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七
【李杜】奉旨成婚之五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
只是这草草搭就的一场戏,看不见天地,更没有高堂。杜玉章神思恍惚,像个提线木偶般样样照做。直到最后一拜前,他才突然清醒过来。
夫妻对拜,新婚礼成。
若当真是一场婚礼,这最后一拜之后,身着大红嫁衣的两个人便会是名正言顺的结发夫妻,此生命运都纠缠一起,再不会分离。
杜玉章站在场地当中,突然觉得一切都好像一场梦。
就算在梦中,他都没有想过能真的有一天,与李广宁站在众目睽睽之下,身着礼服,对拜成亲。
……哪怕不过是一个祭祀,一场荒唐,顶着旁人的身份,演着神鬼的戏份。可毕竟对面那个人,是他的心上人啊。就算明知是假,能有这么一场回忆,他也很满足了。
“玉章。”
却没想到,李广宁竟然在这个时候开口了。杜玉章知道,李广宁一直对这个仪式多有不满。可此刻,李广宁声调却那么郑重。
“这一拜之后,我就是你的夫君了。”
李广宁伸出手来,小心翼翼将杜玉章的手牵在自己的掌心。一边的喜婆又惊诧地“咦”了一声,
“这不合规矩……”
李广宁没理她,继续说了下去。
“玉章,在我心里,我唯一的正妻只能是你。玉章,借着这偏位娘娘的一场祭祀,将你自己许配给我吧。”
“宁哥哥,别闹了……这只是……”
“别再说这不过是胡闹。你该知道,若是别人,我绝不会答应与他这样胡闹一场。玉章,你不也是一样?你心里清楚这‘胡闹’的分量有多重。”
“我……我不过是一时兴起……”
“可我是真心实意。”
“……”
“玉章,答应我吧。从此以后,你与我生同衾,死同穴,生生世世到白头。好不好,玉章?”
李广宁殷殷切切,分外郑重。可杜玉章没有回答。红盖头下,他红着眼圈,嘴唇发着抖……
怎么可能不好?他这半生,心底最深却绝不敢吐露半点的愿望……不就是堂堂正正站在他身边,以他的伴侣的身份?
可是他不能,他更不敢!那是大燕的君主啊!若他真的答应了,日后要如何收场?他会让李广宁沦为整个大燕的笑柄!徐大人与偏位娘娘,不就是前车之鉴?
可他又怎么能开口,去拒绝李广宁……他那么爱他,怎么能在此时此地,穿着这一身大红嫁衣,说一句自己不愿意与他结发?
李广宁还在等。他眼里只有杜玉章,那浓浓柔情几乎从他眼中淌了出来。但周围人却开始不耐烦了。
“怎么还不拜堂?“
“他们说什么呢?不太对劲啊……“
“他们该不会也是……那个……“
事情到了这一步,有心人早就看出些端倪。周围人的目光都投在二人身上,他们眼光诡异,神色更是微妙。
杜玉章盖着盖头,但李广宁却没有。他能看到周围人的表情,只是他不在乎。
他在乎的,只有对面一人而已。
可杜玉章一直没有开口。李广宁面上微笑渐渐不见了。他更加用力地握着杜玉章的手。
他不想去催杜玉章,他更不信杜玉章会拒绝他的真心。他想,玉章只是需要时间,所以他一直静静地等着。
可真的太久了。庙里嘈杂渐起。终于,阿婆开了口。
“新郎官,该夫妻对拜了。这一拜之后,就是新婚礼成。去向偏位娘娘行个礼,这一场祭祀就算是结束了。”
阿婆就站在李杜二人身边,李广宁的话她听得最真切。可她神色如常,仿佛一名男子对另一名男子告白再正常不过,绝无可惊异之处。
李广宁看她一眼,点了点头。
“那就拜吧。”
“那你们……”
阿婆眼睛看向二人紧握的手。李广宁坦然回视,并没有松手的意思。阿婆突然笑了,挪开了视线。
“那好,就这么拜吧。”
于是这一对新人,就保持着双手相牵的奇特姿势,相对拜了一拜。杜玉章本来也觉得不太对,他其实想要松手的。但李广宁握得太紧了。紧到杜玉章能感觉到他掌心有些汗湿,甚至还有点颤——原来李广宁并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样不在乎。
“好了。”
掌心再怎么出汗,李广宁脸上却绝不会露出半点慌张。他笑着,
“堂也拜完了。玉章,我们去给这位偏位娘娘行个礼,然后就该入洞房了吧。”
“宁哥哥,别胡说。”
“怎么算胡说?我娶了你啊。不该入洞房吗?”
