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亲子

澄然先摸了摸嘴唇,然后又捏了捏领带,他跑过来,还觉得有些站不住,更有一种头重脚轻的失重感。这感觉就提醒着他,刚才的事都是真的。

澄然抬起手,在太阳穴上拍了两下,他是魔障了还是迷糊了,竟然被制的连一点反抗的余地都没有!明明才发生了不到五分钟,可他却想不起来了,一切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那人是谁,反正凭着力气,肯定是一个男人。他在走廊上走了一圈,隔壁班还在上课,从他这层楼往下看,也是空荡荡的一片。

他就这么莫名其妙的被亲了一通,连对方的背影都没看到?

澄然猛地就怒了,又不能大骂,只能暗道:“王八蛋!”

这王八蛋是谁,是不是……

澄然马上摸了手机,重新走到座位上,按下蒋兆川的号码。

他听着电话里的“嘟嘟”声,两下过后,还没等他想好说辞,电话就被接通了。

“爸。”澄然紧紧抓着那条领带,一看花色,顿时打了个恶寒,“你来了吗?”

“嗯,过来了。”蒋兆川的声音平稳,溢出一丝笑意,“在开车,马上就到,宝宝急了?”

“你知道我在哪个教室吧?”

蒋兆川几乎喟叹,“爸有那么糊涂?”

澄然一听他那边果然安静,应该还是在车里,又听他说:“宝宝,红灯过了,爸爸先开车。”

几声鸣笛声钻入手机,澄然的心霎时沉到了谷底,他表情抽搐了一下,随便说了句就挂了电话。

他把领带缠在手上看了看,领带颜色虽然恶俗,不过还很新,连一丝褶皱都没有。也看不出是什么牌子的,可就是学校领导也不可能带这种自毁形象的领带。

澄然把领带团了团塞在书包里,是强忍着没拍桌,咬牙切齿的想,一定别让我找到你!不然一定拿这条领带勒死他!

放学还有三分钟的时候,同学们都陆陆续续回来了,刚才出去的男同学手里还拿着篮球,澄然想问他们出去的时候有没有看到什么人,班主任就捧着大叠的资料往讲台上走。同时走廊外也有家长过来了,一个个的对着窗子翘首以盼。

下课铃声一响,家长们就集体的往教室涌。他的同学都领着家长到自己的位置上。澄然还没看到蒋兆川,只好撑着下巴盯住讲台,班主任正一个个的跟家长们打招呼。

他同桌碰碰他的手肘,“你爸还来吗?”

蒋兆川工作忙,上次家长会,他就是到开了一半才来,在一众学生家长里好不瞩目。

澄然又不好当着老师的面掏手机,一低头一抬头间,蒋兆川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了门口。

澄然的眼神急急先落在了他的领带上,跟黑色西装搭配的银灰色领带,一丁点花纹也没有,刻板又肃穆,不落场合,这才是他的风格。

这更让澄然起了要暴走的心思。

蒋兆川正把墨镜摘下来,“宝宝,爸爸迟到了没有?”

一群学生哄堂大笑,几个家长也偷偷掩唇,澄然差点跳起来,他憋的脸色紫红,“爸!”

蒋兆川走上前,目光在触到澄然鲜红微肿的唇瓣时暗了几暗,澄然让出自己的座位,“我坐这。”

澄然跟着大部队走出去的时候,还听有几个女同学在小声的讨论他爸。在比魅力方面,澄然自知只能给他垫底。蒋兆川一进教室就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他的西装一眼就知道很贵,精实壮健的身材从哪个角度看都十分衬眼。澄然知道他每周都会去几次健身房,他锻炼的很好,完全没有沾上其他同龄人走形的啤酒肚和拔高的发际线。蒋兆川本来就当过兵,一坐一动中都是行为的标杆。尤其他五官的线条深邃有度,气质沉敛,随便往那一站,整个人呈现的就是一种成熟男人特有的气度和老练。

澄然试着跟其他同学一样,隔着窗户看自己的家长,总觉得蒋兆川坐在那里,强烈荷尔蒙气息都能透窗而来,让人手心发软。澄然忍不住想,如果这个人不是他爸爸,当知道他丧偶多年,他也会猜,这样的人身边会不会有其他女人?

