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58

过了没两天, 付时唯买了机票,走前说欢迎他来做客。

周进繁把他送到机场:“你怎么不多待几天啊?”

“就是过来看看你,我妈跟妹妹还在家里, 她精神不太好, 我得回家陪着。”

经历了这么多事,可想而知。周进繁只要一想到宋晴是关作恒的母亲,便说不出话来, 只能给他一个拥抱:“我…春节假期回来再来看你。”

付时唯的手掌落在他的后背,眷恋地停留了几秒钟,主动地放开了, 垂首时眼睛望进他的眼底:“你要好好的,你跟他也要好好的。要一直这么开心。”

“你也是,你也要开心, ”他拉着付时唯的手,“有什么麻烦就给我打电话, 不管是什么,你们在滇南要是遇见什么事,就给我干妈打电话, 我给她说了的。”

随着一声叹息般的“好”落下, 付时唯过了安检, 周进繁回家,在家里找了一会儿,翻到那本关作恒似乎很喜欢的《红与黑》。八十年代的版本, 罗航赠与的。

只不过翻开后,他没找到那张小时候的老照片,似乎的被关作恒收到了别的地方。

关作恒六点回家,周进繁在埋头搞论文查重。

他脱下外套进门:“你朋友走了?”

“嗯, 回家了。”快捷键保存,“他……”

周进繁一时不知道用“他妈妈”还是“你妈妈”这个称呼,顿了一下:“我们明年春节回去的时候,去他家做客吧。唯唯这两天跟我说了很多事,他爸爸坐牢了,一家人都回来了。然后……宋阿姨,”他找到了合适的称呼,“精神状态不太好,说不定见到你,能想起什么呢?”

周进繁有顺着精神状态差这件事问过付时唯的:“带她回一次老家呢,她会提起以前的事吗?”

他说从来不提:“我从没见过外公外婆,好像他们不存在一样。”

关作恒却摇头:“不管她认不认得我,都不重要了。”

“可是,你不是一直想找她吗!”

周进繁还抱有一丝幻想,觉得,付枫入狱了,那宋晴就是自由的了,其实……也不是不能再次成为一家人的。倘若她还记得关作恒的话。

“我姐跟你说的?”

“啊,我自己问的。”

关敏心是今年年初来的北京,交了学费在北服接受成人教育,学服装设计。不过很忙,一周只能腾出半天的时间,周进繁和关作恒会开车过去,找她跟小叔吃饭。

也是她来北京过后,才终于知道弟弟和小繁的关系。

起初很惊愕,但她虽说接受的教育程度不高,可看待这些事并无偏见,心里想的却是,父辈不幸的婚姻,以及不幸的童年,是会贯穿整个一生的。

她也是,小泥也是。

不过,她现在在首都最好的服装设计学校学习,学自己热爱的事物,觉得很幸福,好像人生真的有了新的起点。

她想弟弟应该也是,能遇见喜欢的人,和过去说了再见。

而且关敏心本身也很喜欢周进繁这个人,男孩子就男孩子吧,她不在意这个。还给周进繁说:“那你们以后,准备要小孩吗?”

“姐,你说什么呢,我们谁生啊?”

“我是说领养,或者说,如果以后我…有了小孩,可以给你们养。”

“不了不了不了,你要是生宝宝了,就自己养,我们才不帮你养小孩呢!”小孩子烦人不说,而且周进繁觉得,自己都还是个小孩呢,怎么可能要小孩!在没长大的时候,他每天都想长大,真的成年了,现在快大学毕业了,他又想做回小孩子。

关敏心摇头发窘道:“我就是说说而已,我也不打算再次结婚的。”陈义的尸体找到后,警方通报了事实经过,陈母却更憎恨她了,不知用了什么方式找到了她在沙溪的住址,跑过来闹事。

关振又要打人,她根本拦不住。

无奈之下,她对弟弟开了口,说想来北京。

学服装设计不便宜,并不只是学费而已,从生活开支到学习耗材,超出了她的想象。

但弟弟每个月都固定给她转几万,她是能不花就不花,咬牙要学得比所有同学都好,以后赚钱了还给弟弟。

而周进繁也在她这里,得知了很多关作恒身上的事。

比方说,她有天对周进繁说:“小泥出生的时候就有先天性小耳畸形,他爸爸,你应该知道这些事,他爸爸为了给他凑手术费,才去的缅甸,被人害成了那样。”

“啊,可他耳朵看起来好好的啊。是哪只耳朵?”

“好像是右耳?后来是,就是罗老师,你干爹他们机构,有个专门针对小耳畸形的儿童而成立的基金会,能报销一部分钱。他五岁的时候去做了手术。”当时家里还是没钱,是那会儿,在她父亲关强说琴莱摔下山崖死后,他突然变得有钱了。

因此,五岁的关作恒做手术时,关强还大方的给了几千块。加上爷爷奶奶凑了一点,就把手术给做了。

关敏心想了一会儿:“记不清到底是哪只了,反正他不让人碰耳朵的,爷爷奶奶也不让碰的。”

关作恒本就是不爱跟人肢体接触的性格,但对待家人不太一样,可这边的耳朵,他就是不让人碰。

周进繁说是吗!“我碰他也没反应啊。”他并未观察过,但关作恒全身上下他哪里没摸过,从来不见他躲。

“你们……他对你肯定是不一样的。”

关敏心还告诉他:“以前他生日,我有天给他送了个很便宜的电子表,他很喜欢的,没事就喜欢捂在耳边听。说这样可以睡着。”

“他小时候不太高的,学校里不是有免费早餐和午餐吗,他一个人要吃两份。然后就开始长高,好像每天个子都在窜,眨眼就比我高了。”

“还有啊,我们老家有一株山核桃,他很爱吃那个。”

“这个我知道!他还还吃甜,我也知道。”

关敏心抿唇一笑:“因为小时候不太能吃到糖,所以他很喜欢吃。”

“对了姐姐,我能问问小泥哥哥他妈妈的事吗。”

“小泥跟你提过吗?”