低声开着玩笑,掩饰了心中失落。李广宁牵着他的杜玉章,引他向前走。一步一步,小心翼翼。这是他的珍宝,要被他带回家去,妥帖收藏,是绝不容有失的。
“玉章,到了。就在这里站住,等我说……”
“等一下!”
李广宁话说一半,突然被一个男声粗暴地打断了。
“阿婆,这算什么祭祀?这两个人处处不按规矩,简直是胡闹!”
“是啊!谁准他将新娘抱着下来?谁准他们牵手拜堂?谁准他们在娘娘神像面前窃窃私语!”
“就是就是!他们还在那里说些什么……娶了妻,又要入洞房的!这是祭祀!不是他们搞些脏事丑事的地方!”
“实在太过不成体统,他们……他们简直恶心透顶!真是不要脸面,恬不知耻!”
这话说出来,场面一静。
不过是有些许亲密,没那么循规蹈矩。若说不合规矩冲撞神灵,还算有依据。却谈何“脏”“丑”,又谈何“恶心透顶”“恬不知耻”?
这些人到底指的是什么,已经是昭然若揭,根本不加掩饰!
李广宁站住了。他能感觉到杜玉章身子一抖,握在他掌心里的手瞬间冰冷。
李广宁转过身来,冷冷看了众人一眼。
毕竟是帝王威严。一眼看过去,所有人都觉得周身一冷,两膝发软,几乎当场跪了下去。可他们不知道眼前人身份,还仗着自己这边人多,逞强道,
“你还敢瞪人?你们这种外来的,还敢在我们村子撒野!滚出……”
李广宁冷冷哼了一声。
“淮何何在?”
他声音不高,神态也没什么变化。可就这一句,对于隐藏在暗处时刻紧绷神经的侍卫们来说,已经是一个极为明显的信号——就在他开口的同时,一支长箭嗖地一声破空而来,射入出言不逊那人脚下地面中!
“哇啊啊!”
那人惊慌的叫声还没停,四面墙外已经跳进来十余个便服软甲的侍卫。他们动作整齐划一,数十把长弓拉成半圆,箭头全部指向中间的村民。
瞬间,村民中一片狂呼惊叫。还有妇人直接吓得瘫坐地上,嚎啕大哭。
“宁哥哥!息怒!”
杜玉章急忙掀开盖头,抓住李广宁胳膊。早在听到那一句“淮河何在”的时候,他已经知道要糟!
“宁哥哥,别与他们计较!我们走吧!宁哥哥,你带我回马车上去吧!好不好?”
“为什么失了准头?”
李广宁没有理会杜玉章,而是冷着脸质问淮何。淮何立即半跪在地,
“宁公子未曾下令射杀他,臣不敢擅专。”
“未曾下令?这还需要下令?他对我不敬,更辱及玉章,难道不是死罪!”
“不要!宁哥哥,不能对他们动手,那都是些手无寸铁的百姓而已!”
杜玉章忙转到李广宁正前方,为这些村民求情。李广宁视线转过来,带了冰冷的怒意。
“百姓?百姓就敢跟我这样放肆!谁给他们的胆子!玉章,我本来叫你高兴,才不跟他们计较。可他们敢给我来这一套,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此事与你无关,你不必管!”
说着,他再次向淮何下令。
“淮何,给我把他们……”
“不行!”
“杜玉章!我说了你不要管!”
李广宁猛地回头,眼中怒火更盛。可看到杜玉章身上那一身嫁衣,他却心里却是一窒——方才那些混账话,叫自己心中憋闷,勃然大怒!玉章也在自己身边,也听得真真切切,他心中又该是何等滋味?
