君则一声叹息:“我别的都不怕,就怕让你们失望。”

“别人怎么样我不知道,反正在我这里你是永远不会让我失望的。”自从两人确立了情侣关系,沈放的情话说得越发顺溜了,简直信手拈来,怎么肉麻怎么来。

吃完饭后沈放送凌君则回家,下车时本来只是想来个Goodbyekiss,结果吻着吻着越来越难舍难分,沈放激动之下差点把凌君则的衣服扣子都扯掉了。

不行不行,再亲下去要出事了。

沈放用仅存的一点理智松开凌君则的双唇,对方颇有些意犹未尽地睁开双眼,见一缕银丝牵连彼此,便伸出舌尖往沈放唇上一舔,将其舔断了。

沈放的理智差点也断了。

他咽了咽口水,道:“你快点上去吧,早点休息。”

凌君则抹了抹他湿润的唇角,开了车门,临走时不忘叮嘱:“到家了记得发我信息。”

“知道了。”

沈放是一路哼着歌回去的。

怪不得那么多人要歌颂爱情的美妙啊,那种让人如同陷在云朵里,飘飘然软绵绵的感觉,实在是很容易上瘾。

事到如今,他才能真正体会胖子所说的“开门见肉”是怎么个状态。

现在谁要想把凌君则这块肥肉从他嘴里叼走,他能把对方生撕了!

之前凌君则拍的宣传片虽然在网络上引起了一部分人的关注,但那毕竟影响有限,沈放就琢磨着再想办法给片玉社打打广告,提点人气。没想到胡嘉乐瞌睡了就给递枕头,没过几天便致电沈放说与自己长期有合作的一本叫《华夏文化》的杂志下一期准备做个“中华百戏”的专题,让沈放帮他问问看凌君则有没有时间接受采访。

“有有有!”沈放简直心花朵朵开,“你说个时间,我把他们曲社地址和凌君则电话给你,到时你跟他直接联系。”

“行。”

俩人又聊了几句,沈放挂断电话便将这个好消息通过短信告诉给了凌君则。

——我哥那里正好有本杂志要做戏曲专题,想采访你们曲社,我把你手机给他了,杂志社或者我哥应该会直接联系你。

没一会儿对方短信回过来了,沈放一点开就乐了。

——好的=3=

哈哈哈哈哈,妈呀凌君则怎么这么可爱,真想一直把他揣兜里啊!

——你这表情跟谁学的?

——谷裳。她说我平时太“高冷”了,多用用这种符号表情可以提升我的亲切感。

——不要随便对别人用,只对我用就好。

——嗯。

***

正旦多是嫁做人妇的女性角色,在北方剧种中也叫作“青衣”。

官生就是成年做官的男性角色,年纪大官大的叫大官生,年纪小官小的叫小官生。不过这也不是绝对的,还是要看角色,做官的也有净、丑等别的家门。

细家门就是指生旦净末丑之下的分支,如旦角下的正旦、刺旦这种。

很多人猜会让谷裳唱大官生,这个不太可行,因为唱大官生需要用到本嗓,胸腔音要足,肺活量要大,坤生一般难驾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