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命中注定一无所有

1

周越彬在阿乐安排的饭局上见到了他的再生父母们。这几个华侨虽然输了大钱,却一个比一个镇定,脸色一个比一个好。大家有说有笑,有菜照吃,有酒照喝,周越彬敬的酒,也是乐呵呵地一一干下。

果然是一群有钱人。

既然他们把钱看得这么开,周越彬也就不客气了,他拿筷子敲了敲桌子中间玻璃转盘的边沿,叮叮声中,各位贵客都安静下来,一个个睁大了眼睛听他说话。

“首先感谢大家对我周越彬的信任,愿让我在这段时间里带着大家玩在澳门,赌在澳门。不知道大家尽不尽兴?”

全桌人都说尽兴,而且都笑意盈盈地盯着他。把周越彬盯得都有点不好意思了,心想他们也太好糊弄了,自己也没干什么。

“你们的尽兴就是我周某人的荣幸,那趁着大家都在,也都是大度的人,应该不会介意。我这里呢,就通知一下吧,希望大家帮帮忙,欠下的账呢尽量在一个星期之内打到我户头上吧。我自饮一杯,在这里先谢谢各位了。”说着,周越彬就扬起脖子将手中的酒干下了肚。他这酒喝得情愿,如果可以,他真想跪地拜谢这帮不知道哪里来的天外奇兵,救他于水深火热之中。

听见周越彬的感谢,那几个人都互相看了看,嗯嗯啊啊表示,这些都是小意思啦,跟本不需要在饭桌上提的事情。坐在轮椅上的老头似乎在他们中间有一些话语权,最后以一句“大家百忙之中都把这个事情放在心尖上”做结。

周越彬听了,自然感激涕零,又干了好几杯。

送客人们去酒店的路上,这群人路过威尼斯人金灿灿的大堂,就看到有几个工人盘在梯子上,正在更换一盏坏掉的壁灯。陪在中年老板身边的那个美女秘书忽然嘀咕了一句:“哈哈,这些灯的质量也太差了点吧,不是刚换上去的新样式么。”

周越彬听得真真切切,也跟着抬头看。“是啊,这质量也太差了。”他也不免跟着嘀咕。

下意识的地说完这句话,周越彬忽然反应过来,然后大脑就开始飞速运转起来。她怎么知道是上个月刚换的?若是周越彬没有记错,这一批新样式的灯,是在大概半个月之前统一换的,而且还是在白天更换,只用了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

她是如何知道的?阿乐的资料里说,这批人之前不是没来过澳门吗?

周越彬心里着实咯噔了一下,不过他暂且沉住了气,装作没事,帮忙推了一把那个轮椅老头,俯下身子问了一句:“阿叔,这次来澳门,对澳门印象怎么样?”

老头咳嗽了一声,慢吞吞地说:“不错啊,以前都在拉斯维加斯玩,美国人忒不大气,没得赌台底这样的玩法的,澳门好就好在这一点,深得我心。”老头又拍了拍周越彬的手,表示鼓励。

“澳门市井里好玩的东西也多,不知道您听没听过猪仔巷,那里有风情,老店又多,明天带您去逛逛,尝尝那里的古早味道?”周越彬继续试探。

听到这里,老头有些不安起来:“猪仔巷啊?这名字可不太吉利。再说了,那坑坑洼洼的地方,我这轮椅恐怕寸步难行吧。”

“您说笑了,今年澳门这些老街都被政府改造过一遍,现在的环境好着呢,都铺了石板砖。”

老头抿嘴一乐:“你个小子,尽骗人,猪仔巷那样的地方,一时半会人能改造得好?”

周越彬眼睛一眯:“这么说,您老去过呗?”

老头一愣,连连摆手:“没有,没有,我怎么可能去过那样的地方。”

“哪样的地方啊?”周越彬忽然加快了推轮椅的速度,“是不是债主扎堆,对于您来说,一个非常危险的地方?”

“你怎么?”老头扭过头来想狡辩,看见周越彬冒火的双眼,一下子怂了:“你干嘛呢?快松开我的轮椅。”

那群人也意识到情况不对,大喊:“小周,你带大叔跑这么快干嘛?”