李广宁将怒火咽了回去。他强压着情绪,稳了稳语气。
“玉章,我曾经发过誓。在我身边,再没有人能够伤害你。我更不会让你在这些村野愚夫面前忍气吞声!听话,回马车上去。等我料理了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混账,我们就即刻动身!”
“宁哥哥……”
“听话!淮何,送杜公子回去!”
淮何答应一声,就要上前。却不料,杜玉章一掀袍摆,直接跪在了李广宁面前。
“玉章!你干什么!”
李广宁根本没想到杜玉章会跪下求情。此刻雪深风急,杜玉章一身单薄嫁衣,两个膝盖完全埋在雪中。他两手撑在雪地里,只露出手腕在雪面之上。
“请宁哥哥放过他们吧。”
“你……你今日却要为了这些愚夫愚妇,忤逆我的意思?我已经一再忍让,他们却还对我们这样不敬!难道不该施以惩戒?”
“他们也不过是些百姓。虽然冲撞贵人,毕竟不知者无罪。”
【李杜】奉旨成婚之六
“你竟然为他们求情?杜玉章,你……”
李广宁怒火中烧,可眼前的人正跪在雪地里。他根本不想退让半步,但他更知道,此刻他多争一句,杜玉章就要多跪一句话的时间。
“好,既然是你为他们求情,那我不杀他们!我答应你!你快起来!淮何,扶杜公子起来!”
李广宁从来一言九鼎,这已经是极大的退让。淮何上前扶住杜玉章手臂,杜玉章却摇了摇头。
“别罚他们,让他们走吧。”
“你——”
眼看杜玉章就这么跪在雪地里,一双裸露在外的手腕都冻得通红。那膝盖深埋雪下,更不知是什么光景。李广宁又气又急,咬着牙指着杜玉章,
“好,好!你行,杜玉章,你真行!你有本事,竟学会用自己的身子威胁我——好,你赢了!淮何,让他们滚!不要再让我见到他们!”
淮何一扬手,侍卫们推开院子大门。那些村民们连滚带爬地逃走了,很快神庙前只剩下一地狼藉的雪,还有雪中跪着的一身红衣的人。
“还不起来?要跪到什么时候?朕太宠你了是不是!”
李广宁气得牙根发痒,恨不能将杜玉章按在膝盖上,扒下裤子在他屁股狠狠掴上几掌。杜玉章也知道他生气了,也有些心虚。他赶紧撑着地面,就要起身。
可这雪地里冷极了,杜玉章里面又只有那件素白暗花的薄夹袍,里面一点棉絮都没有。就这么一会,膝盖里早就冻得麻木了。他这一起身,两腿竟然吃不住力,直接往旁边歪倒过去。
“玉章!”
李广宁眼睛都在他身上。此刻眼疾手快,立刻将他一把捞住,搂在怀中。
“陛下。”
杜玉章缩在他怀里,两只胳膊紧紧搂住他脖子。李广宁感觉怀里这人无一处不是冰凉凉的。他神情更加难看,简直像是要吃人。杜玉章偷看他脸色,心里更忐忑了。
杜玉章小声叫了一句,
“宁哥哥,我……”
“你别说话!”
李广宁脸色更难看了。
“别以为你叫一句宁哥哥,我就不跟你计较了!杜玉章,谁给你的胆子,敢用自己的身子胁迫朕?本事见长是不是,恃宠而骄是不是?杜玉章,你是不是以为朕宠你,就舍不得惩戒你了?你做梦!你给我等着,等你身子暖过来,我再与你好好算账!淮何!”
“臣在!”
“马车呢?点上碳炉,煮上姜汤!叫他们给我将马车赶过来——快点!冻坏了这混账东西,我唯你是问!”
眼看叫“宁哥哥”也没用,杜玉章自然知道这次李广宁是真的生气了。他心里忐忑,缩在李广宁怀里,被骂了“混账东西”也不敢抗议一句,只能硬着头皮准备迎接怒火。
李广宁将怀中人抱进马车,丢在那厚实兽皮之上。他胸膛起伏,脸色冰冷。看杜玉章身上大红嫁衣沾了不少雪,已经脏了一大块,他就动手一把扯了下来,丢在一边。
“杜玉章!你可知错!”
