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谈 押井守×梅泽高明 人只有在社会中才能实现自我价值

押井守导演拥有众多的核心粉丝,世界级管理顾问公司科尔尼的日本代表梅泽高明也是其中一人。他在内容产业(content industry)方面拥有深厚造诣,也是日本政府目前推行“酷日本”(Cool Japan)政策的执旗手之一。这位知名经营顾问与押井导演展开这场别具特色的对谈,将带领读者进入押井世界一窥堂奥。

主持人 |  听说梅泽先生是押井导演的死忠粉丝。虽说本书的内容以电影为主,但是其中亦有不少地方会令组织成员、公司职员产生共鸣。而梅泽先生的身份是经营管理顾问,他采用与他人迥异的视角来观察企业与组织。本次通过押井导演与梅泽先生的对话,或许可以从中发现全新的切入点呢。事不宜迟,现在就让我们来听听两人宛如异种格斗① 般的对谈吧。

押井守(以下简称“押井”) |  听说您的职业是经营管理顾问呢。

梅泽高明(以下简称“梅泽”) |  是的。我负责帮助企业拟订战略、改革事业体构造和组织结构,以及删减支出等。我也帮助企业拟订三年更新一次的中期经营计划,简单来说,在这类案例当中,有时我会帮助企业建立经营企划的重点,或是将企业主依不同领域撰写出的粗略方针打造成具体计划,乃至帮助企业主寻找各个领域的合作对象等。

我本身则是擅于从消费品以及媒体等方面来做管理顾问活动规划。也是最近提出“酷日本”这个主题的创始者之一,我们与民间企业以及政府机关一起展开各项行动。而电影原本就是我很喜欢的领域,因此我今天期待与您进行深入的讨论。

押井 |  我最近正在加拿大拍电影。之所以我会选择跑到国外,是因为我在日本越来越难拍电影。我不是一个会赚钱的导演,我想这或许可以说是我没有让许多人有油水好捞的报应吧(笑)。

此外我拍的都是科幻电影、奇幻电影,现在的日本观众对这类电影的接受度相当差,在国外还比较有这类需求,因此我也只得改到国外拍电影了。

梅泽 |  但像是导演您在《攻壳机动队》《阿瓦隆》等作品当中的世界观② ,我认为与现今的现实世界也相当吻合。

我想日本的电子厂商或许该抱持着《攻壳机动队》的世界观,并化身为实现“计算机化”社会的开拓者,如果能抢下此先机,相信就可以领先苹果(Apple)公司一步了。我几乎都想要去向日本的电子厂商提案了呢。

《攻壳机动队》的制作年份至今已经有十五年以上了。虽然现实社会已经与电影当中所描述的计算机化社会接近许多,但是人们还是要通过声控、触控智能型手机等方式,才能够连上网络。人们为了让连上网络的动作更接近大脑,甚至也研发出谷歌眼镜(Google Glass)。我想下一步或许就是推出《攻壳机动队》当中的人机界面③ 了。

贴近机械才是人类的理想状态

押井 |  对个人来说,智能手机逐渐成为生活当中不可或缺的外部记忆装置。我认为也可以把它称作辅助计算机。接下来应该就会发展到将这个装置给放入脑袋的阶段了。

在《攻壳机动队》当中,人们对话的形式是通过电缆来传递真正重要的信息。如果是以电波来传递信息,则会有太多噪声干扰,以致无法保护重要机密,因此最后反而改以电缆作为传递重要信息的管道。而如果没有电缆则无法打造出电影当中的画面,这也是理由所在。

在思考如何以影像来表现信息时,我想了很久。究竟我该如何表现信息饱和,甚至于过度饱和的世界呢?最后我就打造出了一个宛如香港一般,布满原始广告牌,且充满噪音的世界。或许以画面来呈现,对观众会比较有说服力呢。

梅泽 |  在《攻壳机动队》的世界中,“计算机化”与“义肢化”是关键词。而现在已经来到了装义肢的运动员可以在奥运会比赛的时代,我想这是否代表《攻壳机动队》的时代已经近在咫尺了呢?

计算机化社会除了蕴含法律伦理面的问题,对人类精神面造成影响也是论点之一。而提示出这些问题的,同样也是《攻壳机动队》。

押井 |  在制作《攻壳机动队》的过程当中,我曾经听人说,让人造的义肢以及计算机等机械来贴近人类,效率极差,应该要反过来让人类去贴近机械才对。也就是将人脑打造成机械,最后那近似于机械的人类即为理想的人类。

梅泽 |  也就是说让大脑去适应外接装置啰!

