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在海城的事情忙完, 陈岁跟夏耳买了返程机票,好一起回新疆。

虽是夏天,但新疆不比内陆, 再过两月季节更迭, 还需要增减衣服。

陈岁难得回海城,所以在起飞之前, 刚好借着这次机会回一趟家,取一些衣服, 省去邮寄的麻烦。

夏耳是陪他一起回去的。陈岁到海城后的事情, 除了上次吃早餐时他提过只言片语, 剩下的她一无所知, 包括他家住址。

陈广在海城买了房。买的时候海城房价还没现在这么夸张,这么多年过去, 在房价疯涨的现在,这套房子价格直接翻了四倍不止。

而之前他们搬到安城,也在安城买了房, 现在虽然空在那,但安城房价也在持续疯涨, 空的那套价格几乎翻了十倍。

可以说当人有那个运道时, 你随便做什么选择, 命运都会让你赚到钱。

夏耳跟他进了小区, 只在楼下等着, 没上楼。

这个时间, 陈广应该是不在家的, 但陈广后娶的女人在,夏耳想着上去尴尬,就在楼下等。

陈岁打开电子门锁, 一进门,看到鞋架上没有男士拖鞋,他的心顿时一沉。

陈广在家。

某间卧室里传来女声教习孩童学英文的声音。

“大象,elephant……”

他俯身,从鞋架上翻出自己那许久没穿过的拖鞋,正换鞋时,请来的阿姨从厨房出来,她系着围裙,手里拿着个煮汤的勺子,面带疑惑地看着陈岁:“你是……?”

陈岁轻轻一哂,他回自己的家,却不知道如何解释自己的身份。

许是外面的声音传进了卧室,其中一间卧室门打开,陈广单手抱着一个四岁左右的漂亮小男孩出来,脸上笑呵呵的:“跟爸爸一起看看,是谁来了好不好?”

他一手逗着怀里的小孩,说完话,视线从小男孩可爱的脸上移开,落到门口来人身上。

陈岁就站在玄关前,隔着几十平的空旷客厅,与陈广对视。

陈广脸的笑容一点点凝固。

“回来了。”陈广说。

“嗯。”陈岁应了一声,向自己的卧室走去。

陈广把小儿子放下,一拍他的屁股:“年年,去,妈妈在叫你。”

小梓年不愿去妈妈身边,身子一扭,从陈广腿边哒哒小跑到陈岁跟前,仰起小脸,好奇地看他:“你是哥哥么?”

“年年,回来!”

年年妈妈从卧室出来,女人年轻漂亮,年近三十的她,因为常年养尊处优,看着跟陈岁差不多大。

他们都在紧张什么呢?

陈岁心里嗤笑一声,没理这个小孩儿,拉开衣柜从里面拿衣服。

陈广走过来,拉着小梓年的手,要把他从陈岁的房间里拉出去。

小梓年一手扒着门框,喊叫着:“不要,我要跟哥哥玩!”

年轻女人也过来,直接把小梓年抱走:“我们先回房间,把单词读完再来玩,好不好?”

“真的吗?那我要快点读。”

卧室门被轻轻阖上,掩去门内幼儿学语的声音。陈广转回头来,看着陈岁的动作:“什么时候回来的?”

“一周前。”

陈广表情有些严肃:“那怎么没回家里吃个饭?”

“工作太忙,没来得及。”

陈广皱起眉头,满脸不认同:“你还在新疆保护个什么动物?”

“是。”

看着陈岁一件一件把衣服叠进行李箱,陈广冷声道:“你在新疆,做那份工作,能有什么前途?就算让你干十年,你又能干出什么名堂?”

陈岁一声不吭,专注叠衣服,像没听见一样。

陈广:“早就跟你说,毕业回到海城来,我已经给你安排好了工作。你在新疆干十年,都抵不上在那一年的年薪,大好前程你不要,非到那穷乡僻壤去,你保护那些动物有什么用?你先保护保护你自己吧!”

“你也不想想,你干这份工作,将来谁瞧得上你。放着好好的办公室不坐,非去受人指使,给人当苦力,将来你成了家,你拿什么养老婆,养孩子?不说你能不能成家,就没有女孩子能看上你!”

“我出去吃饭,别人问我你在做什么工作,我都开不了口,只能骗人家你在考研!你以为你现在很好?等十年后同学聚会再看,我告诉你,你一事无成!”

陈岁装好衣服,蹲下拉好行李箱。

陈广骂半天,骂不动了,他喘匀了气,又问:“还有钱吗?爸爸再给你打点?”

