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墙缝

一中的高中部和初中部隔着一片小树林,高中部的班级多一些,楼房也要高一层,一中是历史久远的中学,整体给人的感觉十分老旧。

简铭泽分到了隔壁班,游景以前许多初中的朋友都去了职高,胡潼说他就算去了职高,游景永远都是他的老大。

游景个子高,被老师调到最后一排坐,新的班主任是个年轻男老师,像刚大学毕业,说话文绉绉的,吓不到人。学生一般都喜欢刚大学毕业的老师,温柔又好说话,不像游景初中的班主任,成天拿着棍子在教室转悠。

前桌在和旁边的人在讨论七月份申奥成功的事情,游景趴在桌上听了几句,觉得被激起了爱国热情,跟着插了几句嘴。前面两个女生都转过来盯着他,不约而同沉默。

“不是吧,我这么吓人?”

前桌女生犹豫了一会,开口说:“没有啦,我们不了解你。”

游景不说话了,新选出来的班委在发书,十多本厚厚的教材压在游景面前,新鲜又沉闷的纸墨味,天蓝色的窗帘上有黑色油性笔写的字,他拉开窗帘,扭头看对面初中部的教学楼。

不知道陈召南现在在干什么,是不是也坐在窗边,向他的方向看过来。

游景觉得这是想念的味道。

放学后游景还是去找陈召南,和他一起去学校的地下室取自行车,再推车走出校园,过一条马路以后分开。

其实没什么必要,绕去陈召南的班级门口有些麻烦,会浪费时间,但游景小学初中都和陈召南一起回家,形成了稳定、不容易割舍的习惯,像划在衣服上的水彩笔印,洗不掉。

偶尔游景在陈召南班门口遇见彭端,他还是独来独往,显得孤僻,不过只有见到游景会给他打招呼,陈召南说很奇怪,从来没见过他跟其他人说过话。

放学不急着回家的时候,游景和他一群兄弟,还有陈召南,一起去学校附近小巷的水吧,里面能打桌球和扔飞镖,游景的桌球打得好,和外面的人比赛还能赢些钱,然后再请所有人喝水。

最近陈召南在研究追冯思诺的方法,让游景教他写情书,思考送吃的和送花哪种方法女生比较喜欢。

这时候游景的话会变少,或者干脆不说,游景认为他没追过人,甚至没喜欢过人,没有发言权。

高一那年夏天的尾声燥热,热气藏匿在地下,一夜之间全冒了出来。陈召南第一次给冯思诺告白遭到拒绝,她说她有喜欢的人。

热气中最重要的不是陈召南的告白,也不是他被拒绝,最重要的是游景有了人生中最大的秘密。

游景学会了抽烟,生哥从口袋里掏出一包 “红梅”,淡黄色的外壳,红底白字,从里面敲出一根,递给游景。

身边简铭泽他们都抽烟,游景没抽过。他接过来,塑料打火机点燃了烟尾,火星冒出来,烟迅速飘出来。

第一口没什么味,单纯的呛,游景把烟吸进嘴里后直接吐出来,咂咂嘴,几口之后好像有点泛酸。生哥说真的吸烟要过肺,吐出来的烟没这么多,游景试了几口,脑袋晕乎,喉咙干得只想喝水。

“烟这东西,比女人还上瘾。” 生哥说完,朝游景看了一眼,眼神有点深沉。

“真的?”

“你没谈过恋爱?”

“嗯,” 游景又含了几口烟,体验感比刚才好一点,“没意思。”

生哥也没说他信不信,就说游景不正常。

不过游景知道生哥爱的女人。他年轻时出去过一段时间,昼城出了事,在外地躲仇人的刀子。回来是因为初恋,街机厅对面开理发店的香姨,生哥为了她开的街机厅。

香姨前几年老公刚刚去世,没有子女。生哥每个月去她店里理发,不和她发展其他的关系,游景问他为什么,生哥笑笑不回答。

游景慢悠悠抽完第一支烟,尝出了香烟的迷人之处,搓了搓指尖,心里盘旋着生哥说的不正常。

游景迷上了香烟,说不清是迷上香烟本身,还是迷上抽它时的那种架势。

总之每个月省吃俭用地存烟钱,陈召南和游景挨得近,没法闻不到他身上的烟味,他爱往游景全身摸,搜刮出烟盒,让游景别抽烟,有害健康。

游景敷衍应两句,陈召南已经往他嘴里塞了几颗糖,说吃糖就可以压住烟瘾,他爸就是这么做的。

牙齿碾碎糖,压着舌头和口腔,游景想糖吃了又不会上瘾。

月考结束的那天中午,趁着午休,游景和简铭泽去学校树林抽烟。

树林里没有人,寂静得很,一般老师闲着没事也不会来这里。

树林旁边有个平房,像是学校废弃的旧仓库,锁是开着的,爬满了锈。

“诶游景,你说冯思诺为什么会拒绝陈召南啊?”

