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计划单

他们看上去有点吃惊,这么说其实有点轻描淡写。特雷纳夫人非常震惊,然后又有些窘迫,整张脸板起来。她女儿,蜷曲在她旁边的沙发上干瞪着我——起风时母亲常用来警告我待在原地的表情。这并不是我期待中热情的反应。

“但是你到底想做什么呢?”

“现在我还不太清楚。我妹妹很擅长查找资料,她正在竭力寻找四肢瘫痪的病人可做的事情。不过我真的想知道你们是否愿意配合。”

我们在起居室,就是我接受面试的那个房间,不同的是这回特雷纳夫人和她女儿坐在沙发上,他们流着口水的老狗在她们之间。特雷纳先生站在炉火边。我身穿一件靛蓝棉的法国农民夹克,一件超短连衣裙和一双军靴。事后我才意识到,我应该穿更职业的套装来讲述我的计划。

“让我先搞清楚一点,”卡米拉·特雷纳往前倾了倾身,“你想把威尔带出门去。”

“是的。”

“让他进行一系列的‘冒险’。”她说话的样子就像是我建议给她做业余的微创手术。

“是的,正如我之前所说,目前为止我还不确定有些什么可做。但主要是让他出门,开拓他的眼界。最开始我们可以就在附近做些事情,希望不久之后有机会去更远的地方。”

“你是说出国吗?”

“出国……”我眨了眨眼,“一开始我更多的是想带他去酒吧,或者是看演出。”

“两年来威尔几乎没怎么出过这个屋子,除了去医院。”

“嗯,是的……我觉得我可以试着劝说他尝试点别的事情。”

“当然,你可以跟他一起进行这些探险。”乔治娜·特雷纳说。

“看,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一开始,只是把他带出这栋房子。要是后来我们能在佛罗里达跟海豚一起游泳,那将会很棒。不过现在我只想让他出这个房子,再想其他事情。”我并没有告诉他们,仅仅是开车送他去医院,就足够让我出一身冷汗。带他出国就像是要我跑马拉松。

“这个主意不错,”特雷纳先生说,“能让威尔出门就好极了。你知道的,让他日复一日地盯着墙壁可没什么好处。”

“我们尝试过带他出门,斯蒂文,”特雷纳夫人说,“我们也不想让他在这里待到腐朽。我尝试过好多次。”

“我知道,亲爱的,但是我们没有太大的成功,是吧?要是露易莎能想出让威尔愿意去做的事情,那就是件好事,不是吗?”

“是的,‘愿意去做’很关键。”

“现在还只是个想法,”我说。我突然觉得有点恼火,我知道她在想什么,“如果您不想让我去做……”

“你就会离开吗?”她直愣愣地看着我。

我没有转移目光。她再也吓不到我了,因为我知道她并不比我好。她可以坐下来,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儿子死在面前。

“是的,很有可能我会走。”

“所以你在胁迫我们。”

“乔治娜!”

“好啦,我们别在这儿兜圈子了,爸爸。”

我的腰挺得更直了些。“不,不是胁迫,这是我要参与的方式。我不能眼睁睁待在一旁,什么都不做直到……威尔……嗯……”我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

我们都盯着自己的茶杯。

“就像我所说,”特雷纳先生坚定地说,“这是个非常棒的主意。如果你能让威尔同意,我觉得没什么不好。我想让他去度假。只是……只是让我们知道你需要我们做什么。”

“我倒有个主意。”特雷纳夫人一只手放在她女儿的肩头,“也许你能跟他们一起去度假,乔治娜。”

“我没问题。”我说。确实是的。因为让威尔外出度假的概率跟我争当智多星的概率一样多。

乔治娜·特雷纳不自在地在座位上扭来扭去。“我不行。你知道的,两周内我就要开始新工作了。一旦开始工作,短时间内我不可能再赶回英国。”

“你要回澳大利亚?”