“不用。”

陈岁起身,关好衣柜门,拖着行李箱向外走。

陈广跟着问:“你现在就走?不留下吃饭?哪天的机票?”

“今晚。”陈岁随口编道。

“你不跑到新疆去,至于一年都回不来一次吗?趁早把那丢人现眼的工作辞了,听到没?”

陈岁换好鞋,把拖鞋放回原来的位置,回头扔了句:“你要嫌丢人,可以当没我这个儿子。”

说完话,陈岁拧开门,走了。

年轻女人从卧室里出来,说:“老公,别生气,他年轻气盛,不懂你是为他好。”又说,“梓年已经把单词都念完了。”

提起小儿子,陈广眉头一松:“要是陈岁能有梓年一半听话就好了。算了,不管他。”-

陈岁没把回家后发生的事说给夏耳,只说家里没有人,夏耳也没多问,这事就这么过去。

回新疆的旅途漫长,机舱里,夏耳手里捧着一本书,看得心不在焉。

良久,她把书倒扣在腿上,侧身戳了戳陈岁的手臂。

“嗯?”陈岁靠过来,抓住她的手,跟她十指相扣,轻晃着问,“想我了?”

“没啦,我是有事情想问你。”

“什么?”

夏耳小心地观察的表情:“就是……你能接受异地恋吗?”

“应该不会有人想要异地吧。”

“如果呢?如果。”

“怎么,你想跑到哪儿去?”

陈岁面向她,挑眉。

一副不管你跑到哪我都不会放过你的表情。

“我没有跑。是我的新书要改编电影,然后,版权方想让我做编剧。如果同意的话,我可能就得全职跟公司这边,甚至开拍后还要跟组……”

她小心翼翼地跟他解释清她要做的事,争取让他理解,明白,一旦分开是真的会有一段时间见不到面。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陈岁截断:“没问题。”

“……你听我说完。”夏耳觉得陈岁并没有想清楚,“影视项目前期筹备到拍摄会经历很长的时间,你……”

陈岁再次打断了她:“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她咽下肚子里的话:“什么?”

陈岁凝视着她的眼睛,温柔嗓音低低复诵,含着几分调情的笑意:“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高中时人都说陈岁这张脸很薄情,不知是不是她太喜欢他的缘故,她总觉得他这双眼是深情的。

起码在看她的时候是这样。

他眼底的深情大抵是有力量的,略略拂过她的心池,她的平静就被搅乱了。

夏耳突然发现,原来爱情不是一个永久性的词语,它是当下的,流动的,比如她知道自己喜欢陈岁,但是在喜欢之上,还可以在某个瞬间再一次地,更深地喜欢上他。

夏耳搂住陈岁的颈子,在他下巴上亲了一下。

一个简单的,干净的亲吻,像鸟儿互相啄羽,大象用鼻子抚慰人类,或者像人类亲吻小狗,都是某一瞬间的情不自禁。

夏耳坐回去的时候,陈岁还怔怔的,停留在刚才那一个轻吻中,仿佛还在回味。

良久,他抚了抚下巴,眼里含着品尝糖果的笑意,凑近脸颊酡红的女孩,问:“怎么不往上点儿?”

“……”

陈岁恬不知耻,特意坐矮了一些:“可能是我刚才坐得太高了,要不再试一次?”

“没有这种好事,你想都别想。”夏耳红着脸拒绝。

陈岁不无遗憾地把脸收回来:“好吧。”

夏耳不跟他闹,问他:“你真的不介意吗?”

“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听他这么说,夏耳立即意会:“好吧,我明白了。”

他肯定还是介意的,刚刚陷入热恋的情侣就要分隔两地,谁都接受不了的。

“但我不想束缚你。”

陈岁神情认真:“我明白什么对你来说是重要的,虽然我确实不想跟你分开,但从长远来看,这样选才是最正确的不是吗。”

他从来没有考虑自己,他一直在以她的角度考虑。

“我刚才说的那句话,不是在劝你,而是在劝我自己。既然以后有那么长的时间在一起,何必在意眼前这一年半载。再说,你不是‘飞鸟’么?”

“……嗯?”

突然被人cue了笔名,还挺尴尬的。

陈岁点了点她的鼻尖:“你这只小鸟,就应该飞往更高的地方去,不是吗?”

他居然是这样理解她的笔名的吗?

夏耳摸了摸耳垂的小痣,抬眼问他:“我若是只爱情鸟呢?”

“爱情鸟。”陈岁咀嚼了一下这个名字,笑着问她,“怎么就是爱情鸟了?”

