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曾忆昔的车停靠在校门口外两百米的地方。

还是早上的那辆黑色路虎。

造型有点招摇,但跟不远处的库里南一比,倒逊色了不少。

库里南的车牌还是一串连号。

没多久,她看到傅言真和左昕晗一前一后上了车。

傅言真走的很快,左昕晗几乎是小跑着才赶上他。

她只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

因为看到曾忆昔在被人搭讪。

他这车窗是摇下来的,一条手臂还伸出窗外,闲闲挂着。

也是个皮相出众的,半露在外的英俊侧脸引起不少人偷看。

有个胆大的女生过来问他要联系方式,身上还穿着他们雅集的校服。

曾忆昔看她一眼,嗤了声,让她回家写作业。

女生说“没什么作业”,还想再跟他扯扯淡。

曾忆昔懒得搭理,手臂撤回,将车窗摇起来,车门也上了锁。

女生朝他做了个鬼脸。

曾如初走过来,抬手扣了扣车窗。

曾忆昔解了车门的锁,让她进来。

看他嘴里叼着的半截香烟,曾如初蹙了下眉,“怎么又抽上了?”

车上的气味有些繁复。

烟草和艾草交织出来的怪味。

曾如初想起来沈邻溪今天要去医院做理疗,她这几年身体不太好。

本来回家还想告曾忆昔黑状的,但这回也不想去惹沈邻溪不开心。

她皱了下鼻,重新打开车窗。

曾忆昔嗤了声,嘲笑她事多。

不情不愿地摘下烟,烟圈朝窗外吐。

他另一只手搭在方向盘上,指尖轻点了两下。

曾如初真的想跟他吵一架,憋了一天了,一肚子火呢。

但人家好歹还来接她。

车子向前行驶,晚风从大开的车窗里涌进。

江城的植被覆盖率还算不错,风里的气味倒是很清新。

曾如初现在很困。

她昨晚没睡好,中午教室也很吵。

很想眯一会儿。

“今天老师没拖堂么?”但曾忆昔找她说话。

“没有。”曾如初有气无力地应了声。

曾忆昔看她一眼,发现她这脸色有点臭,问了句:“你这怎么了?”

曾如初:“累。”

“……”

十字路口,红灯高挂,一辆辆私家车首尾相顾,连成一条龙。

等待的时间有些漫长,还有人按起了按喇叭。

曾忆昔偏过脸问她要不要关窗,却看到她那边的“风景”。

他啧了声,嗓间溢出一声淡嘲。

曾如初也偏过头看了眼。

另一车道。

校门口的那辆库里南正与他们“并驾齐驱”。

因为是红灯,它也稳稳停着,后车窗完全摇落。

车上的人手肘支在窗沿,修长五指虚握成拳,半撑在额角处,挡起半张脸。

似是有所感应,傅言真将手移开,眼皮不急不慢地抬起,眸光精准接上曾如初递来的视线。

但人被他看了两秒,就别过脸不让他瞧。

甚至把她那边的车窗给升了上去。

……

傅言真勾了勾唇。

“怎么了?”曾忆昔挑了下眉。

“有尾气。”曾如初说。

曾忆昔淡嘲:“你们女的事可真多。”

“不是你们男生喜欢没事找事吗?”曾如初这回语气有点冲。

“……”曾忆昔嘶了声,“你这叛逆期到了是吧?”

曾如初不说话了。

绿灯终于亮起。

后视镜里,库里南的前灯打着右转信号。

他们是直行——

傅言真看着向前驶去的路虎,唇角笑意更明显。

这蘑菇,脾气还挺大。

刚刚那反应,明显是给他脸色看。

“你在看什么啊?”左昕晗见他视线一直在外,凑过脸问。

“没什么。”傅言真撤回视线看着手机,并未看她。

“……我昨天生日,你不来就算了,你都没有礼物吗?”左昕晗忍不住道出心里的憋屈。

但语气还是小心翼翼的,听着跟撒娇似的。

傅言真神情淡漠:“我妈没给你买?”

“……阿姨买的,跟你送的不一样。”左昕晗声音有些胆怯。

傅言真笑了声,却没说话。

左昕晗攥着衣摆,心渐渐冷了下来,却又不想这么跟他僵着,刚想说点什么,手心突然一暖。

低眸一瞧,是条项链。

欣喜来的过于突然。

“你言阿姨买的,”傅言真却立即掐灭了她的喜悦,“让我送的。”

东西给他的时候不是现在这样子,装在一个精致的丝绒礼盒里。

他嫌麻烦,所以将盒子给扔了,现在就一条光秃秃的项链。

在裤兜里揣放久了,所以沾着点体温。

“……”

左昕晗怔怔地,心情一下沉入江底。

前面的司机听着有些不对劲。

夫人早上让他去送东西时,可是嘱咐了好几遍,要傅言真千万不要说是她买的。

“不喜欢啊?”傅言真边玩游戏边说话,“不喜欢就扔了。”

“……你为什么不准备?”左昕晗问。

傅言真淡笑:“我为什么要准备?”

