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九

【李杜】奉旨成婚之十二

“这群畜生……畜生!”

一片死寂之后,是突然的爆发。徐大人嘶吼一声,腾地站起来,就要往外冲。

可他的衣带被人攥住了。

是张煜。他整个人瘦了一圈,过于宽大的衣袖滑落下去,手臂上也是青青紫紫。手腕那一圈僵肿的勒痕,还能看出铁链的纹理。

“别去。“

“煜儿……“

“徐郎,别去。“

“这群畜生,竟然这样对你……怎么能不去给你讨回个公道……我,我……煜儿,这是谁干的……我要他的命!“

徐大人指甲在掌心掐出青紫,手臂越抖越厉害。他已经濒临崩溃边缘——张煜能文能武,写一笔好字,舞一手好剑。当初书院里切磋起来,就连自己也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可如今,他还能拿起笔,还能够端起剑吗?

“煜儿,你为了什么,才雌伏在我身下!为了什么,要在我后宅中一呆就是几年!那群王八蛋背后讥讽你,他们都欺负你……可你是信了我,信我能护你疼你,你才甘愿做我的妻子啊!若我连保护你都做不到!若你被人这样欺负,我竟然不能给你报仇,我还配做你的男人吗?!”

“你配不配做我的男人,是我说了算。我也不用你来护,我自己能护着自己。徐郎,我也是个男人,路是我自己选的,你不用这样子。”

张煜声音很低,带着疲惫。

“徐郎,我没力气了。手也很疼……徐郎,你疼疼我吧,别让我再用尽力气去拉住你了。”

徐大人目光缓缓下移。张煜仅剩的两根手指牵住他的衣带,那只手被破布包裹着,依然能看到血洇透布料的痕迹。

他的脑子嗡嗡乱响,一阵阵地发晕。他终于忍不住跪下来,抱着张煜痛苦地嚎啕出声。

墙角边,李广宁用力攥着杜玉章的手腕。两人屏住呼吸,一直看着二人。

方才徐大人想要去报仇发泄,杜玉章也提着一颗心——他实在怕伤重的张煜拉不住徐大人,被他冲动之下,做出什么再难挽回的事。现在,听到这痛苦的哭嚎,他却是松了口气。

“太好了。总算是暂且冷静下来……不然,还不知该如何收场。是不是,宁哥哥?”

李广宁那边没有回答。他虎口好像一把铁钳,将杜玉章手腕都箍得生疼。杜玉章忍不住甩了甩手臂,

“宁哥哥,你放开些……你怎么了?”

“玉章,够了。我不想再看下去了。”

“为什么?”

“玉章,你也别看了。不过是一场闹剧,那个姓徐的,他就是个废物……他为何不能早点想到这些,为何不能多为张煜想一想?他就没有想过张煜孤木难支,身边群狼环伺?他口口声声在意张煜,却将他独自一个丢在这里……事到如今,再后悔有什么用?”

这话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带着森森怒气。杜玉章怔然回头,看到李广宁眼睛红了。

“宁哥哥?”

杜玉章反手搂住李广宁。李广宁咬着槽牙,腮边鼓出一道横棱。

“你看看他。这样发着火,这样逞着强,以为我自己是天底下最痛苦的人吧?可在我看来——他哪怕痛失所爱,也都是咎由自取!”

“陛下!你为何要这样去说他?徐大人并无过错啊!”

“没有过错?哈!好个没有过错!可现在这些事哪一项不是因他而起,又哪一项是他自己去解决了的?将张煜拖累到这般地步,他还有脸哭?还有脸吼?他是不是要将张煜拖累死了,才能反省自己到底有何过错?!”

“陛下,您冷静些!究竟怎么了?您为何气愤至此?陛下!”

杜玉章惊疑不定。他想不明白为什么李广宁情绪反应这样大。

“不……我不是气愤。”

李广宁赤红着一双眼,将杜玉章狠狠勒进怀中。

“我是害怕。”

“……”

“玉章,从前我那样行事……却从没有为你好好想过。但凡后来有一次行差踏错,你我就不可能像今日这样在一起了。”

“……”

“就如同今日的他,辜负了今日的张煜……玉章,其实他之前只要再对张煜上心一些,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他难道不知道有人会暗中出手,为何偏要给他们这种机会?”