“就是,一生都在寻找爱情,只为爱情奔赴,守在爱人身边。”

“可你跟其他爱情鸟不一样,你已经找到了。”

“所以,我们小耳朵,也该继续往前飞了。”

听他这样说完,夏耳觉得,自己好像又喜欢了陈岁一点。

她说:“我一定会快点飞回来的。”

“真的,这么乖啊?”

“嗯啊,我是爱情鸟嘛,爱情鸟要是没了爱情会死的。”

陈岁失笑,揉揉她的小脑袋。

末了,又问:“你去哪里写剧本?”

夏耳长长呃了一声:“华瑞?”

“……”

陈岁:“我现在收回刚才的话还来得及吗?”

“来得及。不过,为什么要讨厌华瑞?他们毁过哪个IP吗?”

陈岁的鼻息发出很轻的气音,别过脸去:“上次那男的,他是不是华瑞的?”

夏耳大方承认:“是呀,他是华瑞的老板,上次就是在跟我聊电影改编的事。”

“假公济私。”

“哪有你说的这样,我们在谈正事。”

陈岁沉默着一张脸,表情不太好看。

夏耳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她怕自己说了什么火上浇油,陈岁再真的反悔起刚才的话,于是把腿上的书重新捧起来,用看书来逃避。

过了会儿,陈岁面无表情地道:“等回去后,我把充电宝都给你带走。”

“嗯?为什么?”

“省得你找别人充电。”

“……”-

夏耳先前请假,手里的活就都交给了别人,这会儿回来提离职,一时也没多少工作需要交接。

总之离职还是很顺利的。

只是她就是作家“飞鸟”的事局里都知道了,再看她的眼神,就跟先前不一样了。

先前是同事之情,现在除了同事情外,又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白的……敬重?

魏局对她的隐瞒也予以了某种程度的谴责:“你是出名的大作家,你来我们这边捐款,这是可以登新闻的好事,好事你还掖着藏着?现在的年轻人啊,真是……”

夏耳说:“对不起魏局,我不该瞒着大家,但我没想过上什么新闻。这笔钱对我来说只是数字,对河狸来说,却可以重建他们的家园,在我看来,这件事才是最重要的意义。”

“你能这样想,难得。”魏局感叹,“现在已经很少有人会有这样的想法了。当然,也祝你今后多出书,多赚大钱,越来越红,好吧?”

“谢谢局长,借您吉言!”

夏耳回工位上收拾东西,其他人都跟着帮忙。夏耳余光见到一米外站着个人,脸色憋得红红的,一副很想上前又不知道怎么上前的样子。

正是先前当她面说她坏话的那位同事。

他不说话,夏耳就当装不知道。

等夏耳的东西都收拾完了,他突然上前来,说:“我帮你拿吧。”

也不等夏耳答应,直接抱起来了。

“不用,我自己来就好了。”夏耳要接回来。

大霖抱起来纸箱就往外走,夏耳不得不去追。出了动保局的院子,夏耳在院子里喊他:“回来!抱到车上就行。”

大霖本来都走到大马路上了,听见夏耳喊他,又尴尬地把纸箱子抱了回来。

在夏耳的指挥下,他把东西放到了车上。

他掸了掸手,挺大个汉子,比夏耳还高那么多,在夏耳面前紧张又局促。

“那个,我……对不住,我之前不应该那么说你,挺不好意思的,我就嘴贱,你别往心里去,你当我傻逼。”

夏耳看着他,说:“其实我没有放在心上,但你要是真的感到抱歉的话,就去支持一下我的书吧。”

她半开玩笑地说:“毕竟都要卖不出去了,你买一本帮帮忙。”

“买买买!我全都买!”

临走之前,夏耳想起阿狸,又专门去医护室看了眼小家伙。

河狸打架的伤口还在恢复中,除此之外,兽医说它体内还有其他病症,都在观察治疗中。

夏耳给小阿狸喂了些柳条,不知是不是这阵子常跟人接触的缘故,小阿狸没有那么怕人了,趴在笼子里,咔嚓咔嚓地啃柳条。

夏耳趁机摸它,一边摸一边念:“阿狸,你要好好替我陪着陈岁哦,我把他交给你啦。”

阿狸眼睛滴溜溜地转,不知是听懂了还是没听懂。

夏耳又放了几根柳条:“你也要快点好起来,然后回到大自然去,建立你自己的家族啊。”

