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四
【韩白】那一夜之三
“真是倒霉……早不下晚不下,偏偏这个时候下!“
一向吃得苦的韩渊,对于淋场大雨本不该太在意。可他低头看了一眼白皎然,心情却分外焦躁。
“冷不冷?”
“还,还行……不算特别冷……你别担心,我没,没事……”
——明明都已经在打哆嗦了,口中还要说没事。韩渊心头更加焦躁,将官袍脱下来,裹在白皎然身上。虽然也已经湿透了,好歹厚一些,风吹过来不至于直接吹透。
“衣服都给了我,你怎么办?”
“我没事,习惯了。”
韩渊一身筋肉将单薄内袍撑得满满的,一手拽着白皎然,一手拎着二人的东西。牛车被卸在路边,车夫在后面牵着牛艰难跟着。
就连车夫那一份行李,韩渊都扛在了肩膀上。
一行人歪歪扭扭,一脚深一脚浅地往前走。直到白皎然冻得连牙关都控制不住地叩叩作响时,他们面前终于出现了一座废弃的山神庙。
看到了那座山神庙,韩渊松了口气。最起码,头上有个屋顶可以遮雨,不至于在这荒郊野地里冻上一宿。
可是低头看看身边的人,韩渊刚松的那口气,又猛地提了起来。
白皎然眼皮耷拉着,像是要睡着了——可他小脸冻得青白,浑身都湿透了。这种情况下,谁会生出困意?
这不是困,这是筋疲力尽——白皎然这个娇气的家伙,这就扛不住了?他身子这么弱?
再耽误下去,他一定会大病一场……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他得多遭多少罪?
光是想到这人遭罪,韩渊都觉得心里火烧火燎,一阵阵难受。
可难受也没用。韩渊一向是实干派。他一把将白皎然推进山神庙,环视了四周环境,就开始动手了。
很快,腐朽的门板被韩渊劈成几块,成了现成的劈柴。再用火石点燃,就成了熊熊燃烧的篝火。他又从山神龛边翻出几个破旧的瓦盆,就着雨水洗干净了,又接了些水烧开。
韩渊这才顾得上摸了摸白皎然的身上寓小言,一片冰凉。
韩渊看了看手中瓦盆。这玩意破了一半,一次能烧开的水有限。方才白皎然喝了些,依然没能暖回来。
“还有点热水,你都喝了吧。”
“那你……”
“不用管我,你喝。”
“那不行,这么冷的天……”
“别废话,喝!”
几乎是捏着鼻子给白皎然灌下热水,韩渊眼看他脸色终于好看了点,不那么惨白白的了。他松了口气,又接满瓦盆重新烧起水来。
“看样子,雨一时半刻停不了。我们得在山神庙里过夜了。”
看了看外面一点不见小的雨势,再回头看看嘴唇依然青白的白皎然,韩渊心里有点发愁。
“在这种地方睡一宿,你行吗?”
“应该……没问题吧?”
说是这样说。可看看那张冻得发白的小脸,韩渊觉得,问题还蛮大的。
偏偏这时候,一阵冷风呼啸而过,带着门外的雨丝一同卷进门。火堆一阵飘摇,就连韩渊都打了个哆嗦。
——这样不行……
韩渊拧着眉毛,脱下内袍。然后他将内袍悬挂在半歪的房梁上,下摆栓了两块砖石——衣服被拽得展平了,正挡在大敞的庙门和火堆之间,好歹能挡点风。
“把我的外袍递过来。”
“嗯……”
白皎然头很疼。他脸上一阵一阵滚热,身子却冷的发抖。但他还是听话地将身上披着的官袍送了过去。只是站起身的时候,不知为何脚下一软,差点摔到火堆里去。
韩渊单手拎住他胳膊,将他按在自己胸膛上。
“靠着我。”
白皎然靠着他站稳当了,仰起脸来。他眼前一阵模糊,一阵清楚。模糊的是山神庙的四壁,篝火,和韩渊那双灵巧摆弄外袍的手。清楚的,是韩渊抿紧的嘴唇,专注的眼神,还有随着动作上下滚动的喉结。
“韩渊。”
“嗯?”