周越彬回了了一句:“大叔憋不住了。”

轮椅来到空无一人的厕所,这时候,老头已经吓得有些哆嗦了。

“说吧,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周越彬扶着洗手台,怕从老头嘴里听到的答案让自己无法接受,其实,他大概已经猜出来了,只是不愿意承认而已。

老头吓得快要喘过去一样:“那个……小伙子,这事赖不着我们啊。我们都是罗萨以前的老客户,陆陆续续被他带到菲律宾玩过一圈的,你应该知道,他是杀数的,让我们一个个输光了,输透了,本来要像垃圾一样扔在那边的。不知道为什么,有一天,他又把我们找来,说是在澳门给我们找到了一个可以玩到爽的地方,我们就过来了。”

也就是说,这些人跟本就是一些身无分文的烂赌鬼,是彻彻底底的“炸弹”。周越彬是被罗萨摆了一大道,让他一下子扔过来的这十几颗核弹,把自己的希望彻彻底底地给轰没了。

周越彬在卫生间里静静地站了半天,气息都停止了似的。

对于这些已经是破罐子一个的炸弹,他能拿他们怎么办呢?在澳门挖个坑埋了吗?还是割了器官,拎着卖去?他苦笑着摇了摇头,颓然地走出卫生间,把老头留在了里面。

事已至此,周越彬除了懊恼自己前段时间钻进了赌瘾里,没有擦亮眼睛之外,他怎么也想不明白阿乐这样谨慎的一个人,怎么会把资料弄错。按照他的能力,无论如何都不会让结论与事实差得这么离谱,简直是把臭狗屎当成了金刚钻。难道……阿乐是故意的?快十年的兄弟了,不至于做成这样吧?

周越彬正想着要不要质问一下他,手机倒先响了。

老猫在电话里说终于抓到了老钱,叫他赶紧来青州坊,老钱这混蛋似乎真的藏了一手。

妈的,真是太刺激了。

2

半个小时之后,周越彬就赶到了青州坊棚户区老猫所说的一家小旅店里。

老钱一家人被老猫几个人控制在一张摇摇晃晃的破床上,跟上次见到相比,他们这家人又颓了几分,老钱胡子拉碴看起来老了不少,小千则是一副接近精神崩溃的样子,她怀里抱着的孩子脸色苍白,脑袋聋拉在胸前,由一根细细的脖子牵扯住。

周越彬怀疑这孩子是不是病了,想起上次老猫说的在垃圾桶里翻出药品的事,他问了老钱一句:“喂,你孩子肺结核?”

老钱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只是睁着一双仇恨的眼睛。眼睛里有绝望,更有一种让周越彬不寒而栗的杀气。

可不是么。孩子得了这样的病,药是每天必须要用的,可无论他去到哪个医院,哪怕是最小的开在棚户区里的社区医院,都有周越彬的人手在那蹲着。买不到药,孩子眼见着一天天不行了,这种恨就日积月累着,直到现在,毫无保留地照射在周越彬身上。

周越彬虽然感觉不安,但想到自己的生活也是岌岌可危,该逼的还是要逼:“老猫说,你还藏着一手呢?是海外房产呢,股票呢,还是什么?交出来吧。早一点交出来,就可以早一点带孩子去看病了,让孩子少遭点罪。”

老钱冷笑了一声:“少在这假惺惺了,要不是你逼得这么紧,我孩子的病能严重到这个程度?”

那孩子忽然适时地咳嗽起来,就像一个坏掉的水泵一样,每咳一声,都要抽上好长一段时间的气,发出令人不安的喘息声。

“要说留一手,我还真有。”老钱一边关心孩子的病情,一边咬着牙说,“只不过,不多,我知道,怎么算来都还不上你的,所以已经做了别的用处了。”

周越彬虽然心疼这孩子,但更心疼自己的钱。

“你怎么还是这么无赖!你干什么用去了?”

