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6
这次失恋,带给我的痛苦远没有前两次巨大,并不是因为我不喜欢庄墨,而是因为我已经学会了释然。
不可能不恨庄墨,但恨又有什么用,庄墨会因为我的恨得到惩罚吗?
他根本不会在乎,要是他能考虑到我的想法,就不会拿我当替身了。也许我连替身都算不上,只是一个供他瞻仰怀念的、会行走的人形相片。
分手那天晚上,我把家里的镜子全部砸碎了,好几天不愿意看自己的脸。玩手机的时候手机熄屏,我从屏幕上看到自己的眉眼轮廓,再联想到庄墨看我的眼神,都会心烦意乱。
庄墨的联系方式我全部拉黑了,陌生来电和短信一概不接收。上次在段尧他们面前丢了那么大的人,现在回过味来,追悔莫及,也不好意思再见他们了。
但钟琛脸皮很厚,总会做一些出人意料的事。
我住在二楼,有次半夜他从阳台翻了进来,摸到我的床上亲我抱我,把我吓了一跳。发现是钟琛之后,我也没客气,把他狠狠揍了一顿。
我揍钟琛的时候,他没有还手,其实就像他之前说的那样,几个我都打不过他。
最后打得我都累了,踹了他几脚,然后瘫在地板上,躺在他身边,这些天心里积压的怨气也全都发泄干净了,居然前所未有的畅快。
两个人在地板上躺了一会儿,钟琛勾着我的一根小指,轻轻晃着。
我看了眼时间,马上就要天亮了,他年轻,可以熬夜,我还要抓紧时间补个觉。不然去公司开会又要犯困,被老板逮住就完蛋了。
正要把他赶走,钟琛就懒懒道:“渴了。”
“少爷,你看清楚这是谁家,以为到哪都有人伺候你啊?”
嘴上这样说着,却还是给他倒了杯水,让他喝完赶紧滚蛋。
“怎么对我这么好?”钟琛脸上挂着淤青,却还能笑得出来:“是不是良心发现,觉得还是我最靠谱,打算跟我好好过日子了。”
“不喝拉倒。”我收回杯子,把水倒进了水槽。
钟琛起身跟过来,从后面抱住我,把脸埋进我的颈窝:“刚才我翻阳台的时候,庄墨看见我了。之前怎么没发现他脸皮这么厚,你都说不想看见他了,他还天天守在你楼底下。”
我用手肘撞了一下钟琛的胸膛,听到他闷哼一声,顺势从他的怀抱挣出来。
“我也不想看见你,你怎么不滚呢?”
钟琛发出不屑的嗤笑:“你拿我跟他比?至少我跟你在一起的时候,从来没想过别人。”
我愣了一会儿,把杯子放回原处,转身就开始推钟琛:“赶紧走,下次你再翻阳台进来我就报警。”
到了门口,钟琛还抱着我的腰不放,我一边骂他,一边低头掰他的手。
正纠缠不清的时候,忽然听到有人敲门,先敲了一下,见没有回应,又敲了一下,然后就一下接一下,越来越急促。似乎我不开门的话,他就打算一直敲下去。
我怕把邻居吵醒,连忙挣开钟琛去开门,一眼就看见庄墨那张琼玉般无暇的脸。
我心里一悸,连身体都僵硬起来。
钟琛也看到了他,二话不说挡在我面前,脸色一沉:“庄墨,你上来干什么?点点都不想看到你,你还来自讨没趣!”
庄墨没有理他,只是看着我。
我皱眉道:“你怎么还不回去?到底要跟到什么时候。”
庄墨像是怕我生气,斟酌了语气,用极低的声音说:“他翻阳台进了你家,我怕你出事,所以上来看看。”
这几天庄墨一直守在我楼下,之前忙得满世界飞,现在好像一点事都没有了,每天我上班下班都能看见他的身影。
但他从不打扰我,只是默默跟我一段路,有时候想上前和我说话,但我只要露出不耐烦的表情,他就闭口不提了。
分手前分手后都是个锯嘴葫芦,我早就看透了。
我不愿意去想他为什么要跟着我,也许是觉得对不起我,想跟我道个歉;也许是不愿意失去我这张脸,想看看能不能把我哄回去。
无论怎样我都不关心,但庄墨此刻看着我的眼神太专注了,让我想到了一些不好的事。
“别看我!自己回家看照片去!”