“好冷啊。”
“嗯。”
韩渊忙着用衣袍给他们圈出一块地方,多少能遮点风。白皎然知道他在忙,所以也不生气他“嗯“一声打发了自己。
韩渊叫他站在那里,他就站在那里。只是他更加难受了,
他甚至没有发觉韩渊什么时候忙完了,正低头看着他。
——很多年后,当韩渊再次回忆起山神庙的那个夜晚时,带着雨水腥味的泥土味会再次充斥他的鼻腔。他必将想起,白皎然站立不稳,从他怀中向地面滑落的那个瞬间。
——好了,现在大家都已经知道少年酱看过《百年孤独》了。那我们继续那一夜的故事。
白皎然就连靠在韩渊胸口站着,都有些站不稳当。他脚下一软,从韩渊怀中滑落下去。
韩渊下意识地伸手去扶他,但在那之前,白皎然自己抱住了韩渊的腰身。
韩渊低下头,看到白皎然眼睫微微抖动,神情有些茫然。明明已经没有力气,白皎然依然努力重新站稳,他还咧嘴笑了一下。
太冷了,所以笑得有点僵硬,但并不显得勉强。
真的是被冻坏了吧。
韩渊看到他鲜润的唇间呼出一口白气。
“我没事……没有抓稳而已。你不要担心我。”
白皎然一边这样说,一边抬起头看向韩渊。两人贴得很近,一个在抬头另一个在低头,两张年轻英俊的脸之间,距离不过方寸。
明明旁边就是火堆,而门外就是凄风苦雨——可这个瞬间,韩渊却觉得那火光整个黯淡下去,外面的风雨更是远远消失在世界边缘之外。
他的眼睛里只有这个少年的脸,和他看着自己时的眼神。那眼神透亮又柔和,像是一轮和煦温暖的太阳,将整个山神庙都照亮了。
这让他的心里一惊,却也生出了难以言喻的感觉。像是一只手在他心中轻轻挠了一下,又酸又疼,还带着莫名的痒。
——这个人自己都快要冻死了,怎么还能有这样清亮的眼神呢?
不论心里泛起了怎样的波澜,韩渊看起来却十分镇定。
他只是淡定地脱掉最里层那件亵袍,露出一身结实的筋肉。然后他活动了一下肩颈,将亵袍随手丢在地上,然后解开了油纸包——白皎然来看他的时候,就拎着这些东西。可惜,被水泡过之后,已经碎成了渣渣。
“都弄脏了,不能吃了。”
白皎然在火堆边打着哆嗦,轻声说。他眼神里有点失望——里面的桃酥点心很难买,他自己一口都没舍得吃,都拎着来找韩渊,打算两个人分吃掉。
可是现在……
早知道,刚才牛车上吃掉该多好。
“嗯,我知道。还好有油纸包着,不算太脏。放在水里煮成糊糊,应该问题不大。”
韩渊将那些混着雨水的湿漉漉的点心渣渣,都丢在了瓦盆里。顺手捡了根木棍搅和一下,他在一边的稻草堆上擦了擦手。
“白皎然。”
“啊?”
“把你身上的衣服脱了。”
白皎然一愣。他有些迟疑地将手指挪到衣襟上。但他没有问,更没有抗议——韩渊说的话,一定是有道理的。叫他脱,他就脱好了。
或许是太冷了,他手指抖得厉害,两三次都没能解开那个系带。
一双温暖的大手罩在了他手上。那手指上,还带着些桃酥点心的甜香味。
“要是想用体温烘干衣服也不是不行,但这衣服浸透了水,太湿了。最起码要晾在火堆上,将水汽蒸掉些。”
韩渊耐心地替他将外袍解开,抖落开甩了甩,甩落一地水珠。
“还有,既然要烤火,就离火堆近一点。风从哪边吹来,你就坐在侧面方向——背对风,腰里会受凉;正对着风,又顾及火焰飘过来,不敢太靠近。”
韩渊说着,将白皎然内袍也解下来,如法炮制晾了起来。然后他往火堆里丢了几块木柴,又指了一个地方,
“你坐在这里。暖和,避风。”
“那你坐哪……啊!”
