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平行番外05

棠苑的荷池盛放, 几缕幽幽清香飘向半敞的窗牖。

梳着堕云髻的小姑娘趴在窗边,就着明亮月色,摆弄着那根千里迢迢而来的手绳。

藕粉色, 很衬她的衣裳,也很衬她。

岑氏搁下茶盏,偏头道:“阿葶, 把窗阖上, 小心着凉。”

“哦。”沈时葶拉了下窗子, 偷偷留了条缝隙, 正侧身时就见贺忱察觉地笑了她一下, 她忙低头碰了碰眉心。

岑氏打断兄妹二人的小默契,道:“方才见你往南琴巷的方向来, 这是见过阿宁了?”

贺忱“嗯”了声, “圣上龙体有恙,彭公公事先同我打过招呼, 不必急着进宫。”

说起这事,岑氏便叹了句:“圣上好端端得了风寒,一病便是一月, 眼下二殿下监国, 可这朝中乱着呢……”

闻言, 贺忱无声点了点头, 他自知圣上这病恐怕是好不了了,可并不意外。

一个做过皇帝的人,又怎可能心甘情愿做回臣子?

岑氏道:“对了, 你这会儿不在屋里歇着,可有要事?”

贺忱低头弯了弯唇,眉梢眼角都浮现出笑意, “有件事要辛苦阿娘。”

他顿了下,“劳烦阿娘替儿子备聘礼。”

话落,沈时葶的小耳朵竖了起来,她眨了下眼,从窗边走至桌前,一并坐下道:“哥哥,你要和阿宁姐成婚了吗?”

贺忱笑着朝她点了下头。

岑氏喜上眉梢,语速都快了些,“真的?我去岁同你说这事,你还不肯点头。”

“那会儿阿宁小。”贺忱道。

“行,行,阿娘这就去给你备,再去将京都最好的喜娘给你请来!哦对了,这提亲也得看黄道吉日的,桃枝!快去将台历给我拿来!”

贺忱忙扶住她,失笑道:“不急不急,明日再看一样的。”

可这夜里,岑氏哪还睡得早呢?

兄妹二人出了棠苑,沈时葶的话多了起来,那张小嘴正在叨叨往后同薛宁同住一府的事。

显然,她是真的喜欢薛宁。

贺忱笑了下,正要问她功课时,就听墙外传来一声苍老的声音——

“诶哟喂,世子,世子啊!”

是陆府的老管家。

贺忱皱了下眉头,就听沈时葶道:“他阿爹回来了。”

贺忱微顿,眉头下意识提了一下,“你知道是因为他阿爹?”

沈时葶复又点点头,给他比了个三根手指,“三天吵一次。”

且每回吵完架,陆九霄便会坐在贺家小门外,她撞见过几回,见他可怜,还给他送过糖,虽然都被无情拒绝了。

贺忱摇头失笑,往围墙瞧了眼,心上轻轻叹了声气。

这陆家父子,一个有苦难言,一个打小就被自己敬重的父亲忽视。

他道:“你先回去,我去看看能不能找到他。”

话落,男人当即往小径处去。

沈时葶一只脚下意识往前迈了一步,一声“誒”呼之欲出,又被生生咽了回去。

她抿了抿唇,速速回了翡苑,从小匣子的瓶瓶罐罐中翻出一颗解酒药,又赶着往外跑。

桃因愣了愣,“姑娘,您去哪啊?奴婢——”

“你别跟,我就快回来了。”她一边跑着一边回头道。

至小门处,沈时葶摁着胸口缓了两口气,挪出门栓,“吱呀”一声拉开一条缝隙,一只白白嫩嫩的小手从缝隙中伸了出去,掌心朝上,上头赫然躺着一颗解救药。

外头传来一道不悦的声音:“作甚?”

“给,解酒的。”

“我不要。”

“我大哥出去找你了,他若是见你将自己灌醉,会生气的。”

话落,门外安静了一下。

沈时葶只觉掌心一轻,像被羽毛拂过,门外的人低声道:“年纪不大,管得不少。”

他起身透过门缝去看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姑娘,“行了,赶紧回去。”

沈时葶便不作停留,生怕被人发现似的,着急忙慌地往回跑。

陆九霄推门喊住她,“诶诶诶,门没锁,你家着了贼我可不管。”

那边的人又跑了回来,嘟囔了一句“对”,随后捡起地上的门栓,挪了半响,才归于平静。

陆九霄听着这声响,好笑地弯了弯唇。一夜阴霾,似是被这段小插曲扫光,陆世子对着长夜缓缓吐出一口气,翻-墙回了自家府里——

此时的皇宫内院,灯火一片通明。

缘由无它,宣武帝的风寒拖了足足一月,不说好转,反而身子愈加羸弱,今儿夜里咳着咳着就咳出了血。

此刻太医跪了一地,就是连为首的瞿太医,都颤了颤手腕。

宣武帝接过贤妃递上的药,一张没有精气神的脸沉下,“朕近日愈发觉得浑身无力,瞿太医,你说,朕日日用药,这风寒怎会治不好?”

