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更好的自己

陈孑然清楚记得昨晚发生了什么。

她在顾茕怀里哭诉,抱怨自己的委屈。

醒来时头疼欲裂,紧跟而来的就是山呼海啸的醉酒记忆。

如果可以,陈孑然宁可喝断片儿了,什么也不记得,好过现在自己这样木在床上尴尬,不知该用什么姿态面对顾茕。

人心的承载量是有限的,太多的委屈憋在心里,迟早会爆炸,酒后失言虽然让陈孑然觉得羞耻,好歹把苦水倒出来一些,哭过之后心里很轻松。

虽然她不想再和顾茕有任何瓜葛了,其实她心里清楚得很,她的苦水也只有往顾茕这里倒,不然要跟谁倾诉呢?陈孑然身边并没有一个能听她说话的人,陈安安太小了。

四月初,临渊的梅雨季正式到来,毛毛雨从清明前开始就断断续续再没停过,地上永远是潮的,春雨贵如油,那是对于需要依靠雨水生长的万物来说,到了陈孑然这里,春雨不是恩赐,而是折磨。

关节缝隙里的酸痛缠绵持久,好在已经过了临渊最冷的三月份,气候的逐渐回暖消减了几分痛楚,已经让陈孑然足以忍受。

今天是清明假期的第一天,陈孑然的补习班和陈安安学校里都放假,所以陈孑然才选在这一天搬家。

陈孑然醉得沉,没有发现陈安安什么时候起床的,等她醒来时陈安安已经不在房间里了,下楼后看见陈安安捧着一本旧书在看,那是她们当时从破旧地下室里搬出来时带的为数不多的一本书。

顾茕抱着笔记本,盘腿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敲击键盘,神情专注,看起来应该是在工作。她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钛合金的细边眼镜,长发云雾似的依伏在肩头,发顶散发出丝绸质地的光泽,让人很容易联想到她昨晚故意穿的那件丝质睡衣。

陈孑然脸莫名发烫,蹑步走下楼梯,声响非常轻,可顾茕耳力很好,镜片后面的睫毛颤了一下,心灵相通似的转头,正好与台阶上的陈孑然对视。

“醒了?”顾茕微微一笑,合上手中的电脑,放在一旁,伸了个懒腰直起身来,“正好,早饭都在锅里热着,有你爱喝的小米粥。”边说边踩着棉拖走进厨房,给陈孑然盛粥,鼻梁上的眼镜都忘了摘。

戴上眼镜的顾茕给陈孑然一种不是同一个人的错觉,陈孑然觉得她好像哪儿变了,又说不出具体细节,感觉好像是气场改变,变得收敛,可是气场这种玄而又玄的东西,实在不好往下判断,陈孑然只好猜想,大概是顾茕那副眼镜让她看起来多了几分温文尔雅的书卷气。

顾茕的鼻梁又直又挺,非常适合戴这种细边金属框眼镜,陈孑然以前从没见过她戴眼镜,一时好奇,忍不住问:“你近视么?”

“嗯?”顾茕眸中微诧,才想起来自己眼镜没摘,笑着一低头,两根修长的手指捏住眼镜腿,头轻轻侧了侧,顺势取下眼镜,折好了,顺手往自己衣领上一挂,把给陈孑然盛的小米粥端上桌,解释道:“没有,这是防蓝光的,对着电脑的时间长了,不预防一下,以后要真近视了,得长期戴眼镜,那多难看。”

“快来吃饭吧。”她又端了一碟各种馅儿的杂色包子和两个开胃小菜,招呼陈孑然。

顾茕从相貌到气质都无可挑剔,虽然发起神经来让陈孑然气得揍她,正常情况下,从外表看简直近乎完美,良好的出身和家教,让她即使为陈孑然端盘子时都无意间流露出几分高贵优雅,手指拖着骨瓷餐碟,卷起来的一截袖子露出闲聊流畅的腕骨,比骨瓷盘子更瓷白莹润的质感,赏心悦目。

陈孑然走过去,轻声说:“你戴眼镜也不难看。”

顾茕笑笑,不做声。

如果是以前,她会勾起嘴角轻佻地调=戏:“哦?那你为什么不肯接受我?”

