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余风侧过头注视谢安屿良久, 开口的时候嗓子有点哑:“你怎么来了?”

“你妈妈带我过来的。”

余风怔了怔。

“她开了你的车,去家里找我。”

谢安屿微微低下头, 说话声音很轻:“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余风翻了个身, 侧躺着看他:“没事。”

谢安屿摸着他的耳朵嗯了一声,看着他的眼睛说:“想说的时候可以告诉我。”

余风搂了一下他的脖子,把人搂到自己面前, 轻轻贴了一下他的嘴巴。

一想到余风他妈还在外面,谢安屿下意识有点心虚。不过今天这情况, 他妈应该是已经知道了些什么,不然不至于亲自到余风家去找他。

“哥,”谢安屿蹲在床边, 声音压低了,“阿姨……是不是已经知道你跟我的事了?”

余风嗯了一声,摸了摸他的脸, 说:“知道了。”

“你跟她说的?”

“她问我, 我就说了。”

“她能接受?”谢安屿心里没底,“她有没有骂你?”

余风失笑:“她很早之前就知道我喜欢男的了,早骂过了,现在不骂。”

余风坐了起来,顺便把谢安屿拉起来, 按了一下墙上的开关把灯打开了。屋里的灯有十来年了,光线很暗,忽然打开也不会觉得刺眼。

余风拉着谢安屿坐在床上, 谢安屿看清了屋里的全貌,看到了书柜上程晟的照片。难怪余风家里一点程晟的痕迹也找不见, 其实都被藏在这里了。

谢安屿转头看着余风:“阿姨是怎么知道的?你告诉她的?”

余风说:“别人告诉她的。”

谢安屿一愣, 这种事, 除了余风本人,还有谁能告诉她妈?

“谁?”

“不知道。”余风说,“以前高中的学生,具体是谁我不知道。”

“你……在学校公开过?”

余风笑了声:“我没事公开这个干什么。没公开过,但有人知道,还记得上次来这儿,对门的那个姐姐吗?”

谢安屿点了点头:“她喜欢你。”

余风纠正他:“是喜欢过。”

他继续说:“那个时候高三,快高考了,她跟我提了这件事。”

高三的时候计划考什么大学心里都是有数的,刘歆芸的目标院校在别的城市,她知道余风肯定会为了程晟留在北城念大学,毕业后分道扬镳是必然结果。她暗恋余风很多年了,在学校又是个循规蹈矩的乖学生,直到高中快毕业了才鼓足勇气跟余风袒露心意。她知道一旦毕业去到不同的城市,以后再说就难了,喜欢余风的女生很多,去了大学只会更多。

那个时候跟余风表过白的女生不少,拒绝很简单,一句话的事,只不过他从来没拿“喜欢男人”这个理由拒绝那些人。

除了刘歆芸。

刘歆芸追问他为什么,眼睛是红的,其实余风心里有数,他知道刘歆芸大概率喜欢了他很久。

刘歆芸就住他家对门,是陈姨的女儿,他很喜欢陈姨,他跟刘歆芸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马的关系。

他没办法糊弄刘歆芸,他只能给她一个明确又完完全全掐断她念想的理由。

这件事发生在某天的晚自习结束后的教室,他们的对话不知道是被谁听了去,后来就传开了,传到学生耳里,传到老师耳里,最后传到王敏英耳里。

王敏英就在余风就读的高中教书,第二任丈夫跟学生出轨后销声匿迹这件事让她在学校颜面尽失,没想到几年后儿子又来了这一出。

所幸这只是件捕风捉影的事,当事人如果不是余风还未必会闹得这么沸沸扬扬,但毕竟谁也没见过余风跟哪个男的“胡搞”在一起,传言没有说服力就是谣言,久了就没什么人提了。这件事跟刘歆芸没什么关系,但她事后一直很自责,她就是这种性格,心思重,想太多。

程晟当时上的是特殊学校,余风每天放学都会先去学校接他,带着他一起上晚自习,刘歆芸跟余风告白那天他也在,不过当时被余风哄着去学校小超市买小饼干吃了。

那段时间刘歆芸跟余风的关系很微妙,在楼道里哭着跟余风道歉还被程晟撞见了,程晟不了解情况,还问余风是不是跟对门的歆芸姐姐谈恋爱了。

余风当时弹了一下他的脑门,说“你哥不早恋”。

程晟就笑了,笑得眼睛眯起来。

余风又陷入了往事,他仰起头侧过来看书柜上的照片时,谢安屿才注意到他脖子上的指印。

“你脖子怎么回事?”谢安屿语气稍急,表情顿时变得难看,“怎么青了?”