“别搞得这么惊讶。我告诉过你,我只是回来看一看。”

“我只是觉得……最近出了这么多事,你会待得更久一些。”卡米拉·特雷纳盯着她女儿,她从未用这种目光盯过威尔,不管威尔对她多么粗暴无礼。

“真的是份好工作,妈妈。最近两年来我一直为得到这份工作而努力。”她看了一眼她父亲,“不能因为威尔的精神状态不好,我的整个生活就停止运转。”

一阵长时间的沉默。

“这不公平。如果现在是我坐轮椅,你会要求威尔停止他的一切计划吗?”

特雷纳夫人不再看她的女儿。我低头看了看我的单子,反复读着第一段。

“我也有我自己的生活,你知道的。”听起来像是在抗议。

“我们另外找个时间说这个吧。”特雷纳先生的手搭在女儿的肩头,轻轻地捏着。

“是的,以后再说。”特雷纳夫人把面前的文件一把抓起。“那么我建议这么做。我想知道你计划做的一切事情。”她抬头看着我说,“可能的话,我想算一下费用。我想要个进度表,这样我能预先安排些时间和你们一起去。我有些假还没休,我能——”

“不。”

我们都扭过头来看着特雷纳先生。他抚摸着小狗的头,他的表情很温柔,声音却很坚定:“不,我认为你最好不要去,卡米拉。让威尔自己去做这些事情。”

“威尔自己没法做,斯蒂文。威尔去别的地方时,有大量的事情要事先考虑周全,相当复杂。我认为我们不能真的让——”

“不,亲爱的,”他重复道,“内森可以帮忙,露易莎也能处理得很好。”

“但是——”

“要让威尔感觉到自己是个男人。要是他的母亲——或是他的妹妹总是在旁边的话,这就不大可能。”

我为特雷纳夫人感到难过。她仍然是那副傲慢的神情,但是我能看出来她内心有些失落,好像她不大能理解她丈夫的话。她的手又摸向了项链。

“我会保证他的人身安全,”我说,“我会让您知道我们计划做的一切,早早儿地让您知道。”

她的下巴僵硬,颧骨下面的肌肉看得很分明。我不知道她这会儿是不是恨我。

“我也希望威尔能有活下去的愿望。”最后我说。

“我们确实明白这一点,”特雷纳先生说,“我们很感激你有这个决心,处事又这么谨慎。”我在想“谨慎”这个词是不是跟威尔相关,或是另当别论,然后他站起身,那是让我离开的信号。乔治娜和她母亲仍然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我觉得我踏出这间房后,他们还有很多话要说。

“那好,”我说,“一想好,我会尽快拟订文件。会很快,我们没有多少……”

特雷纳先生拍了拍我的肩。

“我知道。让我们了解你的主意就好。”他说。

特丽娜手打着拍子,脚不自觉地上上下下,像在原地踏步。她戴着我的深绿色贝雷帽,看上去比我戴时好看多了,真让人不快。她探身向前,指着她刚从口袋里掏出来的单子,然后把单子递给我。

“或许你得勾掉第三项,因为那至少要推迟到天气暖和后再做。”

我清点着单子。“四肢瘫痪者篮球?我还不知道他喜不喜欢篮球呢。”

“那没关系。天哪,这儿好冷。”她把贝雷帽拉低遮住耳朵。“关键是,给他一个机会看还有哪些可能。他会知道有其他人状况跟他一样糟糕,却在做运动,这之类的。”

“我不太确定,他连茶杯都举不起来,我觉得那些人肯定是下肢瘫痪。要是你不能使用胳膊,你肯定扔不出球。”

“你没领会到要点。他并不需要真的做什么事情,主要是开拓他的眼界,不是吗?我们要让他知道其他残疾人在做些什么。”

“你说了算。”

人群中有人低语,远方已经能看到跑步的人。如果我踮起脚,能看到他们在两英里外,正跑下山谷。一小块浮动的白点沿着一段潮湿灰暗的小路,在寒冷的空气里穿行。我看了看表。我们站在这被恰如其分地称作“风山”的山脊处快四十分钟了,我的脚都没了知觉。

“如果你不想开车开太远,还有本地的活动可以参加,两周后体育中心有一场比赛,他可以就比赛结果打赌。”

“打赌?”

