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玩乐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特别快。走出首都机场的那一瞬间,京城特有的那股灰尘味混杂着若有似无的焦矿味扑鼻而来,威扬的众人才清晰地意识到,假期真的结束了。

江晓梦夸张地哀嚎了一声:“我好想回桂林啊!”

一句话喊得众人都心有戚戚地笑了起来。这趟旅程发生了太多事,对于他们每个人来说,也许原因和理由各不相同,却都各有它精彩、震撼和难忘的地方,以至于重新回到熟悉嘈杂的城市,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一些不真实的感觉。

来接机的还是上次那个小导游,因为到达的时间比较晚,回程由旅行社安排车子把每个人送到住处,除了顾靖扬,他的车子还停在机场停车场。

他本来要送陈非,但是陈非拒绝了。

跟赵紫灵摊牌过后,陈非尝试着以更本真的一面与威扬的同事相处。

如果说生日那晚还没有完全让她们意识到些什么,那么后面在阳朔游玩的两天也足够她们慢慢回过神来了——当Mark夫妇这样一对显目而特殊的外籍朋友存在,无论陈非如何低调,终日相对的游玩也足够令神经最粗的人发现一些端倪,更何况陈非并没有试图掩饰。

一时之间,陈非纯正流利的英文、与顾靖扬匪浅的友情,都成为她们疑惑的原因,她们对他的态度或多或少产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她们看他的目光隐隐带上了一些探究,连态度也变得有点生疏隔阂。

对此陈非早有预料,除了抱歉之外,他尽量不再做出更多令人侧目的行为。

而另一方面……他也需要一些空间整理一下自己的情绪。

那天晚上,他们没有做到最后。

虽然当时一切都显得那么水到渠成,而他也做好了豁出去的心理准备。然而,不知道为什么,顾靖扬并没有更进一步。

而他,却感到庆幸。

他喜欢顾靖扬,这点毫无疑问,相处的时候总是不自觉地被他吸引;不见面的时候会克制不住地思念;吵架的时候,他的生活过得一团糟……

他对顾靖扬的在乎超越了对过往任何一个交往对象,但这种喜欢却独独不包括肉体的层面,即使他并不抗拒与他发生些什么,无论是理智上、还是情感上。

他对男人的身体没有感觉。

对此,身为另一半的顾靖扬,当然不可能没有发觉。虽然陈非一直尽量在配合他的索求,不管他对他做什么,他都表现得听之任之,十分顺从,但顾靖扬仍然敏锐地发现了,陈非对他没有欲望。

顾靖扬不想在这样的情况下让彼此的关系进展到没有退路的地步,不管他多么想要彻底完整地拥有这个人。

回来之后大家都立刻投入工作中,陈非一大早就忙着给几个商场送货,到中午的时候还没送完,他便买了一个三明治准备等会儿路上吃。刚上车,手机铃响了。

“喂?”

“中午有空吗?一起吃饭?”

“我中午要加班,晚上你行吗?”

“我都可以,你想吃什么?”

“我晚上应该能准点下班,要不回家吃吧?不过我今天还没买菜,如果在家吃你可能得去一趟超市。”

电话那头的人不知道被他的那部分回答取悦了,声音中都带着笑意:“我都OK,那要买什么,你发给我,我买完菜过去接你。”

“行,有什么问题我会提前告诉你。”

陈非挂断电话,一边思考对方爱吃的菜色一边编辑短信,旁边的司机小周笑道:“陈哥,你跟你女朋友感情真好。”

“是吗?”陈非嘴角带笑,不知道是在笑“女朋友”还是“感情好”。

“可不吗?什么都有商有量的,她还要来接你下班是吧?多好的女孩儿,现在哪里找得到这样的。”小周说着,冲陈非挤了挤眼睛,“不过陈哥你更难得,还给女朋友做饭呢!不像我,就会泡泡面。”

陈非编完短信,把手机收起来。

小周是说者无意,他听者有心,他这才发现,他似乎从来没有遗憾过顾靖扬不是一个女人。

顾靖扬这辈子从来没有这么仔细地逛过超市。

以前在加州,他最多上超市买点儿酒水饮料,到了北京后连这个都省了,打个电话,楼下的便利店就能送上来。

他拿着手机,按着陈非给的清单按图索骥地找,基本找不着。只好一样一样地找人问。

好在超市里随便遇到那个大妈都异常热情,不仅告诉他在那儿,还详细地教他什么东西应该怎么挑,他这才知道原来买个菜也那么多讲究。他一边用心记,一边想着maybe回头可以跟陈非分享。

