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两人出了个门饶了个圈,进了一家脂粉地,陆展亭原本就是这里的常客,叶慧明又是新贵,这些粉头素来有眼色,一看他们俩进来,立马把他们围了个水泄不透。陆展亭有心要走,但几次都被叶慧明死死拖住。

他无奈地被一些人拖到一个大包厢中,叶慧明早喝得神智不清,一进包厢便与几个女子倒在榻上,衣服一脱,胡天黑地起来。

陆展亭却暗暗叫苦,眼见几个相好满面哀怨,粉脸贴上来,玉手摸下去,陆展亭突然大叫了一声站起来,将那名女子甩脱。

叶慧明听了,半转头笑道:「你怎么搞的,还站着?枉负风流才子名啊,不会不行了吧!」

陆展亭一时间面红耳赤,含糊说了一句我还有事,逃也似的出了包厢,后面的女子连忙娇声追了下去,叶慧明也是兄弟兄弟,跟你开玩笑呢,慌忙披上衣衫追着陆展亭的背影喊道。

陆展亭奔出大门一阵,刚舒了口气,突然听人喊了一句,道:「陆公公,没想到您居然在此。」

陆展亭张口结舌地,看着满面堆笑跟自己打招呼的这位瘦个商人,不正是那位献了鸟儿嘴的钱商人又是谁。

后面追上来的叶慧明则是目瞪口呆地看着陆展亭,钱商人却不知其中关联,仍旧不停地巴结着。

陆展亭突然一把推开那商人,一口气奔回了自己的小屋,拉过被子盖住头,像个孩子似地哭了个够。

他从小聪明伶俐,长大了更是才动天下,是多少大家闺秀。红楼花魁朝思梦想的对象,现在却成了空有其表的男人。

他越想越恨,却又不知道该如何泄愤,手抓着棉被狠狠地撕扯着,偏偏那棉被还结实得紧,扯了许久也扯不破。他气急,脚一踹想将棉被蹬下地去,谁知一脚下去却是狠狠地踹在了一个人的身上。

「哎哟!」亦仁轻呼了一声痛,但脸上却仍是满面微笑。

陆展亭乍一见有人,想要掩饰脸上的泪水,刚转过头去擦泪,却被亦仁抓住,道「哭就哭了,有什么遮掩,男儿情到伤处也是可以流泪的。」

陆展亭一想,他反正也见着了,自己就不用矫情了。

亦仁坐在他的床头,看了他半响,才温和地道:「展亭是不是想做回以前那个展亭?」

「什么?」陆展亭嘶哑地问。

「那个醉握花楼,风流快活的陆展亭?」

陆展亭闷不吭声,亦仁轻笑了一声,道:「明白了,我来帮你!」他说完就出去了,留下一头雾水的陆展亭。

余下几日,陆展亭躲在房中,哪里也不去,谁也不见,叶慧明来了也是碰几鼻子灰。

陆展亭一人看书看无聊了,将书盖在脸上,缩在椅中。他听见一阵脚步声,不由得不耐烦地道:「滚,我不是说了叫你们不要进院子。」

他话音一听,就听到一女子幽怨地道:「难道我也不行吗?」

她的话一出口,陆展亭将脸上的书一把揭开,吃惊地道:「子青?」

那个圆脸,嘴唇略微丰厚,一说话便眉开眼笑的不是苏子青又是谁。

陆展亭连忙跳下椅子,手忙脚乱地道:「子青,你坐,你坐!」

苏子青扑哧一笑道:「你这个皮猴子,怎么回金陵这么多天,也不晓得回家看看。」

陆展亭尴尬地笑了笑,道:「我还当你们不愿见到我。」

苏子青叹气了一声,将手中的楠木食盒放在桌上,掀开盒子,里面露出了一碗桂花粥,道:「听王妃娘娘说,你最近在闹别扭,不大肯吃东西。我做了你最爱喝的桂花粥,你给我一个面子,喝了它吧。」