他点头:“提过的。”

“他妈妈,特别漂亮,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正因为这份好看,她从小就听村里妇女讲闲话,说小泥不是关家亲生的,说她是怀着被关钧带回来的。

关敏心道:“他一直都在找她,以前他不是去你们学校复读吗,就是因为我偶然好像看见了一个像他妈妈的女人。她牵着一个小女孩,那个女孩子就穿着你们学校的校服。”

“啊,这是多久的事?”

“就是…”她数不清到底多少年了,“他来复读的前一年。”

“那就是我念初二。”周进繁想了下,在手机里找了好久,从云端找到了一张付靓的照片,“是这个吗?”

“……咦?”她凝视着照片,指尖放大,“哎呀!对对对,就是她,找到人了啊?!”

“这是我好朋友的妹妹。”他又找到从付时唯那里索要的照片,拿了宋晴的照片给她瞧,关敏心不住地点头,说是她:“怎么…会是你好朋友的妈妈?”

周进繁摇了下头,看着她道:“这也是我想问的。”

关敏心眼神闪烁,犹豫了会儿,才说道:“这是很久之前的事了,我父亲,就是小泥的大伯。爷爷奶奶有四个孩子,三儿一女,我父亲关强就是老大。他这个人…他不是好人,很坏。酗酒,会打人。小泥妈妈去世那天,他回来说,是为了摘菌子跌落山崖了。可是我们找了很久,沿着河流下去,走到边境线,都没找到人。活人、尸体,都没有找到。”

“那天过后,关强就忽然变得有钱了。”她那时九岁,其实记忆并不牢靠,她并不像关作恒那么聪明。

这听着太匪夷所思了,周进繁难以置信道:“这个,他,拐卖了哥哥的妈妈吗?”

关敏心垂首,半晌摇了下头:“他已经死了,所以,我并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过现在你们都找到人了,或许可以找到真相。”

“我不是也认出来了吗,我好朋友他妈妈,长得跟哥哥小时候那张照片上抱着他的女人可像了!那我也去打探了一下,可她好像不记得小泥哥哥了。所以我觉得,可能是失忆了。”认错的概率有,但很小,因为这样的长相,不是随随便便就能长出来的。而且那么多的细节都能对的上。

“记不得了吗?”她喃喃道,“这也有可能。”

“可是啊,小泥哥哥好像并不打算认亲。”在这件事上,他是说不好的,一面是好友,一面是男友,真要认了,付时唯和付靓兄妹俩能接受这件事吗。

“可能是他觉得过去了,他现在有了新的生活。”关敏心是理解弟弟在这件事上的想法的。可她有件事,其实从未告诉过小泥,关强死前,她大声问过:“你把她拐卖到哪里去了!你是不是把她卖掉了,她没有死对不对?!”

关强狰狞地吼:“什么拐卖!要不是老子,她能有现在的好日子?她都是自愿的!”

所以她快速地将话题从这件事上绕开,说起其他的事来。

但实际上,在小时候的记忆中,并没有多少有趣或快乐的事。无论怎么搜刮,她值得讲一讲的就只有和弟弟一起砸核桃,弄成一张洗不干净的黑脸这一件还算有趣。

关敏心也喜欢跟他说话,当然,说不了太久,她就得去继续画设计图了,老师也很欣赏她,夸她的设计,鼓励她去参加比赛。

这是她人生的第二次光明,两次都是小泥带给她的。而第一次,光明是从自己十五岁那年,手软得拿不稳刀子,弟弟握住她的手时,开始的。

好长一段时间,她都怕血,怕红色的东西,小泥带她去镇上的屠宰场,让她睁大眼睛看着屠夫杀猪。

“那就是我做的事。”

肉猪的惨叫声让她连着做了几天噩梦。可那之后,她就不再害怕红色了-

从姐姐家吃了饭离开,周进繁坐在车上,扭头观察着他的耳朵,

车子停在红绿灯前。

周进繁伸手,捏着他的右耳耳垂。

关作恒稍一扭头,眼神好像在问他干什么。

他的手指尖从关作恒的耳垂,绕到耳廓上,接着用整只手包住,动作很轻地揉了揉。约莫是痒,关作恒忍不住颤了下,右手从方向盘上抬起,逮住他的手腕:“别淘。”

周进繁好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哇了一声:“表哥,你耳朵这么敏感吗?”

到底是右耳还是左耳?他越过去一些,肆无忌惮地摸他左边耳边,关作恒无可奈何的,把头摆正:“我在开车。”

他后面还堵着车,不能就这么停着不动,他开着走了,周进繁为了安全起见,就把手收回来了:“你两只耳朵都红了,所以你是哪只耳朵动过手术啊?”

“右耳。”

“咦?”他离关作恒的右耳很近,仔细地观摩,“真的看不出来啊,和我的耳朵没什么区别。”

“嗯,做了手术后就看不出来了,小时候我这边耳朵不好看,留长头发遮。”

“那听力呢?也是正常的吗?”

“右耳比左耳稍微差一点点。”他回答。

周进繁脑袋一歪:“姐姐说你都不让人摸耳朵的,谁都不让的。是不是会痛啊?”

关作恒把油门踩到了七十,只用余光去看他:“不会痛。”

“那怎么不让人碰的?”

“不是让你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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