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瑟躺在一块断裂解体的钢筋混凝土上,疼得左右翻滚,缕缕白云经过时轻轻弹开,背后不知何处传来寻欢作乐的模糊声响。

有个声音他一时难以分辨,部分是因为他不熟悉《我把腿留在了贾格兰贝塔》的曲调 [1] ,部分是因为演奏这首歌的乐队已经无比疲惫,有几名乐手取的是四三拍,有几名是四四拍,还有几个则是醉醺醺的打转拍,每个人到底打什么拍子全看他最近见缝插针睡了多久。

空气很潮湿,他躺在地上拼命喘息,试着一点一点感觉具体哪儿在疼。无论碰到身上什么地方,他都能遇到疼痛。过了一小会,他意识过来,这是因为他的手在疼。他似乎扭伤了手腕。脊背也在疼,但很快就发觉疼得并不厉害,只是多了几块淤青,而且还有点儿颤抖,谁碰上这种事情不会这样呢?他无法理解一幢大楼为啥会穿梭于白云之间。

另一方面,要是有人问起他在这里干什么,他恐怕也会被问得张口结舌,想不出任何有说服力的解释,因此,他认为和这幢大楼就这么互相接受对方算了。他从所躺的地方抬头张望,污渍斑斑的淡色石板墙在背后升起,那是大楼的主体。亚瑟似乎躺在什么壁架或凸缘上,这片东西从大楼主体向外延伸了三四英尺的一圈。这其实是派对大楼埋放地基的一大块土地,大楼起飞时连它一起带走,免得自己的下半截走光。

亚瑟紧张兮兮地站起来,视线移出那块土地的边缘,被突如其来的眩晕感弄得直犯恶心。他把后背贴在墙上,雾气和汗水弄得他浑身湿漉漉的。他的脑袋在游自由泳,但胃里却有人在练蝶泳。

尽管他凭自己的力量来到了这里,但还是想也不敢想前方的可怖高度。他不打算往下跳尝试运气。他连朝边缘多走一英寸都不愿意。

他攥紧手提包,一步一步贴着墙壁挪动,希望能找到一扇门。那罐橄榄油结实的分量给了他莫大安慰。

他在朝最近的拐角挪动,希望拐角另一头的那面墙拥有比背后这面墙更多的入口数量,简而言之就是大于零。

这幢楼飞得很不稳当,让他害怕得想吐,过了一小会儿,他掏出手提包里的毛巾做了件事情,再次证明了毛巾在搭车环游银河系所必须携带的有用物品中的超然地位。亚瑟用毛巾盖住脑袋,不让他看见自己在干什么。

他的双脚贴着地面挪动,他伸出一只手摸着墙面前进。

他终于来到了拐角处,他的手绕过拐角,遇上了一样险些让他震惊得直落九天的东西:另一只手。

两只手紧紧地彼此握住。

他发疯似的想用另一只手揭开遮住双眼的毛巾,但那只手却攥着装有橄榄油、葡萄酒和圣托里尼岛明信片的手提包,而他非常不愿意放下那个提包。

他尝到了那种所谓“自我”时刻的味道,在这种时刻,你会忽然一转身,瞪着自己,心想,“我是谁?我有什么打算?我有什么成就?我混得怎么样?”他轻轻地呜咽起来。

他想挣脱那只手,但就是做不到。那只手紧紧地抓住他的手。他没有别的办法,只得继续朝拐角挪动。他探过半个身子,使劲摇头,想甩掉那块毛巾。这个动作惹得那只手的主人尖声大喊,像是激起了什么古怪的情绪。

毛巾被猛地从头上扯开,他发现自己正和福特·大老爷大眼瞪小眼。福特背后站着银辟法斯特,再往后则是门廊和一扇紧闭的大门。

两人都紧紧靠在墙上,惶恐不安的眼睛盯着周围浓密的云朵,身体则努力抵抗大楼忽高忽低、忽左忽右的醉步。

“他妈的光子在上,你去哪儿了?”惊慌失措的福特咬牙切齿道。

“呃,嗯,”亚瑟结巴起来,他不知道该怎么言简意赅地说清自己的遭遇。“这儿那儿的呗。你们在这儿干什么?”