陆展亭就算在任何人面前可以说不,也是见不得苏子青叹气的,连忙拿起端起碗将那碗粥喝了个干净。他拿起空碗,冲苏子青笑道:「子青,完工。」

苏子青幽幽地叹了口气,弯下腰,伸出拇指轻轻抹去陆展亭嘴角的粥痕,就像他小时候她常做的那样。

陆展亭像是呆住了,苏子青附在他的耳边,道:「展亭,像你小时候那样,这一次也让我来帮你好吗?」

陆展亭颤抖不已,他有一点不敢面对苏子青,手足无措地坐在床边。

苏子青轻叹了一口气,从怀里摸出一块手帕,笑道:「子青老了,不想你这般看着,我把你的眼扎起来,你还当我不过才过双十年华,而你也才不过十一、二岁,好吗?」

她说着似乎也用不着陆展亭点头,就用那块丝帕将陆展亭的眼扎上。

陆展亭感觉到她解开他的腰带,在褪他裤子,他下意识拉了一下,但苏子青扳开了他的手指。她将他半抱在怀里,用手轻轻套弄着他的分身,嘴轻轻蹭着陆展亭的耳腮,轻笑道:「展亭还是和以前一样,一点都没变呢。」

陆展亭只觉得那种久违的酥麻感觉又回来了,那种急切想要得到释放的欲望在逐渐抬头。

他轻轻喘着气,跟随着那种韵律慢慢体验着一种爆发前的忍耐,随着那只温热的手逐渐加快节奏,他的忍耐一步步濒临崩溃的边缘,就在那种高潮一触即发的时候,突然一种强烈的刺痛从下身传来,陆展亭惨叫了一声。

苏子青慌忙问道:「怎么了,展亭?」

陆展亭满头的大汗,他扯去眼上的丝巾,抓着它用力挤出笑容,道:「谢谢你子青,真的谢谢你子青,你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

苏子青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无声地叹息了声,道:「你休息一会儿,我以后再来看你!」

她退出了院子,院门外有一个婢女面无表情地正在等她。

苏子青跟着那名婢女走了一段路,进了一道院门,见一个女子正在一个人下棋,那婢女小声道:「她来了!」

那女子也不吭声,隔了一阵子,才道:「办好了!」

苏子青谦卑地道:「回娘娘的话,办好了。」

「他没起任何怀疑吗?」

「回娘娘,展亭这个孩子是我一手带大的,他心眼实得很,绝对不会想到我用针扎他。」

叶慧仪听了,半转过脸,冷笑道:「有的时候,我真奇怪,你到底有什么能让陆展亭喜欢你。」

苏子青颇有些尴尬,隔了半晌才道:「娘娘,我们都是小人物,知道命比人强,明知道命该如此,与其处处处跟命过不去,不如含糊一点,图个彼此自在。」

叶慧仪沉默了一阵,才将手边的盒子丢给苏子青,道:「赏你的。」

苏子叶打开一看,见是一对东珠耳环,黄金托,单只耳环上便有一对东珠,连忙磕头谢恩。

叶慧仪又冷冷地问道:「那碗粥他喝了吗?」

「喝了,喝了!」苏子青连忙道。

苏子青走了,一个面黄肌瘦的太医模样走了起来,叶慧仪手捏白子似乎不知道该放于何处,语气有一些不耐地道:「你配的那些药确定陆展亭不会察觉?」

「决计不会!」那男人兴奋地道:「这副药是用于心悸病人,没想到会有如此功效,我将它沉演了十日,又用碳罐子色去味,再混于味浓的桂花粥中,陆展亭绝对尝不出来。」

叶慧仪听了放下棋子眼望远处,目光似乎透过了这些重重墙,深深地却无声地叹息了一声。

「娘娘!」那男人忍不住地这:「如果娘娘还需要,我还可以配出更能让他听话的药出来。」

叶慧仪嘴唇一阵颤抖,似乎忍了又忍,终于道:「快给我滚出去。」

陆展亭直觉得口干舌燥,苏子青似乎挑起了所有他积压许多的欲火,他无处释放,只憋得面红耳赤。他隐隐约约似乎见有人在床头,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把拉住此人,两人滚于榻中。

