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想在我九十大寿时送自己一个礼物,那就是带着疯狂的爱和一个年轻的处女过上一夜。我想到了那家地下妓院的老鸨罗萨-卡瓦尔加斯(Rosa Cabarcas),因为这她经常把新来的处女介绍给老顾客。尽管我并不是挡不住这个诱惑或是她那些淫荡下流的手段,但是老鸨还是不相信我有纯洁的原则。她怀着邪恶的笑容说道:“道德只是个时间问题,这点你将会明白”。老鸨年纪比我小,但是最近几年我都没听到过她的消息,估计她是老早归西了。电话只响了一下,我立刻认出是她的声音,就直截了当地道:“就今天吧。”

老鸨叹气道:“哎哟,可怜的智者啊,你都消失二十年了,现在回来却只提这么一个不可能办到的要求。”她马上恢复了她那高超的说话艺术,给了我很多美妙的选择,但老实说,这些女的都不是处女。我坚持要求找处女寻欢,而且就在今天晚上。老鸨警觉地对我说:“你要尝试什么类型的?”我答道:“什么都不需要。”这个话题触及了我最深处,我清楚地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能做。她无动于衷地提及那些智者通晓所有东西,但不是全部那套:“那唯一留在世界上的童贞是像您们这种八月出生的人。为什么你这家伙不给我多点时间准备呢?” 我回答道:“我那时没来灵感。” “但是灵感却能苦等人”,老鸨怀着自诩比任何人都聪明的口气回答道。老鸨要我多给她两天时间以便在市场上找找合适的女孩子。我严肃地坚持着自己的要求,因为对于我这种年龄的人来说,一个小时就相当于一年。老鸨爽快的答道:“这事不成啊,但是没关系,像这样才刺激嘛,他妈的,老娘一小时内打电话通知你。”

因为我长得比较特别,所以其实我没有必要说这事:我样貌丑陋,胆小怕事且土的掉渣。但我不想这样,所以我倒过来假装地活着。直到今日,为了能减轻精神压力,我才下定决心要坦率地告诉自己我原来是这样的一个人。从今儿起,那个大部分道德观念消失殆尽的新生活已经随着打给罗萨-卡瓦尔加斯的那个电话开始了。

我住在一间殖民时期留下的房子里,位于圣-尼古拉斯(San Nicolás)公园向阳面的旁边,我在这里一直是光棍一条,而且身无分文的过了大辈子。我的父母都在这里亡故,也意味着我会在这里孤独的死去,刚好死在本人诞生的床上。在那一天,我的梦想已经远去,将会在没有痛苦中死去。我的父亲在十九世纪末的一场公共拍卖会中拍得这房子,下层已经租给一个意大利财团开了奢侈品店,自己则保留着二层与意大利财主的一位女儿享受着美好的生活,她就是我的母亲——弗洛丽娜-德-蒂奥斯-卡尔加曼托斯(Florina de Dios Cargamantos),她精通莫扎特音乐,会说多国语言的加里波第派(garibaldina),是这个城市有史以来最漂亮最聪明的女人。

我家的环境宽敞奢华,有粉刷过的拱门,贴有佛罗伦萨马赛克的地面,那四扇玻璃门则朝向露台。每当三月份的晚上我母亲经常坐在露台上面,和她的那些意大利堂姐妹们欢快地唱着爱情歌曲。从露台上可以看到圣-尼古拉斯公园,以及旁边的大教堂还有一尊克里斯托弗-哥伦布的塑像,再远处是河边码头的酒窖,以及马格达雷纳河(la Magdalena)那从滩涂算起长达二十西班牙里长的广阔水面。家中唯一不足的是阳光会随着一天内时间的不同而从不同的窗户中射入,所以在我必须把窗户都关上才能在半光而又炎热的阴影中睡上午觉。我三十二岁那年已经独身一人了,于是我搬到了父母卧室住,打开了一扇通往图书馆的门,并开始在我拮据时拍卖家产,最终除了书籍和自动钢琴卷外,家中一无所剩。

在过去四十年中,我在《拉巴斯日报》担任电讯编辑(El Diario de La Paz),这个工作的任务是通过把那穿梭在星际空间的短波和莫尔斯码接收到的世界新闻编译成本地语言。现在我的生活大部分经济来源是已经消亡了的那份工作的退休金,小部分是来自教授西班牙语和拉丁语语法时的所得,而半个世纪以来每周写的周日专栏文章还能偶有斩获,至于那些名家来本市演出时我发表的那些音乐和戏剧的评论只能算是自娱自乐,一分钱都没拿到过。除了写作我基本上什么都不做,没有假期,没有做作家的天赋,也忽视那些戏剧创作的条条框框。我在这家报纸工作,那是因为我相信那是我生活中博览群书后发出的光芒。