福特把狂乱的眼神放回亚瑟身上。

“他们不许我们进去,因为我们连一瓶酒也没有,”他咝咝吐气道。

走进拥挤的派对,除了喧闹的声音、令人窒息的热浪、厚实烟雾中隐约闪现的五花八门的颜色、铺着厚厚几层毛玻璃、烟灰和鳄梨汁的地毯、一群穿亮纹衣衫的翼龙状生物尖叫着“新乐子,新乐子”扑向他那瓶宝贝葡萄酒,亚瑟注意到的头一样东西就是有个雷神正在向翠莉安搭讪。

“我是不是在毫河见过你?”雷神说。

“你不就是拿锤子的那一位吗?”

“没错。我更喜欢这地方。没那么一本正经,其他的样样不缺。”

难以言传的欢愉引起的尖叫声响彻房间。有这么满满一屋子欢天喜地、吵闹非凡的生物,一屋子心情愉快、不停嘶喊的家伙,大家谁也听不见别人在嚷嚷什么,谁也注意不到偶尔爆发的危机,根本看不清楚房间到底是什么模样。

“看起来挺有趣,”翠莉安说。“亚瑟,你怎么说?”

“我想说,你究竟是怎么出现在这儿的?”

“我化作散乱小点随机飘过宇宙。见过托尔了吗?他制造雷声。”

“哈啰,”亚瑟说。“想必一定很有意思。”

“嗨,”托尔说。“的确如此。你有酒喝吗?”

“呃,说来还真的没有……”

“那为啥不去给自己弄杯酒喝呢?”

“亚瑟,回头见,”翠莉安说。

有什么触动了亚瑟的神经,他警觉地四下寻找。

“赞法德不在,对吧?”他说。

“回头,”翠莉安狠狠地说,“见。”

托尔用炭黑色的冷酷双眼瞪着他,胡须根根竖起,房间里仅剩下的丁点光线鼓起精神,让他的头盔尖角短暂地闪出险恶光芒。

他用大得难以想象的手抓起翠莉安的胳膊肘,上臂肌肉像两辆大众轿车在亲热似的互相蹭擦。

他带着翠莉安走开了。

“长生不灭的有趣之处,”他说,“就在于……”

“空间的有趣之处,”亚瑟听见银辟法斯特在对一个硕大蓬松的生物说话,这家伙像是和粉色羽绒被打过一架,而且还打输了,此刻正着迷地盯着老人深邃的眼睛和银白色的胡子,“就在于它有多无聊。”

“无聊?”那生物眨着皱纹横生的充血大眼说。

“是的,”银辟法斯特说,“无聊得让人吃惊。无聊得让人困惑。明白吗?空间那么多,里面的东西却那么少。想听我引用一些统计数字吗?”

“呃,好……”

“求你了,我很想引用。这些数字同样也无聊得耸人听闻。”

“我去去就来,”她说着拍拍银辟法斯特的肩膀,抬起裙摆,像气垫车似的飘回了拥挤的人群中。

“还以为她怎么都不肯走开呢,”老人嘟囔道。“来吧,地球人……”

“我叫亚瑟。”

“我们必须找到银横木,就在这里的什么地方。”

“咱们就不能稍微放松一下吗?”亚瑟说。“我今天过得很不顺。顺便说一句,翠莉安也在这儿,她没说是怎么来的,不过多半没什么要紧。”

“想想宇宙面临的危险……”

“宇宙,”亚瑟说,“足够大,足够老,照顾自己半个钟头它还做得到。好吧,”见到银辟法斯特越来越生气,他连忙又说,“我去四处走走,看有没有谁见过那东西。”

“好,很好,”银辟法斯特说,“非常好。”他一头钻进人群,但不管碰到谁都叫他放松一下。

“有没有在哪儿见过一根横梁?”亚瑟对一位小个子男人说,这家伙站在一旁,满脸想听人说话的急切神情。“是用银子做的,对宇宙未来的安全至关重要,大概有这么长。”

“没有,”瘦巴巴的小个子男人热情洋溢地说,“但务必请喝杯酒,跟我说说那东西吧。”

福特·大老爷蜿蜒扭过,跳着狂野、疯癫、绝非毫不淫秽的舞蹈,舞伴像是把悉尼歌剧院戴在了头上。福特在大喊大叫,想盖过喧闹的噪声和她交谈,但却是白费力气。

“我喜欢你的帽子!”他扯着嗓子喊。

“什么?”

“我说,我喜欢你的帽子。”

“我没戴帽子。”

“呃,那我喜欢你的脑袋。”

“什么?”

“我说,我喜欢你的脑袋。骨骼结构很有意思。”

“什么?”