他似乎隐约听人说:「对不起,展亭,爱你的法子,我只会这一种。」

陆展亭迷迷糊糊能看见是亦仁的面孔,亦仁也是当今后皇朝中有名的美男子,如今脸颊通红,原本白皙的脸面染了红晕,补得他那双乌黑的眸子更加地幽黑。

他掀开陆展亭虚掩着的衣衫,低头亲吻,沿着腹间一路往下。

陆展亭的脑子里乱哄哄地,什么也想不起来,只想要急切地满足那种身体的欲望,他的双腿缠绕着亦仁的躯体,磨蹭着他的衣衫。

看着亦仁埋伏在他的腿间,他隐约有种骇然,即使过去曾与自己一宿缠绵的青楼女子也会矜持于花魁的身段,岂肯有嘴伺弄他,但那份讶异很快就淹没感官的酥麻当中。

当亦仁用嘴替他释放的时候,他觉得整个人从高端飘到了低处,四肢软麻,心中的渴求欲望却更加强烈。

亦仁将他整个人半抱了起来,翻过去让他趴着,陆展亭感到他在润滑自己的股间,过度强烈的痛感使他的身体忍不住收缩。

亦仁在背后抱着他,小声安慰着他,他的手握着陆展亭的分身,引领着他很快又一次登上高潮。那种强烈的快感,使得陆展亭根本无暇去顾及亦仁身后的动作。

他的头顶着床褥,迷糊地看着床侧面的那面青铜雕花镜。陆展亭看着自己与亦仁连为一体,亦仁从身后不停撞击着自己,他的脸上是兴奋迷乱的神情。陆展亭甚至都来不及羞耻,亦仁又将他翻了过来,换了一个新的姿势。

那个晚上,动荡的床,摇晃的床帷,隔壁是静静的书架,窗外也很静,只有淡淡月光洒过,铺满了窗棂,与小径上的每一颗鹅卵石。

月光似就这样幽幽地被小径引领着走向远处,更远处,一条接换着一条,因此跨过了王府高高的门槛,穿过小巷,在那桃花渡口,微晃的水面上终于找回了自己。

陆展亭从未尝试过如此狂欢与狂野的一晚,并且是与一个男人,亦仁似乎让他明白那种颠峰一般的感觉,男人与男人之间做起来丝毫不会逊色,而且有过之而无不及。

几乎一夜未眠,天快亮的时候,亦仁抱着陆展亭一起洗了个澡,回到床上的时候,被褥已经都被换过。陆展亭由始至终都将眼睛闭着,任由亦仁摆布。亦仁手脚轻柔地替他穿好内衣,然后搂着他睡下。

天刚一亮,亦仁便更衣起床,陆展亭听他在床前一边更衣,一边低声对太监道:「今天不要吵他,让他多睡会儿,还有他身上的亵衣怎么这么硬,重新选缎子做了。」

隔了一会儿,亦仁洗漱完毕,又道:「你让厨房去炖点汤,他起来了,你就让他喝了,回头你进宫跟我说他都吃了些什么。」

亦仁一走,太监轻手轻脚地过来,像是要替陆展亭掖一下被了,才发现刚被吩咐不可被吵到的陆展亭正眼睛瞪得大大地望着床顶,他结结巴巴地道:「老、老奴……」

他见陆展亭眼神缓缓地、阴阴地瞥了他一眼,吓得慌忙连滚带爬的跑出了屋子。

屋子静了下来,只剩下陆展亭一个人,陆展亭的耳边仿佛又听到了不久前两人缠绵时候的喘气声,尤其是自己的呻吟声似仍不绝于耳。

陆展亭不由得又呻吟了一声,拉过被子将自己的头包裹了起来。他曾经体会到的男人性事,是亦裕高高在上的侵犯,自己则是被迫屈辱地,甚至是痛苦地承受。

亦仁那些繁多的花样却像在跟他证明,床第之间欢娱第一,根本没有等级之分,似乎也与男女无关。

陆展亭一个人傻乎乎的胡思乱想到,是不是亦裕的做法太次级了,所以才让自己过去觉得痛不欲生?他随即狠狠给了自己一个耳光,骂道:「陆展亭,你是不是疯了,你到底还是不是个男人?」

他的动静太大,扯动了下身,尽管亦仁做得很小心,很周到,下面仍旧是隐隐约约作痛。

这更加触发了他的怒气,他捂着屁股挪下床,一扫地下自己的衣服。当他抱着衣服要走出屋去的时候,却被老太监拦住了。

「陆、陆大人,你要做什么,奴才替你做就是了。」

陆展亭一回转头,恨恨地说:「那正好,快替我放一把火,把这屋子给烧了。」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他一个人在大街上磨蹭了一会儿,终于去敲了叶慧明的大门。