“那样他不用真正做运动就可以参与了。瞧,他们来了。你觉得过多久他们会到达我们这里?”

我们一直站到结束。头顶上,写着“春季三项全能终点”的帆布旗帜在强风中微微飘动。

“不知道。二十分钟?或者更长?我带了一块应急的巧克力,一起吃吗?”我把手伸进口袋,另一只手捏着单子,很难不让它飘起来。“你还想到了别的什么?”

“你说过想去更远一点的地方,是吗?”她指向我的手指,“你把大块的给了自己。”

“那你吃这块吧。我觉得他的家人认为我是不劳而获。”

“什么,因为你要带他出去几天?有人努力做这件事,他们应该感到感激。看上去他们并不感恩啊。”

特丽娜又吃了一点巧克力。“不管怎么说,第五项,我觉得可行。他可以上一个计算机课程。他们在人们的脑中植入一个东西,像是一根刺,这样通过点头就可以接触到键盘。网上有好多四肢瘫痪者小组,通过这种方式他可以交到很多新朋友,这意味着他并不需要真正离开那栋屋子。我还在聊天室跟几个人聊了一会儿,他们看起来很友善,非常——”她耸了耸肩,“正常。”

我们一言不发地吃掉剩下的巧克力。一脸苦相的跑步者们越来越近,我没有看到帕特里克。我从来都看不到,他那张脸在人群中总是很快消失不见。

她指着那小片纸。

“无论如何,再看看文化部分,这儿有专门为残疾人举办的音乐会。你说过他很有修养,是吧?那么,他可以坐在那儿听音乐。那也意味着释放自己,是吧?留络腮胡子的德里克,我同事,告诉我的。他说这个音乐可能会有点吵,因为真正残疾的人会叫喊,但是我相信他还是会喜欢的。”

我皱了皱鼻子。“我不知道,特丽娜——”

“因为我说‘文化’,你就被吓到了。你只需要跟他一起坐在那里。不要把薯片吃得沙沙响,或者,你要是喜欢更活泼一点的……”她对我咧嘴一笑,“还有一个脱衣舞夜总会,你可以带他去伦敦看脱衣舞表演。”

“带我的老板去看脱衣舞女?”

“嗯,你说你为他做很多事情——清洗、喂食这些事情。他勃起时,我不知道为什么你不能待在他旁边。”

“特丽娜!”

“好吧,他肯定会想念这个的。你甚至可以给他来一段膝上舞。”

我们周围的好些人转动着脑袋。我妹妹在笑,她可以这样子谈论性,就像它是一种娱乐活动,就像它并不重要。

“另外,可以来一次大旅行。不知道你喜欢什么,不过你可以把在卢瓦尔河品酒……作为第一步,这不算远。”

“四肢瘫痪病人喝醉没事吗?”

“我不知道,问问他。”

我对着单子皱了皱眉。“那么……我回去告诉特雷纳一家我会让他们想自杀的四肢瘫痪的儿子喝醉,把他们的钱花在脱衣舞和膝上舞上,然后撺掇他去参加残疾人奥运会——”

特丽娜从我手中夺回单子。“好吧,我也没看出你想出了什么更带劲的点子。”

“我只是觉得……我说不上来。”我擦了擦鼻子。“说实话,我有点气馁,把他劝进花园我感觉都有困难。”

“嗯,这态度可不行,是吧?噢,瞧,他们来了,我们最好打起精神。”

我们挤进人群的前面,开始欢呼。当你因为寒冷几乎都张不开嘴唇时,很难发出足以振奋人心的声音。

我看见了帕特里克,他的头淹没在一堆疲乏的人中,脸上的汗水闪着光,脖子上的每块肌肉都伸展开来,表情痛苦,仿佛他在忍受折磨。而一旦他跨过终点,这张脸就会彻底焕发光亮。战胜了自己,他就能获得成功。

“跑啊,帕特里克!”我勉强喊道。

他一闪而过,冲向终点。

见我对她的“计划表”没有表现出应有的热情,特丽娜两天没有跟我说话。我父母并没有注意到,他们为我没有离职而欣喜若狂。家具厂的管理部门在周末召开了一系列会议,父亲确信他就在被裁的名单中。超过四十岁的人,没人能幸免。