尽管福特此刻正在表演异常复杂的舞蹈套路,但还是想办法耸了耸肩。

“我说,你跳得好极了,”他喊道,“只是别那么使劲点头行不行?”

“什么?”

“只是每次你一点头,”福特说,“……嗷!”舞伴点头说,“什么?”朝前伸展的颅骨尖头又一次重重地啄了一下福特的额头。

“一天早晨,我居住的星球被炸飞了,”亚瑟发觉自己出乎意料地在向小个子男人讲述他的人生故事,或者更准确地说,是人生故事里经过剪辑的亮点,“所以我才穿成这样,这是我的晨衣。我的所有衣服连同星球一起炸飞了,明白吧?我没想到要来参加派对。”

小个子男人热情洋溢地点点头。

“后来,我被扔出一艘宇宙飞船。还是穿着晨衣,而不是按理说应该穿的太空服。没过多久,我发现我那颗星球原来是一群老鼠定制的。想象一下我的感受吧。接下来,有人朝我开了几枪,然后我又被炸飞了。说实话,我被炸飞的次数多得可笑,还有人朝我开枪、侮辱我,我定期解体,没有茶喝,最近还坠毁在沼泽地里,在潮湿的岩洞住了五年。”

“啊哈,”小个子男人兴奋地说,“一定过得很开心吧?”

亚瑟结结实实地呛了一口酒。

“多么激动人心的咳嗽啊,”小个子男人很是吃了一惊,“介意我跟你一起咳吗?”

他随即展开了一场最最气势非凡、令人叹为观止的咳嗽,亚瑟被打了个猝不及防,又结结实实地呛了一口,但立刻发现自己正在咳嗽,于是就彻底糊涂了。

两人上演了好一场撕心裂肺的二重唱,足足持续了两分钟之久,亚瑟咳得口水四溅,好不容易才停下来。

“多么提神醒脑啊,”小个子男人喘息着擦掉眼睛里的泪水。“你的生活肯定特别激动人心。非常感谢。”

他热烈地和亚瑟握手,然后走进了人群。亚瑟讶异地直摇头。

一个看上去很年轻的男人走上来,这家伙一副好斗模样,鹰钩嘴,灯笼鼻,圆溜溜的小颧骨。他穿黑裤子,黑色丝绸衬衫一路开到应该是肚脐眼的地方——不过亚瑟早已学会不能妄自推断如今容易遇到的这些人的生理结构——脖子上挂着各式各样吓人的金首饰。他身上的黑包里装着什么东西,显然希望人们注意到他不希望他们注意到他的黑包。

“嘿,呃,我是不是听见你刚才提过你的名字?”他说。

亚瑟告诉那位热情洋溢的小个子男人的诸多事情里确实有这一项。

“是的,我叫亚瑟·邓特。”

那男人像是在随着什么节奏轻轻跳舞,但这个节奏和乐队不屈不挠地挤出来的几种旋律都不合拍。

“不错,”他说,“有座山的山腹里有个人想见你。”

“我见过他了。”

“不错,他似乎很急切地想见到你,知道吧?”

“是的,我见过他了。”

“不错,反正我觉得应该告诉你一声。”

“谢谢,我见过他了。”

那人停下来嚼了几下口香糖,然后一巴掌拍在亚瑟背上。

“好,”他说,“很好。只是跟你说一声而已,懂了?晚安,祝你好运,多赢几个奖项。”

“什么?”亚瑟开始真正慌乱起来。

“什么奖都行。随你怎么干都行。好好干。”他用正在嚼的东西发出咯咯一声,做了个天晓得是什么意思的爆炸性手势。

“为什么?”亚瑟说。

“那就往坏里干好了,”那男人说,“谁在乎呢?谁他妈的在乎呢?”血液愤怒地泵上他的面庞,他开始喊叫。

“干吗不发疯呢?”他说。“走开,混蛋,别纠缠我。滚远点儿!!!”

“好,我这就走,”亚瑟赶忙说。

“说真的。”那男人猛地一挥手,就此消失在了人堆里。

“他这是搞什么?”亚瑟对正巧站在旁边的一个姑娘说。“他为啥叫我去多赢几个奖项?”

“演艺界的说辞而已,”那姑娘耸耸肩。“他刚在小熊座阿尔法星休闲幻影学院奖的年度典礼上赢了个奖项,原本希望能轻描淡写地谦虚几句,可惜你没提,他也只好作罢。”

“哦,”亚瑟说,“噢,真抱歉,我没提。他得了什么奖?”