买完菜,他把车开到公司地下停车场,把自己的位置发给陈非。

没多久陈非就下来了,他打开车门坐进去,刚转头要跟驾座上的人打招呼,对方探身过来吻住了他。

陈非猝不及防,不自禁僵了一下,随即立刻放松身体,闭上眼睛,和他交换了一个柔情蜜意的吻。

过了片刻,顾靖扬的唇稍微离开他的,陈非的手还没离开他的脸,他哑着声说:“下次不要这样了,万一被别人看见。”

他看向自己的眼神温柔而包容,里面全是顾靖扬曾经梦寐以求而不能得的情意。

直到此时此刻,分开一天而惴惴不安的心才算落了地——在广西发生的一切,不是梦。

“可是我很想你。”

被那样直白而热烈的眼神盯着,即使自觉镇定,陈非却无法控制耳根不断升温,他坐正身体,转身去系安全带的时候暗暗决定,为了两人好,也许以后要尽量避免跟他一起下班。

顾靖扬那里没办法做饭,他们自然是去陈非家。他在陈非家吃过无数次饭了,陈非做饭的时候,他总是喜欢站在门口跟他聊天,只有做油烟特别大的热炒时,陈非才会让他关门出去。

但是这一次,他才站了一会儿就被轰走了,简直岂有此理。以前他们还是朋友关系的时候,陈非可从来不会这么没礼貌。

好吧,他承认他不光是站着看,但他只是想要抱抱他嘛。

好吧,他好像不只抱了一下,但他忍不住嘛。

心爱的人为自己洗手做羹汤,别的男人他不知道如何,反正在顾靖扬这里堪比催情。何况他已经很克制了,他只是吻了吻他的脖子,又没有耽误他做菜!

陈非把最后一个菜盛盘端到桌上,他走到沙发边,顾靖扬抬了一下眼皮,继续翻他的杂志,表达无声的抗议。

陈非笑着逗他:“生气了?”

回答他的是翻书页的声音,“哗啦”,好大一声。

陈非觉得他的三观都受到挑战,他做梦也想不到能见到顾靖扬如此幼稚的一面。

忍着笑意去抽他手里的杂志:“吃饭,等等菜凉了就不好吃了。”

陈非把杂志抽开,手腕却被扣住了。顾靖扬稍微用力一拉,陈非重心不稳,膝盖前倾,上身正好跌进他怀里。

这一幕,似曾相识。

陈非心里一酸,没有挣扎,静静地任他抱着。

顾靖扬紧紧抱着陈非的腰,下巴扣在他的肩上。

刚做完饭,陈非的身上带着明显的油烟味,混合着轻微的汗味,并不算好闻,但他一点都不介意。

这个人、这个怀抱、他身上所有的味道,都让他深深迷恋,迷恋到连他自己都惊讶的地步。

感情的闸口一旦放开,就汹涌而出,完全无法控制,得到越多,想要的就更多。

在这之前,他都不知道他可以这样深切地渴望得到一个人。

陈非,将来无论发生什么,都请你不要放开我的手。他心里默默地祈祷。

“我不会反悔的。”他听到有人在他耳边说。他甚至以为自己幻听了。

陈非轻轻拍了拍他的背,示意他松手。他看着他的眼睛,轻声又坚定地说了一遍:

“我不会反悔的,靖扬,你要相信我。”

热恋中的两个人都虔诚地相信,没有任何力量可以超越他们的意志本身,尽管他们都经历过一些人生,知道感情的来去皆不由人。

那时他们以为,除了感情之外,不会再有任何其它的人事可以阻挡他们。

他们都已经是成熟的男人,又太出类拔萃,这让他们理所当然地认为,只有自己才是不可战胜的。

这天晚上顾靖扬依然没有要求留下来,尽管他的每个动作和眼神都透着不舍。

陈非没有说破,只在送他出门的时候把备用钥匙递给他:“以后不用等我下班,你方便的时候可以随时过来。”

这样的模式持续了一周多,顾靖扬每天都在陈非家里吃晚饭,但是一般十点出头就会很自觉地回家,从来不试图留下过夜,陈非也从不挽留。

虽然他们回来后没两天就是周末,但是出去玩了那么多天,赵紫灵出发前就跟大家说好,那个周末要补班,所以他们一口气连着上了9天班。

这周末终于不用再加班。两个人约好出去外面吃,下午五点左右,顾靖扬驱车到新城接他,过了不一会儿,却看到陈非提着一个旅行包下来了。

他一时没反应过来:“你要出门?”