“陛下,臣知错了。”
杜玉章那一身嫁衣下,只穿着那件单薄的白缎子夹袍。现在嫁衣被脱掉了,里面袍子也有些脏,膝盖处更被雪湿透了,看起来好生狼狈。
但杜玉章也顾不上整理。李广宁怒火中烧,他哪能怠慢?当然要赶紧爬起来,乖乖跪好。
“陛下,都是臣不对。臣不该臣忤逆陛下的成旨,更不该冒犯陛下的威严。陛下,请您责罚。”
杜玉章此刻脸色冻得发白,身子也有些发抖。加上衣衫单薄,看着实在可怜。李广宁本来窝着一肚子火,可看自己心上人这个样子,又怎么发得出来?
但他确实生气,也做不到没事人一样说说笑笑。结果二人一个跪、一个站,一个冷着脸、一个低着头。各自心有千秋,却都不言不语,冷场了好一会。
最后,还是李广宁突然吼了一嗓子,
“淮何,你的人呢?姜汤煮好没有?还不端进来!”
外面侍卫早备好了姜汤暖炉,只是皇帝才发了火,他们不敢擅自进来。此刻听令,忙掀起车帘端进姜汤。
李广宁单手接过汤碗,在唇边试了下温度。另一手就推着杜玉章肩膀,将他推得向后坐在皮毛上。杜玉章本来老实跪着,突然被这样一推,惊愕道,
“陛下……?”
“跪着干什么?刚才没跪够?把姜汤喝了!”
“哦。”
杜玉章讨厌姜汤。但此时他哪敢说半个不字,乖乖端过来尝了一口。一股辛辣直接冲到他喉咙里,他眉头立刻皱起来了。
……好辣。
可偷看了李广宁一眼,发现他神色阴沉,眉头依旧锁着,显然没消气。杜玉章话也没敢多说一句,端起汤碗就往下灌。
却不料喝得太急,一口姜汤直接呛进了嗓子。杜玉章哇地一声喷出来,捂着胸口咳得厉害。手中汤碗更是端不住,直接扣洒在了身上。
“咳咳咳……咳咳……”
“怎么回事?”
一句询问,语气依旧很差。李广宁一边替他顺气,一边怒冲冲数落他,
“喝这么快做什么?不会缓着点吗?一口口喝,哪至于呛到……好点没有?”
杜玉章赶紧点头。
“好多了……咳咳,没事……咳咳……”
“烫坏了没有?让我看看。”
“没有,不烫的。”
“不烫?那姜汤还冒着热气,你告诉我不烫?”
李广宁口气冲得很。他将杜玉章上衣扯开,露出胸膛上一片烫红了的印子。
“不烫?嗯?你看看这是什么?”
“……只是红了而已。”
“而已!好一个而已!杜玉章,你身上的伤痕已经很多了,朕每次看到是什么心情,你知道吗?每一道伤都沉甸甸压在朕心上,你懂不懂!朕不想任何人再伤你分毫,任何人都不行!朕不行,你自己也不行!那些杂碎东西,更加不行!你根本不知道,不然今**就不会为了那些不开眼的东西,跪在朕面前求情!那么大的雪,那么冷的天!杜玉章!你到底长没长心!”
李广宁越说越气,手上三下五除二将杜玉章扒了个精光。胸前泼到姜汤的地方其实真没多严重,此刻红印已经渐渐退下去了。可两条长而莹白的腿上,膝盖处明晃晃的通红冻伤,就这么显在二人眼前。
“……”
杜玉章心知不妙。他往后缩了缩,扯过袍子盖在腿上。
“躲什么!朕又不瞎!”
又是一声呵斥,李广宁将杜玉章两只膝盖连同小腿一起抱在了怀里。好冰,硌在他滚烫的胸口处,叫他心里一阵阵难受。就连那一张阴沉严厉的神情,都有点绷不住了。
——好心疼啊。就算嘴上再怎么凶,也还是会心疼啊。他是真心想要护着这个人,再不让他受半点委屈的。
——不过……再怎么心疼,该凶也还是要凶!不然这次他敢跪雪地,下次他就敢踩火坑!杜玉章能有多倔,旁人不知,他李广宁还能不知道?不给他把这股歪风邪气刹住,以后还不知道要做什么妖!
