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瞳女孩小墨汁02

吃饭时,古阿霞频频抬头找赵坤,心中惦记仍是学校之事。她往哪看,哪就有群男人笑眯眯看来,古阿霞在男人堆里找不到人。小墨汁靠过来说,要找人问她就行了,她懂得工寮的每个人或动物,甚至餐桌上的每棵菜。古阿霞说出赵坤的身高与外貌,寻求帮助。

小墨汁打起商量,说:“你要先跟我说,你吃饭前干吗要一直闻手?”

“这是苍蝇教我的,它们吃饭前会搓手,代表洗手,也是在说谢谢。”古阿霞多年来累积一套对小孩子说话的方式,得用上譬喻,“这就是祈祷,目的是吃饭前会谢谢上帝,他给了我一餐。”

小墨汁点头认同了,这见解如此迷人。然后她说,工寮有两张饭桌叫作“摄屎⑥罗汉脚”,比别人晚开饭,得到厨房找。

工寮有着特殊的文化,聘请炊妇帮工人打理日常细末,从煮饭、洗衣、打扫等都包办。工人们吃饱早餐上工,中午便当已备妥;他们下工走几公里回到工寮后,晚餐正好上桌。不过,有些未成家的男人,既没有一起上山的老婆打理,也不想出钱请炊妇,只好自己来。“摄屎罗汉脚”有取笑浓厚意思的“吝啬的单身汉”,他们不花钱,自己打理一切。

古阿霞到厨房瞧,果真看到八位男人在厨房的烟雾里被折磨,有人切菜炒菜,有人煮饭顾火,有人装忙地用手偷夹菜吃,浓烟与蒸汽衬托出了排场,有种战场硝烟味。

赵坤的个儿高,站在由50加仑汽油桶切半制成的炉灶旁,拿锅铲炒菜。他加盐巴按山上的章法,挺凶的。这是干活的人流汗多,罗汉脚又钱少,多下点粗盐,害得每道菜像活生生的蟹螯,吃了都夹舌,得嗑上三碗饭才能消苦。赵坤被炒菜的咸油烟气呛到,喝碗水,回头看,铲子被古阿霞夺去干活,碗就悬在嘴边愣住了。

“到餐厅去等。”她说。

“我帮忙端菜。”赵坤说。

“你以为这是总铺师办桌吗?有上百道菜要你凑手脚。”

古阿霞说罢,把菜盛在珐琅瓷盘,一边端菜,一边把他们赶到饭桌。罗汉脚抄起了筷子,喉咙稀里苏噜响,扒饭夹菜,额头冒汗,最后几个还为了抢盘子里的蒜末,筷子都拌死在一块了。

不久,古阿霞又上猪肉炒葱苗。罗汉脚都猜这菜更咸,一吃,咸淡适中,入口都是喜悦,都说好久没吃到不夹舌的菜了。有人惊醒地说:“我们今天没买这道菜,啥人出钱?”

“这我请的,钱我出的。”古阿霞说,“我是感谢赵坤,他上次牵来一条会装死的猪,帮助了我。”

“我也有睡死的功夫。”有人说。

“你有臭死人的功夫啦!比较像猪,下次牵你去。”有人呼应,惹得大家笑起来。

赵坤笑着,不过笑得腼腆,有些心事的那种。这种荒山野岭的世界,没人跟他们计较就好,还有人帮小忙,心头自然洋溢温暖。古阿霞这时候也避开不谈赵坤进学校的事,说服二十郎当的苦力人回学校的几率很低,呷紧弄破碗⑦,陪着他们笑就行了。

“一起来吃吧!站久就没有了。”赵坤说罢回头,菜肴告罄了,珐琅瓷盘的汤汁反射着电压不稳的灯光。

古阿霞顾着笑,一种纯真自然且把谢意挪到了眼里发亮的那种,满脸是细细软软的微光。她摇头说,她吃饱了,夜会很长,吩咐大家多吃点,明天有空再帮大家多炒样菜。然后,同桌的罗汉脚闹着说,山上很无聊,你会有空到想找个男人结婚的。这群男人接下来会越说越荒唐,古阿霞知趣离开,她不喜欢陷在无聊语调的泥淖。