老钱的视线越过周越彬的肩头,落在他身后老猫的身上:“这你得问老猫了。”

“老猫?”周越彬转过身来,质询他。

老猫抽了一口刚点上的烟,把烟喷在他跟周越彬之间的空气中:“没错啦,钱老板是把钱交给了我,几百万而已。”

“赶紧给我啊。”周越彬走到老猫跟前,依旧是一副老大命令小弟的语气。

老猫无动于衷,歪着嘴笑了两声:“那是钱老板给我的,凭什么给你?”

周越彬这时候才发现,老猫今天有点不对劲,除了几个平时常常跟在他身边的兄弟,这里似乎多了几个新面孔。那几个新面孔对周越彬完全没有任何尊敬的意思,也大口大口地抽着烟,倚的倚在墙上,坐的坐在桌角,全拿眼睛剐着他。

“给你做什么?那是我的钱!”周越彬强装镇定。

老猫嘴角抽了一下,没有理他,绕过周越彬对老钱说:“买一条腿和一条胳膊是吧?”

老钱点了点头。

说着,老猫的那几个新面孔摔了烟就围了上来,把周越彬抵在中间。

“俗话说得好,术业有专攻,阿乐专呢就专在陪客,我老猫呢,要说追债,也被你看不上。那就打人,我敢说,打人我肯定是一顶一的。”老猫说着就要上手。

周越彬只身一人,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情况,硬拼肯定是拼不过的,只好对老钱说:“老钱,你可想清楚了,你这么干,是要坐牢的。”

老钱嘿嘿一笑:“照以前,我还真没想过要弄你。要不是伊妍提醒我,我这辈子都要在你手里拿着呢!”

“伊妍?”

“没错啊,伊妍。上次你把她带到出租房,我才知道她是老徐的老婆呢。一听我跟她讲老徐的事,她就急了。有天晚上,半夜里,她偷偷用钥匙开了门,把我们放了出去,临走前跟我提了这么一句,说,实在不行,可以介绍个人帮我摆平你。”

听到这儿,周越彬细细想了想,他把伊妍从澳门送走的那天晚上,伊妍是有机会从他裤子里拿到钥匙的。她就是趁他睡着之后偷了关着老钱那个出租房的钥匙吧?而老钱逃跑的那天,正是伊妍在罗萨的帮助下回到澳门的那一天。

而她说的可以介绍给老钱摆平自己的人,就是老猫无疑了。

“伊妍这个女人啊,真是不简单,为了报个仇,做了这么多局。”老猫突然发起感叹来,“对了?彬哥,你应该知道你最近手里那帮豪客是什么货色了吧?说起来,伊妍能够把这么多炸弹扔到你怀里,这件事我也算是尽了一番力气呢。帮伊妍从阿乐那里偷资料不说,还得帮着罗萨编故事,小时候语文没学好,这回真是要了我的命了。”

周越彬眉头一拧。

这个时候,他终于可以想象到,伊妍在得知老徐跳楼的真相之后,是如何利用她在跟着罗萨期间学到的关于叠码仔的一切来设计诸多陷阱;如何故意跟被罗萨抛弃的那些炸弹接触,教他们看起来像个富豪;如何帮助抓住老童和老钱的软肋,帮这一个需要钱,一个需要命的赌鬼“出谋划策”;如何察觉出他跟老猫之间的嫌隙,让老猫反咬他一口;在知道阿乐是用什么方法调查她的背景之后,是如何师夷长技以制夷,让那帮华侨成为阿乐和周越彬眼中的超级客户……

总之,伊妍把她在澳门所获得的一切,包括痛苦,都组织起来,用来报复他了。

周越彬想要恨她,但此时,他脑海里出现的,全都是伊妍的音容笑貌。

她刚来澳门的时候,第一次坐上赌桌的时候,为了赌疯狂魔怔的时候,为老徐的死而痛苦的时候,她决定与周越彬为敌的时候,以及这段时间,她每天待在他身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时候。

她在想些什么呢?这个为了报仇,不惜把自己的身家也赔进去的女人。这个为了博得周越彬的信任,把自己的身体也奉献出去的女人。

难道她就真的没有爱过自己,哪怕是在某一个瞬间吗?

