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后来,照顾我的人变成了我爸。

这个男人已经没有半点活气了。他不止一次偷偷跑到走廊里哭,那身形佝偻成一团,让我觉得自己是个十恶不赦的罪人。

我不是一个听话的人,从小到大给他们添了太多太多麻烦。甚至,在我妈的最后一段时光里,还害她为我担心。

我劝我爸去南方再住一段时间,呼吸呼吸林倩女士的余温也好。

他说我不孝。

是啊,我是不孝,所以我更不能劳您照顾我啊。

我笑道:“方岷把手术费给垫了,还留了个护工,您能有人家专业嘛?看我这样子你不闹心啊,还不如去南方陪陪我妈。”

有一种爱深沉到不忍看他受苦,我懂这种感受,也不想让我爸看我受苦。

过了一个月,我爸终于意识到专业的护工比他会。我赶紧给他买好南下的机票,千哄万哄让他去过几天清净日子。

小夏也知道了这件事,说要来病房看我,被我挡回去了。实在不想每来一个人就安慰他们一遍。

有天我收到一张银行卡,里面的数额多到吓了我一跳。

不用猜都知道这是谁寄来的,除了方岷,大概没有人会傻到把密码写在银行卡旁边。

连同卡片一起寄来的是一封信,他说,这些钱应该足够五年内的治疗花销,如果不够,他再想办法。

我打电话问他这算什么,方岷没有回答,只是一字一顿地说:“坚持下去,我爱你。”

我觉得伤口隐隐作痛,喉咙差点发不出声音。

他还是会说“爱”我。哪怕分开了,仍旧像七年前那样说“爱”我。

“那你为什么不来看我。”

我哑着嗓子问。

药物让我的情绪不太稳定,话没出口眼泪就先落了下来。

电话传来几句印度尼西亚语,我立刻直起身,因为动作太大,带着缝合处一阵撕裂般的疼痛。

“你在印尼?”我大口呼吸着,空气进入肺部却像刀割。

方岷沉默了好一会,才叹了口气说:“外派常驻。”

这回是一年。

我握着手机的手在抖,只能用左手摁住才稍稍恢复。我的声音也不稳,又颤又哑,像报丧的乌鸦。

“方岷,你一边说爱我,一边在这种时候离开我。”

真有你的。

在印尼能看见的海应该比这边还要辽阔,没有跨海大桥遮挡视线,能极目望到天际线。

多适合方岷啊——无垠的海天,热情的男男女女,永不褪色的生命。

我拗不过药物的副作用,眼睛哭到红肿仍没止住泪。我以为自己抽泣到发不出声音了,没想到还能完整地抖出长句。

我问:“那些健康的身体比我吸引人吧?”

“别乱想。你好好治病,我我会常回去看你的。”方岷像个犯错的孩子,又软又绵的声音十分动人。如果是一年前的我,大概会不顾一切想要拥抱他。

可人啊,对伤痛是有记忆的。

我问方岷,记不记得我曾叫他永远不要对我撒谎。

“可你骗我,你走了,不止一次。”我说。

方岷的语气几乎是在求饶了。

可我真的不想听他辩解——无非是不接受外派就会失去工作,或者现在是开拓市场最好的机会窗口之类的理由。再或者,没有任何理由,只是鱼终跃深海而飞鸟终归林。

我甚至对郑九发来的照片都失去了追问的心情。

“何必呢?”我问,“咱们不是恋人,也不是朋友,你没必要解释什么。”

方岷着急地连说了好几句,大意都是在劝我配合治疗不要瞎想。

最后我们的通话因为线路不稳而中断,忙音响起前,我听见他说,施老师,我真的很爱很爱你。

可是,没有人会在爱人失去一切后,选择抛下他远走。

我的男孩很会追人,却没有学会好好爱一个人。

这么多年了,他也没有弄懂家和房子的区别。

怎么办啊?他这个样子,以后会很寂寞吧。我就算是离开人世也会不放心啊。

挂完电话,我看到我爸发来的照片。

他说他到海南了,那里本该是他和我妈的最后一站。

他还说,南边的海和宁城其实很像,只是没有那么冷,沙子会更细软一些。他装了一小瓶白沙,准备带到我妈的墓前给她看看。

“你们俩旅行时去过印尼吗?”我问。

“也没来得及去,但到它附近的国家转了转。你妈很喜欢那些热情洋溢的沙滩女孩。”

我看着这条消息笑了,心里竟然有了暖意,就好像赤道旁的阳光可以挪到北回归线以北,给这座几天不见晴的城市一点颜色一样。

“那很好啊,去值了。”我说。

我爸没再回我,他去收拾他和林倩女士的小爱屋去了。

真好。最后一个爱我的人,正沐浴在暖洋洋的回忆里。

我听到麻雀叽叽喳喳的,也不知道哪里来的活力。冷风从窗户灌进来,好在暖气开得足够大,可霜还很顽强地黏在玻璃上。

有个声音从遥远的海面传来,像一首凝神静气的安眠曲:

心存希望,接受死亡。

作者有话说:

大家心疼施老师就好了QAQ我帮你们骂小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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