简单的说,我是没有价值没有光辉的那种人,倘若没有尽我全力将讲述的我那挚爱的回忆,我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留给后人。

我回忆起我九十岁生日那天,我和往常一样五点钟就起床了。因为是周五,我得在《拉巴斯日报》的周日栏上发表一篇文章。黎明的兆头预示着这天肯定不好过:从凌晨开始我的骨头一直在痛,痔疮也同时发作,外面是三个月干旱以来首次雷电加暴风雨。我躺在浴缸中,喝了点咖啡,之后还灌了大杯加蜂蜜的甜水,塞了两片木薯面包,最后套上只在家穿的亚麻衣服。

那天的文章当然是写我九十岁的事情。我从没想过年龄真的很像屋顶上的裂痕,其数量的多少意味着剩下的时日的多少。小时候我就听大人讲,人死的时候那些跳蚤会从人的毛发中惊恐地逃到枕头上,用以羞辱死者家人。这件事情提醒着我,要去学校之前,我得把头发剪短,对于仅剩的稀疏毛发我则使用 去除狗身上跳蚤的肥皂洗了干净。我现在想说的是,从我还是小孩子起直到现在,我想要的体面比我想到的死要多。

几个月前我就预感到我九十岁生日的文章不会是感慨那已经流逝的时间,而正好相反:颂扬年老。我开始问自己我什么时候开始感到自己老了,我相信那是在那天之前才感到自己老了。四十二岁时,我去一个医生那边寻求造成自己的呼吸不顺畅的背痛问题的良药,他对我说:“不打紧,这是年老的自然现象。”

我回答道:“对我这岁数的人来说这有点反常啊!”

这个医生同情地笑着对我说道:“我看您是一位哲学家。”这是我在这个岁数时第一次想到了衰老,不过之后不久我就忘了这事。以后这些年中,我经常习惯性的痛醒,疼痛的地点和方式都不同。有时候想到这是死亡的前兆,然后第二天自己就被火化了。这时候我又听人说,一个人变老的征兆就是他会突然觉得自己长得像他老父亲。所以我想我会永远年轻,因为我长得一副马脸,和我父亲那加勒比人(caribe)的粗犷格格不入,也不像我母亲罗马人(romano)那般雍容华贵。真正的情况是这个跳变实在缓慢,以至于我们都没有感到它已经发生了。自己从内部看没变,但是外人一看外表就知道变化了太多。

在我五十多岁时我开始感觉到年老失忆的情况。一次,我竟然上下楼都翻了个遍 来寻找戴在自己身上的眼镜,或者是我在淋浴时忘了摘掉眼镜,还有当我要看书时把老花镜戴在了近视眼镜上;有时候已经吃过早餐却忘了,又吃了第二次;因为我经常把前面一星期讲过的故事再讲一次给我的朋友们听,所以我学会了辨认出他们敢怒不敢言的警告。所以我试着做了熟人的一张头像和姓名一一对应的备忘录以备打招呼时能对的上号,但是总是记不起来谁是谁。

因为我的性能力不取决于我也不取决那些女人,她们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或者是为啥她们需要这事,所以我一点不担心我的性年龄。现在我嘲笑那些八十岁的年轻人因为被这些忘却的打击而去咨询医生,他们不知道在九十岁时这个打击还要严重,但是这些都不重:这是活着的风险。反过来说这是年老的顺利,年老者对于无关紧要的事情都忘记了,但是却牢牢记着至关重要的东西,就像罗马作家西塞罗(Cicerón)所说的:没有一个老人会忘记他所藏宝贝的地点。(译注:西塞罗,古罗马著名政治家、演说家、雄辩家、法学家和哲学家。)

在那些思考和其他一些思索中,我完成了这篇文章的草稿。那时阳光射在公园中的杏树之间,内河上的邮轮因干枯停滞了一个礼拜,现在轰鸣着进入了运河。我想:我九十岁的生日已经到来。我从不知道为什么,也没有假装过,但是在那毁灭性的召唤下我决定打电话给罗萨-卡瓦尔加斯,让她帮我安排度过一个放荡的夜晚,送上自己的生日大礼。在这之前我的身体已经皈依圣平,我把时间不间断地用在重读我的经典书籍上和花在我个人宗教音乐上,但是那天我的性欲是那么强烈,就像是来自上帝的礼物一样。打过那个电话之后,我不能继续沉下心来继续创作了。我就躺在那个早上射不到阳光的图书馆角上的吊床中休息会,用来放松那被等待的焦虑压迫了许久的背脊。