现在这话说不出口了,在更深刻地了解了陈孑然的苦以后。

顾茕甚至不忍心打扰她,知道自己在旁边守着,她一顿早饭必然食不知味,识趣地又回客厅里打开了电脑,只不过余光一直停留在餐厅,电脑待机时间过长,已经进入熄屏状态。

小米粥里没有放糖,而是加了味道更加温润的蜂蜜,不遮盖小米的谷香,又凸显了米粒的本身的清甜,比加糖的更好喝。

陈孑然以为是陈安安熬的,没有意外,吃完了一碗,连发冷的关节都暖和了许多。

吃完了早饭,打扫了厨房餐厅,陈孑然叫了一声陈安安,让她赶紧上楼收拾自己的行李,她们该搬走了。

顾茕听到搬走二字咯噔一下,笔记本从腿上顺势一滑,砰一声,手忙脚乱捡起来,角上磕出一个坑来,还好它质量过硬,屏幕顽强地还能点亮,不至于白费顾茕一个早晨的辛苦。

做完的事二人谁也没有再提,顾茕只当陈孑然断片了不记得,陈孑然也假装无事发生,各自相安无事。

陈孑然和陈安安的东西少得可怜,来时一个行李箱,走时也是一个行李箱。

她从来没把这里当成自己家,东西能不添置就不添置,来去干净。

顾茕想起她当年也是一样,被自己赶走时,只带了一个行李箱就装下了所有东西,干干净净,就好像她从来也没在那间房子里居住过。

受了多少委屈才会养成这样近乎偏执的自觉?顾茕不敢想,她只知道,陈孑然无意中流露出来的一个小习惯都能让她心疼。

“顾小姐,这半年多谢你照顾。”陈孑然把行李箱推到门口,对顾茕鞠了一躬。

“我送你吧。”顾茕站起来。

“不用了,我和安安走出去搭车就可以。”陈孑然又对她微微颔首,笑道:“我走了,顾小姐,希望咱们以后都好好各自生活,再也不要见面了。”

随着一声关门声,房子里骤然空旷冷清起来。

顾茕全身虚脱似的跌落在沙发上,鼻子使劲嗅了嗅,在空气中寻觅陈孑然遗落的气息。

没有。

陈孑然的适应能力太强了,这个人就像是透明的,没有什么特殊的味道,周围的环境是什么样,她就变成什么样,融入得不留痕迹,以至于顾茕想捕捉她的痕迹都没有办法。

顾茕把头靠在沙发上,双目无神地看着吊灯,痴痴地想,她和陈孑然的关系,这就算到头了。

未来的日子里,她不会再拥有陈孑然,甚至连见一面也不敢,因为她不配。

当年亲手把她推开,说出了扎她心窝子的狠话,现在就不配再去打扰她。

想极了时候偷偷见一眼都不配。

未来会有多长呢?二十年、三十年,还是五十年?

顾茕要忍受没有陈孑然的日子,至少五十年。

她今年才二十五呢。

顾茕忽然觉得人的寿命太长了,为什么这么长?八十岁甚至一百岁,简直毫无意义。

……

陈孑然把东西搬到新住所后,心情雀跃。

这间房子比她原来住的地下室要好得多,南北通途、采光充足,经过了昨天的一番修整,干净又明亮,简直是陈孑然理想中的家。

陈安安就像松了缰绳的小狗,在客厅、卧室、阳台来回跑,满屋子撒欢儿,最后一屁股坐在沙发上,“也不知道这么漂亮的房子咱们能住多久。”

别人的始终是别人的,永远只能是暂时的落脚点,为不知道哪一天被房东给赶出去而担惊受怕。

陈安安捏着小拳头发奋道:“妈,以后我一定要多赚钱,买一个属于我们自己的房子,这样咱们就再也不怕被人赶出去了。”

“好啊,我等着住安安漂亮的大房子的那一天。”

乔迁之喜值得庆祝,附近就是菜市场,陈孑然带安安在菜市场里逛了一圈,买了不少好吃的,又给安安称了半斤虾,母女俩一人一杯可乐,对着一大桌子菜,在温馨的小客厅里干杯。

“以后会越来越好!”陈孑然笑着说。

“那必须的!”陈安安附和。

华灯初上,外面外加灯火,第一次让陈孑然觉得,这真是一座有烟火气的城市。

她刚来时住地下室里,看不到黑夜中楼房窗户里点起的一盏盏灯,后来住在顾茕的房子里,独门独户,对面只有海,白天是很漂亮,晚上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到,没有人气,冷清得很。

人间烟火是最平常又最美妙的风景,让人觉得温暖,陈孑然一路走来,虽然有曲折,总的来说,正和当初甘影对她说的那样,是越来越好的。

顾茕果然如约没再打扰,陈孑然在紧张又充实的学习工作和生活中偶尔脑海里冒出她的影子来,心里对她竟然多了几分感激。

凭顾茕的实力,真不放过陈孑然的话,她是招架不住的,她感激顾茕的手下留情,放她一条生路。

梁子莹也不知从哪儿得知了陈孑然搬家的消息,倒是来过几次,陈孑然以为她会像顾茕从前那样死缠烂打,她倒是有分寸,来得不频繁,都是点到即止,而且每次来也有由头,比如去东南亚出差,带了几款适合儿童用的润肤霜,是送给安安的礼物,陈孑然当然都一一婉拒了。

