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族谱

上了年纪容易心软, 大概实在受不了林云起这种目光,周母选择回房间休息。

她只说从明天起不用来了,换言之, 今晚上还要继续当看护。

周梓元一反颓唐之态,捡起之前被白辞掰断的花重新塞进花瓶里,近乎在用一种挑衅的目光去看他们。

可惜, 别说是他的示威,就连他本人在白辞目中都如同一粒尘埃。

目前白辞在乎的仅仅是林云起的心情。

本想再宽慰两句, 不料对方十分坚强:“我会为自己讨回公道的。”

到口的话咽了回去,白辞认真说:“我相信你。”

不止是林云起, 聂言也要抓住最后和周梓元打交道的机会, 尽可能去找到有用的线索。茅十八的法事在今早林云起离开后,已经做完,聂言问他准备离开还是留下。

“他们家给得挺多, ”茅十八耸了耸肩:“我再看下有没有能帮上忙的地方。”

周母提及花园里也种了一些这种花,聂言下楼去看, 出乎意料, 白辞也展露出了兴趣,先他一步下楼。

因为闹鬼事件, 帮佣全部离开,孙管家又被带走, 整个宅子显得十分冷清。

如今哪怕是随意走动,也没有人会阻拦。

林云起避免去碰抽屉等私密的东西,但经过每个打开的房门都会驻足观望, 观察细节上的布置。走走停停, 最后到客厅时, 半个小时的时间已经过去。

茅十八坐在沙发上, 桌上摊着不少散落的纸张,看着更像是在办公。

林云起过去一看,每张纸上都写着生辰八字。

茅十八的脾性很好,主动和他解释:“还有几个受害者家庭也请我去驱过邪。”

林云起:“这跟八字有什么关系?”

“有三名受害者都是出生在酉时,而且是刚好卡着点出生,这个时辰出生的命泛桃花,往往个性冲动。”

“……另有两人在丑时降生,八字轻,易体弱多病。”

他又陆续总结了几点,林云起嘴角勾了勾。

本来没什么,但一想到先前他露出笑容时聂言的奇怪反应,茅十八多问一句:“你有什么高见?”

“高见谈不上。”林云起:“但我刚经过书房,里面挂着一副画像,底下有燃香。”

可见周母入睡前,专门来烧了炷香。

“画像有古怪?还是说供奉了什么不该供奉的?”

“为什么不想点好的?”林云起无奈说道:“我瞧着有几分眼熟,就专门对照旁边的名字查了一下,画像上的人叫周济里。”

茅十八总觉得这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

他搜索记忆时,林云起直接给出答案:“以前课本上提到过,周济里是个远近闻名的大善人。”

经他一提,茅十八有了印象:“对,书上还画了他开仓放粮的配图。”

不过有关周济里的美谈,都已经是好几百年前的事情了。

林云起:“这些受害者自身没有交集,不代表他们的家庭没有相似处。”

血灯笼案之所以热度升的这么快,是因为受害者之一是本市一位知名慈善家的女儿,每天都有网友去社交平台关心打卡。

茅十八皱了皱眉,打电话给驱过邪的人家,发现当真如林云起所说,这些家庭都出过行善积德之人。

林云起继续说道:“可惜相比老一辈,受害者或多或少都有些劣迹。”

慈善家的女儿利用父母的威望,把自己塑造成网红,这无可厚非,但她却在卖假货。周梓元作为富二代,根本没必要进相亲群,而且是良莠不齐的相亲千人大群。

老同学给的资料里,提到周梓元用了‘风流’一词,这就很耐人寻味了。

桌子上摆着一盘新鲜水果,林云起正好有些饿了,拿起苹果咬了一口,十分费解问:“话说回来,你为什么要在生辰八字上找规律?”

“……”对啊,为什么呢?

茅十八终于理解了他笑容背后的意思,说白了就是在观赏人类迷惑行为时的震撼。一抬头,发现聂言不知何时从落地窗外的小门进来。

“我悟了。”茅十八看着他说。

林云起一笑,确有醍醐灌顶之效。

聂言:“……”

先前两人的对话聂言差不多是从头听到尾,如果不是对世界的认知不同,林云起天生就适合吃他们这碗饭。

推测始终是推测,聂言打给小组的同事,让他们彻底确认一下。

不出十分钟,那边传过来一张完整的的表格,准确进行归纳。除了有两名受害者不太确定,其他基本都符合这条特性。

一个苹果啃了大半,林云起扫了下表格:“网聊之前,大家的信息都是保密的,骗子是怎么精准找到下手目标?”

因为站的角度问题,他离茅十八更近,这话就像是在问茅十八。

回答不上来会显得很蠢,茅十八很自然地看向聂言:“你怎么看?”