疑问还没说完,变成一句惊呼。白皎然攥住韩渊的手指,神色有点窘迫。
“最后这件,就不脱了吧……读书人不该随意坦身露体……”
“嗯?”
韩渊挑了挑眉毛。白皎然像是才意识到——韩渊自己早就扒了个精光。
他眼睛下意识往韩渊身上看过去,不知怎么,脸上红起来。
韩渊跟一般读书人不同,是自小就干惯了活的,很有力气。所以他筋肉结实,肩膀很宽,腰间却收窄,是不折不扣的公狗腰。穿着衣衫时,他好像很瘦,可现在看来,块块肌肉随着他动作滚动,线条分明。
火堆的光从他身后照过来,给他的身体染上一层金红色。就连他菱角分明的脸,都显得分外深邃。
他不说话,似笑非笑地盯着白皎然。
“我,我不是说你……”
“无所谓的。你说我,我也不在意。”
韩渊唇边露出一丝痞笑,
“我本来就不信什么圣贤书。说得再好听都没卵用,能干成旁人干不成的事,才算几分本事。”
话音未落,韩渊已经利落地将白皎然亵衣撕了下来。
然后自己将这件亵衣披了上去。
“啊?”
“啊什么?有时候,烤火都没有用肉身子烘干衣服来得快。”
“那,为什么不让我自己穿着……”
“废话,你不是喊冷吗?”
韩渊绕到他身后,就地坐下。两腿岔开,正将白皎然圈在自己身前。
“离我近一点,就不冷了。”
说着,两只胳膊圈住白皎然,突然向后一拉。
“啊……“
白皎然猝不及防,直接倒进他怀里。两只胳膊用力圈住他的身子,耳边传来一声带着热意的低语,
“这样靠在一起,是不是就不冷了?”
【韩白】那一夜之四
何止是不冷。
韩渊一日日苦日子打熬过来,身体素质极好。方才又忙活半日,筋骨都活动开了,身上几乎要冒汗。此刻坐在白皎然背后,将他圈在怀里,赤裸的胸膛直接贴在他背上。白皎然能感觉到热意从背后传来——说来奇怪,白皎然从不知道自己身子这样敏锐。连韩渊呼吸时胸膛轻微起伏,他都感觉得到。
“问你话呢。”
声音耳后响起,带着温柔呼吸,轻轻喷在他脖子上。白皎然悚然一抖,浑身汗毛都立了起来。
同时起了异样感觉的,还有……
白皎然的脸腾地红了。他小腹绷紧,悄然向前挪了一点,好离韩渊赤裸裸的身子远一点。
“跑什么跑!抱着取个暖,又坏了哪条圣人规矩了?”
韩渊语气却有些不耐烦,
“老子的胸膛,你以为人人都让靠的?不过是怕你冻坏了!这么冷的天,别矫情,赶紧过来。”
“我身上凉……”
白皎然慌忙找了个借口。韩渊瞥他一眼,颇有些好笑。
“是啊。你身上凉——我自己抱了半天了,我不知道你身上凉?若是不凉,还不用这么费劲。”
“本来天气就冷,你还要替我取暖。我觉得,我在火堆边烤一阵就好。”
白皎然这话,却也是真心实意。天气本来就冷,韩渊将他安置在火堆边最暖的地方,自己却只坐在他身后,被他挡住火焰暖意不说,还得用肉身子替他暖和。他心里过意不去。
韩渊眉毛一挑。他微微偏头,从白皎然后面看过去——火焰跳动着,给白皎然俊秀的侧脸,勾勒出一条金色的光。
四周风声阵阵,大雨瓢泼。可因为有四周用衣袍遮蔽出来的这一小块地方,风雨都好像被暂时地拒之门外了。
在他们周围,只有火光跳跃时,那映温暖的扭动的金光与淡影。
——还有一个,他此生遇到最好的一个人。
韩渊这样想着,心里柔和下来。遇到白皎然,他连棱角都支棱不起来——那人太纯真,只该捧在手里好好护着。若是棱角坚硬,不小心刺疼了他,可该怎么办?