我是家里的宠儿,但是我母亲五十几岁就死于痨病,我父亲是一个形式主义者,从不承认自己的错误,最后在上世纪千日战争(la guerra de los Mil Días)结束时签订内埃尔兰迪亚条约(tratado de Neerlandia)的当天早上病逝在他那张床上。和平改变了这个城市,这既不是可预见也不是人们所想的。自由成群的女人在安查街(la calle Ancha)边的老酒馆里喝得神志不清,而后人们又把这个地方称为卡梅永-阿维约(camellón Abello),现在则是卡隆步行街(el paseo Colón)。无论是本地人还是外地人都交口称赞我所在的这座城市民风纯朴,阳光纯正。(译注:千日战争,1899~1902年,哥伦比亚保守党与自由党之间进行的历时千余天的内战。 19世纪80年代中期,保守党控制政权后,监禁和放逐自由党领导人。1899年10月,R.U.乌里韦领导自由党人发动起义。战争异常艰苦、激烈。1900年5月帕洛内格罗一战,双方伤亡达3~5万人。此后,自由党在农村开展游击战,战争陷入僵局。适逢疾病流行,双方损失严重。保守党无法以军事手段平息起义,遂于1902年6月宣布实行大赦和改革,承认自由党在沿海和北部的势力。11月,乌里韦等自由党主要领导人宣布投降,战争结束。此次战争是哥伦比亚独立后损失最为惨重的一次内战,死亡近10万人,国民经济几乎崩溃,国力受到严重削弱。次年巴拿马从哥伦比亚分裂出去,成为独立国家。)

我从来没有免费睡过一个女人,当然其中有些并不是妓女,但是我也寻找一个缘由或是要硬逼对方收下钱财,有时候她们会把我给的钱财愤怒地丢进垃圾箱里。从我二十岁起,我开始记录下所有和我有一夜之情的女人的信息,包括名字,年龄,地点,以及简单的环境描述,还有就是性爱的类型。五十多年过去了,有五百一十四个女人和我有过至少一次露水之情。在身体不允许我继续这么疯狂下去的时候,我停止了记录,但是我依旧可以不经过这个记录就能找到那些女人。因为从小时候我就知道没人能逃脱命运的审判,所以我有自己的伦理观念,我从来不参与那些群体活动,也不在公共场合勾搭关系,不分享秘密,也从不讲述身体和精神的冒险经历。

其中最特殊的一个关系是这些年还在与忠实的达米安娜(Damiana)交往着。她那时几乎还是一个小女孩,她具有印第安人的特点,坚强高大,野性十足,话语短促的无可争辩。她为了不打扰我写作而脱鞋进屋。我记得那时候我正在走廊的吊床上读者《郁郁葱葱的安达卢西亚》时(《La lozana andaluza》),突然看到她在洗衣处穿上短裙已盖住她那诱人的腘窝。我当时难以抑制冲动,性急地过去,从后面把她的裙子撩到背部,把她的内裤剥脱至膝盖处,想从后面进入了她的身体。她悲惨的抱怨道:“噢~,先生,您这不是为了进去而是要出来了。”刚进去那下重重地冲击了她的身体,但是她却能牢牢站定。事后,我想付给她当时最贵买春市价的两倍价格,她一个子儿都不收。这是对她的侮辱也是我的耻辱。每月当她在那边洗衣服时,我就会从后面和她做爱,由于她从不收钱,我只能提高她每月工钱来补偿。(译注:根据下文达米安娜的描述她还是处女之身,这里的做爱可能是另外一种形式。)