谢安屿凑近了查看余风脖子上泛青的痕迹,手指摸了上去,余风按住他的手,拇指蹭了蹭他的手心:“程晟他爸回来了。”

谢安屿愣了一下,表情错愕:“程晟他爸?”他猛地看了一眼余风的脖子,“是他弄的?他掐你了?”

“没事,我掐回去了。”余风说,“掐得比他重。”

谢安屿的脸色并没有好看多少,余风捏了捏他的脸:“我白你不知道?你掐一下我也这样,就这肤质。”

余风使劲逗谢安屿,谢安屿却一点也笑不出来,看他一眼说:“现在承认你白了。”

“他怎么回来了?”谢安屿皱着眉。

“回来找程晟。”

谢安屿大概能猜到刚才发生了什么,也能猜到程晟他爸为什么会对余风动手。余风肯定没有隐瞒程晟去世的事,而程晟他爸肯定又把这件事怪到了余风头上。

这种连程晟一半的人生都没参与过的人有什么资格对余风指手画脚,他连跟余风说话都不配。

“看他的样子,应该是没多少日子能活了。”余风说,“瘦得像个鬼。”

“老天让他活了这么久是便宜他了。”谢安屿冷着一张脸,“他怎么能这么狠心?”

“不是所有人心都是肉长的。”余风抓起谢安屿的手捏了捏他的手指头,“人畜有别,他那样坏的人不多,你这样好的人也很少。”

谢安屿握住了他的手:“你今天回去吗?还是留在这?”

“回去吧。”余风看着谢安屿的手指,他的指腹有点粗糙,应该是雕木头雕出来,“我不能看见你,看见你就想跟你走。”

谢安屿笑了声:“那你跟我走。”

王敏英去厨房泡好了茶,看到余风和谢安屿从屋里走了出来。

“回去了?”王敏英问了声。

“嗯。”余风点点头,“您早点休息。”

王敏英把泡好的茶往水池里一倒,说:“你也早睡。”

余风站在客厅里说:“他要是再来,打我电话。”

“再来我直接报警。”王敏英走了过来,“别想着这事,过好你自己的日子。”

王敏英看了谢安屿一眼,对他说:“你去外面等他,我有几句话跟他讲一下。”

谢安屿嗯了声,去了外面。

王敏英看着余风,表情说不上严肃,但眼神透露出几分关怀:“我不知道程立群跟你说了什么,他说什么你都当放屁,从来都是别人亏欠你,你没亏欠过任何人。”她顿了很久,艰难地开口,“你的人生是你自己的,不要跟程晟绑在一起。”

这句话她早就想说了,只是说不出口。

余风的心对谁都是关闭的,对她关得尤其紧,这赖不着谁,都是她自己造成的。

余风点了点头:“我知道。”

王敏英心里从未有过的舒畅,嘴角也不自觉放松了,微微弯起一点幅度。

余风看着他妈:“跟您说件事。”

“你说。”

余风看了看外面,说:“他有名儿,叫谢安屿,您跟他说话稍微温柔点,别那么凶。”

王敏英刚才让谢安屿出去的时候,是有点严肃,连个称呼都没有。她以前当老师的时候就是严师那一梯队的,学生都怕她。

王敏英嘴角一僵:“这就凶了?”

“你跟他讲话我看着跟训学生似的。”

“就你事多,你还怕我吓破了他的胆?”王敏英瞥他一眼,“你是挺会找的,找了个这么小的。”

“我喜欢。”余风说。

王敏英皱了皱眉:“他爸妈那儿怎么说?没意见么?”

“他爸妈已经过世了。”

王敏英沉默片刻,叹了口气,皱着眉看向余风:“好好负责。”

谢安屿乖乖站在门外,连个手机都没玩,看着楼下发呆。余风走出来轻轻拍了一下他的后脑勺:“走了。”

走到楼下停车位上,余风看着面前的车说:“她胆子也是真大,都多少年没开过车了。”

谢安屿说:“你妈妈开车挺猛的。”

余风转头看了他一眼,谢安屿看着他,一脸严肃地说:“真的,一路狂飙。”

余风笑着勾了勾他的下巴:“吓坏小孩儿了简直。”

谢安屿否认:“那没有。”

一到家谢安屿就抱住了余风,满身的木头香,后脑勺上还沾着几片木屑。

余风喜欢这味道,紧紧环住谢安屿的腰,鼻尖在他脑侧轻轻蹭着。

谢安屿的头发剪短了,看着更有学生气了。

“剪头发了?”