押井 |  除此之外,最好让人类自小开始适应机械。我想总有一天,人类将会开创一个自小时候起,就将大脑数字化的时代,而不是为了要弥补身体残缺,或是提升能力而使用外接装置。

梅泽 |  的确,虽说目前还没有发展到在大脑内植入芯片,但是我仍感觉最近的“数字原生世代”(Digital Natives)在大脑构成上与老一辈有所差异呢。即便无法长时间集中于单一信息,但是他们却能够立起诸多接收天线,并向信息群伸长自己的触手,他们这种瞬间统整大量信息的技能相当显著。我们这些非数字原生世代的人做不到的事,他们做起来却是稀松平常。

押井 |  人类的大脑本身就是由突触(synapse)结合在一起的有机计算机啊。问题只是出在要如何逐渐将大脑训练成适应数字化的形态。因此或许计算机只是过渡期的产物,人类的大脑最后会计算机化也说不定。我想此时的人脑才是一具名副其实的“计算机”。

梅泽 |  我觉得由AI(人工智能)为我处理记忆,以及进行逻辑分析、定量分析会比较好呢。

押井 |  的确,外部记忆装置在记忆上比人脑要可靠多了。我想这就可以为人类随着年纪渐长而产生的失智现象,来做个辅助。

梅泽 |  说到这个,本书当中您提到捏造过去比较好呢(见第七章)。

押井 |  如此想来,外部记忆装置能够帮助保存记忆到什么程度也是问题所在。毕竟相反地,保存于外部记忆装置的记忆也存在着否定当事人人生的负面部分。

人类只会选择将对自己有利的信息保存于大脑内,此外的信息则全数建文件并自大脑扫地出门。其实随着年纪渐长,每个人都在这么做,我最近也常会这么做呢(笑)。

人们不是假装自己忘记了,而是真的忘掉了对自己不利的信息。对自己讨厌的信息就不会看在眼里,人类就是这样子在保护自己。而这部分的功能则完全由人脑负责。

过去人们都认为这是因老化导致记忆退化,但是说起来这可能来自上帝的馈赠。我想人脑或许原本就具备此种功能。上帝在人脑当中写入了一个程序,让大脑具备了随着年龄渐长将多余信息给删节掉的功能。

原本这就与经济面上的最大效率相互矛盾。因此人脑的容量究竟能扩张到多大,以及该从何时开始停止成长与扩张,并且通过劣化来维持最大多数的幸福,我想这会是接下来人类的目标。

梅泽 |  我觉得这已经开始成为人类的目标了。毕竟AI都已经可以在将棋领域战胜人类了。当外部记忆方面也由机械占压倒性优势时,人类还会剩下什么竞争优势呢?这是人类所要面临的问题。

企业亦然。演绎性的逻辑思考是企业拟订战略时的基础。而大数据已经成为时下的关键词了。这是一种归纳手法,通过尽可能分析这庞大的数据,从中得出某些领悟。无论是逻辑思考还是数据分析,机械都差一点就要比人类厉害了。

当机械能做到这种地步时,那究竟是哪里会决定企业的胜败呢?我想差异恐怕会出在企业如何看待那些只能靠人类直觉处理,无法靠AI处理的部分。

押井 |  也就是说靠直觉做出决断的层级还是会留到最后呢?

错失乔布斯般优秀人才的大企业

梅泽 |  在本书当中,您曾经多次提到电影导演与中层管理人员相同这件事。

押井 |  以公司来说,中层管理人员是公司职涯当中的“中途点”。大家都会觉得,我只要能再往上爬,相信就会获得更多可以自行做决定的权力。因此对于打算在公司当中完成自我实现的人来说,中层管理人员不过就是个中途点罢了。我想他们都以成为企业高层乃至CEO作为最终目标吧!

自主创业就能够一步登天地完成此目标,总之,若是无法爬到高层,就无法达成自我实现。虽说电影导演属于中层管理人员,可是在某个时间点却能完成自我实现。这就是身为电影导演方便的地方。或许只有日本的导演才做得到这件事。像美国的导演可就做不到了。

梅泽 |  那是因为导演之间的能力有差别吗?

押井 |  基本上,在美国一位导演如果不自己当上制片人,并创办公司的话,就无法完成自我实现。由于美国的导演没有剪辑权,因此每位有名的导演都会自行创办公司,并聘请律师,开始当起制片人。像是史蒂文·斯皮尔伯格、詹姆斯·卡梅隆等人都聘请了大量的律师。而拥有多少有力的律师人脉,也是自己身为制片人的资产呢。

但我最近稍微有些明白了,并非掌握金钱的人就可以自由自在地拍摄电影。

梅泽 |  没错。好莱坞是个只有工会的特别成员能够使用的“系统”,而不遵守工会规则的人无论有多少钱都没办法打进好莱坞,成为内部成员是唯一方法。因此日本企业捧着大钱闯进好莱坞之后,也是难以一展拳脚。

押井 |  拿大把钞票砸人,或是用其他手段利诱,这些在好莱坞可都不适用呢。

梅泽 |  那只会被对方当成肥羊宰杀而已。

押井 |  去别人的地盘就只能照着对方的规矩来。在加拿大拍电影时,我也体验过非常严苛的情况。以为只要有钱就可以自由自在地拍电影,那根本是个幻想。

而身为导演,也一定要有某些不受控的部分,正因为不受控,才能当上一名导演啊!虽然导演明显就是收钱办事,拿别人的钱拍电影的角色,但完全受他人摆布可不是导演该有的价值。

虽说导演供他人驱使,但仍然有其无可取代的部分,譬如潜藏于体内的某种职人天性。因此即便剧本相同,换个导演就会拍出截然不同的一部电影。也就是说,导演本身虽然是中层管理人员,但是却只有身为导演才能完成自我实现,以制片人的身份可是无法完成自我实现的。

有斯皮尔伯格、卡梅隆参与其中的作品可不一定可说是他们的作品呢!果然还是要亲自于现场执导,才能够完成自我实现啊!这与在公司当上高层的意思完全不同。我想除了导演之外,也有其他职业能达到自我实现。