李广宁努力板着脸,冷哼一声。
“冻成这样,就为了那些狗东西!我已经答应你不要他们性命,你竟然还得寸进尺?若是我真的震怒,不开这个口,你怎么办?你就真的这么跪下去?”
“……”
“……还是能学乖点,主动讨个饶?”
“我……我会等陛下转变心意。”
“什么?你再说一次?”
“陛下,他们真的只是百姓啊。百姓愚钝,出言不逊,可他们并不知道陛下的身份!不知者无罪!若陛下与玉章只是一对平民儿郎,结伴来此遭到此等对待,难道陛下也认为该将这些出言不逊者严惩不贷吗?”
“可你我并非平民儿郎!就算当真是平民儿郎,就该遭此对待吗?你是我真心所爱之人,我如何善待你都还觉得不够,凭什么叫他们这样糟蹋?”
“可陛下,他们就是如此想啊!他们也种田,也缴税,也勤劳作,也服徭役,他们是您的子民——他们尽了子民的责任,甚至昨夜还收留我们过夜,邀请我们参加祭祀……难道就因为他们心中看不起男儿之间彼此相恋,他们就该死吗?”
“他们当然该死!我爱你敬你,要娶你为妻,与他们何干!他们凭什么指手画脚,凭什么辱骂讽刺,又凭什么……”
“可我们又凭什么能管得了他们如何想呢?”
杜玉章扬起头,一双手捧住了李广宁的脸颊。他的手依然冰冷,眼睛里却亮得有些吓人。他音调扬起来了,
“那么陛下,你有没有想过,整个大燕疆域之中,能够不鄙夷男子相恋的,百人中恐怕也没有一二人!您能杀尽天下子民吗?还是能够堵住悠悠之口,不让他们说话?”
“朕是皇帝!朕不让他们说,他们就不能说!”
“对,您是皇帝,是我大燕至高无上的君王!可陛下,就算您能让他们不说,您能让他们不想吗?您的威权,也不该耗费在这种事情上……陛下,您是君主,要为天下负责!”
——正因为是君主,正因为权势滔天,才不能随心所欲。才要时时刻刻约束自己,一直走在“正道”之上。
李广宁瞬间沉默了。他看着杜玉章,看着自己明明受了委屈,却还在劝他大局为重的心上人。
“玉章,你只会劝朕为天下着想。可又有谁来为你着想呢?”
“我不需要旁人为我着想。我自己能为自己着想。”
“你?靠你,不知道要把自己作践成什么样子!”
“那……那不是还有陛下么。”
“……”
“有陛下想着我,还不够么?已经足够了啊。”
【李杜】奉旨成婚之七
“真的,有陛下就够了。有陛下心疼我,想着我……旁人怎么说,我都可以不在意的。”
“……”
李广宁低头看了自己怀里那一对通红的膝盖,许久没有开口。过了一会,他突然俯下身,在杜玉章膝盖上亲了亲,然后将脸贴在上面,长长叹了口气。
一双手臂拢住了他,温柔地俯身靠在他肩背之上。杜玉章低声问,
“陛下,您知道我刚才在轿子上看到了什么?”
“什么?”
“我看到了当年偏位娘娘成亲的场景。”
“什么?这怎么可能?难道有巫蛊作祟……”
“陛下,稍安勿躁。我感觉不管是谁,他并无恶意。或许这也是那祭祀的一部分,甚至,这才是真正的祭祀也说不定。”
杜玉章的膝盖已经渐渐回复知觉,只是还有些麻痒。他将两条腿从李广宁怀中抽出来,跪坐车中,原原本本将自己在花轿中所见告诉了李广宁。随后,他问道,
“陛下就没见到什么异象?”
“我只看到你被花轿抬走,在那座娘娘庙周围转了两圈,就停在了庙门前。那一路上很平稳,也没有什么异状——若是有,我早就叫他们停手了!怎么能容得他们那样欺负你?”