“……”

聂言本来是不知道的,但这一瞬间他不能不知道,要不会显得更蠢。

林云起拿手机看群聊,似乎发现了什么,唇角微掀:“原来如此,这……”

“这几个群都爱组织线下活动,也许可以从中找到原因。” 聂言被他笑得眉头一皱,竟然当即有了灵感。

群相册里有很多上传的活动照片,先前他们一直将关注重点放在群成员上,反而忽略了相亲群本身。

林云起一张张照片划过去:“这几个群,好像都去过同个地点打卡过。”

照片里大门处的牌匾有些旧了,林云起贴近去看,勉强辨认出上面的字:“金,金蟾寺。”

他是土生土长的天海市人,从来没听说过这家寺庙。

“连佛的照片都拍了一张,现在年轻人太不讲究了。”茅十八摇头。

不过他很快眼睛一眯,审视地望着照片里的金身。

对于这方面的知识,林云起了解的很浅薄:“这是什么佛?”

不知道是不是照片拍摄角度问题,林云起总觉得这佛的下巴偏尖,有些狐狸相。

“不是佛。”茅十八很肯定道。

林云起安静聆听,却没了下文。

茅十八:“人供过的品种就多了。牲畜供山鬼,甚至还有用人命供奉所谓龙王的,在这方面的创造性无穷无尽。”

具体是什么,到了之后才能见分晓。

一夜过去,翌日周父周母同时出来‘送客’。

林云起满心满眼写着‘为什么我没机会了’的痛苦,周父这种年轻时候性子冷的,都在这样的目光问询下,忍不住偏头。

“工资我早上转过去了,多余的当是……”周父想了一下说:“精神损失费。”

站在大门外,林云起似有所感,抬头望向阁楼,周梓元正扒着防护栏,冲他们露出一个阴森森的微笑。

林云起嫌弃摇头:“莫不是失了智?”

茅十八心想他还真没说错,周梓元失去的那一缕魂魄估计已经被驯服,对搞事的骗子保持灵魂上的绝对忠诚。

孙管家的审讯还没结束,罗盘七先开车回了特殊小组。其余几人心照不宣地都选择去实地探访一下,想看看这金蟾寺有什么独特之处。

林云起的小皮卡走山路很困难,寺庙在西边,正好他顺路开回小区,随后三人全部坐了聂言的车。

西边是这座城市发展最慢的地方,越往西走,原生态的景观越多,但基本瞧不见几座高楼。道路年久失修不说,车窗要全部紧闭,否则黄土就会扬进来。

荒芜丝毫没有影响到林云起的个人情绪,相反,他很兴奋。

“庙里是什么样子的?”

“庙和寺有区别吗?”

“我看电视上上香有粗有细,这是何故?”

他眼睛里全是亮晶晶的光芒,就像是上个世纪第一次进城的人一样,对什么都新鲜。

茅十八苦笑:“难道你没去过寺庙?”

“没有。”

脱口而出的答案让茅十八有些惊讶。

有些人未必是特意去寺庙,但基本全国各地的景区都有庙,游客去观光时,路过也会看上一眼。

林云起挠挠头:“我去过不少地方旅游,但从来没正眼看过这些。”

更别说进去了。

“……”

林云起实话实话:“因为不信。”

话音刚落,惊觉已经到了山脚下,当看到车窗外的风景时,他拉扯了一下白辞的袖子:“这个地方我梦里来过。”

白辞打开车门:“我们下去看看。”

林云起点头,迅速解开安全带下车。

茅十八一个翩翩公子哥,惊讶得嘴都合不拢:“他管这叫不信玄学?”

聂言沉默了一下:“也许他信,但跟我们信得不是一套。”

林云起先沿着梦里的路线走了一遍,白辞问:“一样吗?”

“一样,也不一样。”林云起站在半山腰,遥遥一指下方某一处区域:“梦里那有一片花海。”

但现实中,那片地方干枯一片,除了野草,就是些石头。

白辞没让他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结:“前面就是寺庙,先去那里。”

金蟾寺外围的红墙几乎脱色,门是虚掩着的,林云起站在门口:“原来这就是寺庙,果然没什么看……”

最后一个音还没念出来,被捂住了嘴。

白辞正色道:“庙前不得妄言。”

身后,茅十八对聂言道:“白先生还是挺讲究的。”

聂言冷笑:“我看他是想寻个借口。”

茅十八不解。

只有骸骨狗跟聂言想到一块去了,什么讳言不讳言的,就是为了摸人家的小嘴。

温软的唇瓣贴在掌心,白辞身体微微一颤。

他拿下手的刹那,林云起说:“你的胳膊好像在发抖。”

