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十四年(完)

活化和修复工作同线进行,中途秦舟接到上海一家策展公司的电话,询问他有没有可能共同策划一场环景展出。

秦舟挂完电话后向组长征求意见,柏知望欣然同意了。

除了展出外他们还谈到手工坊等等方案,需要跟莫高窟那边的文创发掘部门对接,期间秦舟打算回趟上海。

为了不耽误太多进度,秦舟把回程的票定在国庆假期。柏知望特意跟他一块儿回本部汇报阶段性成果,所以俩人就买了同一班的飞机票,顺便回去打扫打扫家里。

浦东国际机场仍旧人山人海,挤出来时穿着厚风衣的俩人都热出一身汗。南方的秋天比敦煌潮湿多了,出机场能闻到雨后泥土的香气。

新家已经挺久没人住了,密码锁上早就落了层薄灰。柏知望当初要打包的行李还摆在客厅,秦舟没寄。幸亏当初在里面放了防霉剂,不然闷这么久里面东西估计都不能用了。

“还放着呢?一年多了都。”柏知望说,“早知道当初就不收拾了,现在还得拆开除湿。”

秦舟嗔他:“谁让某人当时非着急走呢?”

一年多以前两个人光顾着生气分手,确实没考虑太多。柏知望笑着认错,问他要不要一块打扫卫生。

拾掇腾灰的家是个大工程,一通擦洗下来两个人都累得腰酸背痛。三十来岁的肩颈本来就没小时候利索,他们的工作又费脖子,打扫完简直雪上加霜,只能互相给对方按摩松松筋骨。

四点多,该出门了。国庆节游客多,到哪都得排队,但没办法,他们晚上答应了校友聚会。

以前他们很少参加校友会的活动,这次是正好一年多没在上海常待,再加上现在的会长是丁故,他们实在不好意思再推。

聚餐地点就在丁故公司旁边,一家看着不大的本帮菜餐厅,实际很能装,来了二十号熟人愣是一大桌坐下了。

秦舟跟柏知望离得远,到得比大家稍晚,来时大家正在聊谁谁高升、谁谁结婚,见两位夫夫牵着手进来都觉得新鲜。

“喔唷,稀客来啦。”

“好久不见呀。”

秦舟跟柏知望一一笑着打招呼,其中有不少人都已经好几年没见过面,但他们知道,彼此都在各自的领域干得很出色。

秦舟的班长也来了,早已不再有大学时候的青涩:“诶,我上回在新闻看到你们了。不是在敦煌吗,回来了?”

柏知望说:“暂时回来谈点事,过几天还得走。”

丁故起哄:“你们可是大红人,上次在莫高窟被游客抓拍的视频都两万多转发了,不要太红喔。”

丁故说的事发生在上上个月,数字化中心正式对外开放,秦舟和柏知望穿着工作服去代了一下午班,没想到被游客拍下来发出去,因为长相小火了一把,视频当时还在院里流传过一阵子。

秦舟不许他再提这事,嫌丢人,赶紧把话题岔开。

饭桌上大家将十几年的起起落落都聊了个遍,最后的落脚点还是毕业那年夏天飞扬的学士帽和校歌大合唱。聊到最后难免忆往昔,本来还想分享分享心里的遗憾,结果都无从说起。因为真的隔太久了,太多事都比读书时的来得更遗憾。

读书那会各个都壮志凌云,说什么“明天母校以我为荣”,现在也都提得少了,过好自己的日子就很了不起了。学府栉风沐雨数百年,有过太多荣光和声望,自己或许永远无法给它添彩,但至少都还在钢筋丛林中拼尽全力地生活着。

酒足饭饱,丁故提议问要不要出去看灯。国庆节的光影秀吸引的不光是游客,还有在这座城市活了十几年甚至几十年的人,该凑的热闹还是得凑。

有几个人说摇摇晃晃地起身,说不看了,要去接孩子。

柏知望好奇:“孩子休息日还在上课?”

老同学点头说:“是啊,在学钢琴。这年头孩子没点才艺真不行!我同事家那个,从六岁就开始教二外了。”

于是大家在路上的话题又引到“现在的小孩真不容易”上。

国金大厦璀璨生辉,灯光映得江面上都是星星。几个老同学都拿手机给家里录视频,要么就抬头看着灯。

人群中还站着个高挑的男子,他穿着米白色的长风衣,正往他们这边看。柏知望跟他对上眼神的时候觉得他长得很熟悉,应该在哪见过,但又想不起来。

秦舟打断他的分神,指着游船说:“咱俩是不是还没一块坐——”

话还没说完,秦舟被柏知望亲了一下。

温暖触感短暂地停留了两秒,柏知望还在离开前使坏地轻轻咬他的嘴唇。

老同学们都在旁边,大庭广众之下,老夫老夫了……秦舟的心跳很快开始不听使唤,脸也热。

“看灯。”柏知望没事人似的,抬头平视前方。

秦舟正想问他怎么回事,余光扫到不远处的人,心下了然地偷笑了下,仰着头问:“这就够了?”

