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格拉斯·亚当斯谈《指南》系列

《点子从何而来?》

据说《银河系搭车客指南》这个点子最初是我醉卧因斯布鲁克旷野时想出来的。

唔,也许确实如此。

听着很像那么回事,而且还怪耳熟的。很可惜,现在只有我自己的话能作证了,因为总有人要我重复这段往事,早就磨平了我对真实事件的记忆。

话说回来,我并不想让大家觉得作家只要坐在旷野里猛灌时代啤酒,就会有好点子灵光一现跳进脑海,接下来只需要拼命打字就行了——因为点子毕竟只是点子。

而另一方面,现实中的一行字是成百上千个点子相互碰撞的结果,会被你揉皱了扔进垃圾筒,一小时后再从垃圾筒里捞出来,摊开压成厚厚一摞,拿去垫总在摇晃的桌子。接下来一行字还是这样,再往下等等等等都是这样,直到你打出了一整页文字,或者桌子终于翻倒过去。

问题在于,你不能每次缺点子了就站起来冲进旷野,你只能坐在那儿,绞尽脑汁琢磨那些小王八蛋。要是想不出来,你只能继续坐着。或者找个借口去做别的事情——这个很简单,我非常擅长找借口,突然跑去冲个热水澡或者做个三明治。因此,解释作家的点子究竟来自何方,这件事其实相当无聊:

我坐在那儿,盯着窗外看了一会儿,想给角色想个好名字。我跟自己说,要是想出来了,你可以做个三明治奖赏自己。

我盯着窗外又看了一会儿,心想要让创意神经运行起来,恐怕现在就得做个三明治吃掉;然后呢?边洗澡边琢磨名字应该能够解决问题。

一小时后,我冲了个澡,吃了三个三明治,又冲了个澡,喝了一杯咖啡,我发现我还没给角色想到好名字,于是决定就叫他赞法德·毕博布鲁克斯好了,以后再说吧。

我坐在那儿,盯着窗外看了一会儿,想给他设计几句台词……

赞法德是三个三明治换来的点子。亚瑟·邓特比较容易,几块曲奇和一杯茶。我记得沃贡诗歌比较难,那是我在多塞特郡斯托尔布里奇的乡间小道上狂奔好几英里的产物,当时我身穿田径服,正在努力消化思考巴别鱼的后果(六片吐司涂花生酱,一袋薯片和一个淋浴)。马文是……

马文不一样。马文有现实生活中的原型,但要是我告诉别人原型是谁,那家伙就会恼羞成怒。可是,要是在他告诉别人说他有多恼怒之前我还没有告诉别人,他就会更加恼怒,我感觉他最恼怒的其实是这一点。

风传说此君是喜剧作家安德鲁·马歇尔(Andrew Marshall),也就是《伯基斯教导有方》(The Burkiss Way)、《第一部到此为止》(End of Part One)和《哎呀糟糕启示录》(Whoops, Apocalypse)的作者之一,但我必须强调一句,这只是风传而已。我为什么知道?因为消息是我放出去的。

有证据支持这个传言吗?唔,有一点是真的:我和安德鲁混的时候,介绍他认识别人,他会特别紧张。比方说你和一群人在泡酒吧,他走过来,你说,“安德鲁,这位是……”无所谓具体是谁,反正大家都会跟他打招呼。安德鲁呢?他会稍微停顿一下,然后突然说出些粗鲁得毁天灭地的话,吓得别人目瞪口呆。接下来自然是一片安静,安德鲁会缩到角落里,抱着大杯啤酒默默啜饮。我会走过去,说,“安德鲁啊,你那么说到底是什么意思啊?”安德鲁会说,“我不那么说又有什么意思呢?我们在这里有什么意思呢?世上的一切有什么意思呢?包括我们活着这件事在内?我觉得这些全都毫无意义。”

不过呢,这些都完全是传闻,因为其实所有喜剧作家都是这个德性。

读着前面这些文字,我觉得我必须纠正一个印象:写作并不总是和三明治有关系,因为还有大声弹奏吉他。

以前我只有木吉他的时候,每当遇到写作瓶颈就练习复杂的弹拨指法,反正邻居不怎么高兴。可是,自从几年前我买了Fender Stratocaster电吉他之后,就连稍微找找感觉也能闹得整条伊斯林顿上街怒火万丈。

播放唱片有助于写作这个谬论也让我苦恼。其实并没有用处。只会让你聚精会神听音乐,等唱片结束后重新开始工作。不过另一方面,《指南》出炉和这事情关系匪浅。

十年前,《胡椒军士》彻底改变了摇滚界对制造声音的看法,但听着当时的广播喜剧,那些熟悉的“关门声A”、“关门声B”、“砾石小径上的脚步声”和古怪的“滑稽Boing声”,我们的进步可并不多。这并不是因为缺乏想象力,而是出于合情合理的担忧:滥用特殊效果很容易做出令人恼怒的大杂烩,听众会无从分辨剧本的好坏。另外,与其在这方面花时间,还不如多制作好节目呢。

然而,长久存在的规则迟早要被打破,我希望《指南》听起来能像一张摇滚乐专辑。我希望对白、效果和音乐能编配得天衣无缝,创造出一个迥然不同的世界的连贯意象——我说了很多这种话,还拼命打着手势,听我说话的人总是耐心地点点头,然后说,“好的,道格拉斯,可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这一点我们当然也始终没有搞明白,但我觉得我们无疑制造出了不少了不起的动静。事实上,录制这些节目是我这辈子最带劲最好玩的经历。我们是在制作好得没边的节目?还仅仅只是发疯了而已?这个问题恐怕很难回答。因为BBC轻娱乐部门(BBC Light Entertainment Department)从没尝试做过这种事情,我们正在一边制作节目一边创造规范。杰弗里·帕金斯(Geoffrey Perkins)在这本书里讲了很多制作技术如何逐渐演变,我只想补充一点:我要对他、西蒙·布雷特(Simon Brett)、帕迪·金斯兰(Paddy Kingsland)和约翰·劳埃德(John Lloyd),还有为了这个节目工作得非常辛苦、那么有独创性的所有演播室管理人员说,想获得像样的点子,最好的办法就是和有天赋的伙伴一起快乐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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