梅泽 |  我们经营管理顾问的工作也有这个部分。客户雇用了我们,而我们则会与客户一起讨论,借此拟定该家企业的战略。这部分的作业属于对人方面,不同的经营管理顾问,也将产生截然不同的行事特色。

每位经营管理顾问对该家公司的想法都不同,“如果要与这家公司一起建立产业,那我想要为他们做到更多”,根据是否拥有上述想法,所产生的结果也将大为不同。当然,我们只是被雇用的人。

押井 |  接下来我认为随着自己想要在怎样的组织当中完成自我实现,所需的方法论也将产生根本上的不同。

例如让我们来想想,乔布斯与丰田汽车的总裁有何不同呢?两人在外观上自然有着明显差异,譬如像是堀江贵文④ 这种风险企业的高层,即便身穿T恤配牛仔裤也很OK,但是丰田汽车的总裁可不能穿着牛仔裤上下班啊。这些外观上的不同究竟象征了什么呢?

梅泽 |  乔布斯带给人一种宛如人文素养与现代科技结合的印象。换个说法,正因为他充满感性,又善于洞察人类,才能够创造出优质的产品及服务。

梅泽 |  像是苹果的iPhone,以及索尼在过去创造出的随身听都改变了整个世界。也就是说,他们卖的就是一种生活形态。那为何现在的日本变得无法创造出这种产品了呢?

我想是否拥有过往经营者所要求的资质,这将产生决定性的差异。像乔布斯这种人除了握有作为新产品开发基础的科技,他们不只将科技当作自身资产,更通过经验把科技转化为自身所拥有的能力。而日本大概很难出现这种人才。

梅泽 |  我觉得有很多这类人遗落在大企业的门外。问题在于传统的日本企业并没有那种构造,可以去接纳像乔布斯这种两者兼备的人才。此外,企业当中也培养不出这种人才。即便有,他们也会自己离开企业。

押井 |  没错。

梅泽 |  方才我们谈到了使用AI进行分析,以及此外的其他话题。我认为有很多公司,其中善于分析数据、处理数字等部分的员工能够当上中层管理人员,并进一步爬到经营阶层。

押井 |  但是那样既无法跟上时代需求,也无法加以应对啊!

梅泽 |  押井导演您很常使用“胜利条件”这个关键词,想请问您的胜利条件又是什么呢?

让自己处于无可取代的状态!

押井 |  我的情况相当明确,作为导演个人的胜利条件就是留有拍摄下一部作品的权利。也就是永远拥有下一个企划的选择。而且也得不停提出各种企划,这种企划是别人做不来,只有自己才能加以实现的企划。

就算别人说“请给我企划就好”,那也得要想出这个企划无法由其他导演来执行的理由。而最快的方法就是自己撰写原作。以广泛的意思来说,我最近之所以在写小说也是为了扩大这方面的选择。

梅泽 |  这样子,除了扩大选择,也能够让自己时时刻刻身处于独一无二的位置呢!

押井 |  我们只能让自己处于无可取代的状态,而不是大多数人当中的其中一人。而对导演来说,如何去证明这件事,乃是最为重要的战略。我们必须不停去证明这件事。

也因为如此,我们必须去拍摄作品,借此更新自己的胜利条件。于是那些三年,乃至于五年都没有执导作品的导演,就已经无法向世人证明这件事了。我们要为了更新自己的胜利条件而拍摄电影,不管拍什么电影都是如此。

梅泽 |  因此您是说在十年前获颁奥斯卡金像奖的导演也没有任何意义啰?

押井 |  是的,完全没有意义。即便在过去拍出多么轰动的电影,基本上也没什么关系了。

梅泽 |  这个观点也可以套用在企业上呢。一家公司若能持续证明自己是无可取代的存在,工作成效就一定很棒,同时拥有高获利率。因为它们是无可取代的。而企业所谓的品牌战略就是帮助维持这股期待的工作。

押井 |  过去那或许会是专利,或是公司内部开发出的技术。就连模具店也常会说,这种模具只有我们会做之类的话。但是对现今的公司来说,在专利、技术之外,还有着其他无可取代的资产。

梅泽 |  也就是广义的能力吧。以某种含义来说,专利也是能力的一种,譬如让他人觉得,某些画面只有押井导演才能够拍出,这大概也属于能力的一种。

押井 |  自己是否真的能够拍出符合对方期待的作品,根本就不重要。让对方觉得自己能够拍得出来,才是重点所在啊!所谓的自我实现就是这么一回事。重点并不是在向自己证明,而是在向外界证明自己。如此一来才能够完成自我实现。

人们都只是被“自我实现”这个词汇给蒙蔽了。我们绝对无法独自一人完成自我实现。虽说字面上写作“自我实现”,但事实上却需要站在社会性的基础上才得以完成。

能够以个人能力完成的自我实现顶多就是生小孩罢了。此外就要根据个人职业不同,在社会性的基础上逐渐完成自我实现。无论是策划,还是导演都是如此。只不过上述职业所拥有的技术较为特殊罢了。

从这一角度来说,上述职业与在普通企业上班者的本质并无不同。大家都是站在各自立场,先去说服身边的人,再去说服适合的上司,最后再去说服身为顾客的大众。若是将范围拉大,也就是去说服整个社会。