周越彬想亲自问问她。但现在看来,他是没有这个机会了。

老猫吩咐几个小弟把周越彬锁住,拿出了事先已经准备好的塑料绳把他绑了个严严实实,然后跟老钱商量起从哪个关节开始截的问题。

“说实话,难道真的不能把他丢到海里去吗?那样的话,我才放心啊。”

“妈的,那是杀人,你给我的钱只够做这些。”

周越彬听到他们说着这样的话,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希望不要扔到海里去吧,他希望自己的结局至少跟老王有些区别。

正在老钱决定完毕,老猫砍断周越彬左手食指第二个关节,而小千叫了一声:搞到外面去弄,老猫提着他准备开门的时候。门反而被人撞开了。

进来的是阿乐,以及包括肥田在内东哥的几个手下……

3

阿乐的车把少了一个指头的周越彬放在了西湾大桥的桥墩底下。

离去之前,阿乐说:“是伊妍告诉我你在老猫手里的。我没有办法,只能跟东哥坦白了这段时间发生在你身上的事,我想,他以后应该再也不想见到你了。我不知道你会谢谢我还是骂我,但是,我只能做到这里了。”

“伊妍呢?”

“她趁我找东哥,威胁东哥说要报警,东哥放她回内地了,不想把事情闹大了。她呢,报了仇,又从你身上拿回了她的钱,跟罗萨分完赃,还留在这里干嘛呢。”

“哦。”

周越彬心想,能够做到全身而退,伊妍的算计还挺严密的。

阿乐在方向盘上趴了一会儿,忽然去拧车钥匙,又忽然停下来。终于对周越彬说:“东哥找到阿莲了。她应该听你的话去菲律宾的。”

“她没去?”

“没去,东哥没怎么找她,自己逃到路上,被撞死了,奶奶个大三巴。”

周越彬并没有接着往下问,只是颓然地站在草地上,湿漉漉的草叶在海风的吹拂下扫荡着他的裤脚,让他感觉自己也在跟着海风摇晃。

沉默了片刻。

“对了。”阿乐从口袋里摸出来一个东西塞到周越彬的手上:“这是伊妍叫我留给你的。”

周越彬摊开手掌一看,是一块红色的筹码,面值10000。他茫然地看着阿乐:“什么意思?”

“这她送给你的礼物,说是给你吃蛋挞的。”

“她还挺会讽刺人。”

阿乐叹了口气:“我倒是想告诉你,先拿在手上,一定要想好往后的路怎么走,再下注。希望你不要做那个最坏的决定。”

其实每个人都有欲望,每个人手里都捏着一个筹码,只是有的人能够保持理智,看清楚眼前的形势,一辈子都没有把这个注下下去。而有的人,随手一丢,就失去了全世界。

周越彬忽然笑了笑,扬了扬手让阿乐走。

阿乐想了想,从自己裤兜里拿出钱包,把里面的照片、剪发卡、美食卡等等这些对周越彬来说毫无用处的东西都抽了出来,然后把几千块现金以及几张储蓄卡连带钱包都塞到了周越彬的手上。

“彬哥,去买张飞机票吧,这些钱还可以帮你安家。今天晚上,我保证不会有任何人查到你的出境记录,但就只有今天晚上。”

周越彬端着钱包,抬头正视了阿乐的双眼良久,又低下头去,抬手扬了扬。

阿乐的车终于驶离了周越彬的视线。

眼前这条在夜色下看起来仿佛是盖了一床黑纱的西湾,是周越彬这辈子见过的最大的赌台。

他手里捏着的这枚来自新葡京的红色筹码,面值10000元,色泽陈旧,面目斑驳,看样子是在几百个贵客厅里、几千张赌台上以及几十万个赌客手中流转过一遍才到了周越彬这儿的。这枚筹码,也是周越彬作为叠码仔在澳门这个小岛上跌宕了十多年奉献了十多年之后,澳门留给他的唯一的遣散费。