赵坤追了出来,在工寮间的通道拦下了古阿霞。他想说些什么,心思磅礴汹涌,喉咙却单薄地说:“谢谢,谢谢你煮的菜。”

“别介意,这没什么。”

“来山上,很冷清,要什么帮忙,尽管说。”

两个人愣在那,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气氛不冷也不热。忽然间,始终发出巨大咆哮运转声的3000瓦的柴油发电机停了,断电了,走廊的小灯泡熄了,伴随人们的叹息与怒骂,工寮陷入漆黑,旋即有几处迸出了烛火与煤油灯。极度黑暗与喧闹声中,古阿霞听到赵坤打破沉默地说话,不过非常小声,稀释在喧闹与风声中,让她听得辛苦,连忙问:“哎呀!再大声点。”

一阵沉默后,赵坤大声说:“云海,夜晚的云海很美。”便拉古阿霞去看云海。古阿霞急缩手,溜出了他的掌心,心头蓦然一阵骚动,她想他不应该这样莽撞的,不过有可能是她多心了,也许赵坤是单纯想找人分享风景,因此没有拒绝他的好意,跟着去看云海。

世界没有想象中黑暗,断电后,古阿霞的眼睛适应黑暗了,清淡的月光温润着大地,射入了工寮间的空地。她沿菜园的小径走,一片蔬菜反射绿光,她行走的裤管被宽肥的菜叶撩拨,窸窸窣窣,便沾了露湿。小径尽头,是个垃圾场,宛如被封存在热带浅海的珊瑚礁生物,齿缘切开的各式罐头像是扇贝,养乐多碎玻璃发光,彩色塑胶罐在枯枝间闪着虹光。绕过了垃圾场,是个下坡,他们站在一方伐过的铁杉树墩,望向东方,月亮从海岸山脉升起,半轮清辉,夜色云海如此美丽,一些奇特的、单音的动物鸣叫从山谷方向传来,似乎是礼赞。

这夜的云海真美,或说每夜的云海都是美的。

他没有骗她。古阿霞心想。

古阿霞讨厌洗大澡堂,得跟女人们和在一起。

澡堂是木造池,池底下有个大铁锅炉,中间以木条隔着。锅炉热水在傍晚就暖好了,小孩先冲进去洗,他们叫“洗菜头”,白萝卜下热水洗成红萝卜。第二批去洗的是刚下工的伐木工,一组组跳下去,水哗啦地溢出来。男人以日文称洗澡为“风吕”。不过小孩称“洗火鸡”,他们观察到男人因为高山冷缩的阴囊在泡澡后,像火鸡颈部的红色肉瓣垂下来。最后去洗的是女人,小孩都睡了,懒得管她们洗澡叫什么了。

即使泡澡前得先打肥皂洗干净身体,即使木池的水会流动,古阿霞还是认为,男人们用过的水是脏的,他们可能在里面尿尿、放屁或吐口水。在菊港山庄如此,在山上工寮也是,她非常怀念在花莲市一个人洗澡的时光,水不够热,空间不大,却足够自在了。

古阿霞排斥的还有女人们裸身相见。各年纪的女体泡热水,高矮胖瘦不一,身子热了,自然吐舌头做起长舌妇讲八卦。古阿霞记得在菊港山庄跟王佩芬洗大澡堂时,聊着聊着,王佩芬大声说:“阿霞霞,你的是‘窞肚奶头’。”一群女人划水过来看古阿霞的凹陷乳头,她们用过来人的姿态说,等你结婚生了小孩,婴儿会帮你吸凸的,或奶胀会把乳头撑出来。古阿霞听了脸红,赶紧搬出少女的说词,说“我以后不结婚的啦”,结果被回骂“练痟话”。

在工寮,轮到女人的洗澡时间,古阿霞抢刚开始没人的时候洗。她先打桶热水泡脚,这是帕吉鲁教的,不会脱衣服就冷得冒疙瘩打战,然后脱衣冲澡,跳入水池泡。她感受到水质特别,有海带清香。随后,三个女人进来洗澡,其中一位叫“妈祖”。她们把衣服、卫生裤、内裤一次到位地脱掉,滑入水,有种“只剩女人就不用先冲澡”的方式入水。