看着阿狸吃完那几根柳条,夏耳才坐面包车回到宿舍楼去。

她自己倒是轻装简行,只拿了个小行李箱,别的东西都发的快递,她不想很喜欢提行李。

临行前的一晚,夏耳到陈岁的宿舍跟他看了部电影,见时间不早了,夏耳就回去了。

陈岁把夏耳送到她的宿舍。

到了门口,不知是不是明天就要分别的缘故,她没有进去,他也没有走。

两个人就站在门口处,她看他,他也看她。

走廊的感应灯因为有人走路在勉强发光,夏耳的双手背在身后,咬着下嘴唇,说:“我到了,你……回去吧。”

陈岁垂头,他比她高了很多,视线停留在她浅浅的眼窝,羞怯的脸颊,轻咬的唇。他每看一处,她都像能感应到似的,脸就更加红一分。

他喉结滚动,嗯了声:“我加湿器还在你这。”

“那,我进去取下,你等我。”

夏耳转身,快速推开门,把门轻轻掩上,连同走廊昏暗的光,以及陈岁的视线一齐隔绝门外。

夏耳拔了电线,把加湿器中的水倒掉,擦干净外表的水,随后打开房门。

陈岁还在走廊里站着,若无其事地等。

他腰身劲瘦,四肢纤长,站在走廊里,像是专门过来在破旧环境里拍片的时尚模特。

她怕陈岁会看见她凌乱的房间,顺手就把门掩上了。

“给你。”

她把加湿器递过去,纤瘦的手从她手中接过缠绕好的物件,手指又白又好看。

她忍不住去看他的脸,棱角干净分明,单薄的眼皮微敛,眼皮上的小痣清晰,为这张脸平添了一分精致。

他察觉到她在看他,迅速抬眼捕捉她的眼神,她先他一步觉察,慌忙别开头回避。

哒的一声,走廊的感应灯自动熄灭。

陈岁轻咳一声,灯光重新亮起,陈岁拿到了东西,他本该走的,可他却不舍得。

他的手掌捏着充电线,忽地笑了下,打破这个沉默的氛围:“有点后悔放你走了。”

夏耳别了下耳边的碎发:“来不及了哦,我已经答应了。”

“说说还不行?我看你是去意坚决。”

“我也不想坚决。”夏耳顿了顿,“但是不坚决点儿,我都怕自己会反悔。”

陈岁的眸里染了明显笑意:“你这么说,显得我像个祸水。”

夏耳自下而上把他全身扫了个遍,最后落到他的脸上,耳根热热的:“你还是有这个资本的。”

“有吗?”

“有啊。”夏耳点头,“以你的姿色,在古代的话,一个人能撑起一座青楼的。”

“?”陈岁歪头想了一下:“那我还,挺卖力的。”

“是得卖力点儿。”夏耳一本正经地顺着这个思路说下去,“不然全楼的业绩都在你身上,不多想办法讨人喜欢,日子就不好过了。”

她在这边说话,陈岁在她面前低笑。

夏耳好奇怪:“你笑什么呀……唔!”

走廊的感应灯骤然熄灭,在陷入黑暗的瞬间,陈岁突然俯身,封住她的嘴唇。

他的手掌托住她的后脑,身子前倾,把她压在墙壁上。

有他的手托着,她的后脑免去了和墙面的碰撞,可她仍然听到了“咚”一声响,像一块大石头投进湖水里,那是黑暗中沉闷的,心跳的声音。

这一切发生的猝不及防,夏耳心跳得要死掉了,她嗅着他身上干净的味道,隔着衣物,感受着另一个人的体温。

可她没有推开他,双手抵在他胸口处,闭上眼睛,全身心去感受与她唇齿缠绕的柔软。

这个吻并不急,是带着柔情的,缓慢的,以一个生物最原始的方式,品尝着彼此的爱意。

夏耳忽然间在脑中浮想,十五岁再见陈岁的那个夏天究竟是什么味道呢?也许就是现下这样吧,燥热,眩晕,梦幻,她想抓住什么,又什么都抓不住,只能对一切听之任之,把所有声音藏在喉咙里。

她枯燥的青春在陈岁出现后开始焕发生机,他是滋养万物的春雨。

不知过了多久,这场突如其来的春雨终于开始收势。

分开时,夏耳晕乎乎地站在陈岁怀里,双眸染了层水雾,她不敢看他的眼睛,把脸埋在了他的胸膛。

“你……”

夏耳想嗔他,偏又说不出什么,隔着他单薄的T恤感受他发烫的体温,她快被灼伤了。

陈岁轻笑了声,在他脸颊处吻亲了下,压低嗓音,问。

“怎么样,刚才够卖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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