“没事,我不怕冷的。”
韩渊声音柔和下来。他向前凑过去,单手撑在地上,从白皎然脖颈边探过头去,笑着盯着他看。
“怎么回事,脸还红了呢?我真的不怕冷。更何况,你我要是挨得近一些,反而会比单独烤火更暖和的。”
低回磁性的声音就这么在耳边突然响起。呼吸喷出的气息混着笑意,震得白皎然耳后一阵酥麻,随即这酥麻就沿着脊梁一路向下,他半边身子都酥了。
——白皎然熟读圣贤书,恪守礼教规矩。他长了这么大,并没有自渎过。当然,少年人身子骨渐渐长成,总会有些征兆。但那也是夜班时分梦中显露端倪,第二日醒来见到痕迹,他也不会太放在心上。
——毕竟精满则溢,自然而然,他也问心无愧。
可此刻,不知怎么回事,他竟在韩渊身边出丑。虽然现在没有被韩渊发现,可他从来信奉“君子不欺于暗”。这已经让他羞愧难当,大为自责。
——若是韩渊见了我这样丑态,不知道该多么瞧不起我……以后恐怕他再也不想见我,永远都要不齿我了!
越想心里越惶恐,他才远远躲开。可韩渊不依不饶,从身后又绕过来对他说话——不知怎么回事,被人将气息喷在耳朵上,他就觉得半边身子酥麻了。
“皎然?”
韩渊等待片刻,却没等到他的回音。凑过去一看,见他满脸纠委屈难过神色,两只杏眼竟然含了些泪水似的,叫人见了心里都心疼。
再加上脸上有些红浮起来,与平时完全不一样。
“你怎么了?”
韩渊吓了一跳,忙伸手去摸他额头,
“是不是病了?该死,我就知道不行——这样大雨天,这么冷,身边也缺医少药的!我就怕你病了,可最后还是这样……”
韩渊真的急了,不停埋怨自己——白皎然本来不用受这个委屈,自己明知道这一趟下乡是要吃苦的,为什么偏要将他拉出来?不还是有私心,想让他看看自己多能干,让他心里觉得自己厉害,最好再夸上自己几句吗?结果……
——嗯?这小子的额头摸起来,似乎不比自己掌心热上多少?
韩渊一顿。他探寻的视线落在白皎然身上。若有所思地看了他几眼,又不着声色地瞥向他绷紧的小腹,和别扭的姿势。
“咳咳……”
韩渊“咳”了一声,掩饰差点露出来的笑声。
不就是两个人贴得太近,他起了些反应?都是血气方刚的少年郎,这有什么奇怪的?还躲什么?
真是……
韩渊憋着笑,觉得白皎然真是太纯了些。叫他突然生了些欺负人的兴致来。
他眼珠子一转,装作若无其事,凑上前去,
“皎然,我发现一件怪事。”
“什么事?”
“这山神庙为什么在这荒郊野地……”
“这算什么怪事?”
白皎然果然被他吸去了注意力。
“供奉山神,自然要在山上啊。不然,难道还要建在城里么?”
“山神庙是该在山上没错。只是皎然,你想想看,就算在山上,那也是一方香火。这里看起来也不算年头多久,偏偏这样破败——真是奇怪,谁修建了山神庙,还会任凭它废弃?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有些别的缘故。”
韩渊意有所指地压低声音,
“比如我从前,就听说过些怪异故事。不少书生在外面遭遇了精怪,吸走一身精血。睡下时,还以为是荒庙祠堂,等醒来,就只有荒郊野地了。更有的人一醒来,四周血拉拉都是死人——这人吓得半死,等到一抬头,却看到一只恶鬼阴森森盯着他看,张开大口,一嘴尖牙,上面被血块染得黑红!齿缝里,还挂着一丝丝血红的人肉呢……“
“韩渊!“
白皎然一把推开韩渊,眼睛瞪得溜圆。
“子不语乱力怪神!这种事情,你也相信,都是些奇谈怪论!“
“我不信呀。我说着好玩的。”
韩渊眯着眼睛,嘴角慢慢勾起,
“皎然,怎么,难道你害怕了?”