“我们很感激你帮忙应付家用开支,亲爱的。”母亲说。她总这么说,让我有点不舒服。

这是有趣的一周,特丽娜开始为她的上学打点行李,每天我都会偷偷溜上楼检查她已经打好的包,看她是不是想把我的什么东西顺走。我的大部分衣服都是安全的,目前为止我找到了一个吹风机、我的山寨版普拉达墨镜和我最喜欢的柠檬图案梳妆袋。要是我质问她,她肯定会耸耸肩,说:“哎呀,你从来都不用啊。”好像那才是问题的关键。

特丽娜就是这个样子,她觉得自己有这个资格,即便现在有托马斯,她仍然觉得自己是整个家庭的孩子——觉得整个世界围绕她转天经地义。我们还小的时候,她扔掉了一根大皮带,因为她想要我的东西,母亲只会通过请求我“就给她吧”,来赢得家里的平和。近二十年过去,情况还是这样。我们要照看托马斯,好让她仍然可以外出;我们要喂养托马斯,免得让特丽娜担心;在生日和圣诞节时要给她买额外的礼物,“因为托马斯意味着她丧失了很多东西”。可是,她完全可以不拿走我的柠檬梳妆袋。我在我的门上贴了张纸条,写着:“我的东西是我的。滚开。”特丽娜把它撕下来,并告诉母亲说,我是她见过的最大的孩子,只有小小手指的托马斯都比我成熟。

这让我想到了一些事情。有天晚上,特丽娜出去上夜校后,我在厨房坐着,母亲正在整理父亲的衬衫,好熨一下。

“妈妈……”

“嗯,亲爱的。”

“特丽娜走后,我能搬到她的房间吗?”

母亲停顿了一下,一件折了一半的衣服贴在胸前。“我不知道。我从没想过这个。”

“我的意思是,要是她和托马斯不在这儿,我就可以有一间正常大小的卧室。既然他们要去大学,那房间空着不用,很浪费。”

母亲点点头,小心地把那件衬衣放进洗衣篮。“我想你是对的。”

“按理说,我最大,那间房间也应该是我的。就因为她有托马斯,她什么都占了。”

她懂我的意思。“有道理。我会跟特丽娜说一下这件事。”她说。

事后我才想到我应该一开始就直接跟我妹妹说的。

三个小时后,她冲进起居室,脸跟打了霜一样。

“你这么快就要挖我的坟?”

外祖父在椅子上猛然惊醒,一只手条件反射似的捂在胸前。

我把目光从电视节目中抽出来,抬起头。“你说什么?”

“我和托马斯周末去哪儿?储藏室住不下我们两个,那儿连放两张床的空间都没有。”

“一点儿不错,我在那儿闷了五年。”我觉得自己没有任何责任,这让我的语气比我以为的更尖刻。

“你不能抢我的房间,这不公平。”

“你又不在里面住了。”

“但是我需要这间房,无论如何我和托马斯不能住在储藏室。爸爸,跟她说说。”

父亲的下巴深深地陷进衣领里,双手交叉放在胸前。他讨厌我们吵架,想把事情留给母亲处理。“小点儿声,孩子们。”他说。

外祖父摇了摇头,似乎对他来说,我们全都不可理喻。这些天外祖父动不动就摇头。

“我不相信你,怪不得你巴不得我走。”

“什么?这么说你求我继续打这份工,好让我资助你,也是我邪恶计划的一部分了,是吗?”

“你太两面三刀了。”

“卡特丽娜,冷静点。”母亲出现在门口,她的橡胶手套往起居室地毯上滴着泡沫水。“我们可以平静地来谈这事,我不希望你们把外祖父弄得紧张兮兮。”

卡特丽娜沉下脸来,打小她得不到想要的东西时就是这副表情。“她就是想要我走,就是这样。她都等不及我走,因为她嫉妒我有出息,所以她就想给我再回家制造障碍。”

“你又不是每个周末都回来,”我气愤地嚷道,“我需要一个卧室,不是一个储藏室。你一直都占着这个最好的房间,就是因为你蠢到让别人搞大了肚子。”

“露易莎!”母亲叫道。

“嗯,你要不是这么傻头傻脑,也不会连一份正常的工作都找不到了,你可以自己去弄个好地方。你够大了。还是出了什么问题?你终于发现帕特里克永远不会向你求婚?”