杜玉章想想也是。别的不说,就是那冷言冷语,还有途中故意颠簸为难……若是被李广宁见到,他必然忍不得,当场就会发火的。
“想来,是陛下身为真龙天子,就连神鬼都要忌惮几分。无妨,那人也没对我做什么,这事情就算是过去了吧。”
“嗯,过去了。”
李广宁情绪依然低落。他脱下肩上黑毛大氅,盖在杜玉章肩上。
“你先披着这个。等会到了城镇,再给你买一身厚实点的内袍穿。”
说着,李广宁用脚踢开地上大红嫁衣与纯白袍服,
“这两件,就丢了吧。”
“不忙。尤其那嫁衣,其实不算我的东西。或许还有后话,咱们等等再说。”
“行,玉章做主。”
李广宁明显情绪不高。以往跟杜玉章单独在一处,他总是神采奕奕,眼睛不离开杜玉章左右。可此时,他显得心不在焉,怔愣着出神。就连杜玉章看了他好一会,他都没有发觉。
“陛下。”
“嗯?”
直到杜玉章喊了他一声,他才回过神来。他转过头,勉强笑了一下。
“怎么了,玉章?”
“陛下还在想方才那件事么?”
“……也不算在想吧。我只是突然觉着,这皇帝做的好没意思。连自己心爱之人都无法保护,还谈什么一言九鼎,万人之上呢?”
杜玉章沉默片刻,抬起手摸了摸李广宁的脸。然后他拢着那大氅,往李广宁身边凑过去。
“陛下,我还是有点冷。”
“我叫他们再点一盏火炉来。”
“火炉太燥,点多了觉着干,总不太舒服。”
李广宁听了,斜过眼睛看了看杜玉章。
杜玉章眼神温和,唇边带笑。那大氅从他肩膀滑落下来,露出玉白的胳膊和半边胸膛。
——若真的冷,为何不遮严实些?
——这不过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想与他亲近些。杜玉章的心意,李广宁也心知肚明。
他笑了笑,单手解了衣襟系带,随即扯掉外袍。内袍下,露出肌肉结实的胸膛和若隐若现的小腹。然后他招了招手,
“过来。”
“嗯。”
杜玉章乖乖钻进他怀中,抱住他的腰。李广宁手指插进他微凉发丝,梳弄着他的长发,在他额头印了一吻。
“陛下。”
“嗯?”
“今早陛下未能尽兴。现在旅途漫漫,玉章来侍奉陛下,好吗?”
“……怎么,这次如此主动?”
李广宁笑了一声,
“你腰不疼了?”
“好多了。”
“还是免了。早上你不是不愿意,对我说昨夜太过孟浪,叫你腰里吃不住劲?你便老老实实陪着朕吧。”
“陛下,我腰里受得住。”
“不用了。你乖乖的,在朕怀里呆一会。”
一边说,他一边将杜玉章压进怀中,叫那人身子与自己紧紧贴在一起。然后他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可再怎么轻,杜玉章还是听到了。杜玉章没说什么,只是用手捧着李广宁的脸,在他腮边印了湿漉漉一串吻。
“陛下若是累了,陛下便不用动。我自己来侍奉陛下。”
一边说,他一边在李广宁身边跪下,仰着脸,沿着李广宁脖子,锁骨一路吻下去。他微微闭着眼睛,虽然是在亲吻,可他神情却十分虔诚,带着小心翼翼。
李广宁垂下眼眸,看着他。等到他嘴唇点到自己小腹上时,李广宁伸出手,托起了他的下巴。
“玉章,你这是干什么?”
李广宁俯下身。他与杜玉章对视,一双眼深深看进杜玉章眼中。
“侍奉陛下。”
“我说了不用。”
“可我想让陛下开心。”
“你在这里陪着我,朕就很开心。玉章,若是你想要,朕当然会给你;若是朕想与你欢爱,你我情浓之时,你愿意侍奉夫君,朕当然也会欣然接受。可现在,你这是做什么?”