有时候我在想,那些风流韵事对叙述我那误入歧途而悲惨的生活来说就是最好的材料。文章标题的从天而降,取名为:苦妓追忆录(Memoria de mis putas tristes)。另一方面,我的社会生活却是缺乏亮点:孤儿一个,没有前途的光棍,平庸的记者,四次卡塔赫纳(Cartagena)诗歌赛 决赛选手,绘画难看之极却是漫画比赛冠军的有力争夺者。也就是说:我过着迷失的生活,这个生活从十九岁时我母亲亲手把我送到《拉巴斯日报》描述学校生活专栏的那个下午就开始,那天仅仅是为了证明我在西班牙语和修辞课上写的文章能不能发表。结果报纸的编辑为我这篇文章写了鼓励序言,并发表在星期日栏中。以后的这些年份,当我知道我母亲是出资帮我出版了前七篇文章时,因为我的专栏长了羽翼,我的电讯编辑和音乐评论也有自己特色之后,羞愧来的太迟了。(译注:卡塔赫纳-德-印地安斯,简称卡塔赫纳,Cartagena de Indias,亦称Cartagena of Indies or Cartagena of West Indies,加de indias是为了区别西班牙本土的卡塔赫纳城,上面主人公出远门也提到过,哥伦比亚一个北部加勒比海海滨城市,是玻利瓦尔大区的首府,是哥伦比亚第五大城市,著名的旅游景点,历史底蕴丰厚,古城堡垒入选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第一批世界遗产。是交通枢纽,西班牙人在拉美殖民时期最重要的海港之一,也是重要的内河港口,沿马格德雷纳河通往内陆。当年西班牙人在这里拼死抵抗英法海盗的疯狂进攻,被誉为英雄之城。作者马尔克斯多次在他的小说中提到这个城市,特别是《霍乱时期的爱情》一书就发生在该城,与这座城市结下不解之缘的是因为:他在这边避过难,读过书,并开始创作。)。

我以优秀的成绩中学毕业后,开始同时在三所公共学校教授西班牙语和拉丁语。我是个糟糕的老师,没有受过培训,没有天赋才能,也不怜悯那些可怜的孩子,而这些孩子把上学作为为了逃脱父亲严厉的管教的最佳办法。我唯一能做的是在我那木尺的淫威下把这些学生牢牢吓住,至少他们会了我最喜欢的那首诗:“哎,法比奥,痛苦啊,你看那孤独的田野,那忧郁的山口,这正是意大利式的美丽。”我年老后,通过一次偶然的机会,我才知道原来这些学生一直在背地里这么称呼我:那位忧郁的山口教师(el Profesor Mustio Collado)。

这就是我的全部生活,再没有其他事情可以拿出来可以叙述了。我在课间一个人孤独的吃着中饭,然后在下午六点钟抵达报社编辑部接听那些来自空间的信号。晚上十一点钟的时候报社关门时,我开始自己真正的生活。我每周会在唐人街和众多的伙伴一起住上两三次,也曾经两次成为唐人街年度最佳客人。在附近的罗马咖啡厅吃完晚餐之后,我会随机挑选出一家妓院,然后偷偷摸摸地进入其后门。我很享受这个过程,但是后来这却成了我工作的一部分,因为由于这些政治要人在寻欢的过程中会不知不觉的会把国家秘密告诉给他们的露水情人,却丝毫不知隔墙有耳,之后这些消息就会传遍了全城。通过这个渠道,我也了解到他们居然把我那沮丧的单身生活归因于我有鸡奸那些克里门街上男性孤儿来满足我的欲望的癖好。我有充足的理由来忘记这事,其中就有我听过称赞我的事情,当然这些全是真的。

我没有密友,那些关系稍好的现在全在纽约了。也就是说:他们全都已经归西,因为我觉得纽约是那些受惩罚的灵魂难以面对以前真实生活的地方。我退休之后干的事情就更少了,在周五晚上也不用赶着写稿,也不做其他该做的事情:美术馆的音乐会;艺术中心的画展,这个画展我还是合伙创始人之一呢;还有一些公共完善协会的市民会议;还有作为阿波罗剧院的当代大事件之一——法布雷加斯的订婚。年轻时我经常去露天影院,在那里我欣赏了月食美景,同时也可能被暴雨淋了透身而患上肺炎。但是比吸引我的是看电影还吸引我的是那些夜晚的野鸡,用一张电影票的价格就可以陪我睡觉,有时候甚至免费或者是可以赊账。如果电影不符合我口味,那么,雪莉教堂(Shirley Temple)的淫秽仪式就是我的救命稻草。

我唯一的旅行就是三十岁之前那四次参加卡塔赫纳的诗歌比赛。而后圣塔-马尔塔(Santa Marta)的萨克拉门托-蒙蒂埃尔(Sacramento Montiel)邀请我去出席他那家妓院的开幕式,我在一艘摩托艇上过了糟糕的一夜才到达那个鬼地方。对于我的日常生活,我吃的不多,而且容易满足。当达米安娜年纪大后,就再也没有回来给我做饭,从那开始之后,我的食物就是报社关门之后在罗马咖啡厅里吃的土豆鸡蛋饼。