“够了。”父亲咆哮道,“我听够了。特丽娜,到厨房去。露,坐下来,闭上嘴。我这辈子已经有足够的压力了,还要听你们两个像猫似的互相嚷嚷。”

“你要是想让我继续帮你列那个愚蠢的单子,你可想错了。”特丽娜向我发出了嘘声,母亲把她拽了出去。

“好极了。我可用不着你帮忙,吃白食的人。”我边说边躲避着父亲掷过来的一本《广播时代》。

*

星期六早上我去了图书馆。七年级时我搞丢了一本朱迪·布鲁姆[25]著的书,每次经过维多利亚风格的柱式门时,我总是害怕会有一只冷冰冰潮腻腻的公务人员的手朝我伸过来,要我支付3.853英镑的罚金。出于这个原因,我自此再没有来过图书馆。

图书馆已经大变样了,有一半放书籍的地方都被CD和DVD代替了,大架子上满是有声书,还陈列着贺卡。馆里也不再安静。从放置儿童书的角落传来唱歌和拍手的声音,母亲们和孩子们在那儿闹得正欢。人们阅读杂志并轻声交谈。以前老人们在免费报纸上睡觉的那个地方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大大的椭圆形桌子,四周散放着几台电脑。我小心翼翼地坐在一台电脑前,希望没人注意到我。电脑,和书一样,是属于我妹妹那个世界的人的物品。幸运的是,它们似乎期待着我这样的人,来感受一下全然的恐惧。一位图书管理员来到我身边,递给我一张卡片,上面附着一张写着用法说明的薄纸。她并没有在我旁边耽搁很久,只是轻声说要是我需要更进一步的帮助,她就在桌边。然后就只剩下我,一把有移动脚轮的椅子和空白的屏幕。

这么多年来我只接触过帕特里克的电脑。他只用电脑下载健身计划,或者从亚马逊网站订购体育运动技术书籍。要是他还用电脑做了别的事情,我确实也不太想知道。我遵循着图书管理员的指示,仔细地查看每个页面。令人吃惊的是,一切进展顺利。何止是顺利,简直太简单了!

四小时后,我已经列出了单子的开头部分。

没人提起朱迪·布鲁姆。说真的,这可能是因为之前我用的是妹妹的借书证。

回家的路上我一溜烟跑进文具店,买了一本日历。不是那种一月一月显示的,你翻过来就会出现另外一幅贾斯汀·汀布莱克[26]的海报或是山坡小马风景画的那种。这是挂历——你或许能在办公室找到,用记号笔标出了员工假期的那种。我迅速地买下了它,就像没有什么比沉浸在行政性工作中更让人高兴一样。

回到家,在我的小房间里,我打开日历,小心地把日历钉在门后,标出了我在特雷纳家上班的第一天,也就是二月初。然后我往后数,标出了那一天——8月12日——现在只剩下四个月了。我退后一步,盯着日历看了一会儿,想让那只小黑圈承担一些它所预示的重量。盯着它看时,我才意识到我所肩负的责任。

我将在这些小小的白色长方形格子中填满一生的事情,那些可以产生幸福、满足和快乐的事情。我将竭尽所能,把为一个四肢无力的男人创造的每一段美好经历注满这些格子。我有几乎不到四个月的印刷好的长方形格子要以外出、旅行、访客、午餐和音乐会来填充。我要想出一切可行的方法让这些发生,要做足够的调查来确保这些活动顺利进行。

然后我还要劝说威尔真正去做这些事情。

我盯着日历,笔仍握在手中。这一沓薄纸突然承担了许多重量。

我还有117天的日子来让威尔·特雷纳相信他有活下去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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