“妈祖桑,你不是说过要分配什么工作给我?”古阿霞说。

“妈祖桑?我又不是慈悲为怀的。我叫莫兹(まつ,matsu),日本话是松树的意思。”

“歹势,听错了。”

莫兹桑说,无论台湾二叶松或五叶松,都有扩张地盘的本事,它们生长在干燥的向阳坡,树干富含油脂,松果更能够在大火中保存种子。松树像插在地上的火柴棒,不时向烈日或闪电说“借个火吧”,常常引起森林大火后将种子散布生长。古阿霞听了之后,默默点头,心想有个芥蒂,眼前的妇人肯定难相处,脾气不好,常怒火自燃。

“不过呀!你不用操烦我的脾气不好,那棵雷公性的松树,是我阿母,大家没胆在前头这样喊她,就这样喊我。”

“原来是这样呀!”古阿霞点头。

在爽朗笑声之后,莫兹桑向她说明,工寮起居的注意事项,用膳时间与餐费采月结,并交代她的工作是每天早上洗刷大澡堂。古阿霞点头,起先听得了,但是后头都听糊了,只觉水很热,身体热通通,血液被挤到头顶似的闷闷沸沸。她想出水,却不想把身子晾在三个陌生女人眼前,生怕被看到凹陷奶头,便把自己裹在燥热的水里了。

古阿霞昏沉的时候,看见令人难忘的画面,或许只有山上的女人才会这样干活。她们站起来,把门口那堆小山高的伐木工换洗的脏衣服拿来洗,丢进一个直径1.5公尺、深半公尺的圆形木盆,撒进天香雪泡牌洗衣粉,洗起衣服。那是古阿霞见过最古怪、最有效率的洗衣,胜过菊港山庄的混凝土搅拌筒。三个女人的手搭在彼此的肩膀上,一只脚踩在地面,一只脚用力踩进洗衣桶,伴随着歌唱转圈子。她们的下垂的胸部与充满脂肪的臀部,随着节奏颤动,每寸体肤充满了美感。

这种结合邦查或鲁凯族的洗衣歌与舞韵,深深吸引古阿霞,她把双手搭在澡池木缘,观看表演。高山的冷风狂妄喧闹,从木板缝隙吹入,掀起一层又一层的雾气,因停电而挂上的煤油灯,把流雾都染成飘纱。然后,三位妇女把踩踏好的衣裤扭干,丢进洗澡池,热水能涤净顽强的脏污。

男人的衣裤像是奇特的热带鱼浮沉,暗沉色系为主,古阿霞甚至看到五六件的裤管伸出一对大蟹螯,靠近她攻击。但是她力不从心了,头壳晕沉,人也沉浸水里,昏倒了。

古阿霞来到伐木工寮就闹笑话了,泡澡晕倒。

三位妇女对急救过程熟常了,把古阿霞拖出来,横在地板上,轻拍她的脸直到人醒来。洗澡水之所以变热,是最后一批人洗澡了,负责添柴的烧水妇女也要洗,会多塞几根柴火。古阿霞把自己埋入热水中,奔腾的血液集中在燥热体表,脑袋缺氧昏倒了。

莫兹桑用木勺端来盐水,倒给古阿霞喝。盐巴是放在浴室供男人搓洗黏在身上的厚角质层,或寒冬时妇女加入水中洗衣,防止户外晾衣时结冰。盐巴混合霉味与男人汗味。古阿霞喝了霉盐水,呛得她直咳,把精神咳回来了。

这件事情很快传开来,无聊的山上需要新话题。小墨汁跑来问古阿霞昏倒时会做梦吗,另一位小男孩笑到重复唱“茫呀茫呀茫”,意思是昏沉。古阿霞继续咳着,预估自己不久会变成盐柱那般苦涩,咳得泪眼蒙眬中,看见赵坤走了过来帮忙。