骸骨狗在白辞口袋里蹦迪:“激动的心,颤抖的手……”

白辞:“山风大,有些冷。”

说罢,平静捏碎了骸骨狗。

“……寺庙门口,禁止杀生。”这是骸骨狗的遗言。

林云起推开门,厚重木门拖出的吱呀声倒是显得很有禅性。四个人是走进去的,一只狗是飘着进去的。

里面有个小和尚在清扫落叶,看到有人来了,放下扫帚,双手合十算是见礼。

除了一棵参天大树,其他都很破败。青石板砖有不少裂缝,仅有的这棵树下,挂着很多红色长条,似乎是许愿用的。

另外一边还拉了根绳子,上面挂着不少同心锁。

林云起:“这里还能求姻缘?”

小和尚讲了一个有关这棵大树的爱情故事:“因为这桩千古美谈,后……”

说到最后,都出了些颤音,差点没忍住笑出来。

林云起:“你这业务不太熟练。”

小和尚揉揉鼻子:“实话告诉你们吧,我也是才来不久。”

林云起看了一圈,只瞧见两个和尚正捧着碗坐在转角的地方吃饭。

“住持这两天病了,大家有些散漫。”小和尚领他们去参观佛像:“严格意义上说,我们不算是传统的寺庙,日常接待一些团体,偶尔剧组会来取景。”

直观地站在佛像下,和看照片的体验完全不同。

没有一般佛像的不怒自威,佛脸偏长偏尖,佛座下是一只金蟾,仿佛时刻都会跳起来。

林云起求问佛像的身份。

小和尚:“就叫金蟾宝佛,守财运的。”

白辞突然问:“一般游客来,都走什么流程?”

“烧香拜佛,有兴趣的可以去算命。”

小和尚领他们出来,指着靠近厨房的地方:“摊子就在那里,月租八百。”

林云起感叹:“这里还真是什么业务都有。”

小和尚叹了口气:“地方偏,一般来的人也不会出太多香火钱,只能用些别的法子。”

“算命先生人呢?”

小和尚:“算命要提前预约,而且他只给有族谱的算。你们想预约,直接扫码就行。”

林云起扫了码,备注一栏写着‘大师,我是孤儿’。

小和尚眼皮一颤?

他操作手机的时候,大家都在看着,小和尚真心说道:“你没族谱,对方有可能不会通过好友申请。”

林云起:“没事,我还备注了会加钱。”

“……”

总归是条线索,算命的二维码众人陆续都扫了一下。白辞好像对庙里的佛像更为感兴趣:“你们先转着,我去上柱香。”

茅十八考虑要不要跟上去,余光突然瞥见林云起在手机上画画给小和尚看:“请问你有在附近见过这种花么?我昨天做梦梦见的。”

他嘴角一抽:“就这,唯物主义?”

聂言:“习惯就好。”

小和尚一眼就认出来:“有,但是不多。”

之后又说了在哪些地方有。

林云起点了点头,谢过他后看向聂言:“大自然诞生过亿万生命,其中可以刺激到中枢神经,使人产生幻觉的花草也有不少。或许周梓元的亢奋状态和此有关。”

就他个人而言,从来不会养一些过于新奇的植物。

聂言:“我赞同。”

然后偏头对茅十八说:“这不就科学了?”

“……”

一声巨响从庙里传来。

几人下意识身子一僵,林云起反应极快地朝声源处望去:“白辞不是说去上香?”

怎么这么大动静?

聂言面色微变:“我看他是去超度。”

响动甚至惊到了住持,看到倒在地上的佛像,本来伤寒就没好,他差点跌了过去:“你,你……”

白辞:“睁大眼睛看看,你供奉的是什么玩意?”

所谓的金蟾宝佛根本连记载都没有,以前的住持为了省钱,没有用铜塑,而是选择泥塑身刷漆,这会儿泥塑碎了,里面裹着的白袋子掉了出来。

小和尚胆子大,跑上去,整张脸都白了。

白色塑封袋里包裹着一只死狐狸的尸体,似乎经过了某种特殊处理,没有腐烂的味道。

近来佛像脸型乍一看有些像狐狸,住持原本以为是自己的原因,是他开展太多赚香火钱的路子,惹恼了金蟾宝佛。

如今联系这狐狸尸体,越想越是恐怖。

聂言让他们稍微远离了一点现场:“这佛像是什么时候立在这里的?”

“供金蟾宝佛的传统一百多年前就有了,不过这佛像是才换的,之前损坏的太过严重,没办法修补。”

聂言让住持报案,处理这种案件上,片区民警要更加得心应手。

外面突然响起一道惊雷,光一瞬间照亮在狐狸尸体上,它死时是张着嘴的,露出的牙齿显出些恐怖。

天色忽然间就暗了,乌云开始往一起聚拢。

林云起:“得早点下山。”

一旦暴雨降下来,开车不方便。

聂言:“你们先走,我等警察来。”

说着把钥匙给林云起,让他开自己的车。

“你呢?”

