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我在这儿

陆既明出去之后,沈馥一直坐在沙发上,看着落地自鸣钟。指针踏正六点钟,“当当” 声连响六下,太阳下山了,夕阳光如流金一般。

沈馥起身,披上暗色的大衣,也扣上帽子,帽檐压低。他站在玄关,回头看向沈令仪,格外严肃认真地说道:“呆在家里,不许出去。”

沈令仪裹着睡袍,一副并不打算出门的乖顺样子,说道:“遵命。”

等沈馥推开门出去后了,不到一刻钟,沈令仪换好方便行动的衣裳,从楼上匆匆下来。她严厉地朝小阿说道:“呆在家里,不许出去。”

小阿点点头,坐在沙发上老成地叹了口气,想道,整个家里听话的就只有他一个人。

黄昏的街道上,沈馥捏着帽檐,挡住大半张脸,低着头匆匆地走着,时不时左右看看,显得警惕极了。他走走停停,时不时拐进小巷弄里,又回转出来,融入街上的人流里。他路过一家钟表店,从敞开的玻璃门上,他隐约见到身后的不远处,有个戴灰帽的汉子,又有个拉着黄包车的车夫,已经跟了他一路了——鱼上钩了。

再后面的不远处,沈令仪穿着一件宽大的灰扑扑的大衣,遮掩住了她窈窕玲珑的身形,她也带着帽子,远远地缀着,脚步悠闲,时不时停下来,挑拣路边小摊上的物品,甚至买了几样拎在手里。

沈馥走了约有大半个小时,身后跟着的人也很有耐心。直到他朝着码头的方向走,越来越近,轮船的鸣笛声越来越清晰时,路上的行人也越来越少。

他转过一个拐角,一溜看下去都是装货的仓库,人烟稀少。他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假装慌张地跑起来,手摸向腰间的枪。

没料到,除了身后跟着的人,前面也有人包抄过来,猝不及防地挡在他的去路上。

人比想象中多,沈馥反倒松了口气,如若只有零星几个人,他还得操心要怎么样才能输得了无痕迹。这下倒好了,他枪才举起来,前后的人都用枪口对准他。

一对多,沈馥没有负隅顽抗的理由。

他两手举起来,缓缓弯腰,将枪放在脚边的地上。那个灰帽子谨慎地上前,一脚将枪踢开。

沈馥想了想,觉得这样似乎太不逼真了。他也并不畏惧那几个黑洞洞的枪口,作势要抬腿踢人。谁知道那灰帽子身手极好,动作比沈馥要快,膝盖一抬,狠狠地顶中了沈馥的腹部。

他闷哼一声,捂住肚子弯下腰去。

后面的不远处,躲在暗处的沈令仪手捏成拳头,牙死死地咬住下嘴唇,差点忍不住要冲出去了。旁边无声无息地上来了一个人,拉住她,压低声音说道:“冷静点。”

沈令仪吓得心跳都漏了一拍,猛地甩头看去,竟是杨翎。

她知道杨翎是陆既明的心腹,也是个用枪的好手,心里稍微放点儿心。杨翎留在这里,秦雁先到了船上隐蔽起来,都没跟在陆既明身边。想到这里,沈令仪又不免皱起眉头。她甩开杨翎的手,觉得自己都要喘不上气来了。

于维鸿藏身在东港码头附近的一个空置仓库里,当沈馥被押着带到他面前时,他脸上带着一点压抑后的极度兴奋,这使得他面容扭曲。

戏还是要演的,一见于维鸿,沈馥就喊起冤来:“我为你探听情报,你这又是何意?!”

于维鸿嗤笑一声,说道:“别装了,我早就知道你和陆既明那小子合伙来哄我。若你为我所用,那你告诉我,你鬼鬼祟祟地去码头是做什么?”

沈馥咬牙切齿道:“于维鸿,你这个卑鄙小人,亏我姐姐当初对你那样好。”

于维鸿脸上一黯,然后他快速地将那点情绪抹去,变得冷酷起来,他朝手下的人命令道:“走,咱们到码头上去,今天钓条大鱼。”

今天若是成功了,将陆既明连同他的那一船军火一举拿下,那这就是大功一件,大帅必定会狠狠地奖赏他。

码头上,太阳已经从海平面上沉下去了,最后一点阳光消失了,起了一点风,将海浪吹得躁动不安,一下下地往码头上拍。比起热闹的西港,蓬莱港的东港码头显得要冷清一些,这个码头的船大多是开往海外,或从海外归来。

一艘货轮停靠在岸边,陆既明身后跟着一行数个配枪的卫兵,不远处还停着军车,显得派头很大。

他眯着眼,摘下帽子,任由海风撩拨他的头发。

今天风向正合适,风力大小也合适,天上一点儿乌云也没有,只有一轮缺了一角的月,悬在天边,正是放火的好天气。

从货轮甲板上下来一位商人打扮的人,对陆既明恭敬地说道:“请大少上船验货。”

不远处隐藏着的于维鸿,凝神看着陆既明昂首走在前,一行人跟在他后面,上了船。他远远地看着货轮的吃水线,总觉得有哪里并不对劲,但他来不及深想,就被沈馥打断了。

沈馥似乎要嚷起来,却让那灰帽子捂住了嘴,没叫出声音来。沈馥张嘴狠狠地咬了一口,那灰帽子痛呼一声,却并不撒手。

于维鸿阴沉地说道:“你对他倒是一往情深,听话点,我让你们当一对亡命鸳鸯。走——”