就结果来说,拥有自身目标的人会有出头之日

梅泽 |  也有许多企业掌权人或是高层拥有自己的热情与志向。只是并不一定是那种“改写世界”的远大自我实现罢了。

举个例子吧,假设一家企业有五千位员工,再加上客户,整体人数就会攀升至数万人。有一类的企业掌权人或是高层,会以让这数万人未来都能够安居乐业作为目标。

而在设法维持现状,令企业经营处于稳定状态,从而实现此目标的过程中,他们会感受到自我实现。世界上可有不少这种超级认真的人呢。

当然了,对上述目标感受到自我实现可说是相当正派,但是以某种意思来说,这却又过于正派。我认为特别是在传统的大企业中,有许多都已经不再抱持那种“要通过自家产品与服务改变世界”的远大梦想了。

另一方面,新兴企业的创业者自然是胸怀大志,但是却有很多人在现实面无法追上自身梦想。

在担任经营管理顾问的过程当中,我很希望在大企业里,能出现更多想通过积极进攻来形成全新世界的经营者。如果大企业认真起来行动,就真的能够改变世界。而我也认为,真的可以由日本主导,建立起一个计算机化社会。当然前提是要日本的电子厂商能认真起来,并且与有志一同的伙伴联手。

押井 |  重点就在于“目标”二字呢!传统大企业的经营者们没有所谓的自我主题,而主题亦即想要完成的目标,也就是说他们在完成目标的优先级上并不明确。

譬如在动画当中出现的坏蛋,他们在完成目标的优先级上都很明确。他们的目标并不是当上邪恶组织的头头,而是将征服世界摆在优先级的第一位。当然我也有想过,如果他们真的成功征服世界,那下一步又该做些什么呢?

以个人的层级来想,优先级当然会有所不同。像在我的周遭也有许多年轻人将目标设定为成为电影导演,但是对这些想要成为电影导演的人来说,成为电影导演就是他们想要实现的目标。因此当我问他们想拍怎样的电影时,几乎没几个人能够答得出来。

梅泽 |  公司也是如此。想当总裁的人多不胜数。工作能力强的人拥有这种野心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但除非被问到当上总裁之后想要干嘛,他能够明确回答出来,否则就无法真正将工作做好。

押井 |  正如你所说。即便是那些任职于中小企业的老头,只要他们是能够完成自我实现的人,都会拥有想让公司成为日本第一的企业,或是成为世界级企业这类的目标,而不是单纯只想“当上总裁”。

梅泽 |  就现实面来看,如果是一位拥有强烈个人目标的人,那么在当上公司总裁之前,对于追求的目标应该在某种程度上已经实现。感觉就像是完成自我实现的过程受到认同,因而成为总裁,并在当上总裁之后继续完成自己的目标。

押井 |  就是如此,就只是在完成自我实现的过程时当上了企业高层。我想乔布斯绝对就是这种类型。

梅泽 |  是的。我想他大概也对身为总裁一事没什么兴趣吧!

押井 |  因此他才会大刀阔斧地将派不上用场的人给开除。他之所以能这么做,是因为在他看来,公司的优先级并不高。

公司只不过是个手段,帮助他实现自己想做的事。即便是电影,只要拥有想要拍摄的强烈念头,再加上努力,那么任谁都可以拍出一部电影。因为只要购买摄影机与计算机,就可以与职业电影从业人员使用相同的器材来制作电影了。

梅泽 |  此外,还可以通过网络将自己的作品散播至世界各地。

押井 |  这也是很重要的部分。只要拍出一部电影,并且把它散播给世人观看,在那一瞬间,这个人就是一名电影导演了,不管世人对他的作品是否认同。毕竟电影导演可没什么执照,或是国家认证之类的。电影导演并非想当就当得成,也不是怎样做就当得了,而是最后就这样成了电影导演。

戈达尔也曾经说过,电影导演不是固定职位,他只有在拍摄电影时会是一位电影导演,对外宣称自己是电影导演,那就与说自己是一位诗人没两样。我也相当广泛地涉猎电影导演之外的工作。我有时会写小说,有时则会推出漫画原作,也会在大学兼课,当然这也是因为光靠拍电影无法过生活的缘故。

梅泽 |  “我是某某公司的员工”,这句话的背后意思是“容易被取代”。除了自己任职的公司之外,没有其他地方可以依靠的公司职员可说是相当辛酸。如果拥有想做的事情,并持续努力,无论身处何处都朝向自己的目标迈进,就会逐渐成为无可取代的存在。

押井 |  基本上,那种身处某个组织所带来的安全感,对日本人来说就是自我实现了。日本也曾经处于一个通过考上东京大学,进入三菱商事等公司工作,即可完成自我实现的时代。但是现在这样的自我实现究竟还能再讲多久呢?