柏知望低头,这么一来嘴巴又正好贴到一起,他只好稍稍离远了点,低声说:“很多人看着。”

秦舟带着气息,冲他的耳边咬着:“不给够,就别瞎撩……”

柏知望被他给说痒了,拿长外套裹住他们,挡住秦舟腰侧自己作乱的手。

人潮拥挤,外人只能看到这是一对离得很近的男人,却不知衣摆下面的风光。不远处的白风衣男子听着他们的动静,戴上帽子,黑着脸地走了。

柏知望余光瞟到他背影,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个人好像是姓宣。

看完秀大家四下散了,约好“以后再聚”,但谁都知道这个“以后”估计就是遥遥无期。

小情侣还想想再四处溜达溜达,毕竟一年多没回来逛过了。他们特意避开从前常去的武康路和淮海中路,转头折进一条破败的小道。附近不光有高耸入云的国金,也有这些几十年前的老小区。

一路穿过狭小的弄堂,跟正在使用公共水源的居民们闲聊两句,步行到人民广场文化圈。有部他们当初没看成的电影正在重映,显眼的海报贴在大光明影院门口。

秦舟问柏知望:“要不看个电影再回家吧?反正还早。”

柏知望说“好”,牵着他进去买好两张票。可惜电影看着有点无聊,给俩人看得昏昏欲睡了,就剩结局拍得还挺巧妙。整点时正好主角互通心意,然后屏幕里满是柔光滤镜跟泡泡。这种片子秦舟二十来岁时能看,现在就有点提不起兴趣。

曲终人散后,柏知望问:“困了?”

“有点儿。”

“那咱走吧。”

回家的路上他们正好路过一家还开着门的银行,柏知望让秦舟坐大厅里等,他去柜台把手头的项目奖金分三份,存定期里。

“来银行干嘛?”秦舟不解。

柏知望说:“奖金前两天到账了,房客也刚交完押金,我先拿去存起来。”

郭敏住的房子闲置之后,柏知望就把它租了出去,每个月有可观的收入,正好填补之前新房没还清的贷款。

他把卡放进秦舟口袋,“先放你那儿吧,我这件衣服没兜。”

秦舟仔细收好,趁着末班地铁还没来,跑到附近的小店买了两瓶草莓酒跟蝴蝶酥。

柏知望拎着这周的备菜,吐槽怎么才一年没回来物价就涨成这样。

好像一切都跟以前一样,又好像多了什么甜丝丝的东西调和。具体是什么,秦舟也不知道,他只管在柏知望修着不太好使的油烟机时偷袭,拆他的围裙,然后把乱糟糟的灶台变成少儿不宜的场地。

国庆假期的最后一天,柏知望在OA系统里收到了杜清的辞职申请。

以杜清家里的情况,直到项目收尾后他才提出辞职,已经非常负责了。柏知望点完确认后,私聊给他写了一封很长的信,衷心祝愿他在新的公司可以过得更开心。

这时候秦舟忽然走过来,手里还握着遥控器。

“怎么了?”柏知望好奇。

秦舟摇摇手中的遥控器,打开电视,摁了个“9”说:“上回那个纪录片播了。”

柏知望恍然大悟,赶紧给郭敏发了条消息:[妈,记得看电视,我跟小船都在。]

秦舟犹豫了一小会,也给林念英秦间转了相关新闻的链接。

于是两个人窝在沙发里看电视,这个台秦舟以前就爱看,所以对节目的背景音乐都很熟悉。

屏幕里引导人的语气温柔而坚定,戴着有滑稽红心的创可贴。画外音字幕介绍说,他是一名文物数字化修复研究员。

秦舟和柏知望的名字只在纪录片中出现了十八秒,估计就连他们的父母都很难在这总时长四个多小时的视频中注意到它。

片尾字幕恰好随着零点钟声出现,它在鸣谢所有与文物一起衰老又一同永垂的工作者。

电视机前的人相识一笑,虽然明天醒来要提早两小时出门才能避开过于拥堵的早高峰,会总是因为加班抢不到杏花楼的月饼,甚至正在忍受隔壁装修造成的噪音和漏水,但他们仍然拥吻得很忘情。

这是秦舟与柏知望相爱的第十四年。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在开头我说希望这是个蛮温馨的故事,回头看看觉得姑且完成了这个期待吧,文里每个人都会有光明的未来,相信你们也是。

我一直觉得,生活永远是值得为它奋斗的,不管身处哪里、在经历着什么,希望你们都有爱它和被爱的勇气。只要二位老师的故事能稍稍给哪怕一个人带去点力量、快乐或感动,我就是欣慰的。

谢谢大家陪二位老师和我走到这里,也愿你们都能找到自己的热爱并为之坚持。

下一个故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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