“我才不害怕这些!圣贤说过,世上并无鬼怪,人心不古才会心生暗鬼,持身不正才会惧怕魑魅魍魉!本来就没什么鬼怪,我才不怕……”
白皎然强调了好几次“不怕”,眼神还是不安地向四周望去——雨夜荒庙,庙门还被拆掉了。外面雨声簌簌,天上无月无星。虽然有篝火,可这也只能照亮眼前这一块地方。从四周悬挂的衣服缝隙望出去,偌大的荒庙,四角黑暗如有实质,浓郁极了,好像还在缓缓涌动着……
木柴不够干,烧起来哔哔啵啵。
韩渊凑近白皎然耳边,悄声道,
“皎然。”
“啊……嗯。”
身前人惶惶不安的样子落在韩渊眼中,叫他无声地微笑起来。他故意压低声线,
“你看,那角落里一片阴影,像不像一个人趴在那里……”
白皎然脖子一僵,眼睛瞪大,慢慢向韩渊暗示的方向转过头去——却不料韩渊双臂用力,一把环住他腰肢,直接将他向后拖了一尺,按进了自己怀抱!
“哇啊啊啊啊啊啊!”
本来就身心紧绷,大气都不敢出,却被人一把捉住。一串惨叫从白皎然喉咙里发出来,他吓得手脚乱舞,用力挣扎起来,
“鬼啊!有鬼!救命啊啊啊啊……”
“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别叫了……是我……哈哈哈哈……是我……”
在韩渊的大笑声中,白皎然突然停了手。他脸上腾地胀红了,刷地转过头,气愤地盯着韩渊。
“韩渊!”
“哈哈哈……在呢在呢……啊哈哈哈……”
“你,你这是干什么?”
“哈哈……什么干什么?我什么……哈哈……都没干啊。”
“……”
白皎然突然语塞。是啊,韩渊什么都没干——他只是提及了鬼怪魍魉,然后突然抱了他一下。是他自己突然害怕,才闹了这个笑话……
可若说韩渊不是有意的,他也不信啊!
心里又委屈又生气,却又说不出来。白皎然抿着嘴唇,盯着地面,一声不吭了。
“开个玩笑。生气了?”
韩渊畅快笑了一通,凑了过来。他刚才将白皎然拽进怀里就一直没撒手,现在一起身,就又成了两人紧紧抱在一处,上身紧紧相贴——只是,白皎然只顾着生闷气,并没注意到。
“其实啊,圣贤说得对。哪里来的鬼怪?就好像那些读书人,带着钱出去,住了几个月回来,精元大损,钱财耗空,自己也一日日痴痴傻傻不知想些什么,大家就都说是遇到了精怪——哪里来的精怪?遇到了暗娼还差不多!”
“什么?”
“怎么,你不相信?你听我细细给你说。”
韩渊笑着捏了捏白皎然的脸,
“书生么,一般家境都不错,起码是个衣食无忧。这么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却不用出去做事补贴家用,反而能够读书备考,这是需要家里财力支持的。正是因为日日读书,在家中呆久了,却没有在外面混饭吃的男人懂得这些风月场里的花样,更加好骗——人傻,钱多,正是极好的目标。若他们带足钱财出门,一般是赶考,自己一个人赶路,常常要投宿荒郊野地。
你想,带着大笔银钱,又不懂打架。就算被识破了,只怕他们跑得还没有那些女子快。这样的目标,谁不想下手?
若我是个风尘女子,我也要挑这样傻乎乎又纯真的小书生啊。”
【韩白】那一夜之五
“那些小书生啊。暗娼女子着意勾引,他们说不定还以为这是风流韵事。真的春风几度人财两空之后,就算幡然醒悟这是个骗局,他们难道肯说出去?
你想,是出门在外,被娼门女子骗得团团转说出去好听,还是叫精怪迷惑受害,才遭了秧说出去好听?”
白皎然听到这里,已经愣住了。
“可,他们都饱读圣贤书……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
“是饱读圣贤书不假。只不过这些书生家境好,闲暇多,恐怕更是饱读春宫野册……早就蠢蠢欲动了。”
白皎然两眼圆瞪,更为吃惊。他盯着韩渊看了半天,憋出一句,
“那你……你也读这些东西?”
——不然,他怎么懂这些……
“我?”韩渊失笑,“我家里穷成这样,吃饭都有问题,哪有闲钱**宫?”