陈非意有所指地笑:“只是一些换洗衣物而已。”

顾靖扬正要点火的手一顿,他不可置信地看向陈非:“Fred……”

陈非扬眉看他。

从某种程度来说,这一个多礼拜大家都不好过。

两个热恋中人处在一起,擦枪走火是难免的事,但是无论当下情况多么失控,他们始终没有做到最后一步,原因只有一个——陈非还没有完全做好准备。

不说别的,即使到现在,如果顾靖扬从后面抱住他,他还是忍不住会僵一下,这是正常的生理反应,任何一个直男都不可能无视后背纳入别人的怀抱之中的危机感,这是一种雄性的本能。尽管陈非已经很努力在适应了。

更糟糕的是,陈非始终也无法对顾靖扬产生情欲。

他喜欢顾靖扬吗?毫无疑问。连他都说不清楚他对这个男人喜欢到什么程度,他只知道,他愿意满足他任何要求。

那么是顾靖扬的外形不符合他的审美?怎么可能。

他之所以会爱上顾靖扬,而不是单纯把他当成知己好友,绝对有很大程度上是受美色所惑。

不夸张地说,如果把顾靖扬按照一比一原样做成雕像,摆在大都会博物馆,应该也不会比那些希腊雕塑差到哪里去。他的脸孔无可挑剔;他的身材比例完美;他身上流动着向上的生命力,充满雄性美,那种美健康而活泼,既能供人瞻仰,也属于尘世,别说是陈非这样对美十分敏锐的人,你随便路上问问哪个大叔大婶、老爷老太,只要不瞎,谁看见他,能不称赞一句这小伙子长得真好?

然而,欣赏是一回事,欣赏到想要占为己有,又是另外一回事。

男人嘛,管你再细腻、再冷静、再成熟,感觉来的时候,什么细腻冷静成熟都统统靠边站,那种动物性压倒一切的冲动瞬间,骗不了人,也装不来。可惜的是,陈非对顾靖扬,从来没有过那样的感觉。

他能够短暂臣服于顾靖扬挑起的情欲之中,但这臣服是出自男人追逐快感的本能,而不是对于顾靖扬这个人,这其中的差别,他们两人都心知肚明。

或许是因为这样,所以顾靖扬总是在最后关头紧急刹车。

对于他的体贴,陈非不是不领情,但是,要等他准备好?他不知道要等多久。

他只知道,不是只有顾靖扬会对他舍不得,他对他,也一样。

“如果你愿意,以后周末我住你那儿,平时你就住在我这边,如果各自有别的安排再另外约,这样大家都不用来回跑,是不是会好点儿?”

顾靖扬深深地看着他:“你确定?”

陈非认真地对他点了点头。

一抹笑容展露在男人脸上,如冰雪消融后的春花,绚丽得让人心醉神驰。他紧紧握住陈非的一只手,声音有点沙哑:“好。”

顾靖扬以为,这已经是他这天最大的惊喜了。没想到还有更大的惊喜在后面等着他。

吃完晚饭回来,陈非先去洗澡,他进去了很长时间,久到顾靖扬忍不住去敲门:“陈非,你没事吧?”

回答他的是开门声。

顾靖扬看到陈非,不禁一愣——他一点都不像刚洗完澡的样子,脸上全是汗,脸色也十分不自然,似乎是苍白,却又泛着不正常的潮红。

比他的脸色更不自然的是他的表情,说不出来的纠结、尴尬、难为情,又似乎隐隐含着如释重负的轻松。

顾靖扬下意识地抬手去抹他脸上的汗:“你不舒服?”

陈非却偏头躲了一下:“我没事。” 他说着飞快地从顾靖扬身边闪过。

陈非从来不会这样明确地躲他,顾靖扬的手还抬在半空中,一时没反应过来,然后,他不经意扫了一下浴室里面,顿时像被雷劈了一样,彻底愣在了那里——

那是什么?!