“这,这也不怪他啊。而且虽然张煜受了伤,但好歹他性命还在,日后他们还会有一对儿女,还会有一生的时间,陛下……”

“玉章,你不要自欺欺人了。”

李广宁却是苦笑一声,槽牙咬得作响,

“你从官场上厮混过的,你不会猜不到!那宰相到现在没有找麻烦——他砸了堤坝啊,这是现成的把柄!宰相却没有刁难他,任凭他干翻了徐家,将张煜接回来了!这说明了什么,难道你还不懂吗?姓徐的,恐怕早就向宰相那边做了妥协!”

就在这一刻,天地凝滞。

一阵笑声从穹顶之上传来。那声音不知来处,不辨男女,忽高忽低地盘旋着。李广宁和杜玉章一起抬头,却都找不到笑着的那个人。

那声音却越来越大,也越来越尖锐,带了一股子癫狂与恶意。那恶意如此浓重,似乎成了无数细小尖刺,深深压进杜玉章的皮肉里,叫他又难受又恶心,快要抬不起头了。

“你是什么人?”

李广宁突然站了起来。

杜玉章忍着恶心,抬眼望去。他看到李广宁肩膀微耸,头发无风自动。李广宁问了一声,笑声停顿片刻,却突然爆发得更加放肆。就好像听到什么荒诞无比的笑话一样。

“朕问你是什么人!胆敢将朕强拖进这里,逼朕看这种东西!”

李广宁仰头冲天,怒吼出声。

“你到底是何方妖孽,什么孤魂烂鬼!朕不管你是什么正位娘娘,偏位娘娘!朕不管你是神还是鬼——朕乃人间天子,大燕的皇帝!朕命令你——给朕滚出来!”

那嘶吼破了音,震荡了整片幻境,几乎将人耳朵震破。声音震荡不绝,竟然与那笑声缠绕一处,浑然一体,分不清哪一声出自谁的口了。

“那笑声……”

这声音入了杜玉章的耳朵,让他悚然而惊。他突然发现,这笑声就好像是李广宁自己的声音,在狭小空间中传递回荡,最后扭曲之后的声音……这可怕的联想叫他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杜玉章猛然抬头去看李广宁——可那人背对着他站立,他根本看不到李广宁的表情。

“陛下……别喊了!”

杜玉章喊出声来,可太晚了。

“朕命令你,给朕显出原形!将这该死的地方给朕毁掉!撕成碎片!朕不想再看,那都是些妄相——让他们滚开!该死的东西!”

人间天子自有气运绕身,而这里不过是神鬼之力构建出一场梦境。李广宁这一场大怒,竟然真得搅得这一方小幻境内隆隆作响,四周图景也是扭曲歪斜,竟然像是要被撕裂了!

“陛下,你停下!这里要塌了!”

杜玉章眼看地动山摇,地势歪扭倾斜,四周景物一起向他们砸过来。他直接扑向李广宁,用力将他扑倒在地。

虽然幻境里,属于张煜二人的东西似乎是碰不到他们。但有时候,门窗又实打实能挡住他们脚步。他们与徐张的时间就这样交错在一起,谁知道现在塌陷下来的天地,到底是属于徐张还是他们?

杜玉章不敢冒这个险。他抱着李广宁在地上翻滚了一圈。此刻天穹龟裂,雷声震天,杜玉章将李广宁的头胸死死抱在怀中,将自己的脊背留给了未知的凶险。

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就连方才极为骇人的震耳雷声,都渐渐听不到了。

杜玉章慢慢松开手,抬起头,对上了李广宁的眼睛。

“玉章,你……”

李广宁似乎恢复了些理智。他一个翻身,将杜玉章压在身下。他两手按住杜玉章肩膀,声音却还有些恍惚,

“你想救我……就算是我惹出的天崩地裂,你却还想着如何救我……哈……你与那个张煜……而我……我和那个姓徐的,当真是没有任何区别啊……”

“陛下?”

“我算是明白了。为什么一定要让我看到这些……那个偏位娘娘,是看不起我吧?还是说,他已然看透了我?”

“陛下,您在说什么啊!”

“玉章,我是不是配不上你?是不是我永远这样冲动,明明想要对你好的,想要保护你的,可最终却一定会毁了你……就像姓徐的毁了张煜,他对不起张煜……我总有一天,也会……也会将你……”

“陛下!不是的!你是怎么了?”

