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每年的这个时候,都有人请我讲萧朗的故事,今天给你们这群孩子讲,是我最后一次讲他的故事,我的钱已经挣得差不多了,不想再胡编乱造下去,说实在的,你们运气不错。

萧朗的故事在你们的教科书上已经写得很清楚,所以过去我只需要按照他们的要求,以老朋友的身份把你们书上写的东西讲得惟妙惟肖就成了。但是我告诉你们,你们书里的东西是不错的故事,但不是历史,有些根本就是扯淡。有人告诉我,你们的书上写:萧朗,名寒,字子虎,简直是笑话,我当时明明向那个史官讲得清清楚楚,林寒是他的护卫,子虎是先锋,他怎么能一下子把林寒和萧子虎写没了呢?据说,你们的书上还写说:萧朗徒手力挫贼首婴野,野屡扑于地而终力殚不起。十个萧朗也不是婴野的对手,若不是萧朗使诈用钢钎偷袭,早就被摔死了,而且屡扑于地的是萧朗,怎么变成了婴野?你们的书上把萧朗写成了大英雄,萧朗是英雄不错,可不是你们书上写的那种,他根本没想率领翅鬼们逃回故土,他脑子也没什么种族争斗的念头,他只是想着自己跑回来,过上正常人的日子。最可气的是,你们的书上半个字也没提到小米,若不是那个女孩儿,可能萧朗现在还活着。我到现在也不知道小米到底是什么人,是刺客,还是一个迷了路可身怀绝技的女孩儿?她是一直在骗我们,还是只不过在最危险的时候记忆突然回来了?没人告诉我,甚至有人对我说,你老糊涂了,根本没有小米这个人。我知道,我到死也搞不清楚这个小米的来历了。

但是,我得承认,我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有些事情已经记不清了,尤其是回到羽国之后的事情,我忘了许多,也许是年纪大了,也许是这边的事情没什么值得记住的。而关于萧朗的事,我相信我记得的都是发生过的,我讲了一遍又一遍,每次讲我都觉得好像又和他见面了,还有大虫,小米,小乖,每一遍讲他们的故事,我便和他们又待了一会儿。

萧朗是对的,这些狗日的雪国人原来是一些囚犯,因为他们没有翅膀,是羽国的畸形儿,所以在羽国被关在牢里,有时候出来做苦役,盖房子,采矿,造兵器,所以这帮雪国人把房子修得这么好,又把兵器铠甲弄得这么精细。一千年前他们被发配到塞北苦寒之地做苦工,据说是采矿一类,没想到轰隆隆一声巨响,地动山摇,这些囚犯死了不少,活着的人发现出现了一道大断谷把他们和羽国割开了。这些人便每天哭爹喊娘,因为回不了家,也因为那儿实在是太冷了。时间久了,他们发现羽国没人理他们,也没人想把他们抓回去,他们便造反杀了羽国的守卫,烧了有羽国字样的书,留了一本什么《婴语》,说来可笑,这本书却是羽国的一本字典,里面的字都是别国的字,为的是和别国通商用的。他们还捧着当做天书,我每当想起来都要哈哈大笑。还有,雪梨在羽国是喂马的,只有马和囚犯才吃雪梨,怪不得小米说什么也不吃。

羽国其实早把这些囚犯忘了个干净,若是没有我送信,他们不会相信一些囚犯竟然在断谷那边建立起了一个国家,还把有翅膀的生灵赶尽杀绝。羽国消灭雪国几乎兵不血刃,这些蠢人竟然相信了萧朗什么“只攻不守”的屁话,按照婴野的许诺把长城拆了,这可能是萧朗干的唯一一件造福别人的事。现在,雪国人又做回了奴隶,每天住在自己修的井里,我相信这是理所应当的事,这些混蛋天生就应该被关起来,谁让他们没有翅膀,在哪待着对于他们都是一样。

我经常回到谷底看看,只看到许多火鸟和翅鬼还有婴野的骨骸,大虫的尸体我也找到了,现在放在我床头的坛子里。但我一直没有找到萧朗和小米的任何痕迹。我老觉得也许有一天我会在谷下碰见萧朗和小米,和我一样老,正手挽手地走着。

那个我和萧朗挖的出口,现在长出了一棵梨树,好大的一棵。我看到那棵树便想起来萧朗和我说的两句话,一句是:

“你有了名字,等你死的那天,坟上就能写上一个黑色的‘默’字。”

另一句话是他在修井的苦役最后一天跟我说的,他用狡猾的眼睛看着我,好像一切都已经盘算好了,他说:

“再见吧,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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