等他去读大学,就算他每个周末都回来,都不能完全放下心。

一个人的心究竟有多大,又有多紧促。可以无限度的装下某个人的一切,又狭隘的连旁人虚无的影子都容不下。

澄然烦躁的抓了抓头发,一转身跑远了。

后来有同学来找他去教室集合他也没去,反正躲都躲了,他才不去做那愚蠢的宣誓。

家长会开了有一个多小时,天色暗下来的时候澄然才去走廊里等人。学生家长都顺着楼梯往下走,边走边说教,又训斥,吵哄哄的一片好不热闹。

蒋兆川下来的时候把他的书包也收好了,他没怪澄然缺席,还很欣慰,“爸爸都不知道宝宝成绩这么稳定,你们班主任也说了,宝宝冲刺重点没问题。”

因为澄然休学了半年的缘故,又加上他情绪不好,蒋兆川的意思就是让他明年再考。因而每次看到澄然在书桌前刻苦,他说的最多的就是让澄然“慢慢来,别有压力”。

澄然没回应他,他也不想问什么“我离开家了你会怎么样”之类的话,只能低着头,一路若有所思的走到车上。

蒋兆川看出他有心事,等两个人安静的坐上座位,他正要摇下车窗跟澄然谈谈,澄然却突地扑上来,一环他的脖子,炽热的唇疯狂的压了下来。

少年人的亲吻带着股不谙世事的急切和燥热,蒋兆川一把抓住澄然的头发,澄然双眼一热,亲的越深,他探不开蒋兆川的牙关,只能在两瓣唇上辗转舔吻。片刻,他发里的手指一根接一根的松了下来,终于蒋兆川捧住他的后脑,加深了这个不成熟的亲吻。

等分开后,澄然眼里才又恢复了明亮,他摸摸蒋兆川的嘴巴,突然忆起下午的那个人也有浓密的短茬,短时间里还刺痛了他。澄然一想到他脸色就变了,蒋兆川抚着他僵硬的脸,“想什么?”

澄然磨了磨牙,“快回家。”

他拉上安全带的时候又突然想起来,“不是要回去见爷爷吗?”

蒋兆川安抚的捏了一下他的手指,“爸爸明天会去。”

“就今天好了。”澄然心里正乱,而且他有点没办法面对蒋兆川,他现在戾气不定,必须要做点什么事才行。

蒋兆川也能看出他的情绪不对,“宝宝,交给爸爸处理。”

“我不发脾气。”澄然跟他保证,“我去见见爷爷,也要收拾东西。”

蒋兆川一想也不会呆太久,澄然爷爷也打过电话给他。正好现在还早,回去也一样。

澄然怕不放心,又说:“我是回自己的家,跟你在一起,我就不会难受。”

蒋兆川难掩笑意,父子俩带着这种愉悦的氛围驱车回了小区,蒋兆川在后备箱里找到了一个行李袋,就跟澄然一起上楼。

他的钥匙才碰了锁孔,门就从里面被打开了。田老太似乎知道是蒋兆川,苍老的脸上带着笑意,“回来了。”她赶紧把人迎进去,“回来晚了,你爸爸刚吃完饭,我再去给你们做点。”

蒋兆川先打了两句招呼,澄然也规规矩矩的叫了人。

他爷爷就在大房间里看电视,看到父子俩回来,硬邦邦的说了一句,“回来的够早。”

澄然也没听出这话是不是讽刺,他爷爷在,也不好大张旗鼓的说是要收拾东西。

爷爷只把头一转,“就带了那么点衣服够不够穿,衣柜里都给你们收好了,自己去拿。”

田老太马上咬牙道:“老头子,你说什么你!”

爷爷没理她,拿起遥控器调了个台,继续看自己的。

澄然低下头笑了一下,大大方方的去拿衣服,田老太在门口踌躇了半天,想进又不敢进的样子,忍了忍,还是道:“兆川,妈跟你说几句话。”

蒋兆川也是做了准备,他还没说,澄然已经主动道:“我自己收拾就好,顺便陪爷爷看电视。”

蒋兆川习惯的摸摸他的头,自己跟田老太去了客厅。

房间里就只剩京戏咿咿呀呀的唱腔,时而婉转多情,时而又慷慨激昂。澄然把衣服收好就不知道该做什么了。真跟爷爷聊天?他连怎么起头都不知道。

听电视上的老旦唱,简直就像过了一辈子那么久,澄然都快摇头晃脑起来了,突然听人说话,“考试考的怎么样?”

这一字一字都铿锵的跟铁板一样,澄然愣了一下才回应,“爷爷你是说高考?”

“你不要考大学吗?”