我烦躁地甩上了门,把他们两个都关在外面。
这几天为了不让庄墨看着我的脸去怀念白月光,我出门就把脸遮得严严实实,生怕被他逮住机会。这次没料到他会出现在门外,让他白看了好几眼,真是失算。
虽然觉得钟琛会找庄墨的麻烦,但他们两个没一个好东西,我何必去操心。
把阳台的门窗锁好,我回到卧室蒙上被子,倒头就睡。
醒了之后,我打着哈欠推开窗户,发现庄墨还站在楼下,执拗得让人心烦。
在厨房准备早饭的时候,我听见电视里放着天气预报的新闻,说接下来会有一个星期的雨雪。想到庄墨在我楼下也守不了多久了,终于觉得轻松起来。
晚上回家的路上,天就有些阴沉沉的,我拎着电脑包,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雪地里走着。身后忽然有些动静,我不用回头就知道是庄墨。
原本以为他会像之前一样,默默跟在后面,那样我就可以当他不存在了。
但今天他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居然走到我身边,开口道:“点点,我有话和你说。”
我吸了吸鼻子,有些茫然地看着他。
庄墨低头靠近我,我吓得往后退了好几步,他一直追过来,把我抵在墙角。
因为他离得太近,我闻到了浓烈的酒味。
庄墨为了保护嗓子,几乎不喝酒,所以在他身上闻到酒味,给我一种强烈的违和的感觉。好像看见良家妇女误入歧途,高岭之花跌落神坛。
我忍不住皱眉,心想庄墨居然这么堕落了,幸好分手分得早。
他没有亲我,只是按着我的手腕,不让我躲开:“我问过经纪人了,你说得对,洛星大概真的喜欢过我,只是我没发现。”
我一听这个开头,就知道他要讲述他和洛星的故事了。大概因为他今天喝了酒,情绪比较外露,而我恰巧就是那个倒霉的听众。
但让我听这种故事,实在太残忍了一些。
“那现在你知道他的心意了,你们两情相悦了,这种事情不用特地告诉我吧?”
我瞪了他一眼:“你确实挺惨,爱而不得,但我也很倒霉啊,莫名其妙成了别人的替身,大家互相理解一下,都别刺激对方了行吗?”
“不是。”庄墨看着我说:“你不是别人的替身,我一直知道你是俞点。”
他似乎想在我唇上亲一下,我厌恶地扭过头,他看到我明显抗拒的姿态,就没有继续。
“那你呢?你和我在一起的时候,知道我是庄墨吗?”
这话问得太奇怪了,我怎么可能不知道他是庄墨?我又没有把他当替身。
庄墨低声道:“你亲我的时候,叫的是林蔚然的名字。我也在想,你想要的究竟是林蔚然还是我。”
“你少在这倒打一耙了,我什么时候……”
正要否认,忽然记起好像真的有这么回事,不免有些尴尬。
那是因为我亲他的时候,余光瞥见了林蔚然,才脱口而出叫了林蔚然的名字,哪知道他会误会到这种地步?
想要解释清楚,又觉得没什么必要,现在和庄墨还有什么好说的。我跟他多待一刻,就多一刻回想起自己的愚蠢。
“随你怎么想吧。放开我,我要回家了。”
“你承认了?”
庄墨不仅没有放开我,攥着我的手指还收紧了一些,他那双平静到毫无波澜的眼睛,此刻仿佛堆积着漆黑的乌云,不停翻涌。
“你干什么?”我忽然有些害怕,我第一次知道,我原来也会害怕庄墨。
“你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想的一直都是林蔚然吗?还有,为什么只相信段尧的话?昨晚你和钟琛待了那么久,是在做什么?”