“也是……”
白皎然思忖片刻,
“可你怎么知道不会是精怪,反而是暗娼?”
“我动脑子想的啊!要不然,就凭我韩渊这样风流倜傥,仪表堂堂,才华横溢,我在京城边上那和尚庙住了那么久,怎么不见这些精怪暗娼来找我啊?难道她们瞎么?”
韩渊哈哈大笑,
“我这样的好男人不去勾引,倒去勾搭那些书生?这不就说明了,什么女鬼爱书生,因为书生都生的好看,才高八斗?纯属扯淡!说到底,骗人图财罢了!”
“……骗人图财?都是扯淡?”
白皎然还有些没缓过劲来似的,念叨了几句。
他有点呆呆地回头看着韩渊——韩渊有着高高的鼻梁,深深的眼睛。他常年在阳光下晒着,皮肤有些黑,反而更野性些,与他认识的其他书生确实不一样。
在白皎然眼里,韩渊好看极了。
——是啊,若这样好看的书生,都没有女鬼来缠……那女鬼爱书生的精怪故事,果然不太可信啊……
——若真有精怪,那恐怕全天下的精怪都要排着队去找韩渊的……他那么好……等等,我在想什么?
白皎然悚然一惊。
自己可是饱读圣贤书啊。圣贤明明说了,世上根本没有精怪的!
“看呆了?“
韩渊唇角一勾,眼睛弯起来。
白皎然呼吸一滞。这还是他第一次这样近距离看韩渊的脸。
他当然知道韩渊长得英俊。可到了这时候,这英俊才从一个概念成了实质,砸在他心里,将他柔软的心砸得震颤不已,砰砰直跳。
“说起来……皎然你,倒更像是传说里那种精怪呢。“
“啊?我?精怪?“
白皎然愣住了。不说他一身正气,跟精怪是正邪殊途;单说这个性别也不对啊……精怪不都是妙龄女子吗?
“对啊。看到书生才华横溢,精怪升起了爱才之心,悄然现形。助他一臂之力,升科举,入朝堂,大展宏图,委身下嫁……“
“……?”
前面似乎还真对的上。说到后来,似乎有什么奇怪的东西混进去了啊……?
白皎然皱起眉头,偷偷看了韩渊一眼。看到那人笑容戏谑,可眉眼却弯弯眯起来,看起来连硬朗线条都柔和了许多。
神差鬼使,他突然说了一句,
“你要这么说……你才是有点像传说中的精怪呢。大雨天里在荒庙吓唬我,还……”
“还怎么样?”
“还长得很好看。”
“我好看?我这能叫好看?皎然,你是在调戏我么?”
韩渊潜意识里,自己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却不能用“好看”二字形容的。可他定睛一看,却发现白皎然脸上别提多真诚了。他心头一动,这才明白,眼前这人,是真心实意地夸自己好看。
不知为何,脸皮本该厚如城墙的韩大县令,居然脸红了。
“你要是这么说……”
“怎么?”
“雨夜荒庙里躲在我怀里取暖的小公子,不是更像个天上掉下来的精怪?说,你想干什么——是不是要把我骗到你家里,一块块拆了吃掉?”
“……”
“怪不得我才要出门,你就突然来看我。恐怕是看准了时机,踩好了点,变成我心里最想见的人,叫我放松警惕。就连这场雨,大概都是你变化出来的——小小精怪本事不小!这么快就把我唬到了……你是不是故意看准下雨,才来看我的?”
“韩渊,你胡说些什么啊!”
“我胡说么?我可没胡说。若不是你做了手脚,怎么我见了你就这么开心,走到哪里都想把你拴在衣襟上做个伴?我要是个精怪,我第一个就去勾搭你,把你吃干抹净一点骨头渣都不留。”
“你说你走到哪里,都想和我做个伴?”
韩渊还在口沫横飞地胡扯,却不防被白皎然抓住关键。他猝不及防,一下子住了嘴。
——糟了……
——太过得意,嘴上没有把门的!一时将心底真话说了出来……白皎然又不是我的仆从!这样说太失礼了,他会不会介意?