他准备了几艘小船,陆既明的这艘货轮并不算很大,小船开到侧面,能爬上去。跟在身边的这几个人,全都是水上作奸犯科的好手,熟知水性,也懂船,如今是万事俱备了。

几艘小船在海浪的拍打下格外颠簸,沈馥扶着船舷,感觉到硬邦邦的枪口一直顶在他后背。他并不害怕,也不慌张,目光穿越夜色,看向近在身侧恍如庞然大物一般的货轮。他感觉到格外安心,仿佛目光能穿越钢铁,看见里面的陆既明。

船上,陆既明装模作样地跟随着商人,一一检视过那些货箱,连甲板下的货舱也看过。

方媛做得极周到,当真是崭新锃亮的一些枪械弹药,陆既明甚至有些不忍心起来,但一想到严一海那一整船的宝贝,就觉得忍心了,他这算是以小博大了。

陆既明站在甲板上,海风吹得他大衣下摆不住曳动。他满意地朝那商人点点头,说道:“一个小时后,我遣人来运走”

话音未落,“砰” 的一声枪响,有子弹打在他脚边不远处的甲板上,溅起几点火花。

陆既明迈出去的脚连忙收回,沉着脸抬头看过去,于维鸿正迎风立在二层甲板的栏杆边,手里擎着枪,刚才那一枪便是他发的。陆既明身后的卫兵动作极快,扛枪上膛,纷纷瞄准上层。

于维鸿不慌不忙,拽着沈馥的手臂,将他拽出来,迎着皎洁的月光,枪顶在他的太阳穴上。

陆既明瞳孔一缩,扬声问道:“你想怎样?”

于维鸿说道:“想与大少一叙。”

不过片刻,两方便在驾驶舱内对峙起来。船长、大副并一干船员都被于维鸿的人捆了起来,扔在一边,除了一人在反抗时被砸晕,倒也无人受伤。

陆既明的眼神牢牢地盯在沈馥身上,说道:“连船带货都给你,放人下船。”

“当我是傻的吗,” 于维鸿冷笑道,“岸上还有许多你的人,你下去后,我都开不出港口。”

陆既明说:“那你觉得你能开出多远?”

于维鸿并不担心,为了掩人耳目了,严一海的船和人都在不远处的西港,他不用将船开出很远,只要进入西港的范围,他就安全了。

“有劳大少关心。” 于维鸿朝自己的手下说道,“开船,找几个人去看看货。”

陆既明身后的卫兵仍然举着枪,于维鸿用枪口顶着沈馥的额角,手上施力,沈馥被他顶得歪着脑袋,眼神却锐利,刀子一样剜向于维鸿。见状,陆既明抬手,将身边卫兵的枪口往下压。

于维鸿说道:“大少不必担心,你是大帅的亲外孙,我送你们去一家团聚罢了。”

见陆既明不屑一顾,嘴边都是冷笑,于维鸿看向沈馥,说道:“将这个绑起来,关到小舱里。”

几乎是他话音刚落,陆既明就像被看不见的鞭子抽了一下似的,几乎要原地弹起来,厉声说道:“不行!”

沈馥有些茫然,他不知道这个小舱是什么,心想,不就是找个舱房关起来吗?相比起来还挺安全的,这么大的反应做什么。

在几天前,秦雁已经将这艘并不算大的货轮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摸了清楚,连哪个角落有个老鼠窝都清楚,以此保证万无一失,他也将调查后绘制的货轮示意图给陆既明看过。因着行动不容有失,陆既明也是认认真真看过的。

于维鸿所说的小舱在船舱下层,是个窄小的船舱,没有窗,算是个小黑屋,专门用来关那些犯事的船员或者刺头,陆既明清楚地记得,沈馥之前被关在窄小黑暗的房间里是怎样一个反应,他怎么能容许这样的事情再发生。

他反对得激烈,一时失了方寸,就这么一霎,被于维鸿逮住了。

于维鸿说道:“如今拿枪的是我,我说了算。”

沈馥看着陆既明,几不可见地摇摇头,示意他不要冲动,以免坏了大事。

陆既明干脆举起双手,往前一步来,对于维鸿说道:“如果你非要关,把我也关进去。”

对于于维鸿来说,这是再好不过了。擒贼先擒王,将两个人都关在里头,陆既明在外头有再多的手下也是群龙无首,既然两人非要演这种你侬我侬的深情戏码,那他就成全他们好了。

于维鸿盯着陆既明的几个卫兵缴了枪,和船员绑在一起。然后,他亲自盯着人,将陆、沈两人押到船舱下层,将他们两人的手缚在身前,打开小舱的门。

里头一片漆黑,门开以后,光照射进去,仿佛能见到几个小小的黑影一窜而过。

沈馥呼吸一窒,脸都白了,几不可见地退后了一步。于维鸿却不容他犹豫,将两人往里一推,门 “砰” 一声关上,两人的视线陷入一片漆黑。

几乎是关门的同时,沈馥感觉到自己呼吸急促起来,仿佛在这个狭小的房间里,氧气都被黑暗吸走了。他手脚发软,跌坐在地上,开始逐渐陷入往日的噩梦之中。

好在,这次并不是只有他孤单一人。

在他旁边不远处,陆既明正在摸索着靠过去,生怕吓到他似的,陆既明的声音轻轻的,对他说道:“阿馥,我在这儿。”

仿佛溺水的人找到最后一块浮木,沈馥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朝陆既明凑过去。陆既明的双手也被绑着,但这并不妨碍他抱着沈馥。他靠在墙边,将沈馥圈在怀里,听着沈馥急促的呼吸声,放缓了声音,说道:“阿馥,听见我说话了吗?你说你以后想去南方,你有没有想过,想住什么样的房子?”

作者有话说:手牵手看烟火这段,会想起搏击俱乐部的最后一幕。 有点刺激这个剧情。 快收尾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