地上香烟的尸体被游景踢着土埋起来,他皱眉:“我他妈问谁去啊。”

简铭泽早就习惯游景的烦躁,不怎么在意地继续说:“陈召南长这么帅都被女生拒绝,让我都没自信了。”

“你要没自信,全天下男的就没一个有自信了。”

“也没有,有时候还是会自卑的。” 简铭泽不知道想起哪一个女生,惆怅叹息。

抽烟抽到一半,简铭泽上厕所去了,游景一个人靠墙边抽剩下的半截烟,盯着墙缝里的青苔。

游景蹲在仓库后面,听到不远处有脚步声,他下意识把烟摁灭了,朝嘴里扔了一颗糖。

脚步声没有继续靠近,而是在仓库的门口就停止了,游景弯腰向门口看去,彭端和一个男生站在一起,两人的表情都有一些古怪。

彭端先往四周看了看,进了仓库,随后另一个男生也跟着进去,他们把门关上了。

游景想起陈召南说过彭端经常被高年级的人欺负,以为今天也是一样的情况,于是他绕到仓库后面的窗前,脚下垫了个木箱,望向屋内。

如果出了意外也不能见死不救,欺负人也不算什么本事。

在堆放的木材后方,男生推了一下彭端,彭端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就像陈召南说的不在意。

游景觉得他脑袋里一直想着陈召南,有点影响思考,就摇了摇头。

接下来,彭端站在原地仰起脖子,男生低下头,碰了一下彭端的嘴唇,开始解他的校服扣子,彭端手放在男生的裤子拉链上。

后面发生了什么游景不敢再看,他从箱子上下来的时候,腿是软的,身体像飘在天上的云。

他不知道两个男生可以亲在一起,就像男生和女生一样接吻。

解开扣子以后呢,他们还会做什么?游景想不到,也不允许自己再想下去。

回班的路上碰见了上完厕所的简铭泽。

简铭泽被游景撞了下肩膀,看他慌张的样子不对劲,问:“怎么了啊这是?”

“靠,有老师,不抽了。”

简铭泽大惊失色,和游景一起小跑着往回走。

“以前都没老师过去啊,” 简铭泽摸了摸裤兜,“糟了,我烟还在那里!”

“里面还有几根?”

“就抽了一根!”

游景也没心情笑简铭泽,揽着他肩继续走:“算了,就当掉坑里吧,你先抽我的。”

游景让简铭泽给陈召南带句话,说以后放学就不去他班门口等他了,他们直接在车库见面。

他想尽办法避开彭端,没想到还能在车库碰见。

彭端背着书包,站在地下室的入口,每个出来的人他都要看上两眼,直起身体又靠回墙壁。

游景心想他也不一定是在等自己,打算若无其事从他身边经过。

“游景。” 彭端叫了他一声。

游景知道躲不过,转身和他打招呼:“巧了。”

彭端看着游景,突然伸出手,掌心摊开,里面躺着游景的自行车钥匙,以及陈召南送的钥匙扣,篮球形状的。

“没有钥匙,你怎么骑车。”

中午跑得太急,都没注意到钥匙掉在地上。

游景说不出话,默然从彭端手里接过钥匙。

“我知道你看到了。”

“嗯,” 游景觉得难堪,撞破了别人无法启齿的秘密,“我没给其他人说。”

“我不是担心你给其他人说。”

“什么?”

“我是觉得你跟我一样,游景。我见到你第一眼就觉得你跟我一样。”

游景听到陈召南在叫他的名字,可是背很僵硬,动不了,转不过去。

陈召南问游景和彭端在聊什么,彭端笑了笑,说没什么。

等彭端走了以后,陈召南很不高兴地勾着游景的脖子,他们往地下室走。

地下室的潮味很重,像积累了许久的雨水,墙壁老旧,全是裂缝。游景恍恍惚惚被陈召南带着走,心里的墙壁也裂开了一道极小的缝,缝里的花快要冒芽,一点点挤出去,要冲到阳光底下。

一些以前从来都看不到的东西,无法自我排解的遭遇都有了模糊又令人不安的答案。

陈召南看着游景沉重的表情,嘴翘起来,钥匙在他的指尖转圈。

“你有秘密啊,景哥,” 他说,“怎么不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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