梁子莹两三个月才出现一次,试探着陈孑然和陈安安的耐心,陈孑然软硬不吃,她也不生气着急,下次来时照样笑眯眯的,仿佛六年时光不过弹指一挥间,她们姊妹还和从前一样。

因为来得不频繁,也没给陈孑然的生活造成什么实质性的影响。

到了九月份,陈安安升上小学六年级,陈孑然的成人高考报名也开始了。

陈安安已经是大孩子,不但自己照顾好了自己,还额外承担起了照顾陈孑然生活起居的任务,知道陈孑然夜以继日地备考,身体肯定吃不消,变着花儿地给她补充营养,确保她有足够的体力应付繁重的学习和工作。

家里的重担全压在陈安安一个小孩子身上,陈孑然心里挺对不起她,提过几次让陈安安不要给她准备宵夜了,自己先睡,陈安安一本正经:“从前妈妈照顾我,现在是妈妈人生的关键时刻,当然得换我来照顾妈妈。”

给陈孑然感动得眼泪汪汪的,心想孩子没白养,真的长大懂事了。

也多亏了陈安安的后勤保障到位,要不陈孑然上考场那天说不定卷子写一半真就体力不支晕过去了。

十月份参加考试,十一月份公布成绩。

陈孑然查成绩时输入准考证号,手都在抖,陈安安也紧张地坐在她旁边,看到成绩的那一刻母女俩都高兴得蹦起来,几科接近满分,这个分数,别说报临渊师范大学,就是报临渊大学都稳了!

到了十二月份公布分数线和录取结果的时候果然不错,陈孑然高分被临师大的专科录取,还被当成补习班的优秀考生拿去做下一年的招生宣传。

收到录取通知书的当天,正好是陈孑然的生日,录取通知书就是她收到的最好的生日礼物。

她今年二十五岁,这是一个不早也不晚的年纪,最好的年纪,早几年太年轻,还在青春期的尾巴,摆脱不掉对未来的迷茫,晚几年又太成熟,一切已成定局,改变机会渺茫。二十五岁刚刚好,不年轻也不苍老,摆脱了从前的束缚,也还不失心中的热血,还能为理想拼搏。

陈孑然在二十五岁这年重新走进课堂,重拾了她当老师的目标。

陈孑然回想自己前二十四年的生日愿望,磕磕绊绊曲曲折折,每回老天爷都好像跟她开玩笑,可是到了二十五岁这一年,她的那些愿望,似乎都成真了。

有家、有工作、有学业,也正重新迈回普通人的生活。

结束了兼职的客服工作,和陈安安一起关了灯吹蜡烛的时候,陈孑然许下了自己二十五岁的愿望。

我希望成为一个好老师,成为更好的自己。

吹灭所有蜡烛后,陈孑然手机上收到一条陌生短信,短短四个字:“生日快乐。”

她愣了一下,隐约猜到了是谁发过来的。

只要顾茕不出现,陈孑然对她的怨怼就很远,现在已经快消散在风中了,连同过去那些痛苦的回忆一起。

平和地看这条短信时,那四个字竟然还有些别别扭扭的可爱。

陈孑然把手机放到一边,和陈安安一起分吃蛋糕。

这是她这么多年来,过得最幸福的生日。

……

这是这么多年以来,顾茕过得最苦闷的一个圣诞节。

她这时候本该在Y国顾家的主宅里,和自己那些没什么感情的血缘兄弟姐妹们一起围坐在餐厅中,敷衍着她父亲演一场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假戏。

顾茕连机票都订好了,临近出发时,又给退了,找了个公司突然有紧急状况需要她亲自出面坐阵的理由搪塞过去,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公司旁边的公寓里,看着陈孑然居住的方向,喝了一整夜的酒。

每年圣诞节都是陈孑然的生日,顾茕已经铭刻在心,她不想把这一天浪费在一群虚情假意的人身上,她想把这一天只留给自己心中最重要的那个人。

今天不止是圣诞节,还是她的生日。

在节日时出生,一个最大的坏处就是,节日气氛太隆重,会让寿星本人有种被忽略的失落感。

顾茕知道陈孑然不会有这种感觉,因为她被忽视惯了。

可顾茕就是固执地想替陈孑然记住这个日子,让她的陈孑然永远不是个被忽视的小可怜。

顾茕抱着空了一半的酒瓶苦笑,做这一切,说到底也只不过是感动了她自己而已。

她醉眼朦胧间,那条犹豫了好几个小时的祝福,终于还是赶在十二点之前发了出去:“生日快乐。”

只敢写这四个字,再多一个字都怕陈孑然会认出她来,埋怨她不守信用又来打扰。

顾茕真的一点、一点也不想再让陈孑然失望了,说消失就消失,哪怕自己已经被思念折磨得筋疲力竭,也不敢哪怕再远处偷看她一眼。

算起来,她忍受没有陈孑然的日子,也才刚过去半年而已。

从未想过半年竟然这么漫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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