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钟响的时候是七点,天已经大亮了。

和往常一样,我哥早就不见踪影,桌上放着他煎的鸡蛋和冲好的牛奶。

我穿着齐晗给我买的新鞋,卡着上课铃踱进教室,拉开胡遥身边的椅子一屁股坐下去,才看到自己桌上放了瓶云南白药。

我转头看着胡遥:“你买的?”

她继续目不转睛盯着练习册,点了点头。

药瓶被我朝空中一抛,又原路落回我手上,我揣进书包里:“谢了啊。”

“应该的。”她声音压得和这个死气沉沉的教室里每天早上被三十多个人的睡意渲染得一成不变的氛围一样低。

我这才发现她脸色不太好,眼眶有点儿红,像是哭过。

于是低头凑过去,虚着声问她:“成辕又来找你麻烦?”

她抿嘴摇头不说话。

我低声骂了句娘,估摸着自己猜得八九不离十。

禾川一中分三个级部,从A到C,级别依次降低,常规学校的常规操作。每个学校都有那么一群游离于普通级部的学生,通常情况穿着打扮比大部分普通学生光鲜亮丽,平均颜值也高于文化生。他们有一个共同的名字,艺术生。在禾一中,艺术生上专业课有单独的课程和教室,文化课却是插班上的。没条件的听学校安排被随机分配到BC部,有条件能走关系的,会被插到A部上课———家长们总喜欢做这种表面风光的无用功,自以为是地给了孩子大众眼中最好的条件,就觉得孩子应该赚到同等的荣耀回馈给他们,否则就是浪费一片良苦用心,从来不去过问孩子愿不愿意,或者扪心自问一下这是否让自己的孩子有些格格不入。

成辕和他妹妹成鞠就是这类悲催的孩子。

一个体育生,一个舞蹈特长生。

成鞠比她哥运气好,分配到我们班,最初和我是后桌,整天缠着胡遥给她讲题,胡遥性子冷不爱说话,刚开始烦她烦得要死,奈何成鞠这人没脸没皮,再加上胡遥班上没几个朋友,一来二去慢慢就和成鞠熟一起来,俩人好得连上厕所都要一块儿。

俩美女天天结伴而行,一出教室楼上都有男生专门站阳台上守株待兔就为了饱饱眼福。

好景不长,前两天成鞠突然转到隔壁和他哥一个班,天天上下学也被成辕寸步不离护送着,连胡遥也不敢去找她,跟防贼似的怕谁把成鞠给偷走了一样。

昨儿上晚自习之前我正无聊准备溜达着去小树林乘凉,结果碰到成辕一大男人把胡遥堵角落里,看那架势也不像告白,谁他妈告白把女生恐吓得脸色惨白还哭得梨花带雨的。

胡遥好歹是挨着我坐了两年的同桌,平时不管交作业还是逃课都给我打得一手好掩护,算我半个兄弟,我正准备上去和颜悦色问问咋回事,好巧不巧,二楼办公室有老师训高一犯错的学生,声音传到我耳朵里婉转动听:“下次再这样我就请家长了!”

我灵机一动,抡起块石头朝成辕背上砸过去。

架打完了到现在我也不知道成辕昨天堵胡遥干啥。

我瞅着胡遥眼神放空望着练习册发呆,悄悄凑过去:“你昨天跟成辕”

“你有没有女朋友?”她突然打断我,眼睛还是盯着练习册,没有聚焦,双目无神。

我一愣:“没啊。”

“做我男朋友呗。”她终于转头看着我,脸不红心不跳地给我告白———不看表情只听对话的话姑且算是吧。

我仔细回忆了一下高一见面时候她提着板凳跟我干架以及前天我躬着身躲书后边偷着吃面结果老师来了她一把按着我脑袋毫不留情让我脸砸到饭盒里的样子,彻底否决了她喜欢我这个可能。

“那个兄弟————”

“就当帮我个忙。”她声音没有一丝起伏,只是发红的眼眶出卖了她的情绪,我毫不怀疑要是我不答应她下一秒就能流出眼泪来,从此我将背负一个禾一二A薄情郎的骂名。

操,这个心机与演技共存的女人。

我一把把她扯近:“您老总得告诉我为啥吧。”

“不能。”她把眼泪憋回去,睨着我,一脸冷漠:“反正你又没有女朋友要解释。”

可是齐晗会伤心。

我被自己突然冒出的念头吓了一跳,急急把它从脑海中抹去,对着胡遥打探:“是不是成辕喜欢你?你不喜欢他?”

她不屑到只拿鼻孔出了声气,白眼恨不得翻破这栋楼。

“那要是有人问到,我能跟别人解释不?”

“不能。”

“我哥也不行?”

“你能保证你哥不跟别人说?”