左昕晗:“……”

“你这生日一过,多大了?”傅言真睨着眼她手腕上的疤,“能对自己行为负责了吧?”

这疤是她自己割的,要死要活的要跟他一起。

左昕晗是个大小姐脾气,也是从小被人捧着,喜欢天上的月亮她家里人都要使劲儿给她够一够。

习惯了什么都要得到。

从本质上说,他们可能是一类人。

但同性相斥。

他最厌束缚。

偏偏这一个两个都要想来勒住他。

傅言真看她的眼神像北方冬日的清晨。

眼神平静,但是覆着一层风霜。

神情更是忍耐到极限的症候。

左昕晗:“……”

她不是看不懂傅言真的脸色。

傅言真从不大声说话,语调也没什么抑扬顿挫。

就这么浅浅淡淡的,却比声嘶力竭都让人心冷。

“……我要下车。”左昕晗拼着最后一口气性说。

但心里是知道这里不能下车,还是在耍脾气而已。

“可、可这里不能下车……”司机着实无奈。

“我说我要下去!”

眼泪在眶里直打转,左昕晗又吼了一句:“你耳朵聋了吗?”

“……”司机也快哭了。

“前面,路边停一下。”傅言真放下手机,淡声吩咐。

司机无可奈何,他就一帮人开车的,人微言轻能有什么办法。

只好照做。

没一会儿,车便靠边停下。

傅言真将手机揣回兜里,一条长臂抻直,五指碰向车门。

门锁轻微一声响,露出一道缝隙。

风顺势往里钻进,还携着夜晚清凉的温度。

一片月光跟着透入,将那双寡冷的眼映的分外深刻——

回到家。

沈邻溪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身上披着件坎肩,面色在灯光下显得有些苍白。

屋子里还有淡淡的苦药味。

她看他们的眼神充满期待,明显是想听听曾如初在新学校的生活。

尽管今天是这么悲催和倒霉,在面对沈邻溪时,曾如初却没说一句不好的话。

路上她就琢磨回来该怎么说,东拼西凑的想了一些趣事,回来便一一说给沈邻溪听。

沈邻溪被哄得很开心,以为她真在雅集过上了什么好日子。

雅集的作业并不多,她在晚自习的时候就写完了。

睡觉之前,习惯性地打开书桌右侧的抽屉,从里面摸出那只旧手机。

在拦截框里看到熟悉的号码,并且也多了条信息。

那人又发短信来骂她。

刚准备将手机放回去,一通电话打了过来。

她接了接听,证明自己还在用这个号码,因为不想让自己新的联系方式被找到。

那人似乎也只是要确认她是不是还在用。

通了之后,那边阴恻恻笑了几声,又给挂了——

一觉醒来,时间尚早。

曾如初没有赖床的习惯,眼睛睁开没几秒,她就下了床。

没开灯,赤脚走到窗边。

将窗帘向两边拉开,飘窗朝外推,天是黯淡深沉的蓝灰色。

清凉晨风路过,送来乳酪的甜香。

洗漱完,她准时下楼。

餐厅里,早餐已经摆好,就她一个人的分量。

一份岩烧乳酪,一份蔬菜水果沙拉,沈邻溪有点强迫症,紫甘蓝切的长短粗细都均匀一致。

咖啡香气浓郁,黑色液体上铺着一层细密奶泡。

全家就她喝咖啡要加奶。

曾忆昔被喊起来送她去学校,此时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一脸困倦的发着呆,怀里还揽着个抱枕,没个魂似的。把她送到学校后,他回来必然是要补个回笼觉。

“你就像个野人。”沈邻溪看他这鸡窝头,催促他赶紧去洗漱。

曾忆昔打了个哈欠,拖着绵软无力的步子回了楼上。

餐桌上放着一只宽口花瓶,里面插着一束无尽夏,一大簇一大簇的开着。

用餐时,沈邻溪就坐在对面的椅上看她吃,眼里含着笑。

曾如初每一口都咀嚼的很仔细,对食物有种虔诚感。

这让做食物的人很满足。

不像曾忆昔,吃饭时不是在玩手机,就是在摸手机的路上,成天心不在焉地,给他吃猪糠怕也就是那么回事。

早餐吃完后,沈邻溪送她到门口。

出门前,又摸了摸她的头,温言嘱咐了句,“在学校多和同学们说说话,多认识几个新朋友。”

曾如初点头说“好”。

在曾忆昔的车上,她从书包侧袋拿出耳机盒,边戴耳机,边在手机里调出一个歌单。

歌单里都是英语美文。

第一首是叶芝的《When You Are Old》。

“你手机不是被老师没收了么。”曾忆昔瞥了眼她手里的东西,有些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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