他每问一个问题,眼睛都会暗上一分,像是压抑已久的情绪,突然爆发出来。
我听懵了:“你以后还是少喝点酒吧,说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庄墨松开我的手,俯身抱住我,抱得那么紧,好像怕我会突然跑掉。
他嗓音低哑,我第一次听见他用这种声音说话:“不要分手,我不接受你给的理由。因为我从没有喜欢过洛星,一刻都没有,也从来没有一刻,把你当成替身。”
本来不该理他的,但我还是忍不住反驳:“是你自己说的,如果不是我和他长着同一张脸,你根本不会注意到我。”
庄墨埋在我的颈侧,说话的时候,唇瓣时不时蹭过我的肌肤。
“在演唱会的时候,确实是因为你和他相像才注意到你。但后来想要接近你,却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我……”
“点点,怎么还不回家?快要下雨了。”
雪花已经絮絮飘起来,极细的雨丝掺杂其间。段尧站在不远处,不知道看了多久。
我推开庄墨:“段尧找我,我先走了。”
庄墨依旧紧紧抱着我,他看起来清瘦,力气却很大,无论我怎么掰他的手都掰不开。无奈之下,我只能求助段尧:“别在那看热闹了,他撒酒疯,尧哥过来帮我一下。”
段尧这才走过来,眸光沉沉地看着我:“我以为你们和好了。”
“你说什么风凉话,我怎么可能跟他和好。”
庄墨身形微僵,半晌才放开我,段尧顺势把我拉到身后。我攥紧手里拎着的电脑包,躲在段尧身后长出了一口气。
其实很想相信庄墨的话,只是我再也不敢了。
段尧接过我手里的电脑包,另一只手牵住我,带着我一起回家。本来我很抗拒,想到庄墨还在后面,也只能忍下。
不能再给庄墨和好的希望,也不能再给自己犯傻的机会。
庄墨又跟了两步,我回头告诉他:“你以后不要再跟着我了,也不要在我家楼下等,不然我真的要报警了。虽然你做的事让我很生气,但我们还是好聚好散,不要闹得太难看了 。”
雨渐渐大了,段尧撑起一把黑色的雨伞,举过我的头顶。
庄墨没有打伞,雨滴从他清隽的脸上滚落,连睫羽都打湿了。他垂着眼睛问我:“无论我说什么,你都不会信了,是吗?”
我说:“我信不信都无所谓。但事实就是,如果不是因为洛星,你根本不会多看我一眼。”
明明一切都清楚,却还是奢望事实会做出改变。
如果和洛星长得不一样该多好,如果洛星不是庄墨最好的朋友该多好。
但事情就是这么发生了。
段尧揽着我的肩膀,继续带我往回家的方向走。
临走之前,他对庄墨说:“不怪点点不相信你,是你平时的信用就存疑。我也知道你们两个的一些事,点点一直觉得你不喜欢他,我想知道,你真的有好好对他吗?为什么会让他有这种想法?”
我对段尧摇了摇头,示意他不用再说。
言尽于此。
我和庄墨的故事已经结束了。
回家之后,雨势越来越大,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段尧赖在我家吃饭,怎么赶也赶不走。
我只好随便做了几道菜,期间因为分神朝窗外看,还差点切到手。最后做出来的菜味道并不好,但段尧很给面子,吃了很多。
“林蔚然是不是经常吃你做的菜。”他忽然问。
我点了点头,顺便夹了一块鱼肉,尝起来有点咸。
沉默许久,我才说:“都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吃完饭收拾碗筷,段尧在厨房洗碗的时候,我靠在门口问:“林蔚然最近怎么样?”