我想了想,摇头。

其实我觉得我哥大概率是能保密的,但凡事不能说得太绝对,99%和100%之间归根结底还是差了个1。

虽然我哥本身就是个1。

“那就不行。”

我有点儿犹豫。

她兴许是瞧出来了,一开口轻飘飘一句话就把我往绝路上逼:“上个星期成小容她老公车轮胎被人扎破了。”

胡遥他爸是学校保安室门卫,一手掌握学校犄角旮旯的监控。

我壮士断腕般喝了口水,一脸绅士地对她礼貌伸出右手点头微笑,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你好,女朋友。”

**********

胡遥跟我谈恋爱的事儿很快传开了。

我也不知道是我名气太大还是她名气太大,每个学校总有那么几个因为长得贼好学习贼差而出名的比如我和成鞠,也有那么几个因为长得贼好学习也贼好而出名的比如我哥和胡遥。

总而言之天下便宜都是我的,昨天才跟全高三才貌最出众的男生上床,今天就跟全高二才貌最出众的女生谈恋爱。

反正我跟胡遥,众人眼里俊男美女,金玉良缘。

她听完我的转述以后十分客观地帮我纠正回来:“是臭味相投,蛇鼠一窝。”

学霸就是学霸,形容词都找得比我精准。

我哥肯定是知道的,他班上追胡遥的男生也不止一两个。

我都做好了他怒气冲冲跑来质问我结果被我一顿洗刷调侃的准备,结果等了好几天什么都没有。

他从来没开口给我提过这件事儿,只是回家越来越晚,有几个晚上从我床边经过的时候身上带着似有若无的烟味儿。

我心里烦得厉害,具体烦什么我也说不上来,就像在期待什么东西却久候不得一样。

后来我琢磨了很久才明白我那时在期待什么,我是迫不及待想让他逼问我真相。

看来潜意识里道义和我哥之间,我还是选择了后者。

可惜我哥没给我这个机会。

我总觉得自己该做点什么,回去假装作为和他炫耀的资本,激激他的反应。

胡遥这两天溜得特别早,晚自习下课铃一响拉上书包就走了,后来我发现成鞠每晚都在班门口伸着脖子等谁,等半天等不到就垂头丧气地走了。有次我本来想上去打个招呼,人还没走近,就被翻了个大白眼,成鞠只留个背影让我一个人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我再没眼力见也看得出来胡遥这是在躲谁。

天赐良机,今晚晚自习被成小容霸占拿来讲数学,还拖堂。下课的时候成鞠早就在门口望眼欲穿了。

胡遥磨磨蹭蹭收拾好东西,见我要走,一把拉住我:“今晚你送我回去呗。”

我思考了一下我家和她家的距离,毫不迟疑地拒绝了。

胡遥怒了:“你不是我男朋友吗?”

噢,忘了这茬,我是她男朋友。

抓起她书包往肩上一甩,我笑着拖长了声音逗她:“走吧———女朋友。”

那肯定是要被成鞠拦下来的。

我从没见过一向以没心没肺性格处事的成鞠现在这副样子,鼻尖和眼尾都是红的,眼睛死死盯着胡遥:“你这是什么意思。”

胡遥一脸不以为意———只不过根据我对她的了解这应该是装出来的,语气故作轻松:“如你所见,我男朋友送我回家。”

我就是把枪,哪里需要哪里抗。

这个世界上成功又多了一个恨我入骨的女人。

成鞠铺满隐形刀片的眼神上上下下把我扫射了三遍,一抹眼泪,跺脚走了,顺便下来一句不知道是给我还是给胡遥的战书:“等着。”

如果是给我的,那我可能和成辕又要打一架。

如果是给胡遥的,那我可能还是要和成辕打一架。

出校园的那条大路凉风绕绕,我和胡遥走在人行道里相对无话。

不知道走了多久,她的声音在一片混杂了蝉鸣和蛐蛐叫的合奏曲里响起,像思考了很久才下定的决心:“要不咋俩认真处处看吧。”

我无所谓,反正我哥根本不在乎:“行啊。”

离胡遥家还有最后一段路的那个拐口有一棵很大的黄果树,一到盛夏枝繁叶茂。

她在树荫里站定:“就送到这儿吧。”

行。

我转身欲走,她拉住我,有些踌躇,神态又像严肃得跟我讨论月考试卷压轴题的解法:“咋俩处朋友的话现在是不是应该做点儿什么这月黑风高孤男寡女的?”

女中豪杰。

我歪头思考了一下一般情侣在这种时候干的事儿,商量着问她:“亲、亲嘴儿?”

她怔了两秒,一咬牙,闭上眼,仿佛下一秒就要上断头台:“来吧。”

表情视死如归得让我怀疑自己有百年不治的口臭。

我皱了皱眉,有点儿不适应突然要跟这个世界上除了我哥以外的第二个人亲嘴。

神情复杂地凑过去,在胡遥唇上蜻蜓点水沾了一下,我火速撤离了自己的嘴,想起自己以前喝中药也是这样的反应。

我砸吧了一下,胡遥睁眼,我俩无言对视了良久。

她问我:“什么感觉?”

我说:“说不上来。”

“心动吗?”

“心动个卵。”

“哦,我也是。”

“”

“”

我俩在黄果树下坐了好久,她又突然转头问我:“这是你初吻?”

我摇头:“你呢?”

她也摇头。

我有点儿惊讶,毕竟她没哥哥。

胡遥先发制人:“你初吻给谁了?”

我犹豫了一秒:“我哥。”

她点了点头:“厉害啊。”

“你呢。”

“成鞠。”?!

“彼此彼此。”我笑了,也来了兴趣,一脸好奇地望着她:“你俩谁先动嘴的?”

她回忆了一下:“她。”

我哦了一声:“我也是。”

她眼中顿时露出了惺惺相惜的神情。

本以为是兄弟,处到一半变成了情侣,最后才他妈发现我是姐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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