设定自身目标的基准就是“幸福论”

梅泽 |  我认为无论是公司,还是由导演所率领的团队都是一样的,只要自主独立的个体能够形成健全的团队,并确实发挥其功能,那这就会是一支很强的团队。反之,即便集结再多无法自主独立的个体,也没什么用,但是却有不少公司会这么做。

像SWAT小队⑤ 这种精英团队虽然人数较少,但表现却总是很亮眼,是因为每位成员都拥有特定的职能,能够自主地做出判断。职能各有不同的成员们在互相联系支持,形成一个团队之余,每位成员也能够自主行动,所以并不是凑齐五个人就可以打造出一支SWAT小队啊。

押井 |  日本人每次要想做什么新东西时,就只会想去成立新的事业部门,先去打造一个新事业的乘载体。结果导致新事业部门变成一处弃置场,专门堆放派不上用场的废柴。

无论是建立一个工作地点,还是打造出一个集团,都没有办法帮助解决任何事情。派得上用场的个人就是一切,在运动领域也是如此。

棒球员不该将成为读卖巨人队一线球员视为自我实现,而是即便舞台换到大联盟,也能够作为一名球员上场打球,以此视为自我实现。我想,松井秀喜、铃木一朗这些凭个人能力打棒球的球员,或许才够格称得上是所谓的职业球员吧!踢足球的中田英寿也是如此,由于他无法在日本这个框架内完成自我实现,因此才去往国外发展,去往国外发展一事并非他的目标,只是通往自我实现的过程。

梅泽 |  在企业员工当中,拥有自身目标的人与没有目标的人,两者不仅在成长速度上截然不同,也会造成幸与不幸的差别。拥有自身目标的人无论去到哪里,都会持续追求自身目标,因此是幸福的。

押井 |  如果没想到要如何设定自身想要实现的目标的基准,那就无法自行想到该基准。像我多年来虽然一直在思考自身想要实现的目标是以什么作为基准,但是直到接近六十岁,我才终于慢慢看到原本的基准。

梅泽 |  什么是原本的基准呢?

押井 |  那就是幸福论。基准在最后还是回到了这里,也就是如何让自己以及重要的人获得幸福。单纯的野心与痴心妄想并不能成为人生的主题。

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够成为拿破仑。就连拿破仑本人,到最后也相当在意他那位约瑟芬夫人。无论是称霸欧洲的男人,还是大集团的高层,每个人都无法脱离幸福论并重获自由。

所谓幸福,并不是叫我们在可以选择的选项当中做出选择。能让人获得幸福的选项并没有这么多,这点要在年长之后才能够明白。在我来说,幸福顶多就只有一个左右。从这一角度来说,众多的目标最后也都是跳脱不出幸福论的窠臼呢。这是我看到乔布斯结束人生的方式而产生的想法。

乔布斯是因为使用奇怪的减肥方式减肥,最后才会罹癌而死。而在弥留之际,他也意识到那种减肥方式或许是错的。至今为止的人生全部都由自己决定的男人,却在最后承认自己在做出决定时的判断有误。之所以会这么说,是因为他还想要继续活下去。如果能战胜癌症的话,他就可以再活得更久一点,并做更多自己想做的事情。

而这就是他的幸福论,他在这部分失误了。他的心中过于相信自己的判断。从这个角度来看,随着抓在手中的权力越来越大,也越容易在贴近自己的部分判断失误。

梅泽 |  在日本,许多认真的经营者,都对于能让前人建立的庞大组织永续经营,以及让在此组织周遭的人能够安居乐业,感到幸福。做出上述贡献就是他们的自我实现,我想有许多经营者都会在拥有幸福感之后退位。

押井 |  那就是成就感吧。而对我来说,成就感并不一定是个目标。

梅泽 |  至少光凭成就感可没办法改变世界呢。果然只有那些抱持着想要大幅改变世界,并为世界带来冲击的人,才能够胜任改变世界的工作。

押井 |  完成自身使命一事,其实很好懂。譬如在一部电影当中,既有主角,也有配角,配角也是有他们的存在价值。我想,当配角得以成为一位知名配角时,他就能够获得成就感以及满足感。但是这与担任主角所代表的意思又完全不同了。

领导者,独自迈步向前的人

梅泽 |  是否拥有自身目标,另一种讲法就是领导者与管理者的差别。拥有自身目标的人,就有可能成为一名领导者。这是经营学家野田智义说过的话。对于一名领导者来说,拥有组织或是团队都不过是单纯的结果。拥有宏远的视野,并独自朝向自己看见的某个事物迈步,这才是身为领导者的必要条件。而当某个人开始向前迈步,可能另外的两三个人看了觉得有趣,就一起跟在他的背后走,于是就形成了团队,成员也逐渐增加到二十到三十人。结果就产生了所谓的领导者。

押井 |  这正跟电影的制作现场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呢。虽说身为导演的我也要去说服旁人,但是却不可能等到说服所有人之后,才开始制作电影。首先,我要先开始制作电影。接下来只要等着旁人对此感到有趣,而自动聚集过来就行了。不这么做的话,可就太没效率了。

基本上,导演的工作就是让全体工作人员都朝向同一方向。剩下的工作只要交给各个负责人,他们就会自动帮我做好。

而对演员我也是采用相同技巧,让他们朝向同一方向。虽说每次来到全新的制作现场时,就要再次让全体剧组人员都朝向相同方向很累人,但我想导演的工作也就只有这样了。剩下的部分就可以偷懒一下了,这是我的个人原则。

梅泽 |  在日本,那种看起来有老大气质的人很容易被当成领导者,但是我认为至少方才我们对领导者的定义,与是否拥有老大气质并无关系。或许就结果来看,领导者的身边的确会跟着许多人,并充满仰慕地叫他一声“老大”,但是这却不是重点。重点在于领导者是否能够看到远方的某个事物,并自行朝向该事物迈进。

押井 |  无论是清水次郎长⑥ ,还是邪恶组织,大抵都是如此。刚开始都是由一个人发起,并在不知不觉间发展成巨大的邪恶组织。这可不是先培养坏蛋手下,譬如集结一大群不良少年,再给予训练啊(笑)。