澄然憋住笑,“考试在六月份。”

爷爷撇过脸去,“哦”了一声。

又过了一会儿,澄然便忍不住的总往门边凑,拼命竖起耳朵,谁知道田老太会说什么呢?他更在意他爸会怎么应答。但是门关的紧,他又不能当着爷爷的面做偷听这种事。

正是无解,估计连悍老头也看不过去了,“你想听就听,装贼都不像。”说着又按遥控器,把声音调低了些。

澄然立马跑到门边,轻手的把门打开一条缝,蹲坐在门边贴着耳朵听。

大房间离客厅还是有点距离,每次他们的声音低一点就听的模糊了。澄然又把门打开了一点,往前移了移,听久了,那还是能猜出几句。多是田老太问他外面住的习不习惯,吃的好不好,又说前两天的事是她没有考虑周到。她的理由,是因为知道沈展颜跟他差点结婚,却因为澄然而被搁置。那么好的一个姑娘,她实在要帮衬一把。

澄然咬着拇指,把凶狠的表情压了下去。

蒋兆川的声音暗幽,散着股阴冷的气息,“妈,你要是担心传宗接代,我有然然了;你担心我没人照顾,我可以找个保姆。”

老太太像是被怄到了,“男人身边没有女人怎么行,你出去看看,哪个好家庭里没有女人……”

半天没声响,田老太气的敲桌子,“你别不说话,要么就是抽烟,这德行跟你爸一模一样。”

澄然扭头看了看板着脸看电视的爷爷,的确是像。

估摸着等蒋兆川的烟抽完了,田老太再开口,吞吞吐吐的,“还有,你为什么这么急着把钱给澄然?”

“中国人习惯子承父业,我给然然,有什么不对?”蒋兆川的声音重了些,“难道我把钱给了然然,他就会不管你们!我的儿子我了解,他不可能让他的亲人受苦。”

“主要是!”田老太咬牙憋气,“他到底是不是你的亲儿子。”

澄然的眼睛瞪圆了,房里房外的气息都凝滞成一把尖刀,蒋兆川不悦的开口,“你说什么?”

听他的语气还算平静,田老太犹犹豫豫的开始说:“就算你不爱听我也要说,妈不为了别的,都是为你。你自己想想,当年,澄然妈妈说是怀孕被送走了,可她一直不说孩子的爸爸是谁,也没跟你商量。你们又在部队,她能跟你偷偷摸摸的见面,说不定也能跟别人。如果真的是你的孩子,她为什么不第一时间告诉你,偏等回了乡下再通知。说不定就是……”

她戛然而止,蒋兆川却道:“继续说。”

“当年的事谁也不清楚,你就确定澄然是你的儿子?”

蒋兆川沉默,田老天就愈加的多说,“你自己想想对不对,要真是你的,她为什么不立刻告诉你。姑娘家名誉最重要,她偏要等回了乡下再说,指不定就是看你老实,没办法了才找到你……哎,你也是,一句话不说的就认了。”

“妈也是越想越不对,就说那天,你自己也看到了,有哪个亲孙子会拿刀指着自己的奶奶的!你看他狠的,要不是你回来,我都要被他给跺碎了。说到这我倒想起来了,他妈妈是得病走的,什么病?是不是精神有问题?妈听人说过,精神病是会遗传的,你看看澄然这副样子,我估计就是……就是这里不好。”

她的语态诚恳且得意,“你要把钱都给亲儿子妈当然不反对,你要让妈放下这个心,也保住你的财产,就带澄然去做个亲子鉴定……你看看他狠起来的样子,将来怎么跟你做生意,妈实在想了又想,你现在还年轻,趁这机会再生一个,妈还能帮你带几年小孩,孩子都是给奶奶带才亲人……”

澄然的腿已经蹲麻了,他的手握在门框下,牙根都咬的生疼。蒋兆川会信吗,他爸爸会怎么说?

爷爷也在床上动了动,显然田老太声音太大,连他也听到了些许。

蒋兆川一字不漏的听完,“这些话谁跟你说的?”

田老太突然不作声了,支支吾吾,“还用说,电视上天天都有播,妈为了你才去看的。”

“精神病,亲子鉴定……”蒋兆川猛地握住杯子往桌上一掼,玻璃在实木桌上猝然相撞,连餐桌也禁不住的晃了一下,无数的碎片爆裂飞溅,扎皮入肉,鲜血淋淋沥沥的顺着手指滴到了桌上。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蒋兆川的脸扭曲的跟恶鬼一样,又是一手的血,田老太吓的差点连人带椅子摔下去。她晃着腿后退了几步,脸色惨白。

澄然也被那声音吓了一跳,他刚站起来,爷爷已经比他更快的冲了出去,“吵什么,闹什么,家不像家,能不能给我安静点。”

他抓住蒋兆川的手把他拖到厨房里,打开水龙头用水冲刷他的手,“你出息了,你是铁做的!去,自己把碎片冲干净,再去医院。”

蒋兆川把水龙头开到最大,源源不断的血却怎么也止不住,他随手找了块毛巾包上,回头正好看到澄然,“宝宝,东西收好了没有?”

澄然点点头,蒋兆川拉起他就走,快出门时才停了一下,“妈,你跟爸在这,想做什么都可以。但是你走的时候,我就不送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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