谢安屿嗯了声:“天太热了。”

之前因为要拍摄,蒋婷再三叮嘱谢安屿不要剪头发,不然不好做造型,他忍着很久没剪,额前的头发长得都能挡住睫毛了,刺得眼睛疼。最近天越来越热,他嫌热,前两天就去剪了。

余风亲亲他的鬓角:“再剪几刀都成寸头了。”

“……没这么夸张吧。”谢安屿迟疑道,“不好看?”

“你这脸剃光头也好看。”

谢安屿现在的发型比学生头还要长那么一点,恰到好处的长度,很阳光很朝气。

余风松开了谢安屿,谢安屿皱着眉摸了一下他的脖子。

“没事,过几天就消了。”余风的包放在玄关的柜子上,他打开包从里面拿出了一个小木盒。

余风从盒子里拿出一个小葫芦挂件,也是木头雕的,短短胖胖的,看着特别可爱。这只小木葫芦是双色的,黑色里面嵌着点浅咖色,双色交融,像墨水晕在宣纸上,底部还刻了一朵祥云。

这只小葫芦是余风在一家古玩店里看到的,老板是中国人,东西不贵,但看着合眼缘,寓意也好。

谢安屿摸了摸小葫芦,说:“紫光檀。”

余风嗯了一声:“果然是行家。”

这葫芦太可爱了,又是阴阳双色的紫光檀打磨出来的,谢安屿爱不释手:“你在米兰买的?”

“嗯,图个好意头,希望你平平安安。”余风说,“找个地方挂起来,可以挂书包上。”

谢安屿抬头看了余风一眼,随后抱住他在他耳边说:“哥,我也希望你平安。”

余风摸了摸他的后脑勺,嗯了一声。

自从上次谢安屿去他姑姑家吃过一顿饭后,他姑姑近来经常联系他,问他什么时候能带余风一起过去吃饭,余风最近挺忙的,都是好几个月前约的活,最近在慢慢还债,一时半会没空去他姑姑那儿。

谢丽很久以前向谢安屿打听过他现在的住处,当时谢安屿没说,因为那会儿他跟余风还是“房客”和“房东”的关系,随意透露房东家的住址不太妥当,后来谢丽也没再问过。

时隔几个月,谢丽再次问起谢安屿的住处。她实在沉不住气了,谁能放心自己亲侄子跟个可能有同性恋倾向的男人住在一起,而且她侄子还可能已经跟这个男人牵扯上关系了。

谢丽一次次地问,谢安屿不可能每次都回避,他只好征求余风的意见。

余风倒是很意外谢安屿居然到现在都没跟他姑姑说过自己现在住哪儿,难怪从来没见他姑姑来看过他。

“这里毕竟是你家。”谢安屿说,“我跟她说不是暴露你隐私了么。”

“现在也是你家,跟她说吧,你一个人在外面住她担心是正常的。”

跟余风打过招呼后谢安屿就把住址跟谢丽说了,谢丽火急火燎,跟谢安屿说明天就要过来。

谢安屿白天要去木雕店,没时间。

“那我晚上过来,给你带晚饭。”

姑姑一片好意,谢安屿拒绝不了。

因为姑姑要来,谢安屿今天提早离开了木雕店,往常他都要待到九点多才回家。

今天是周六,谢丽不上班,五点就来了,手里拎着装满菜的保鲜盒。高档小区不让外人随便进,谢丽被保安拦在门卫处,等了没多久谢安屿就回来了。

开门进屋后,谢安屿把菜拿进了餐厅。谢丽把房子环顾一周,这房子又大,装修又高级,一想到谢安屿平时住在这样的环境,心里宽慰许多。

谢安屿拿了两副碗筷:“姑姑,你吃过了吗?”

谢丽回过神来:“我吃了,这些菜都是给你带的,快吃吧。”

谢安屿打开餐盒一看:“这么多啊……”

谢丽走过来道:“我带的两人份,你那个……朋友呢?”

“他今天同学聚会,出去吃饭了。”

“那你吃,吃不掉就剩。”谢丽在他面前坐了下来,“你那朋友是干什么的?”

“摄影师。”

谢丽点了点头:“他是不是挺有钱的?这房子看着真大。”

“嗯,是挺有钱的。”

谢丽抿了一下嘴唇,盯着谢安屿看了片刻,神色有点复杂:“你当初跟我说你是在大马路上碰到他的,他帮了你?”

谢安屿抬头看了她一眼。

“没亲没故的,他怎么对你这么好?”

谢安屿低下头:“他人好。”

“就算人好,也不会这么好吧。”谢丽皱了一下眉,“他会不会有什么企图?”

谢安屿眉头一皱,把筷子往桌上轻轻一放,抬头看着他姑姑:“他是个特别好的人,姑姑,我很早之前就跟你说过了。”

谢丽满脸纠结:“我知道你很早就说过了……”

谢安屿隐隐察觉到了什么:“姑姑,您想说什么?”