杜玉章一骨碌翻身而起,反而将李广宁钳制在怀。

“陛下,这幻境有问题!我们被关在里面之后,你就不对劲了,越来越不对劲!我们想办法出去吧,或者将幕后之人逼出来!不能任凭他摆布了——陛下,你方才的决断是对的啊!若是幕后人本就有恶意,我们确实不该被他捏圆揉扁的!陛下你想将主动权夺回来更是一点错都没有,更谈不上毁了我,你为什么要自责!”

他字字恳切,心急如焚,用力摇晃着李广宁。但李广宁抱住自己的头,却越抱越紧,最后竟然将头埋在自己怀中,是一动也不肯动了。

“陛下?陛下!”

杜玉章又喊了好几声,李广宁却全无反应。杜玉章一下子慌了,他舌根发麻,胸膛里一颗心乱跳乱蹦。

“宁哥哥,你怎么了?宁哥哥!你别吓唬我!”

“你不必再叫他了。”

却不想,一只手凭空出现在他肩膀上。一个声音从杜玉章头顶上传来,

“他听不到的。”

杜玉章猛然抬头,那只手从指尖往手腕,一点点凝实,生长。片刻功夫,一整条手臂就在杜玉章眼前显出形状,之后是肩膀和多半个脖颈。

再之后,凭空而现的,是一张俊美无双的脸。那张脸含春含笑,一双桃花眼微微眯着,回眸处动人心神。

那是杜玉章自己的脸。

【李杜】奉旨成婚之十三

“你是张煜……不,是你,偏位娘娘!”

那张脸一笑不语,似乎是默认了。他的身体还在逐渐凝实,仿佛凭空里长出了这样一个倾国倾城的人。这景象实在骇人听闻。但杜玉章却根本没有理睬。

他已经意识到了,这里既然是幻境,必然是有主人的。想必主人就是眼前这一位——那么,只要他想,无论变成什么样子都是他一念之间。

“你把宁哥哥怎么了?”

“宁哥哥么?原来,他名字里也有一个宁字啊。”

“……”

杜玉章突然想起之前在花轿上,他下意识喊了一声“宁哥哥”,却被人呵斥了一声“你叫得倒亲”。

——所以徐宁,就是徐大人的名字吧?

玉章……煜……广宁……宁……

先是长相,然后是姓名。他与张煜的相似处未免也太多了,多得他心中有些不安。

偏位娘娘目光从李广宁身上扫过去。他没什么异样神情,甚至还带着浅淡笑容。但杜玉章却觉得他的目光冰冷,似乎带着厌恶。

杜玉章往一边挪了一步,挡在李广宁身前。

“你还是这么护着他。就像当年的张煜,那样护着徐宁,好像命都可以不要。”

“……这话说得没意思。别人不懂,难道你自己也不懂?是谁护着谁了?我是为了我自己的心罢了——难道你不是为了自己,反而是为了旁人?”

这一句,是将“李广宁”和“徐宁”都归为旁人了。但杜玉章觉得张煜应该懂。喜欢是自己的事情,忍受不了心中所爱受到伤害,也是自己的事情。说什么为了“他”而忍辱负重?那是大错特错。

他杜玉章为的,从来只是自己一颗心而已。

杜玉章凝视对面那张与自己一般无二的俊美面容,却发觉如此相似的脸上,此刻的表情却让他如此陌生。

他突然觉得心里冰寒刺骨。

原来,成了神魔的偏位娘娘,果然与那个冷暖自知的张煜夫人,是全不相同的两个人了。

“算了,不说这个。我只想问你,你究竟将我的宁哥哥怎么了?”

“急什么?他死不了。甚至都没有什么危险。不顾后果地乱来一通后,替他承受后果的却从来不是他自己啊。”

偏位娘娘抿唇一笑,眼神里越发冰冷。

“比起他,你更该为自己想想。”

“我更该做些什么,却不用你来评价。我再问你一次——他怎么了?你对他做了什么?”