梅泽 |  对啊对啊,他们可不会做这种事呢。

押井 |  邪恶组织又不是在服务社会,自然不会去干这种事。而究竟要成为邪恶组织的高层,还是要像鲁邦三世一样生活得自由自在,这也是关系到幸福论呢。

鲁邦这个男人,他的目标可是尽可能成为一位拥有自由身的坏蛋。

当我之前准备拍《鲁邦三世》的电影版时,最为困扰的部分就是“他已经没东西可以偷了”。让他偷到当今世界最珍贵的宝贝、最大的钻石,然后鲁邦三世就可以真正地成为鲁邦三世了。

当他成为世界第一大盗的瞬间,鲁邦三世就不用再为自己证明什么了,所以也就什么都不用偷了。因此宫崎骏先生才使用了一个狡猾的主题,那就是去偷走女孩子的芳心,这是一个最为经典的手法。之后我被委托制作鲁邦三世的第三部电影作品,但我可没办法再用这种卑怯的伎俩了。

那么又该让鲁邦偷些什么好呢?这让我感到非常苦恼。最后我终于想到要让他偷什么了,可是这个点子却不受任何一位制片人的青睐,企划因此半途而废。

梅泽 |  您当时的点子是什么呢?

押井 |  简单来说,我的点子就是让鲁邦三世这个男人原本就不存在。他只是由众人的意愿而形成的幻想,事实上电影中只有五门、次元、不二子、钱形这几个角色而已。而这四个人为了要维持自我身份,才需要鲁邦的存在。其中除了钱形之外,大家都是变装名人,于是他们就轮流扮演鲁邦这个角色。这就是当时我构想的故事情节。

梅泽 |  那听起来很有趣呢!

押井 |  但是这却完全不受制片人青睐,而当时我也还太年轻,没有足够的智慧可以去说服制片人。如果是现在,我应该就可以让制片人回心转意了,但是当时的我却只有一股冲劲,因此无法察觉这件事。果然当时我在手法上还不够成熟啊!

梅泽 |  我还真想看看那种剧情呢。

押井 |  现在才去拍也没什么用啰!因为都已经有这么多的“鲁邦”作品了。我想再去拍“鲁邦”这个题材也没意义了。

梅泽 |  这也是因为鲁邦的故事很棒啊!

押井 |  那种鞋子长得跟热狗面包没两样,还穿红西装的大叔,现在已经不可能被当作英雄了。每位英雄都有一定的保鲜期,而当时的我也还太年轻,又太笨,判断不出怎样说才能让自己的选项增加。

基本上,这个选项就是电影的企划,但并不是将五个,或是六个选项拿给制片人选择,重点在于将那五个,或是六个选项摊在制片人面前,并且否定自己心有所属的选项之外的其他选项。

我们要向制片人展现出自己多方考虑后,只有这个选项可用的态度。其他选项则是所谓的幌子,要将五个,或是六个选项摊在制片人面前,并一一说服制片人这些选项全都不能用,只有那个自己心有所属的选项可以用。

梅泽 |  我们有时也会使用这种技巧呢。当我们向客户提出三四个战略的选项,并打算通过讨论让客户选择其中一个战略时,却发现我方属意的提案对客户来说,偏偏是门槛最高的一个。我们也会通过讨论,去向客户说明,即便现在选择实现门槛最低的战略,公司也会因此在十年后陷入经营不善的窘境。

押井 |  这并不是在诈欺。我们没骗人,因为最后还是将客户引向有利可图的一方。

如果不这么做,这部电影一上映就会马上消失。事实上,几乎所有电影都会在上映一年之后消失,而拍摄那种能撑上十年的电影自然比较有效率,譬如鲁邦系列的《鲁邦三世·卡里奥斯特罗城》⑦ 。这类电影即便上映后经过十年,乃至于二十年,它们的影带还是有销路。

基本上,要制作电影的人都会想要被他人说服,想接受别人的说法。这是因为他们想要制作电影。而说服那些想要被说服的人,这种行为并不构成诈欺。

梅泽 |  或者更应该说,说服客户是我们的义务呢。因为客户是为了建立能通往未来的成长战略,才花钱聘请科尔尼管理顾问股份有限公司啊。而我们的工作就是拟定出适切的成长战略,并静待客户表示“啊,我们想要展开这种成长战略!”客户就与那些想要制作电影的人相同呢。

押井 |  他们就是想要去接受啊!看电影的观众也是一样,简单来说就是想要被骗。而且是巧妙地接受哄骗,被骗得心情愉悦。

而观众也肯为此掏腰包。他们都是在知道电影全都是骗人的前提下,来到电影院看电影。制片人与赞助商也是这样的。制作电影这件事有时候并非全然为了赚钱。因此我们才能够经营起电影事业,如果只是为了赚钱,那投资在其他产业我想会更好。我不确定电影会是个稳定的投资对象。

梅泽: |  综观而论,只有在好莱坞拍电影会是门好生意。

只有日本人肯买单的东西可不酷

押井: |  梅泽先生您非常热衷于推动“酷日本”。那您认为什么是“酷日本”呢?

梅泽: |  以我的定义来说,如果不能像押井先生的电影一样,在世界各地都有粉丝,并拥有一定数量的狂热核心粉丝,那就不能称之为“酷”了。只有日本人肯买单的内容或是商品可称不上酷啊!