谢丽神色凝重地看着他,不打算拐弯抹角了:“他……是不是同性恋?”

谢安屿不知道他姑姑是怎么发现的,不管怎样,她已经知道了,而他又觉得这不是什么需要缄之于口的秘密,他嗯了声:“是。”

谢丽压着一口气:“你知道他是同性恋还跟他住在一起……什么原因?”

她很怕听到谢安屿说出那个回答,但她又不得不问。

“他是同性恋,我就不能跟他住在一起了吗?”

谢丽皱了皱眉:“安屿,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不是歧视同性恋……”

谢安屿说:“您只是有偏见。”

谢丽站了起来,语气有点急了:“我是担心你!”

“担心什么,担心他这个同性恋对我有企图吗?”谢安屿第一次用这种语气跟谢丽说话,字字句句带着软刺。

谢丽的手都在抖。

“他要对我有企图,我们可能早就在一起了。”谢安屿看着碗里的菜说。

谢丽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

“我们已经在一起了。”

谢丽如同泄了气的气球,一屁股坐了下来,嗓音都变哑了:“你多大?他多大?他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饭还多!”

站在谢丽的角度,她的担心不无道理,谢安屿在她眼里说到底还是个孩子,在她看来,谢安屿忽然跟个男人在一起,大概率是跟同性恋在一起住久了,潜移默化被影响了,图个新鲜,一时糊涂。

她不了解余风,自然以一个长辈的心态来揣测他的意图,她对谢安屿的关心酿成了这种偏见。

谢安屿理解谢丽的顾虑,但他觉得这些顾虑是建立在中伤余风的基础上的,他其实有点生气,但对谢丽说不出那些难听的话,他只能告诉谢丽:“是我要他跟我交往的,是我喜欢他,我很喜欢他,非常非常喜欢。”

谢丽脸色发白,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谢安屿拿起筷子继续吃饭:“姑姑,你以后别在我面前那么说他了,我不喜欢听。”

“你也别那么想他。”谢安屿又说,“我不是小孩子,有判断能力,他很好,是我见过的最好的人。”

谢安屿沉默地吃完了这顿饭,谢丽之后也没再说任何话,还能说什么呢,谢安屿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谢丽不是不讲理的人,她要是稍微强势一点,刚才都可能跟谢安屿吵起来了。

吵不起来,谢安屿说的每个字都平静又充满力量。

余风跟高中的老同学吃完饭就去KTV唱歌了,他本来不想去,但大家都去,就他一个人不去也挺扫兴的,加上周祎在微信上猛戳他,让他不许吃完饭就跑,他就跟着一块去了。

组织聚餐的是以前他们班最富的富二代,富二代高三没读完就去国外留学了,如今继承家里的公司晋升成了富一代,有钱有权,聚餐唱歌的费用一人包下,不让大家出款。

这次聚会来了大概班里三分之二的人,这里面大多数都结婚了,单着的也不少,富一代清点单身狗人数,按人头叫了几个陪酒小姐,也没跟大伙儿说,一排靓妞从外面走进来的时候,周祎人都傻了,转头问他:“什么情况?”

“什么什么情况,你们这些单身不找个妞陪着,不无聊啊?”

富一代叫李修,名利场待惯了,平时就游走在各种应酬场合,唱歌喝酒叫妞是常规操作,连见老同学都下意识搞起了这一套。

“疯了吧你?”周祎看着他,“我们可都是良民。”

李修嗤笑一声:“差点忘了你是人民教师。土狗,陪喝酒又不是陪上床,人家正经陪聊的,又不是坐台的。”

他看了看余风:“哎,不是我说,你长这么张脸,怎么到现在还没找个对象啊,你不是弯的吧?”

余风抿了口酒,看了他一眼:“你不知道我是弯的?”

李修眼皮一跳:“什么……?你他妈是弯的啊?!”

当初余风被传同性恋的事在学校闹得沸沸扬扬,他以为班里同学都知道。

“哦,”余风想起来了,“那个时候你已经出国了。”

“……你来。”李修招呼了一下服务生,“去换个小帅哥过来。”

说话间余风的手机震了起来,他拿起手机走了出去,走到安静的角落接了电话。

谢安屿低哑的少年音从电话那头传来:“哥,你结束了么?什么时候回来?”

“还要一会儿,陪他们在KTV坐会儿。”

余风刚才在饭局上喝了点酒,声线比平时更低,语调懒懒散散的。

“喝酒了吗?”

“嗯。”

“别喝太多,不然早起头疼。”

谢安屿的声音实在好听,勾得余风仿佛又醉了几分,他应道:“好的宝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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