我九十岁生日那天中午我没吃中饭,而后在焦急等待罗萨-卡瓦尔加斯的消息时,我根本无法集中精神来读书。下午两点钟的蝉叫的异常的响,像是爆炸声音一般。因阳光来回在窗户间穿梭,我不得不三次跟换吊床的位置。我觉得我九十岁生日前后这些天好像是这年最热的几天,但是我已经学会了怎么忍受它,可是在那天的心情影响下,我真受不了这热度。下午四点钟时听了巴勃罗-卡萨伊斯(Pablo Casáis)演奏的约翰-塞巴斯蒂安-巴赫(Juan Sebastián Bach)的六章大提琴独奏曲就恢复了好多。我认为他演奏的这六章 效果最好,但是这音乐却不能像以前那样使我平静,今天听了自己感到更加萎靡了。于是我又睡了一觉,我觉得我偷了会懒。在睡梦中,那忧郁的轮船笛声和大提琴音乐混合之后乱糟糟的声音不断在我耳边游荡。电话突然叫醒了我,罗萨-卡瓦尔加斯那苍老的声音把我拉回到现实之中,她喘气的地说道:“你有傻福气啊!我给你准备了个雏鸡,但可惜的是她才14岁。我不介意给她换换尿布,我开个玩笑的说:她可能连你那下流的意图都不懂呢!可要是事情败露,谁来补偿我那三年的牢狱之灾?先生,坐牢可不是你啊!”

没人会补偿这种事,老鸨就更不会了。老鸨在她店里的小女孩身上榨取了许多,这些女孩子很小就被迫卖淫,直到被榨干之后过上悲苦的日子,这可是比那些内格罗-埃乌费米亚(Negra Eufemia)陈年妓院退休的妓女还悲惨的日子。因为罗萨的妓院在当地就是一个灰色之地,从省长到市政府的底层官员老鸨都打理好了,所以她从没有被罚过款。因此,不难想象老鸨是肯定经常犯法的,她们最后的顾虑是怎么赚钱提高利润:风险越高,受益越大。这次的争端在于服务费的高低,最终我们在两比索上达成了协议,而且约定晚上十点钟我会来到妓院,提前支付五个比索的定金。因为十点之前,这个小女孩必须照顾她的弟弟们吃饭睡觉,然后伺候她患风湿病而残疾的母亲上床睡觉。

现在还剩四个小时,随着时间的流逝,我的心中充满了酸性泡沫,这严重影响了我的呼吸。我做着无用的努力,期待时间随着穿衣程序的进行而流走。当然,如果这时候达米安娜说我穿衣就像主教一样的讲究我也丝毫不会感到奇怪的。我用剃刀剃掉胡须之前必须等到淋浴喷头的水变凉了才行,因为炙热的阳光在管道中加热了这水。我用毛巾擦干了全身,可是因这个努力我又一次汗流浃背。我的穿着符合今天晚上的这次冒险行动:一件白色亚麻上衣,一件硬领蓝色条纹衬衣,一条中国丝绸领带,锌白色的靴子看上去让我年轻许多,金表的链子拴在我的翻领扣眼之上。最后我把裤口卷了下,这样没人能察觉到我的身体已因年老缩了几寸了。

我是出了名的小气鬼,虽然我住这么豪华的地方,但是我却是个不折不扣穷鬼,所以这是不可想象的。事实上像今天晚上这种疯狂的代价远远超过了我所拥有的资产。我从藏在床下的储蓄盒中拿出两个比索用于支付嫖娼的房费,四个比索得给老鸨,三个要给妓女,剩下的五个比索必须存着购买晚餐和用于其他的生活开销。就这样,报纸每个月付给我的周日专栏费十四个比索全在这儿了。我把这钱藏在腰带中的一个秘密小包内,然后喷了下朗曼-科恩普-巴克莱公司(Lanman & Kemp-Barclay & Co)的花露水(Agua de Florida,英语Florida water)以掩盖老年体味。听到第一次八点钟的钟声,继而摸索在漆黑的楼梯中,这些都使我感到莫名的恐惧,冷汗直冒。我终于走到了外面,迎来了我光辉的生日前夜。

天气已经转凉,在科隆步行街上那些站在成排停靠的出租车中间的人正在大声谈论着足球。一支铜管乐队正在开花的杨树下唱着充满倦意的华尔兹。在诺塔里奥(Notario)大街上那些可怜的站街女 正在寻觅零散嫖客,并向我讨要普通香烟,我则经常用下面的句子回答她们:我已在三十三岁零两个月又十六天时戒烟了。然后我来到了黄金线前,像闪光的玻璃瞧了一眼,我没看到自己,但是感觉到自己已经老去,而且衣衫褴褛。