我们并非想要通过“酷日本”,来让日本国内紧闭的生态体系重获生机。而是想要培育出能与世界级人才共事的日本人才,并打造出能深入世界各国市场的创意产业。

在看到导演您执导的《阿瓦隆》时,我觉得真是酷到不行。竟然能以日本人原创的才能拍出这么酷的电影,实在很不简单。而既像日本,又不太像日本这点,更是酷呢!

押井: |  拍完这部电影之后,我自己也吓了一大跳。看着屏幕上的半成品,怎么看都像是一部欧洲电影。于是我就把片子给拿回家,自己全部重新剪辑一遍,当时的自身目标则是让这部电影带有我的味道。

梅泽: |  不管看起来像是欧洲电影,还是日本电影都没关系,毫无疑问地,这都是导演您一手打造的世界观啊!

押井: |  制作现场也没有人能理解我在干嘛。由于当时的波兰几乎没人知道什么是计算机游戏,因此我只好先花上一整天为他们上课。譬如告诉他们什么是计算机游戏,什么又是RPG(Role-Playing Game,角色扮演游戏)之类的知识。如果我无法享受这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部分,可就没有办法在波兰工作了。

梅泽: |  重点在于,是否能打造出这种独具创意的世界观。而世界各地的人又是否能对此产生共鸣,并抱持着想要跟导演一起打造这种世界观的想法。制作团队并不需要全由日本人组成,就连导演也不一定要是日本人。因为这些都不重要,只要打造出独具创意的世界观,并尽可能推广至更多的领域,结果就能够实现所谓的“酷日本”了。

押井: |  搞不好电影的国籍,与我本人的国籍会不一样呢。显而易见地,最后完成的电影都有各自的国籍。《阿瓦隆》看起来明明完全就是一部欧洲电影,却仍被视为一部日本电影。只是其中完全没有任何一位日籍演员,就连语言也全都是波兰语,之后则是改为英语配音后于世界各地上映。我个人是日本人,也拥有日本国籍,但是我执导的电影,或许国籍不是日本呢。

梅泽: |  我喜欢的押井导演是个融合了现实与虚拟,拥有复杂国籍的人。那是一个与日本或美国都截然不同的国家。

押井: |  如果说我不是日本国籍,那又会是哪里人呢?我想我的国籍不会是波兰,也不会是加拿大,当然也不是美国。我想,我的国籍果然还是只有“电影”了。电影最根本的部分的确没有国籍,我不知该说那是文化还是什么好。但是以我的电影作品世界来说,其中以计算机与电玩作为中心的做法相当有日本人的味道,即便是外国人看到,也一定会觉得这些作品是由日本人拍出来的。

日本人信奉科技乃是战败后的心理创伤

押井: |  世界上的其他国家并没有推出这么多与机械、科技有关的故事。这是“二战”结束后,包含动画在内,日本电影最大的特征之一。而虽然不太有人提到,但动画却是其中的典型。

梅泽: |  而且也经常出现核能呢。像《铁臂阿童木》《机动战士高达》都是如此。

押井: |  即便是在美国,也不像日本这样,推出如此多以计算机、科技作为剧情主轴的电影。美国偏好更为古典的剧情,譬如男女之间的爱情,亲子之间的亲情等。即便是以科技作为主题时,也大多限定于特定种类的英雄片世界,日本则不是这样的。

梅泽: |  酷日本有另外一个定义,那就是作为艺术与科技的接点,进而引发革命。如果只有科技,厂商可能就会做出那种性能高超,让人觉得“好厉害”的装置,借此引发革命,但是这种革命就太没有价值了。

押井: |  在日本的漫画与动画中,已经某种程度地诠释出科技的厉害之处。而国外也对日本抱持着这种理解。但是我想,日本人不一定都喜欢科技、技术这些东西。这是战后日本人的特色所在。

梅泽: |  但是日本人也很喜欢机关人偶呢。

押井: |  真的很喜欢。的确,日本人自古就喜欢那些做工精细的玩意。但那是属于职人技能的世界,并不是所谓的技术。技术可以细分,传达给其他人。我想,在战争当中输给了美国,果然还是令日本产生了心灵创伤,让日本人以为之所以会战败,是因为技术能力输给了美国,但这却是误解。

梅泽: |  误解是吧。

押井: |  日本人并不是输在技术上,而是在名为技术的思想上输掉了。

梅泽: |  也或许是输在管理的思想上呢。

押井: |  没错。日本人当时完全没有所谓管理与调查的想法,也是这样输掉信息战。日本人可说是在事物的思考方式上输得一败涂地。所谓技术不过是旁枝末节,这并不是在比较零式战机与格拉曼战斗机的性能优劣。日本人是想要以“输在技术上”这种理由来接受战败的事实。

梅泽: |  或是拿“输在物资数量上”之类的理由。

押井: |  日本人并没有输在物资数量或是技术上,而是输在思想上。

梅泽: |  美国很认真地思考,认为必须建造一套生产大量物资的系统,而日本则没想过。

押井: |  这就是人们常说的,要如何决定事物的优先级。当日本人思考优先级的层次是停留在如何打赢战争时,就已经战败了。而时至今日,有些日本人仍不想理解这件事,因此就想要把战败想成是输在技术以及物资数量上。而这种思想也流入了漫画、动漫等偏向大众娱乐的世界。