“把水吸去,咳嗽不久会好。”赵坤拿了水瓢,捧一把温水,教她从鼻孔吸进去。

古阿霞心想,她刚灌进的盐水搞得像溺水,现在又要她溺一次,不干。赵坤解释,在林场大火中,被混合各种植物的浓烟呛伤,最好的治疗方式就是掬起水,不多不少,就一捧水,吸入“洗肺”便可以了。古阿霞要是有选择,宁愿向上帝祈祷,不过她的眼泪与鼻涕不听话地横过了半张脸,在下巴汇成水柱。她捧起水,吸了进去,激烈咳嗽,最后在高压锅炉爆炸似的喷嚏助势下,一小团东西喷出来,咳嗽神奇地好了。

那是掉入浴室盐巴盒的男人角质层死皮,和入水给古阿霞喝之后,哽在气管里引起咳嗽。小墨汁拿回那团死皮,说成是肺塞子,被咳出来,会气胸漏气。小男孩则说那是松树种子,还好咳出,不然每根头发会长出鹿角,成了树枝头。小孩们长时间地争辩,把古阿霞说成病入膏肓的废轮胎了。赵坤抢过那块脏兮兮的死皮,观察很久,咬起来,吞了下去,这不过是安古阿霞的心,说明这不是坏东西。

“这味道比正露丸好吃,”赵坤回味舌尖上的滋味,“吃起来有病治病,没病强身,可惜只有这一颗了。”

“那怎么会在她的肚子跑出来?”小墨汁问。

赵坤爱听、爱看中国与日本的侠义小说,他说,日本旧时代有个家伙叫“石川五右卫门”,他像廖添丁是侠盗,专偷奸商贪官的钱,救济穷人家,后来被死对头丰臣秀吉抓到了,丢进热油锅子里施以残酷的“釜煎之刑”。不知怎的,炸也炸不死,因为石川五右卫门的喉咙有颗太上老君给的中药丸,好好保护他。丰臣秀吉叫全日本最会讲笑话的双人组“王哥柳哥”,逗得石川五右卫门大笑,喉咙里的中药丸喷出来,人就活活被油炸死了。

小孩子频频发问,如果廖添丁与石川五右卫门厮杀,谁会赢。古阿霞把整张脸笑瘸了,日本故事扯到太上老君、王哥柳哥,恐怕连石川五右卫门也是唬烂的人物。赵坤见古阿霞笑起来,继续扯淡,口水毫不费力地溅到小孩脸上。这时小墨汁惊讶地问:不是赌博时间到了?你不去赌,今天就没输钱给大家了。这搞得赵坤不知如何接下去,最后以古阿霞要休息为由把小孩都拐走了,边走边说他们乱讲,他早就不赌了。这都是说给古阿霞听的。于是孩子们大喊,骗痟仔。

直到争执声远了,古阿霞才停下笑声,地上的月光极为明亮吸引人,她站起来瞧,愣了好久。中央山脉的山棱线发光,有十分钟无法聚焦在眼前美景,她发现,她有了心事。

古阿霞第二天早晨回到澡堂打扫,那里水光四射。

阳光被地面积水反射在天花板,摇曳晃动。早来的小墨汁把澡池的木板拿出来,在铁锅里卖力地刷,声响扎实,天花板的光纹随她的节奏绽曳。古阿霞从池边探头,看她蹲在那,绛红衣服很显目。那是昨天遇到的女孩,古阿霞记得她右眼蒙了。这时,两只李斯晏蜓在澡堂飞来飞去,体侧有黄斑,在阳光下拉出无限延伸的光丝般醒目。

“蜻蜓是鬼变的,它们会在晚上等我们睡着后来洗澡的,”小墨汁见到古阿霞便说,“你不要去抓它们,用手抓会臭头。”

“我不会去抓的,蜻蜓这么漂亮。”古阿霞负责刷木条,经过一夜之后上头有层透明的黏膜,有时得抓把盐巴去渍。

“你会结婚吗?”

“不会。”古阿霞说得斩钉截铁。

“你会生小孩吗?”

“不结婚哪有小孩?”