在十点钟之前一会,我叫了辆出租车,然后要求司机把我送到公共墓地,这样就没人知道我待会还会去哪边。司机通过镜子有趣地看着我说:“别吓我!先生,我希望上帝能让我活得和您一样长寿。”我们一起在墓地前下车,因为他没有零钱,所以我们来到墓地酒馆换钱,这个酒馆每到凌晨总有些酒鬼会为死者哭丧。当我们找好钱之后,那个司机郑重的对我说:“先生,保重啊!”罗萨-卡瓦尔加斯的妓院甚至都没有影子。我所能做的只有谢谢那位司机,我和其他人都一样,认为天底下最不可信的人就是那些科隆步行街上的出租车司机。

我走入贫民窟,这里和我以前所认识的没有任何关联。那里有热沙子铺着的宽阔大道,敞开着大门的房子,房子的墙壁只是没有粉刷过的木板,屋顶则由苦棕榈铺成,还有那碎石覆盖的院子。但是这里的人却得不到安宁。为了庆祝这个周末的到来,大多数屋子里传出震荡血管的敲鼓打锣声。任何人只要花上五十分钱就能进去吃上自己最爱的美食,当然可以留在外面并在人行道边上随着音乐起舞。我开始怕大地可能会因我这身花花公子哥的打扮而吞没我,但是除了旁边屋子门口躺睡着的一个消瘦穆拉托人,没人会注意我。(译注:穆拉托人,黑白混血儿。)

他突然冲我真诚地喊道:“再见,先生,真他妈快活。”

我谢过而去。在到达最后一个斜坡之前,我必须停三次下来喘喘气。然后从坡顶望去,一个巨大的铜色月亮正从地平线上冉冉升起,肚子突然间疼痛难当,我有点害怕自己可能会立马死去,不过还好这很快过去了。街的那头由贫民窟变成了果树林,我从那儿进入了罗萨-卡瓦尔加斯的妓院。

老鸨变了。她是最谨慎的老鸨当然也是最有名的,她长像魁梧,因处理客人火气的高效率而加冕为行业内的“消防队长”。但是那份孤独却使她消瘦了不少,加上她那发皱的皮肤以及充满技巧的话语,看上去活脱脱地是个老女孩。唯一保存完好的是她那洁白的一口牙齿,其中一颗镶了金,看上去更加妩媚。老鸨穿着丧服用以纪念她生活中五十岁就死去的亡夫,头上戴着黑色帽子是悼念能帮她做非法勾当但后来又早亡的唯一儿子。这几十年未变的是她那明亮,冒着凶光的眼睛,也是她身上仅剩的活物。

一个灰暗的灯泡从天花板上直直挂下,门口柜子中没放什么可供买卖的东西,这个柜子甚至没有充当屏风遮掩后面谁都知晓的肮脏交易,尽管进去过的人中,没人会承认这很肮脏。当我点着脚尖轻轻地摸入店中时,罗萨-卡瓦尔加斯正在安排另一个客人。我不知道她是不认识我呢还是假装守着那些我们约定的原则?我坐在长凳中等待她来招呼我,努力回想起她以前长啥样的?我记得我们两人都是年富力强时,她好几次把我从我的狂想中挽救出来。我相信她能读懂我的心思,她会来到我身边,然后用强度密度很大的问题指问我。“时间不是你的”,她总是忧伤地叹气说道。然后我总喜欢取悦她:“是你的,会让你变得更好。”她回答道:“我是认真的,直到你那死气沉沉的马脸脸色可以恢复一点。”我开玩笑说:“妓院因我而变。”她也变开心了,对我说道:“我记起来你有那个驱使奴隶的工具。”我逃避着回答了这个问题:“这个怎么带?我们上次见面到现在唯一的不同就是我的屁眼得了痔疮,整天痒的难受。”她立即回答道:“你用的次数太少了。”我笑着回答:“上帝要我怎么用这玩意,我就怎么用的,没用于其他地方,但总是在月圆之夜之后才会痒得很。”罗萨在她那裁缝抽屉中找了找,拿出并打开一小瓶绿色油膏,闻起来像是“山金车酊擦剂”(一种药),然后用食指比划了下,淫笑着说道:“你叫姑娘用她那纤细的手指头帮你在那里面擦擦。”我立马反驳道:“上帝会保佑我的,即使没有你这药膏我也能康复。”她则嘲笑道:“哎,先生,请你原谅我的生活。”她之后又忙活去了。