“那么我也再回答一次。他没事,好得很。他不过是在他自己的记忆回溯过往,只要我愿意,随时可以让他回来。”

……若我愿意,自然也可以让他再也回不来。

偏位娘娘没有说出来的弦外之音,杜玉章却完全听懂了。他的脸瞬间沉了下来。

“比起这个,我现在更想与你一起看些别的东西。”

偏位娘娘再次开口。此刻他全身都再现出来,看起来比真实的张煜更加美得动人心魄,只是眉宇间有些仄仄,与之前张煜温和俊朗的样子,有些微妙不同。

他挥了挥右手,手指纤长,却缺了三只。

“想不想看看张煜的下场?我听到你们之前在幻境中的议论了。来,现在你可以知道,徐宁究竟都对他做了些什么。”

随着偏位娘娘指尖舞动,之前破碎倾斜的天宇再次恢复如初,院落也再次显现。

季节再次变幻,此刻该是严冬。

大雪覆盖了整个地面,院子里有些凌乱的脚印。鹅毛般的雪片在风中乱舞,叫人几乎看不清眼前的景色。

有几个仆从一人执一把大扫把,卖力地扫着雪。可新雪还在不停地落在他们肩头、头顶。他们费力清理一番,身后露出褐色石子地面。只是片刻功夫后,就再次被薄薄积雪覆盖住了。

“好了,你们回去歇歇吧。”

张煜出现在院子里。他一身大红斗篷,从下巴一直拖到地面,在雪中极为耀眼。仆从都停下来向他行礼。

“夫人,这雪越积越厚了。若不能及时清理,恐怕地湿路滑,万一跌了跤总是不好。”

“没事。大人不在家,我也不出门。你们自己走路也都警醒些,没事就在房间歇着。等雪停彻底了你们再打扫。不然这么大的雪,扫了又再落上,你们要在这里冻到什么时候去?”

张煜摆摆手。他右手手指纤长,却缺了三根。而且比之当初,这手也瘦弱得多了。

“都散了吧。点上火炉,回去暖一暖。”

“谢谢夫人!”

那些仆役再次行了礼,就都散了。张煜自己却还站在原地,望着院子里面的雪出神。

若是以往,下了这样好的雪,他少不得要在院子里舞一阵子剑,再与徐大人一同雪中泛舟,在江心观赏雪景。

可自从上次被徐家严刑拷打后,他身体是大不如前。莫说这样的日子出门,就算平常坐卧稍微吹了风,也时不时病上一次,缠绵病榻几日才好。徐大人也请大夫来瞧过几回,都说是之前受伤摧残得狠了,大伤了元气。就算细心调养,恐怕也很难恢复如初了。

至于舞剑,却更不必提了。连剑柄都握不住的残手,还谈何舞刀弄枪?

“夫人……”

身边小丫头又抱来一件大氅,替他压在肩膀上。他偏头看了一眼,

“辛苦你。”

“不辛苦,不辛苦!”

小丫头连连摆手,

“夫人,您略站一站,就回去吧。天气太冷了……”

“我想看看雪。”

“是,知道您是想赏雪。只是您之前才病过,大人这次走之前是千叮咛万嘱咐,叫我们好生照顾您。这种天气……”

张煜点点头。他视线在这小小的院子中流连,最终停在院外一支翘起的红梅上——那梅花开得正好,是傲然霜雪。

凝视片刻,张煜轻声问小丫头,

“大人什么时候回来?”

“要去京城办事,却没说是何时。最近大人往京城跑得却是勤了些,也没有好好在家中陪伴夫人……”

“我也不需要他陪伴,他有事就忙他的去吧。”

张煜淡然道,

“只是他回来时,这梅花也该开败了。”

小丫头没听懂,张煜也没有多说。但她听出自家主子似乎很喜欢那枝红梅,不然临走前,主子为何要说“这样好的一枝红梅,他却看不到,是可惜了”这样的话呢?

小丫头伺候张煜喝了药,又劝他歪在榻上午睡片刻。

之后她将张煜桌案上打扫了灰尘,发觉瓶中插花有些开败了。将那残花捧出去丢掉时,小丫头一抬头,又看到了那枝梅花。她站住脚步,自言自语,

“若是主子睁开眼,见到这一枝梅花就供在瓶子里,一定会开心的。”

毕竟是年纪小。小丫头心事单纯,手脚却快。打定主意了,她待到张煜睡着了,就自己揣了把大剪刀,推开了院子门。

……噗通一声,大剪刀从她手中跌落,埋在了雪地里。

小丫头张大了嘴,楞楞看着脚下躺着的那个人。

那是个女人,穿金戴银,显然是大户人家出身。若不是她身上裹着大毛的厚斗篷,恐怕早就被冻死在雪地里了。

——可饶是她穿了大毛儿厚斗篷,看她那发青的脸色,恐怕也离冻死不远了。

“你……你是什么人?为何躺在我们徐府门口?”