叶慧明睡眼惺忪,见陆展亭的脸色怒不是怒,恨不是恨,既像不平又像悻悻然的一副尴尬模样,道:「兄弟,遭窃了?」

「我从今天起就住你家了!」陆展亭咬牙切齿地道。

叶慧明愣了一会儿,才哦了一声,他叫人给陆展亭收拾一间客房,刚想探听点什么,陆展亭已经打着呵欠,将他推出一门。他有心再接再厉,但是家丁已经赶过来,说议事时辰到了。

亦仁还没正式登基,所以上朝一律被称为议事,除了名头不一样以外,其它一切照旧。

叶慧明一路上骑着马心里纳着闷,可没等他惦记多久,一到候朝堂,他就发现气氛不对。

候朝堂里没有一贯看到的那些闭目养神的大老们,这些人突然变得个个精神抖擞,朝堂唯一的两把椅子上破例坐满了,过去只有亦仁坐了其中一把,但是今天另一把上却还坐着一个人。

一位满头银发,乌眉红颜,身着黄色蟒袍的老者,他手里握着两个铁沙胆正转得欢。一边的亦仁仍旧是满面堆笑地喝茶,慢条斯理的用茶盖撇着茶沫子。

「八宗亲王!」叶慧明心里一惊。

这位老王爷是过逝圣武帝硕果仅剩的弟兄,再加上他们弟兄关系好,手中曾握军中重权,可谓是朝中赫赫的铁帽子王。

亦裕继任之后,他由于与皇太后关系不睦,一气之下甩了职务,去南边养老休息去了,如今复出朝堂,却又不知为哪边。

叶慧明正忖度着这位老王爷所站哪边,八宗亲王已经开口了,他沙哑的声音道:「弑父篡位是何等大罪,我绝不信我亦氏皇族有此等不仁不孝之辈。」

他说完了,鼻间重重哼了一声道:「更何况,德仁帝既然还未有确凿证据证实犯有此等滔天大罪,龙牙湾找到的尸体残破不已,皇太后又认这是皇上的尸首,那也不要急于判断他已不在人间。」

「再等等看吧,孰是孰非,总要给人一个分辨的余地,更何况他还是一朝之君,是我等的主子!」

下面的大臣面面相觑,一时间鸦雀无声。

隔了好一阵子,亦仁才笑道:「八皇叔,这纷纷扰扰也过去一个月之久,若是亦裕还活着,他早就该现身了,为何到现在还音讯皆无?国不可一日无君,若皇太后一天不认尸首,难道我们便要等他一日吗?」

「亦仁,你既然称我一声皇叔,那么我想我还作得了这个主!更何况,即使德仁帝果然驾崩,谁将是改朝换代的新君,还得宗亲商议了算。」

八宗亲王说到这儿,嘴边露出一丝轻蔑的冷笑,又重重地道:「我已与皇太后商议过了,为确保皇太后等人的安全,从今天起由我的人接替慈宁宫的防卫。」

亦仁淡淡一笑,道:「皇叔是长辈,自然是皇叔说了算。」

八宗亲王才得意地握着铁沙胆扬长而去。

这一堂议事会下来,一时间气氛又变得诡异起来,朝中各人有了各人的打算。

大理寺卿李侗一下堂便唤人来重审张太监,管事不懂,问:「不是都结了案吗?」李侗叹道:「这江山多风云,案子还是多审审才妥当啊!」

管理道:「可福禄王已经手握军权,这江山就算有变天,也是一个毛毛雨,隔天就放晴了!」

李侗嘿嘿冷笑了两声,才道:「他即便派了一些人去握军权,可是你要知道这军队里头上上下下不知道有多少八王爷提拔出来的人,八王爷若是振臂一呼,谁赢谁输那还真是两可之间的事啊。」

他说着似乎觉得说多了,连忙喝斥着管事去做事。

这不过几天工夫,朝堂上的格局竟然又有了一个翻天覆地的变化;首先是大理寺卿提出案情仍有可疑之处,此案还不能定局,再来就是下野的将军们频繁地与八王爷接触,似大有一举夺回军权之势。