段尧半天没有动作,水龙头一直放着水,哗啦啦的声响甚至盖过了窗外的雨声。
然后他关上水龙头,淡淡道:“很好。”
“他有没有再谈恋爱?追他的人那么多,他愿意找的话,应该随时都能找到吧。我还挺好奇的,他再找的话,不知道会找个什么样的。”
段尧低声道:“这么关心他,看来你还没放下。”
“那倒不是。”我笑了笑:“就是放下了才能跟你聊这些,不然我连提他的名字都不敢。”
段尧把洗好的碗筷放进去,动作并不熟练,显然很少做家务。
我继续问:“还有林夫人,上次拍卖会我看见她,觉得她脸色不太好,是不是生病了?我现在跟林蔚然闹得这么僵,也没好意思过去打招呼。”
“不用担心,林夫人的身体一直很好。”
我松了一口气,林夫人是很好的人,我希望她能好好的。
离睡觉的时间还早,我和段尧坐在沙发上打游戏,段尧连打游戏都很厉害,我被他带着躺赢,游戏体验极佳。
打完几局之后,我起来倒水喝,经过阳台的时候,下意识看了一眼。
不看还好,一看就有些揪心,庄墨居然还在楼下站着。他甚至没有挑个避雨的地方,就那样淋着雨,浑身都被打湿了。
他远远望着我所在的方向,一动不动,执拗得可怕。
段尧见我站在那里出神,意识到有些不寻常,放下手机站到我旁边,也跟着往楼下看。
然后他下了定论:“庄墨在赌你会不会心软。”
我破口大骂:“放屁!他自己都不知道照顾自己,我凭什么心软?以为演电视剧啊?我看他能淋多久,接下来一周都下雨,有本事他就淋一周!”
游戏是没心思打了,我让段尧回去,打算关灯休息。
看到我关灯了,庄墨应该就会回去了吧。
但关灯之后,我鬼鬼祟祟地摸到窗边,露出半个脑袋悄悄往外看,却看见庄墨还站在那里。
我骂骂咧咧地打开抽屉,拿出一把新的雨伞,打算从楼上扔给庄墨。
正要打开窗户,忽然看见一个人打着伞靠近庄墨,我还以为是热心群众给他送伞,正好省了我的事。
还没来得及高兴,就看见那个人在离庄墨两步远的地方停住了。
伞面遮住了他的脸,只能看见他握着伞柄的、色如白玉的手。一看到那只漂亮的手,我就立刻认出了这个人是谁。
说起来很不好意思,但我有一些手控,最喜欢的就是林蔚然的手。
林蔚然来这里干什么?找庄墨有事吗?
我怔怔地看着他们两个,视线下意识又落到林蔚然身上。虽然看不到脸,但通过他的身形判断,他好像又瘦了一些。
应该是在忙工作吧,没好好吃饭,也没好好睡觉。
他们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林蔚然似乎很激动,上前了半步。伞面也微微倾斜,露出了他的半张脸,还是那么骄矜漂亮。
算了,他们既然有事要说,我还是不去打扰了吧。做人要懂得识趣。
况且林蔚然又不想见到我。
我放下雨伞,转头回了屋里,翻来覆去却一直睡不着。
终究还是爬起来,悄悄去探查情况,没想到正好看见林蔚然的伞没抓住,被风吹跑了好远。我还看着那把可怜的雨伞,没想到再转回视线,就看见林蔚然摔倒在雨地里。
怎么回事?好好的怎么摔了?
林蔚然躺在地上,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干净整洁的衣服被地上的泥水泡脏了。
看到他这个状态,我立刻回想起高中的时候林蔚然进抢救室的事。现如今人命关天,我也顾不得自己那点小恩小怨,连忙跑下楼。
庄墨正要打电话叫救护车,林蔚然却很快恢复了意识,声音虚弱地制止了他。
我正好赶到他面前,听到他说不要叫救护车,立刻道:“怎么能不叫救护车?林蔚然,现在是你任性的时候吗?”