“圣上,臣想再为圣上把把脉。”

宣武帝将手递上。

内室一片静谧,众人连呼吸都不禁放轻,生怕哪个不小心,脑袋就与脖子分了家。

瞿太医苦恼地收了手,“圣上,您常年劳心国事,即便是眼下,也还思虑过甚,这药自是事倍功半的效用。”

宣武帝蹙了蹙眉,挥手让他一干人等退下。

彭公公见状,上前接过药盏道:“圣上可是累了?二殿下在外头候着您呢,奴去请二殿下先回?”

“让他进来。”

闻言,贤妃很有眼力劲地退下了。

如今宫中最得宠的便是二皇子赵淮瑨,皇后无端失了君心,连带着四皇子赵淮旻都备受冷落,眼下又是赵淮瑨监国,还日日夜里来给宣武帝说一说国事,这草该往哪头倒,是个人有眼睛都能瞧出。

赵淮瑨朝贤妃点了点头,进了内室。

他忙扶住榻上的帝王,“父皇身子可好些了?”

宣武帝摇头咳了两声,“朕眼下是有心无力,朝上还靠你替朕多牵制,淮瑨啊,朕几个儿子里,属你资质上乘,此番,便当历练吧。”

赵淮瑨低头,“是,儿臣会好生替父皇照看这天下。”

宣武帝欣慰地点点头,因体力不支,很快便又睡了过去。

赵淮瑨面上的恭敬一时荡然无存,他起身立在榻边,顺手放下幔帐,隔着层纱去看里头的人。

他拢了拢幔帐缝隙,“儿臣告退。”

宣武帝这一病,便再没好过。

二月廿八这日,宣武帝连风都吹不得,已至暮春,殿内却要日日点上两个火盆。

他连听赵淮瑨听政事的心思都不在了,彻底放手监国权,那个素来恭敬平和的二殿下陡然一变,雷厉风行,重扶持起了前些个月里备受宣武帝冷落的武将世家。

陆行心事重重地下朝回府。

梅苑,袁氏替他换下了官府,见他眼神游离,忍不住道:“外头都传圣上这病……怕是不好治,眼下如何了?”

“我两日前去瞧过。”陆行摇摇头,言语之意可见。

袁氏了然地止了这话题。

就听陆行又道:“那小子呢?”

“侯爷宽心吧,他近日可没惹事,好端端在松苑呆着呢,您可别想不开与他吵嘴。”

闻言,陆行余光睨她哼笑一声,用了一盏茶便往松苑去。

苑门半敞,少年手握长剑,对空比划了两下,随即皱眉去翻一旁的兵书图册。

眉眼间的耐心,很是罕见。

陆行一时看走了神,直至秦义喊道:“侯爷,您怎么来了?”

陆九霄手中动作蓦地一滞,嘴角顿时抿紧,看向陆行。

陆行顿了片刻,不得不走进来,他上下大量了下陆九霄,“练剑呢。”

并无人答话。

陆行掩唇咳了声,翻了两下他放在石桌上的图册,“贺忱给你的?”

陆九霄懒懒地应了声,收剑入鞘道:“随便练练。”

他漠着脸接过纤云递上的茶水,借饮水的动作瞥了眼自己的父亲。

就听陆行道:“要练就好好练,改日若是将冀北交给你,就你这两招,能扛得住吗?”

话落,整个院子都静了下来,甚至连徐徐吹过的风,都静止在了耳边。

陆九霄手中的茶盏顿在唇边,他愣了一瞬,抬眸看陆行。

陆行移开目光,负手道:“准备准备,随我一同回冀北。”

欲走时,他忽然顿住脚步,回头拍了拍少年的肩颈,“练得不错。”

望着陆行走远,陆九霄有一瞬的僵硬,而后放平的嘴角逐渐扬起——

四月初二,孟夏的夜蝉鸣四起,微风中带着燥热的空气,携着浓香酒味飘向京都城的每一个角落。

今夜,是为陆九霄饯行。

贺凛开了酒,“真要走?”

陆九霄提了提眉梢,自觉地将酒杯递给他,被他拍开了手背。

“自己倒。”

“明日一早便要走,你给我倒个酒怎么了?”

“你想得美,就是现在立即要走,我也不给你倒酒。”

“我说你怎么跟你哥一点都不像?”

见二人又要吵起来,贺忱忙转移话题道:“此次去冀北,往后便少见了,万事小心,自己看好自己,知道吗?”

陆九霄含着酒点点头。

酒过三巡之后,三人都醉意上头,感觉到贺凛垂在他肩颈上的脑袋,陆九霄眼神迷离地望向茭白月色,“哥。”

贺忱看向他。

“以后我做你的副将。”

少年的声音清朗,比这月色还要明亮几分,如他那双放下防备的眸子一样真诚。

贺忱唇角微扬,“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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