再接着,是皇太后提出了要开一个二品官员在列的宗亲会议。

宗亲会议照例在供奉亦氏列祖宗神庙中举行,一、二品大员分列两旁,亦氏大一辈宗亲们坐下牌位之下,小一辈则坐于大员们之前。

整个祠庙由八根红木柱子撑起,高有十数丈,哪一个人开口说话,都似有回音缭绕,余音不绝。

亦仁踏进去,扫视了一下,发现没有自己的坐位,他也坦然一笑,立于堂前。

皇太后赫拉氏端坐在正中间,她的容貌五官极其分明,曾是一种坚硬的美貌,但现在有些许纹路镶嵌于其中,却给人一种严苛的印象。

她死死地瞪着亦仁,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不会扑上去。

八宗亲王咳嗽了两声,才道:「福禄王,今天的宗亲会便是要解决圣武帝与德仁帝两帝的变故。」

他看着亦仁微笑的面孔道:「不过我们首先要让你解释一下……你为何在圣武帝驾崩那天,阻止太医院陆傅峰父子前去诊龙脉?」

他一句话问出口,犹如一粒水珠子溅入了油锅,下面一阵窃窃私语,八宗亲王则是死死盯着亦仁,好像要从他波澜不惊的脸上看出什么端倪来。

亦仁回转头指着门角侍香的太监,淡淡地道:「去给我拿把椅子过来!」

那太监一惊见一向和颜悦色的福禄王正冷冷地看着他,也顾不得,慌忙跑出去找了张檀香椅过来。

亦仁双手一撩衣摆坐了下来,才笑道:「皇叔怎么不请陆傅峰父子上来,有一些话当面说才能说得清。」

八宗亲王冷笑一声,下巴一抬,隔了不多久,陆傅峰父子一前一后踏了进来。

陆傅峰站立于亦仁一旁,他的眼睛也不敢去看亦仁,只磕头道:「臣陆傅峰见过皇太后,八王爷。」

亦仁笑道:「我们叫你来,是跟你核实三个月前父皇驾崩之日,我没让你去给父王问诊之事。」

陆傅峰干笑两声,他见亦仁完全不慌,心里很是惊讶,反而有一点手足无措。

亦仁慢条斯理地道:「我那天确实请陆太医去府上了解了一些事。是这样子,我负责管辖的区域内有巡管报陆太医私设医馆,盗卖御用之物。」

「后来我派人彻查,发现是一个江湖上叫易行之的冒充所致,这位易行之号称千面郎君,他最擅长的就是易容成他人,据说其相似度,哪怕是相熟之人,乍一眼也分不出真假……」

他说到这里,突然笑问:「这种从想必皇太后听过。」

皇太后转瞬间脸闪过一丝惊慌,但瞬息间便恢复正常,道:「笑话,这种草莽之人,我怎么会听过?」

他与皇太后一问一答之间,陆傅峰却在心里转了几百个念头,他确定在亦仁的辖区内设立私馆,这都是有好些年头的事,过去从未听亦仁提过,如今突然提出来,后面跟的则是从未有过的事。

那一天,他们很显然是被亦仁软禁了。之后,听说皇上在那天吃了硫磺暴毙,陆展亭被抓,还暗自庆幸没有去做那替罪羔羊。

事后亦裕轻描淡写的处理了这件事,陆傅峰几代为太医,深通此事万万不可深究,尽管亦仁与亦裕的行为都是扑朔迷离,叫人看不懂。

只是自己未问诊被八宗亲王给查了出来,为了不背这滔天之罪,才不得不将亦二供出来,事后想想尚自后悔不已。

陆傅峰与亦仁来往较为密切,私交也算好,如今被迫将亦仁拖下水,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如今亦仁来了这么一番说词,他也盼着亦仁能说圆它。

亦仁淡淡一笑,道:「那等我抓到此人,一定带来给皇太后鉴赏一下,可是一个挺有趣的人。若是一不提防,扮了你身边的人,可零点是要把你吓一跳呢。」

八宗亲王忍不住打断道:「这与你阻止陆太医去诊龙脉有什么关系?」

「哦。」亦仁一笑,道:「关键是那假太医在我的辖区卖假药,又医死了人,我觉得事态严重,所以不得不请陆太医父子过来核实。」

「临来的时候,我记得陆太医是将问诊的事情交给了王守仁王太医。皇上的病素来是太医院群诊、群议过后开的方子,所以谁例行问诊,并不是一件到头重要的事。你说对吗,陆太医?」