林蔚然看到我,黯淡的眼睛霎时点亮。
但他很快垂下睫羽,遮住了眼底的情绪,声音冷淡地说:“跟你有什么关系,你有什么资格管我。”
我早料到他会是这副态度,直接说:“我是没资格管你,但你不要死在我家门口。只要救护车把你拉到医院,接下来你怎么样就不管我的事了。”
林蔚然哑口无言,苍白的脸上忽然泛起潮红,大约是被我气的。
我蹲在他旁边,把他扶起来,让他靠着我的肩膀。
但他刻意避免着和我有肢体接触,身体僵硬得像木头,我原本以为他是厌烦我,还有些小失落,心想我也没有这么招人烦吧。
后来才发现,林蔚然只是不想让他身上的泥水沾到我。
正在我和林蔚然僵持的时候,庄墨替过我把他扶起来,让他坐在台阶上休息。
“已经叫过救护车了。”庄墨道。
在等待救护车的时候,林蔚然一直看着我,但我每次看回去,他就立刻移开视线,过了一会儿又看过来。
我压低声音问庄墨:“林蔚然怎么了?你和他说话说得好好的,他怎么突然……”
我只是想问问林蔚然是不是又发病了,庄墨却以为我在怀疑他,声音冷了下来:“我没有动手。”
“我没说你动手。”
“在你眼里,是不是只有林蔚然重要。”
他忽然转过身,握住我的肩膀。庄墨淋了那么久的雨,浑身湿透,连手都是冰凉的。我打了个寒颤,抬头就望进了他漆黑的眼睛。
“你又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什么叫在我眼里只有林蔚然重要,我和他有什么关系?只是做人不能见死不救,就算这个人不是林蔚然,我看到他晕倒了,也会帮忙叫救护车的。”
因为庄墨离我很近,我和他说话的时候几乎贴在一起。
我不自在地侧过头,想要拉开一些距离,忽然瞥见林蔚然的侧影。他终于没再看我,只是低着头,极低极低,像是被抽去了全身的力气。
看着他这副模样,我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但想到段尧告诉我,林蔚然一切都好,就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救护车很快来了,急促的鸣笛声越来越近。
我把带下来的伞塞给庄墨,然后说:“你送林蔚然去医院吧。我明天还要上班,没空去,但你最近好像挺闲的。”
而且林蔚然是来找庄墨的,本就该庄墨负责到底。
林蔚然全程没有和我说话,但他看见庄墨上了救护车,我却站在原地不动的时候,还是艰难地支起身体问我:“你不去吗?”
“庄墨去不就够了。”我说:“就算我去了也帮不了你什么,医生护士是专业的,他们会救你的。”
他的脸上依旧浮着病态的潮红,从我的经验来看,应该还在高烧。
“对,我们已经没关系了。”他不知道是在告诉我,还是在跟自己强调:“你确实不用陪我去医院,你已经有自己的生活了。”
“这不是挺明白的吗?你居然也会讲理了。”我故意说。
庄墨打断了我们的谈话,面色冷淡:“该走了。”
救护车的门慢慢在我面前关闭,我看着救护车远去,才渐渐从方才的情境中脱离出来。时隔多日见到林蔚然,却是这样戏剧化的场景,让我连感慨的机会都没有。
本以为再见他的时候会心情复杂,千言万语涌上心头。
但真的见了面,似乎也没有什么话说。
林蔚然依旧是林蔚然,一点都没变,我也一点都没变。唯一变的是,我们都已经不爱对方了。
当初那样浓烈的感情,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我已经过了很久没有林蔚然的生活,那天的雨夜,他突然出现,又再次失去了踪迹。我只当是做了一场梦,依旧平静自足。
这也多亏了庄墨,体会过那样的大喜大悲,其他事情已经很难掀起我心里的波澜了。
正巧那天之后,公司派我和一个同事去招待客户,主要负责解答一些项目上的技术问题。我跟着他们吃吃喝喝,住五星级酒店,好几天没有回家,已经有些乐不思蜀了。
事情也办得很顺利,成功签约之后,老板给我发了个大红包。
晚上我心情很好,在泳池里游了几圈之后,忽然接到了一个国外的电话。我以为是骗子,挂断了好几次,但对面的人一直锲而不舍地打过来。
我这才意识到,可能是我远嫁国外的母亲。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联系了。
我连忙爬上岸,那个号码再一次打过来的时候,我一边穿浴衣,一边用英语询问是谁。对面是一个男人,用很生硬的中文说:“你好,是俞点吗?我是你妈妈的丈夫。”
“你好。”我顿了顿,很尴尬地问:“请问有什么事吗?”