韩渊心里竟有些慌。对他来说,这可是从没有过的事。他脑子飞快运转着,唇上却已经挂出满不在乎的笑容,打算随便打个马虎眼糊弄过去。
“是啊,每次和你一起出去,都有好事发生啊。而且你每次来找我,都有好东西吃……”
“韩渊,其实这些日子,我也很想你。可我怕你才上任,公务缠身,过来找你会耽误你的事。”
白皎然莞尔一笑。
“若我知道你想和我作伴,我早就过来了。”
说罢,他扭过头,笑得眼睛弯弯,看向韩渊的脸。
他腮边几缕碎发,被身后火光晕上金色。他笑得灿烂又纯真,叫人挪不开眼睛。
看着他,韩渊的借口都忘记了,马虎眼也打不下去了。
……
据说,有许多人都能够清楚地说出来,自己是何时何地在何种情况下,直直坠入爱河的。
按理说,韩渊这样一个七窍玲珑心的人,也该可以。
可是他不能。
他说不出,是初见时那声清脆的呼唤,还是捡起自己文卷时的小心翼翼,让他留意到这个干净的少年?是单纯到有些天真地为他引荐业师,或者就连施舍都要想办法维护他的尊严,叫他亲近这个少年?
白皎然的好,实在太多。
多到韩渊在意识到以前,就已经割舍不下了——所以他根本没办法说出,自己究竟何时爱上了这个人。
但无论过了多少年,他却都能清清楚楚地说出来,他究竟是何时意识到自己的心意——并在那一刻醒悟,他已经泥足深陷,再也不可能脱身了。
那是一个大雨滂沱的夜晚,一个破败的山神庙中。他见到了这辈子所见过的最暖人心的笑容,然后清楚地意识到一件事——他完蛋了。
……
韩渊果然不是一般人。
他一边努力平稳着自己的心情,消化着突然顿悟自己陷入恋爱了的冲击,一边还能面无表情地将白皎然环在怀中,替他擦干净身上的水,替他遮风。
他表现得极其从容。若不是喉结不停上下滚动着,心跳得也分外地快,真的一点也看不出来他是个毫无经验的青涩处男。
只是他心里,却在琢磨些别的事情。
白皎然啊……
自己原本打算保他一生平安富贵,这一点他是有自信做得到的。官场也好,商场也罢,除非硬将他韩渊拒之门外,否则只要给他一点机会,他就能跻身朝堂权势也好,搅动商场风云,硬生生拼出一片天地。
无论如何,保住他老娘一个晚景安详,保住这怀中人一个平安快意,绝没有问题。
可这还不够。
——若是这个人,在自己有能力将他留在身边之前,就跑了呢?
——要不要给他身上……留下自己的印记?
韩渊一边想,一边低下头,看看怀里这人。
白皎然已经不再发抖了。只是看起来还有点冷似的,缩在韩渊怀中。肌肤相触,他的皮肤细润,正看着火光出神。那眼神也是清凉凉的,唇边带着些笑意。韩渊轻轻俯下身,他试探着白皎然耳边吹了口气。
“哎呀!”
方才听了一通鬼故事,白皎然身上异样早就消退了。此刻只觉得痒,他缩起脖子,笑着往旁边躲。
“韩渊,你干什么呀?好痒?”
“没事,不小心。”
韩渊又退了回来,目光从白皎然肩膀线条上滑过。
白皎然其实比他年少几岁,身子也才初长成。虽然清秀俊俏,却终究还单薄了些。
何况,看他方才的样子……对情欲一事,恐怕连一知半解都没有。甚至,他还信奉圣贤书,对这种事连想都不大去想。
若是强行诱惑,却也不是不行……韩渊舔了舔嘴唇,突然觉得身子燥热起来,心中更是腾起一股火。
“韩渊?”
白皎然似乎也感觉到身后人气息有些不对。他想要偏头,却被韩渊从背后紧紧抱住,
“怎么回事?”
韩渊没出声。他鼻子凑在白皎然脖子上,嗅到了一股皂角气味。虽然被雨淋湿了,可早起沐浴时候的皂角味道,还是留在了那人的发丝间。
……干净的少年,细弱的脖颈。笑着看人时,柔和清澈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