老鸨罗萨说道:“小姑娘十点之后就在房间里呆着了。”她很漂亮,干净而且很有教养,但是却怕的要死,因为她的一位朋友和一个加伊拉(Gayra)码头工人一起私奔结果流血两个小时死了。罗萨承认道:“那位工人有让骡子都能唱歌的本领,这你就不难理解了吧。”然后她拿起手中的线边织边说道:“这个可怜的小女孩,白天还要在一家工厂里干一天的钉纽扣的活。”“但是我觉得那个工作不是很耗体力啊。”老鸨回答道:“你们男人都这么认为,这比破石的环境差多了。”接着老鸨向我坦白说她已经用溴和缬草的混合物饮料把小孩女迷倒了,她现在正睡着呢。我怕她对这小女孩的同情是提高价格的诡计,但是老鸨自己解释清楚了:“我说话算话,不会提价。用白银付费,先交钱后享受。”

我随她进入一个院子,老鸨那干皱的皮肤,加上包着厚厚棉袜的腿脚活动起来相当的不方便。这时候圆月已经移到了天空中央,周围好像刚从绿水中浮现的一般。妓院的旁边是一间用棕榈树叶铺顶的房子,是给那些公务员狂欢用的,房子尽是里面皮革凳子和悬挂在木柱间的吊床。后院之后又全是果树林,其间有六间没有经过粉刷的砖瓦房组成的长廊,瓦房的窗户用粗麻布遮住以防蚊子骚扰。唯一在用的那间亮着灰暗的灯光,里面的收音机里传来了托尼亚-拉-内格拉(To.a la Negra)哼唱的那些讲述失败爱情的歌曲。罗萨-卡瓦尔加斯 叹了口气道:“博雷罗就是生命啊!”我非常同意这个观点,直到现在我也不敢写这艺术的文章。她推开房门,迅速进去而后立马退出来,说道:“她还在睡觉。你要尽量让她处于睡眠状态,你的夜晚应该比她的要长。”我听了有点糊涂说道:“你觉得我该怎么做?”罗萨展现了她那睿智的一面轻声的说到:“你知道怎么做?”老鸨说完就转身离开了,只留下我一人惊恐地站在原地。(译注:博雷罗,Bolero,一种舞蹈和音乐结合的艺术,慢节奏的拉丁音乐,分西班牙博雷罗和古巴博雷罗。西班牙的博雷罗是一种和弗拉门戈舞齐名的舞蹈,起源于十八世纪,边跳边唱,用吉他和响板伴奏。古巴博雷罗不是源自西班牙博雷罗,而是十九世纪古巴圣地亚哥城一群流浪音乐人所用,也用吉他弹奏,后来逐渐发扬广大,成为拉美一种流行音乐。)

没法子,我只好进到屋里,我的心仿佛都要蹦出来了,我看到那个女孩子在那儿熟睡,一丝不挂,好像是刚出生的婴儿一样无依无靠的躺着那张大床上。她侧着睡,脸朝着大门,这样从屋顶射下的灯光很强,我没有错过任何细节。我坐下来床边仔细的盯着她,动用我的五个感觉器官仔细观察。她长着黝黑的皮肤看上去很温暖。她受过养生保健,尽管阴毛若隐若现还没长出来,但是她的确很美。她拥有卷曲的秀发,鼻子手指脚趾等都好像上了釉一般的光滑,但是蜜糖颜色般的皮肤摸上去却有点粗糙而且受过虐待。她的乳房刚刚开始发育,但和小男孩完全无异,可是下面却蕴藏着惊人的向上挺起的神秘力量。她身上最漂亮的就是她那大大的、迈着轻步的脚丫,脚趾头细长而又敏感,简直和手指一样。尽管有风扇开着,汗水却弄得她湿淋淋的,炎热的天气在黑夜变得更加难以忍受。看着她脸上那拙劣的化妆,上面涂着米粉与胭脂的混合物已经变硬,然后是虚假的睫毛和眉毛,那好像烟熏一般黑黑的眼睑,以及像上了巧克力釉的嘴唇,真的很难想象她的实际长相。但是这些化妆藏不住她的整体特征:高高的鼻子,重重的眉毛和厚厚的嘴唇。我心中暗想:这姑娘简直就是头幼稚的斗牛。

晚上十一点钟,我进去浴室洗澡,这是我的固定程序。浴室里面的凳子上用富有女孩的手法叠着那个穷苦女孩的衣服:一件印有蝴蝶的纱罗上衣,便宜的黄色短裤,一双纤维脱鞋。在衣服上面放着一个低价的手镯,一串挂有圣母头像的上等项链。在水槽边的架上放着一只手提包,一支口红和一个化妆盒,包里有一个钥匙和一些零钱。这些东西都很廉价低劣,我真想不到这世界上竟然还会有如此穷苦的女孩。