不,做为一个16岁就开荤的gay,他当然知道那堆东西是什么。问题是,它们……

陈非……他……他刚才到底在里面做了些什么……

一想像那些可能的画面,他立刻下意识去摸自己的鼻子——还好,他没流鼻血。

愣了半天,他僵硬的脖子终于能自如转动,慢慢转头往床上看去,陈非已经把自己包成一个蚕蛹,连脑袋都看不见了。

他步伐机械地走过去,跪在床边,轻轻拉开被子,露出一颗黑色的脑袋。

过了一会儿,陈非似乎下定了决心,缓缓转过身来,对上了那人黑得深不见底的眼神,那眼神表面看似冰封一样平静,但是瞳孔深处却似有烈火在燃烧。

顾靖扬按耐住心底如熔岩一般翻滚的热烈情绪,滚烫的手掌穿过对方柔软潮湿的发丝:“陈非,你真的确定吗?”

陈非抬起身,第一次主动亲吻了这个令他放弃所有原则的男人。

你不会再有任何机会反悔了。顾靖扬心里想着。

他狠狠吻住凑上来的青年,再也不掩饰他对他疯狂到灭顶的渴望。

遮光窗帘掩得严严实实,把夏日上午灿烂的阳光牢牢地拦在房间外,只有透过最上面几条小细缝,勉强可以看出外面日上三杆的痕迹。

一只光裸白‘皙的手从棉被里探出,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在床头柜上摸索着,“啪”一声,床头灯开关的声音在宁谧的室内显得分外清脆。

“几点了?”略显沙哑的慵懒声音,问的是身旁的男人。

男人赤裸着上半身坐在那里,正沉默地看着他的一举一动:“九点半。”

昏黄的灯光下,他深深凝望着趴在另一边的爱人——他半闭着眼睛,似醒非醒的模样,头发有一小撮乱糟糟地翘着,看起来有一种脆弱而无辜的性感。

“你感觉怎么样?” 男人温柔得有些小心翼翼。

听到这句话,青年睁开了眼睛,他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思考什么人生大事一样严肃,然后,被子底下的腿动了动,他眉头皱了一下,实事求是地说:“说不上来。”

的确是说不上来。

昨晚简直就是一团混乱,至少对他来说是这样的。

前面的部分尴尬得他简直不愿意再回想,本来以为自己默默在浴室里把最尴尬的部分准备好就可以了,谁知道,读万卷书,果然不如行万里路,资料也查了视频也看了,做了一大堆准备工作,临到头还是出包。清洁是做到位了,扩张却远远不够,到最后还是顾靖扬帮他完成的——这对彼此来说,简直都是一场酷刑。

不过,男人嘛,过程什么的都不重要,结果最重要。反正他爽也爽到了,也就没什么可计较的了。

至于善后的部分,咳!不提也罢,反正不是自己动手,他就当没发生过好了。

他的脸色由白转红,顾靖扬悄悄松了一口气。

刚才陈非还睡着的时候,他已经偷偷探过他的额头,没有发烧,这是好事,至少说明他身体适应良好。但他还是担心了一早上,就怕看到陈非醒来后脸上出现哪怕一丝丝的懊悔。

“想吃什么?我打电话叫人送过来。”

陈非想了想,摇头:“我想自己煮点粥。你呢?你要是想吃别的自己叫就行。”

“但是我没有高压锅……”

陈非忍不住乐了,看他做了这么久的菜,这家伙对厨房依然是半点不通,也是服了。

他趴在枕头上枕着自己的手臂,戏谑地笑看着顾靖扬:“随便什么锅都可以,有米就行了。”

看他神采奕奕,有说有笑的表情没有半丝勉强,顾靖扬的一颗心才算彻底放下。

他下床把窗帘拉开,打开半扇窗透气,然后走回来,做了他一早上都想做的事——吻他。

“我还没……唔……” 早在顾靖扬探身过来的时候,陈非就有所察觉,但还是没机会说完那句话,就连话带唇一起被对方吞掉了。

明明只是一个温柔的吻,明明昨晚的每个吻比这个要激烈得多得多,但他的心却跳得像是要飞出胸腔,让他差点失控。

迷迷糊糊中,他听到对方说:

“Fred, I love yo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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