陆傅峰只觉得一阵头晕眼花,自己私设的诊所里,的确离奇地死了一个不知来历的病人,为了不心动官差,他花钱叫人偷偷地把那尸体给扔到一处荒山上。

他万万没想到,亦仁连这件事也知道,私设医馆至多丢官罢职,可是这命案却是掉脑袋的事。他汗如雨下,连声应是。

他想到昨日皇太后威胁的话语,不由得心头一阵绝望,大着胆子抬头看了一眼皇太后,却发现她脸色发白,眼睛发直,生似魂不守舍。

亦仁摊手笑道:「你看事情就是这么简单。」他微笑着接着说道:「圣武帝的事我们已经解决得差不多了,还是解决德仁帝的事吧。」

八宗亲王有一点尴尬,他原本以为抓住了亦仁的把柄,可以一击而中,没想到却被亦仁四两拨千斤给打发了。

他对亦仁这个人没有太大的意见,但是亦仁的出身在他的眼里,却是皇室的一种不雅,他是万万不能接受一个宫女所出,怀胎六月被宫中嬷嬷发现,才自述是皇上的种。

亦仁一直以来就暗地里被怀疑是否确实是皇室血统。他怎么能够让一个血统还受到置疑的亦仁登上皇位呢?

「裕他还活着!」

皇太后大声道,她喘着气指着亦仁道:「我绝不会让你得逞的,得逞的!」她说着腾地一下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八宗亲王不由得皱了一下眉,不了解皇太后何以突然失态,见她浑身上下抖得厉害,以为她是因为亦裕又触动伤痛,于是连忙唤过庄之蝶,道:「将皇太后先扶回去。」

庄之蝶见皇太后颤抖不已,连忙同内侍扶起她,走出宗祠庙走去。

她们走过亦仁的时候,庄之蝶见亦仁脸上温和的笑容不变,可皇太后突然死命抓紧她的手,令她心里陡然腾升了一种恐惧。

庄之蝶一路马不停蹄地将皇太后送回了慈宁宫,见她手仍然颤抖不已,就俯下身抓住她的手,道:「母后,你还用担心,裕他一定会没事的。他一定会回来的。」

皇太后突然泪流满面,道:「蝶儿,我上了他的当,我上了他的当。我该如何是好,我会害苦裕儿的。」

庄之蝶一脸纳闷地道:「母后,你怎么上当了?」

皇太后突然不吭声了,她的眼死死盯着门槛。

庄之蝶见了,沉声对侍立的宫女道:「你们统统都给我出去,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进来。」

她见宫女都退避之后,才柔声道:「母后,告诉我,你怎么上当了?」

皇太后这回收回眼神,改为死死地盯着庄之蝶的脸,很久才吐出一句,道:「圣武帝是我杀的!」

庄之蝶只觉得脚一软,她强自镇定,道:「母后,你是不是犯糊涂了?你怎么可能会去杀圣武帝呢?」

皇太后那线条分明的五官似乎一下子塌陷了,她有点痴呆地说:「在这个宫里谁杀谁只有没必要,没有没可能。」

她一瞬间,似乎又听到那个在湖里沉浮,她的呼救声与自己和笑声,她对皇上说:「这个女子真是个角,很会变着法子吸引皇上的注意呢!我们看看她能撑多久。」

转眼间那女子沉浮的身影换成了一个身穿孝服的少年,他的眼睛有一些浮肿,可是脸上却是微笑,人都说亦仁性子温良,但那一赢得他的微笑、他的眼神,皇太后每一回想起来都会觉得心惊。

「他在复仇。」皇太后突然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

庄之蝶问:「谁在复仇?」

皇太后沉默了许久,才道:「皇上重病的那会儿,我得到很多风声,说是皇上想要另外册封太子。有人说皇上对当年亦仁母亲之死心存愧疚,因此想要将皇位传给他。」

「这纯属流言,母后你怎可信?」庄之蝶急道。

「他年纪大了,又在重病,每夜受病痛折磨,回首前尘,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更何况那个时候亦仁与皇上确实接触得非常频繁,皇上召见他的次数比所有的皇子加起来都多。我想要不信,可是我不能冒这个险。」

「可是母后,弑君岂不是冒的险更大?」

「我原本也就是一个念头,直到那一天,皇上精神好些了,叫了戏班子在御花园里头唱戏,里头有一出戏叫李代桃僵。」

「说的是一对孪生兄弟,弟弟吃醉了酒,错手杀了自家的嫂子,被哥哥撞见要报官,他一急之下又将哥哥杀了。」

「他走投无路之时,突然灵机一动,自己扮起了哥哥,原本一个轻佻之人变得端庄起来,居然也无人能识,他还顶替哥哥考了功名。」她轻声细语地述说,庄之蝶却不知怎地冒出了一身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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