我脱下衣服,然后尽力把他们挂到衣架上,这样就不会弄脏我那丝质衬衣和亚麻烫布。我去抽水马桶处小便,便依照小时候佛罗丽娜-德-迪奥斯(Florina de Dios,主人公的母亲)教我的方法坐在上了马桶上面,这样就不会弄湿马桶边沿了。而后稍微移动一下,紧接一股液体就像未被驯服的小马驹的尿液一样喷薄而出。在离开洗手间之前,我又向镜子瞟了一眼,镜子里的那人没死去但是比较忧郁,下巴长得和教皇似的,眼睛肿胀,以前那音乐家般的毛发已经变得稀疏。

我对他说:“他妈的,如果你不爱我,我能怎么办?”

我赤身裸体的坐在床上,试着不去吵醒她,我已经习惯许多这红灯下的欺骗,然后一寸一寸地检查着她。我的食指从她潮湿的颈部一直向下划去,就像拨弹竖琴的弦一样,她的身体里面就像和着节拍一样的震动,而后突然哼着呼噜转过身来面朝我,她那酸酸的口气完全把我笼罩住。我只好用拇指和食指按住她的鼻子,她晃了下把头移开,然后又翻了过去,背脊就从新朝向了我,幸好她没有醒来。我突然想用我的膝关节分开她的双腿。她的大腿夹得很紧,所以我前两次企图均告失败。我就唱歌给她听:天使们围绕在德尔加蒂娜(Delgadina)的床边。她的大腿稍稍松开了。一股暖流从静脉一直往上,慢慢地唤醒了我那早已退休的兽欲。

“德尔加蒂娜,我的灵魂啊,我恳切地求你。德尔加蒂娜。”这个小女孩发出了一下沉郁的响声,然后从我大腿边上缩走,之后又转了个身,就像蜗牛缩进它的壳里那般敏捷。她喝的那个药水真的很有药力,我也和她一样的昏昏沉沉了,对她来说或对于其他任何人,这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但是我觉得无所谓。我问自己吵醒她有用吗?吵醒之后让她像我般屈辱,悲伤和冷漠。

十二点钟声清脆而响亮,时间终不等人啊。现在便是二十九号凌晨了,这天是圣-胡安-包蒂斯塔的殉难日(译注:西班牙语San Juan Bautista,英语St. john the baptist,犹太人的先知,曾给耶稣洗礼,而后死在他批判婚姻不合法之人的手里),有些人便在街上大哭,只是没人注意到而已。如果他需要的话,我也为他祷告,那么我也在给自己祈祷,并感谢上帝所赐与我的好处:让我们不要欺骗他人,不,应该想想那些等待的总比那些看到的要长久。 那个小女孩在睡梦中囔囔着,我也给她祈祷了下:愿事情就这么过去吧! 祈祷完毕后,我关掉收音机,关上灯就上床睡觉了。

我在黎明时就醒了,但是我不知道我身处何地。小女孩还背着我熟睡着,就像一个婴儿的姿势一般。在黑暗中我隐约地感觉到她起过床,然后听到抽水马桶的声音,但是我觉得这是个梦。因为我不知道那些诱惑的艺术,总是在某天晚上选择新的女友,花在她们身上的钱财往往比她们身上魅力能得到的更多,我们就这样享受着无爱的性快感,而后一起半裸着在黑暗中度过一晚,想象着我们的关系应该更好。而那天晚上我却毫无欲望,没有羞愧地盯着深睡小女孩的酮体时获得了难以置信的快乐,这些对于我来说这些全是新的东西。

我在五点钟起床,但我感到不安的是我必须在今天十二点之前把周末专栏文章送到编辑部的桌子上。我总是每天准时去上厕所,那个月圆之后的痔疮也准时地继续发作,当我拉下放水拉链时我感到我的历史已经随着污水一起排到了下水道中。然后我满身轻松回到床边,穿上衣服。小女孩还是仰卧着,不断根据早晨的光线来不断调节睡姿从床的这边移动到那边,手臂则时而交叉着,她还是她那童贞的绝对拥有者。我对她说:“愿上帝为我保护她。”我的所有钱就是她的所有钱,我把钱塞入枕头下面,我吻了她的额头,然后向她做了永别。黎明的妓院往往和天堂比较相像。我从果园的那个门出去,这样就不会碰到任何人。街上凶猛的阳光晒得我非常难受,我承认自己已经老了,我会仔细地数着过完我死前那每一个夜晚的每一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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