李广宁说着,微叹一口气,
“朕知道,你是看朕不痛快,想叫朕开心。但你不必做到这个地步。朕也没有那么不痛快——就算有,也不会用糟蹋你来发泄。起来吧。”
“……”
“何况,你以前遇到朕想加些花样,总是面露难色。莫说主动来伺候朕,就算朕招惹你,你都有些不愿意似的。玉章,若你不愿意,朕当然不该强逼你。你也不该强逼自己。你这样子,朕心里反而更心疼。”
杜玉章眨眨眼,想明白了李广宁在说什么。
“其实,也不全是不愿意。我当然希望陛下能开心……与陛下一起,那些奇奇怪怪的……那个……我,我也很喜欢的。”
他想了想,脸有些红了。但还是小声补充了一句,
“只是,若陛下畅怀了,次数总是太多了。我面露难色,是在怕这个……”
李广宁眉毛挑起来了。杜玉章在他目光笼罩下,脸上涨成了猪肝色。他硬着头皮接着说,
“我是说,若每次都只来一两次,我就很喜欢的。“
“……哦?”
李广宁一把掐住他腰身,将他提到自己大腿上,面对面坐好。他轻笑一声,
“哦?这是在怪朕需索无度了?“
“难道不是?”
“怎么就是了?这我可得好好听听。”
“陛下,你次次那样久,将人翻来覆去地折腾到半夜……谁能受得住!我从没说不喜欢与陛下鱼水交融,更没说过不喜欢陛下的新奇点子。可陛下本来就强健,偏还有意折腾我……若是有了什么新点子,陛下就更不愿罢手,非要让人求你才行!这还不算需索无度,什么才算?”
“……”
“我当然也不是抱怨。但明明是陛下折腾得我怕了,陛下却说我不喜欢伺候陛下,那就太不讲理了。”
“玉章,你好大的怨气啊。”
李广宁忍不住失笑道,
“原来朕这么荒淫,朕第一次知道。朕还一直以为自己是个明君。”
“在别人那里陛下是明君不假,可在我这里,你就是个……“
“昏君?“
“不是……我没这样说。“
“你没说完,但你想这样说,朕听得出来。“
“……是我失言了。“
杜玉章认了个错,却还有点不太服气。他轻声道,“可我心里不是那么想。”
“这个我当然知道。”
李广宁手指点在杜玉章鼻尖上,笑容越来越大。
“好玉章,朕向你认个错。下次自然更体恤你些,不折腾你了。来来来,快到朕怀中来——你不是嚷嚷冷么?”
“那……那陛下还要不要我侍奉?”
“改天再说。”
李广宁一把将他搂进怀中,
“才说了要体恤你的,怎么能马上变卦。再说,朕现在心情已经好了——我的小玉章真是一剂灵药,药到病除,叫朕总是心情舒畅。过来!”
杜玉章听话地过去了。二人相拥在一处,亲亲热热,嘀嘀咕咕,笑声杂着低声细语响了许久,才慢慢低下去。
两个人早上起得早,此刻都睡着了。
那大红嫁衣歪在地上,此刻突然动了一动,随即又没了动静。
……
杜玉章醒来时,觉得自己身边有些空荡荡的。他伸手一摸,没摸到李广宁。
“陛下……去哪了?”
他还有些困,不情愿地睁开眼睛。却不料眼前不是马车的车顶,而是完全陌生的一架床榻的床帐子。
他一愣,瞬间清醒了。
“陛下!您在哪里?”
慌慌乱乱跳下床,他脚底下一绊,几乎跌倒。他这时才突然发觉,自己穿着的是那件大红的嫁衣!
“怎么回事?偏位娘娘?是你吗?陛下在哪里?这又是哪里!”
杜玉章急得喊了几声,却无人回答他。他慌了,一把推开门就要冲出去。
可在看清眼前情景时,他突然倒抽了一口冷气,缩回了脚。
门前是一座小院子,四周树木掩映,地上是圆鹅卵石铺成的甬道。在那甬道上跪着一个人。
那人低着头,身形高挑,身着女装。但杜玉章却能看出来那是一个男人。而且那人的身形十分眼熟……
那是谁?
杜玉章才想到此处,却见对面有人一把推开了房门。那人怒气冲冲地大步而来,吼了一句,
“你究竟要闹到什么时候?我说了不行,就是不行!”
杜玉章倒抽了一口冷气。
大吼的那人,虽然穿着前朝的官服,可那声音那长相,杜玉章怎么可能认错?那是李广宁!
那地上的这个人,他……
杜玉章终于知道为何自己会觉得眼熟。因为这跪在地上的人,就是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