“晚点我跟警车走。”

还没开到山下,天空已经飘着雨丝,不时有轰鸣声响起,这是要有滂沱大雨的前兆。

林云起开不惯越野,最后负责开车的是茅十八。

看到白辞在玩手机,窗外闪电阵阵,林云起像是教导主任一样训话:“这种天气玩手机,是容易遭雷劈的。”

白辞近乎乖巧地把手机收好。

茅十八透过后视镜看到这一幕,不由挑了挑眉。

车子平安开出山,然而因为大雨,到了主城区堵得一塌糊涂,说是雷雨天气玩手机不好,但在漫长的等待过程中,三人都开始玩。

茅十八突然开口:“今天庙里的东西,倒让我想起一个故事……艳鬼。”

白辞:“艳鬼?这个故事我很小的时候也听过。”

茅十八:“……”

日,不是你悄悄发短信告诉我,再让我转述的?

茅十八没拆穿他的诡计,继续说道:“艳鬼喜好把死狐的尸体藏在不知名的小庙里,让前来烧香拜佛的人沾染桃花煞,再从中甄别出真正的猎物。”

林云起被故事激起了兴趣:“猎物?”

“祖上有功德,自身有劣性的人。艳鬼掠夺他们身上的瑞气,欺瞒天道,好度化自己成小佛。”茅十八:“一般瑞气只有大善之家有,他们往往能逢凶化吉,但如果是不争气的后辈,艳鬼就能找到可乘之机。”

林云起觉得这故事有点意思,无意识地勾了下嘴角。

茅十八快被他笑出阴影了,说完立即补充:“模仿离奇故事犯案的罪犯大有人在,这次说不定也是一个。”

到了小区,已经快傍晚,林云起以最快速度上楼补眠。

……

聂言是一个不会错过任何细节的人,他把算命先生的账号和几个相亲群里的全部账号比对一遍,一共四千多个人,最后还真被他找到了。

这人的昵称叫‘艳卜卜’。

对方的IP显示是在国外,明显做过掩饰。

白辞的短信像是一阵及时雨:【算命的通过申请了。】

聂言又一次开车去了趟林云起的小区,不过这次直奔的却是白辞的家门。

咚咚咚。

他敲门的声音倒没多少客气。

“有事?”白辞都没看门一眼,直接隔着门板问了句。

聂言挑眉:“不是你说算命的通过好友申请,我才跑过来。”

白辞起身开门。

“我家一脉相承没出过什么好人。”似乎想到什么,他敲了敲桌子,骸骨狗闻声跑过来,一脸谄媚:“我尊敬的主人,请问找我什么事?”

“你发的短信?”

骸骨狗点头,它才懒得追查,这种事有个由头,剩下的当然是交给聂言去忙。

聂言开门见山:“你家祖上出过好狗?”

骸骨狗:“‘好’的定义是什么?”

“行善积德,造福一方。”

骸骨狗点头:“那我祖上都是好狗。”

别说聂言,这下连白辞都十分有深意地望着它。

骸骨狗解释:“历史发展中,永远不缺混乱的时代。我这一族天生勇猛好战,而且我们只打最强的,所以有什么大妖出世,祖先会立刻出战,如果有邪魔,祖先更是狂喜血战。

……人类嘛,那个时代武器和体力都很一般。我族喜欢单挑,很多邪物会避着走,祖辈们就和人类合作,他们鬼点子多,大家一起找厉害的魑魅魍魉打。”

聂言听得太阳穴都是一跳……这不就是早期警犬?!

白辞闻言反而若有所思,说了一句:“难怪。”

末法时代,无论是修道还是修魔,俱是化作尘埃。无佚为了苟活于世,都不得不付出巨大的代价陷入沉睡,走旁门让天道忘了他。

骸骨狗一族枯骨修魔,没被天道厌弃也就罢了,还能一直‘作威作福’活到了今日。

聂言盯着骸骨狗看了好一会儿,被对方的声音打断:“别看了,邪魔歪道身上是瞧不见金光的,除非我主动展示。”

说着口中念出一串咒语,浑身的骨头顿时像镀了万丈金光。

“这是当年和人类合作时,一个大和尚教的,叫什么金刚不坏神功。”

“……”

骸骨狗把族谱给他们叼来,居然各个有正儿八经的名字,犬姜一,犬姜烈……而且寿命很短,甚至有不到三十就死亡的。

“因为我们过于好战,以前能活过百的都是高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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