小丫头蹲下来,用力摇醒那女人。女人抬起头,哆哆嗦嗦地说,

“我来找徐……徐大人……”

“你找我们大人做什么?”

“我要嫁给他……”

那女人本来已经意识模糊了,眼神也涣散着。可说到这句,她眼睛里却突然有了焦点,声音也带着狠意,

“我一定要嫁给他……不论如何,我……就算是死,也要死在他的徐府里!”

她拼了全力吼出这句,神情如此狰狞。小丫头被吓得大叫一声,将她丢回雪地里。

“你……你……你就是那个宰相家的小姐!你逼迫大人娶你,将我们夫人害得好苦啊!是不是你!”

那女人听到这句话,睁大眼睛,唇边竟然狞出笑意。

“是我,又怎么样?我就是喜欢徐大人,就是要嫁给他,我还可以为他生儿育女,为他传宗接代——又怎么样?你们夫人?哈哈哈,男人也能当夫人吗?笑话,笑话!哈哈哈哈!天大的笑话!”

“你不要脸!你……你滚开!别躺在我们徐府门口……滚开!”

小丫头又是害怕又是气愤,抓起地上积雪,往女人身上乱丢乱投。可女人却哈哈大笑,状若疯癫!越被劈头盖脸地砸了一脸冰碴子,她的笑声越大,

“男人,夫人!哈哈哈!笑话!彻头彻尾的笑话!闹剧!丢人现眼!不要脸啊!哈哈哈!“

反而是小丫头眼泪都淌了下来,她语无伦次,

“不是……我们夫人不是笑话!我们夫人……他不是笑话……你住口!你住口!”

刺耳笑声中,小丫头哭得眼前都模糊了。她又两手在地上胡乱抓着雪,却抓到了一个冰冷生硬的东西。

“剪刀……”

小丫头突然举起剪刀,

“你住口!不然……”

“不然如何?哈哈哈,你想杀了我?我爹爹也想我死,徐大人也想我死——我是桩罪孽,是个丑角!那就让我死啊!为什么你们都不动手?来啊,动手啊……你替你们大人,动手啊!”

小丫头满脸眼泪鼻涕,真的一剪刀刺了下去!

噗地一声,剪刀入肉。可眼前那女人明明毫发无伤……所以这血,是谁的?

小丫头双手抖着,睁大双眼。她手上剪刀被人接了过去,那只手纤长,却只剩下两根手指。剪刀就扎入那手掌心中,苍白的皮肉下却涌出了鲜血,点点落在雪地上,像大红的梅花。

一双手臂抱住了她,熟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梅香,不行。不能伤人。”

“可是……可是她害了你……她还要上门来……太欺负人了……夫人!你这么好,凭什么啊……凭什么他们要这样欺负你……夫人!”

小丫头哇哇哭着,跪在雪地里,滚烫的眼泪砸在雪上,融化出一个个小坑洞,却融不开这一整个冰冷的寒冬。

“别哭了。我又没事。我好好的,什么事都没有。”

张煜将肩膀上那斗篷解下来,披在梅香肩膀上。然后他抬起眼,正对上女人的目光。

四目相对。张煜的眼睛里像是幽深却清澈的潭水。对面那女人的眼神里,却好像废弃太久的一口古井,深不见底却又满是怨憎。

“你还站不站得起来?”

“你想干什么?”

“若是还有力气,便跟我进来吧。我想你也不愿我来扶你——就如你所说,我毕竟是个男人。”

那女人眼眸一缩,随即冷笑出声。

“让我进去?哈哈哈……你竟然让我进去……你想做什么?”

“徐府外从没有冻饿之殍。我不能让人死在徐府外,哪怕是你也不行。”

“你竟然这样好心?你以为你是个菩萨吗?笑话……你究竟要做什么?”

张煜已经站起了身。雪落在他单薄的肩膀上,风吹着他的头发,将他耳垂冻得通红。他淡淡一笑。

“你怕什么呢?是怕死么?既然能在这种天气独自走到这里来,恐怕你也做好冻死在外面的准备了。所以你究竟在怕什么——连死都不怕,你却怕与我进徐府?”

“……谁怕你?笑话!”

大雪满天。很快,徐府门前曾经躺过一个人的痕迹,就被冰雪埋没了。只有靠近门槛边的地方,还能看出地上星星点点的红,远远望去,好像一朵朵红梅怒放。

大雪满天,这人间冰冷刺骨。却总有良善之人以血为供,在雪地里开出了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