此时正值新年,周越彬身后不远处,澳门本岛上,莲花盛放状的新葡京娱乐场、神似三色筹码堆垒在一起的美高梅娱乐场,后面的永利、银河以及金沙娱乐场,一个赛一个灯光辉煌,流金溢彩。这些澳门的地标好像是赌场里围在周越彬身后的看客,他们借助一波高上一波的新年焰火,一声紧过一声地催促周越彬下注。

作为一个混迹赌场多年的叠码仔,周越彬知道此时自己的状态是一个赌徒所能具有的最差状态:西装上衣在逃跑过程中,不知道落到了哪里,所以他只穿了一件红色的衬衫,下摆不仅没塞进皮带,而且还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被什么东西挂走了一片布。皮鞋有好长时间没有上油,在此前的几番挣扎中,好几处皮面被磨开了花;他的左手食指从第二个关节处断掉了,剩余一个关节被他的另外几个手指紧紧窝在手心里,可还是止不住血,一滴一滴顺着他手掌的生命线流出来,掉落在他所站的防洪水泥墩上;再有,就是他红彤彤的双眼,那种红,好像是有人刚用金刚顶挤压过他的脑袋,眼球要接近爆裂时才能呈现出来的那种红。他这样的状态,要在一般的赌局,别说是贵宾厅了,就是中厅,甚至是角子机,保安都未必允许他近身。可今晚,谁都没资格阻止他玩下这一局。

周越彬战战巍巍站在澳门的冷风里,对面是珠海,脚下是他考虑投身其中的西湾的黑色海水。他这一局要下下去的,不是筹码,而是自己的命。

他已经无路可逃,也无路可返。他身后的居民楼栋栋灯火阑珊,看起来温馨感人,实则危机四伏,那万千窗户其中的某一扇里面可能关押着一个身败名裂无力偿还赌债的赌徒,那扇窗户照耀出来的灯光不是住户为晚归的家人所点亮,而是逼债的人为了让赌徒看清楚他们把刀尖插进他指缝的全过程而亮。周越彬几乎不敢数,到底有几扇那样的窗户是罗萨那帮菲律宾叠码仔为他准备的。身后的马路,也退不回去半步,因为根本不知道“老爵士”的打手们都埋伏在哪棵发财树下面。叠码仔的圈子?他更回不去了,想都不用想,离了东哥那里,不会有赌厅收留一个把事情搞砸的叠码仔的。

而内地,家乡,他为自己往后离开澳门所做的准备,也已落入他人之手。现在,恐怕已经被变卖了吧。

思来想去,就只能效仿那些被扔在赌桌上之后一去不复返的筹码,让自己也像它们一样被投进这黑色的、深不可测的海水里了吗?周越彬让那枚红色筹码从他手心里滑落,筹码跌在水泥墩子上,没有停止动弹,晃了几晃,居然又立了起来,一路沿着斜坡往下滚了去……

筹码一直滚到海岸边,倏然被一卷从黑暗里疾驰而来的海浪裹挟而去。

果然,投了个下下注。周越彬摇了摇头。既然伊妍让他做出选择,那他的选择就是这枚筹码的选择——如果在岸上再也没有机会立住,宁愿投身大海去做一具无根却醒目的尸体。

这么想着,周越彬沿着刚才筹码滚去的方向迈了几步,这期间,有关澳门的一切在他脑海里快速闪现,金银流光,好像头顶一座金山融化了,滚烫的岩浆在他眼前流坠而下。过往的风光种种,照得此刻的他面红耳赤。

又迈下去一脚,脚趾头已经被海水打湿了。周越彬一个激灵,他突然想到,老王当年在坠海的瞬间,脑海里必定也闪现过那些空中花园兔女郎。尽管周越彬在走到这一步之前,做过很多努力,包括戒赌,包括在内地投资,来避免步上老王的后尘,但是挡不住半路杀出来一个伊妍,她就像一颗掉到他生活中的催化剂,没怎么费劲就再次勾起了他的赌瘾,点燃了他自毁的引子。到头来,他最终还是要变成另一个老王,永远走不出澳门吗?

即便是在结果上相差无二,但在形式上,周越彬总可以与老王有所区别的。

此时,海浪又涌了回来。那枚已经消失了的筹码从黑暗中折返,被浪头拍在了砂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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