父亲去世之后,母亲改嫁国外,却把年纪尚小的我留了下来。除了留给我一笔钱足够生活,这么多年,连一句嘘寒问暖也没有。
“本来你妈妈不让我打这个电话,但我觉得还是要通知你。”他说:“明天她要做一个很危险的手术,如果情况不好,我希望你能来见她最后一面,就当是我的请求。她真的很想你,你能考虑一下吗?”
挂掉电话之后,我在原地站了很久,直到有几个人说着话从我身边过去,我猛地回过神,加快脚步往房间走。
先收拾了行李箱,然后打电话请了几天的假,在去机场的路上又订了机票。
母亲的面容在我心里已经模糊,过了这么久,我对她早就什么感觉都没有了。但得知她快要去世,我还是觉得难受。
偏偏越急越出错,去机场的过程很不顺利,差点去错了航站楼,又慌忙改方向。
赶到机场后,有一个人握住我的手,接过我手里的行李箱。
他的手心很温暖,我稍微平静了一些,看着那个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段尧,你怎么会在这里?”
段尧没有回答我的话,自顾自地说:“国外顶级的医疗团队会为你母亲做手术,我保证她明天会平安走下手术台。所以不用担心。”
他把我抱进怀里:“但是想哭就哭吧,你不用在我面前忍着。”
我和段尧虽然认识得早,但交往不深,一直到前段时间,经常和他混在一起,才熟悉一些。
尽管如此,也没有到对他卸下心防的地步。
但他此刻犹如救世主一般,不动声色间替我解决了这么大的难题,我立刻对他产生了极大的感激,绷紧的神经也立刻松懈下来。
要不是被他抱着,我估计要腿软地坐到地上。
接下来连怎么上飞机的,我都记不清了。直到飞机起飞,坐在头等舱舒适的座椅上,我才把脸埋进掌心,无声地落下眼泪。
我几乎没在别人面前哭过,对着不熟的人,只会觉得尴尬。但不知道为什么,在段尧面前就很自然。
段尧没有说话,只是默默陪着我。
几分钟后,我抬起头,除了眼角有些红,完全看不出哭过的痕迹。
段尧握住我的手,用柔软的手帕替我擦拭掌心,然后和我十指相扣,我下意识甩开他的手,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尧哥,你饶了我吧。太肉麻了。”
段尧没有强求,坐回自己的位置,见我衣着单薄,就向空姐要了一条毛毯,替我盖在身上。还盯着我喝了一杯热牛奶。
我很小的时候就没人管没人问了,摔摔打打地长到这么大,就算磕到碰到也不知道哭,拍拍灰又站起来,跟个没事人一样。
也有人对我很好,但这是第一次。有人像照顾小宝宝一样照顾我。
我心里有一种很奇异的感觉,看了段尧一眼,他却面色如常,好像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不知道出神了多久,忽然想起来一件很重要的事:“对了,你怎么知道我妈生病的?连我都是刚接到通知,你却连医疗团队都安排好了,还能抽时间在机场等我。”
窗外是漆黑的天空,城市的灯光星罗棋布,在云雾里微微发亮。
段尧已经靠着椅背闭目养神,听到我说话才睁开眼睛,眼底也是暗沉沉的。
我再傻也看出来了,段尧有事情瞒着我。
果然,段尧道:“这件事不能告诉你。”
我胡乱猜测着:“你认识我妈?要么就是认识我继父?所以你才能提前知道消息。尧哥,你瞒得真紧,这些天我一点都没看出来。”
他摇头否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