战后供日本儿童阅读的漫画也都属于此类。内容不外乎就是在讲述日本的技术如果能更优秀,应该就能打赢美国。譬如制作出比大和号更加庞大的战舰,或是将零式战机打造成喷射机等等……这就是我孩提时代常常阅读到的世界。而这种题材仍活在虚构的世界当中。以现代的风格来说,那虚构的世界就是网络、计算机。

梅泽: |  而即便是虚张声势,只要让别人相信就是赢了。因为最先提出世界观的人,与创造这世界的人最为接近。

押井: |  其实就只是大家自己以为真有这种技术存在。

梅泽: |  因为想要制作该世界的人,只要让人这么认为,大家就会自动聚集过来。

押井: |  外界认为《攻壳机动队》是数字动画(digital anima-tion),这实在是夸大不实。因为《攻壳机动队》完全是部模拟(analog)动画啊!制作上几乎都是采用纯手绘,CG部分只有五六十个分镜,其他部分则全为手绘。

在制作现场,大家只能绞尽脑汁地思考,该如何让这部作品看起来像是数字动画。最后我们只是巧妙地让它看起来像是数字动画,其实并没有使用到数字技术,而且我们也没有那个闲钱可以用来制作数字动画啊。

所以这果然又是一个骗人的把戏了。这是一部集众动画师之力,制作出来的机关电影。就像是人们看不到机关人偶的内部构造,因此会误以为那是一具机器人,但其实里面只是放入鲸须罢了。

曾几何时,动画几乎都做成数字动画了,而在《攻壳机动队》当中,其实数字技术没起到任何贡献,人们只是因为其他动机考虑而让动画数字化罢了。

梅泽: |  只是怕来到了现在这个数字动画的全盛期,日本人还是继续被蒙骗,每当提到数字动画时,就会联想到《攻壳机动队》这部作品。

押井: |  那是因为他们有先入为主的印象。结果我们只是因为没有预算,而不得不那么做罢了(笑)。《攻壳机动队》只使用了低于普通动画电影一半的作画张数,因为当时我们既没钱,也没时间。

因此就决定将精力集中在“徒具其形”这件事上。虽然我们为此可说是费尽苦功,但是却没有花多少钱。相反地,如果我们现在要认真地将《攻壳机动队》制作成数字动画,可得要花上一笔不得了的大钱啊!不管哪种方法都可以使用,这也是电影这个谎言世界的有趣之处。

①   异种格斗

一种在比赛时可以使用散打、跆拳道、巴西柔术等多种格斗技术的格斗形式。此处指对谈激烈,发散性强。——编者注

②  导演的世界观

押井导演描绘出一个计算机化社会,在这个社会当中已经实现了于大脑内埋设芯片,并以大脑直接链接网络的技术,无须再去操作任何装置。

③  人机界面(Man Machine Interface)

负责于人类与机械之间传递信息的机器与程序之总称。

④   堀江贵文

日本企业家,曾任日本门户网站活力门(livedoor)的CEO,是日本IT界的代表人物之一。——编者注

⑤   SWAT小队

Special Weapons And Tactics(特种武器战术部队)的简称,设置于美国警察单位(市立警察局、州立警察局、保安局等)的特殊部队,用以应对穷凶极恶的犯罪以及恐怖袭击。

⑥  清水次郎长

日本幕府末年、明治年间的黑道侠客,拥有被称作“清水二十八人众”的强大手下。——译者注

⑦  《鲁邦三世·卡里奥斯特罗城》

于1979年上映的日本动画电影。导演:宫崎骏,编剧:宫崎骏、山崎晴哉。为Monkey Punch原作之漫画作品《鲁邦三世》的第二部剧场版,是宫崎骏首度受到重用执导的电影作品。

梅泽高明 

科尔尼管理顾问股份有限公司·日本代表/全球董事会成员

摄影|竹井俊晴

毕业于东京大学后,曾于日产汽车担任营销等职务。后于麻省理工学院斯隆管理学院取得MBA之后,进入科尔尼管理顾问股份有限公司纽约办事处服务,并于1999年转任日本办事处。以日本国内大企业为对象,提供公司战略、事业组合、全球战略、组织改革等方面的经营管理协助。为日本GLOBIS经营大学研究所客座教授、日本经济产业省“酷日本官民有识者会议”委员、日本内阁府“税制调查会”特别委员。

生于1951年,东京都大田区人。毕业于东京学艺大学教育学部美术教育学科,大学期间即开始独立制作电影。1977年进入龙之子制作公司,同年推出的电视动画《一发贯太君》为其初次执导的作品。1980年跳槽至小丑工作室,师从鸟海永行。于1981年受拔擢为《福星小子》的总导演,其后于1984年推出的剧场版动画《福星小子2:绮丽梦中人》更是备受瞩目。同年自小丑工作室离职成为自由工作者。《攻壳机动队》(1995)一度占据美国《公告牌》(Billboard )杂志录像带销售排行榜第一名。主要作品包括剧场版动画如《天使之卵》(1985)、《机动警察剧场版》(1989)、《攻壳机动队2:无罪》(2004)、《空中杀手》(2008),以及真人电影《阿瓦隆》(2001)等。亦推出小说《立食师列传》(2004)、舞台剧《铁人28号》等,在多种文艺创作领域都有其活跃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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