“有人就是不结婚就能生小孩。”

小墨汁把刷子丢了,爬出了铁锅,抓着古阿霞的手帮她算这辈子会生几个小孩。这是孩童游戏,被重重打手掌后紧握,算手腕上浮起了几个小肉球。古阿霞玩过这游戏,永远看不出来自己或别人手腕浮出什么暗示,可是总有人嚷嚷,他看到几个了,好像手腕上装了水晶球。这游戏令人乐此不疲的是,古阿霞的右手被打了,下意识地握紧,等待小墨汁凝视之后大喊“你有五个小孩”──这数字从来没有相同。

“那我会跟谁生?”古阿霞问。

“一定要小心蜻蜓就是了,”小墨汁抬起头说,“有些鬼会化成蜻蜓,跟蟑螂或蚯蚓交配,再飞到女生肚脐生卵,肚子里就有小宝宝。你要是发现蜻蜓,不要抓,用吹的把它吹走,抓了,下次它们来偷偷在你肚脐生卵,让生下来的小孩有只眼睛变成白色的。”

古阿霞凝视她的眼疾,心想,小墨汁说的蜻蜓故事,肯定有关她的人生。古阿霞事后打电话向马海询问病因,得知那是先天性儿童白内障,开刀能治疗,但风险高,大部分的人会选择跟眼疾共存。但是,当古阿霞静静看着那只眼睛时,有种奇特感觉,如果她不翻转故事,这故事会变成一种罪恶与诅咒,成为跟随小女孩一辈子的恶魔尾巴。

“所以,你妈妈不小心抓到了蜻蜓。”

“我知道她不是故意的,有时候我也很想抓蜻蜓。”小墨汁压低音量,说,“我妈妈是莫兹桑,不过她不喜欢我叫她妈妈,叫她莫兹阿姨,然后大家把我叫来叫去就变成‘小墨汁’。”

“你会‘恨’……”古阿霞突然意识到措辞严厉,改口,“我是说你会讨厌莫兹阿姨抓了蜻蜓吗?”

“那是非常漂亮的蜻蜓,发着黄色光,七种颜色的翅膀,要不是说它是鬼变的,我也会想去抓。我不会讨厌莫兹阿姨,只讨厌我做错事的时候,别人叫我白目。”

“七彩蜻蜓不是鬼变的,它们是上帝的送子鸟。”

“送子鸟是什么?”

“帮上帝送天使到人间的邮差。天上有许多的天使,天使来到这世间变成小宝宝。有的天使不是很完整,有的缺手,有的缺脚,有的缺少眼睛,上帝不忍心他们到世界上受苦。可是,天使们希望来到世界上体验人生。上帝心软了,告诉这些残缺的天使们,凡间有许多考验,所以,他必须在这些天使的心中,种下更大的力量,叫作爱的力量。”

“那我的哥哥也算天使了。”

“谁?”

“双傻,你认识吗?”

古阿霞心头震动起来,浮起沧桑荒凉之感,想起昨夜莫兹桑裸身在浴室捣衣的模样。一个女人独自带着三个身心都残障的孩子,想必有不少的辛酸。接下来的时间,古阿霞陷入沉默的工作中,蜻蜓早已飞出去,阳光照进来,澡堂成暖光汇聚之地,温暖平静,花了两个小时,澡堂才刷干净,她腰椎酸得吱吱叫。最后,小墨汁用大片的海带教古阿霞如何塞入澡池的木板缝隙,非常专注。当热水注入水池,膨胀的海带会防止木缝漏水。“这是煮味噌汤的味道。”小墨汁说。

夜里睡觉,古阿霞脑海盘桓着小墨汁与莫兹桑的身影。隔天,她去林场找帕吉鲁前,到后院摘颗高丽菜上山。小墨汁在浇肥,用长柄勺从公厕边的粪池口舀水肥,走上三十几公尺的小路到种满高丽菜、青葱与红萝卜的菜畦,仔细地浇到菜根外围的10公分,以免肥伤。古阿霞对她充满敬意,甚至想帮忙,最好的回馈仍是让她独自完成工作,在餐桌上赞美她种的每道菜。

① 倒头饭。人往生的时候,供祭在往生者脚尾的米饭。——编者注

② 容量计量单位,与升同。——编者注

③ Benihi,红桧。

④ 扛棺者的意思,闽南语。

⑤ 指洗澡。

⑥ 憋屎的意思,闽南语。

⑦ 比喻欲速则不达,闽南语。——编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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