“严肃剧本中‘操’字最无必要使用奖,是个很受尊敬的大奖。”

“我懂了,”亚瑟说,“很好,奖品是什么?”

“一个罗利。只是个小小的银质东西,放在大大的黑色基座上。你说什么?”

“我什么也没说。只是正要问那个银质……”

“哦,还以为你说了‘呜噗’。”

“说什么?”

“呜噗。”

许多年来,跑来加入派对的人络绎不绝,都是从其他星球不请自来的时髦男女;有时候,派对上的众人俯视脚下自己这颗行星,见到的是残破城市、饱受摧残的鳄梨农场和荒芜的葡萄园,沙漠地带越来越广阔,大海装满了饼干渣和更糟糕的东西,他们也会觉得这个世界在某些几乎难以觉察到的细微方面已经不如从前那么有意思了。有些人开始琢磨是不是该保持清醒一段足够长的时间,让整个派对能进入星际空间,换个空气更新鲜、让人不那么容易头痛的世界去继续狂欢。

还在半死不活的星球表面勉强讨生活的那几个面黄肌瘦的农夫若是听说这个消息肯定会喜出望外,但就在那一天,派对呼啸着冲出云层,憔悴的农夫心怀恐惧抬头张望,等待又一轮奶酪红酒劫掠的降临,这时候事情忽然变得明显:派对不但暂时哪儿也不会去了,而且还很快就将结束。很快众人就该收拾帽子和外套,踉踉跄跄、醉眼迷离地走出派对,看这会儿是什么时候,现在是哪一年,这片饱受创伤的焦土哪儿还有计程车,能带他去随便什么地方都行。

派对和一艘奇特的白色飞船可怕地死死拥抱在一起,飞船像是有半截身子穿过了派对。大楼和飞船一起在天上忽高忽低、左旋右转,举止怪诞,完全不把自己的分量当回事。

云层分开。空气咆哮着跳出它们的去路。

派对和坂裘飞船扭成一团,模样有点儿像两只鸭子,其中一只企图在第二只的肚子里制造第三只,而第二只拼命解释它还没有准备好迎接第三只,而且不太确定是否愿意让第一只鸭子制造出任何推定存在的第三只鸭子,尤其不愿在它——第二只鸭子——忙着飞行的当口发生这种事情。

怒气爆发,激得天空又喊又唱,震荡波不停轰击地面。

忽然,随着“弗噗”一声,坂裘飞船消失了。

派对绝望地在天上跌跌撞撞,活像一个人往门上一靠,没曾想门却是开着的。悬浮喷射引擎带着它旋转、摇摆。派对试图拉正,反而错得更厉害了。它倒退着再次踉跄飞过天空。

蹒跚步态还在持续,但显然不会持续太久了。这个派对已经受了致命伤害,所有乐子都已消散,足以拗断脖颈的原地急转不时出现,这是无论如何也没法掩饰过去的。

到了这个分上,它越是拖延落地,撞上地面的时候就会摔得更重。

大楼里面,情况也同样不妙。不但不妙,简直糟糕得可怕,大家恨得咬牙切齿,纷纷大声宣告。坂裘机器人已经来过了。

他们带走了严肃剧本中“操”字最无必要使用奖的奖品,在其原来位置留下的狼藉惨状让亚瑟顿时理解了罗利奖亚军的感受。

“我们很想留下帮忙,”福特在一塌糊涂的瓦砾堆里找着去路,“但我们必须离开了。”

派对又是一歪,在浓烟滚滚的废墟中惹来了惊惶的喊叫声和呻吟声。

“我们必须去拯救宇宙,明白吗?”福特说。“如果这理由听起来有点儿牵强,那你们的怀疑显然很有道理。反正无论如何我们都得走了。”

他忽然看见地上有个没启封的酒瓶,而且奇迹般地没有被打碎。

“不好意思,介意我拿走吗?”他说。“他们应该用不上了。”

他还拿走了一袋薯片。

“翠莉安?”亚瑟用颤抖虚弱的声音喊道。烟雾腾腾,他什么也看不见。

“地球人,我们必须离开了,”银辟法斯特紧张地说。

“翠莉安?”亚瑟又喊了一声。

隔了几秒钟,翠莉安打着哆嗦,跌跌撞撞地走进了视野,她的新朋友雷神搀扶着她。

“这姑娘要留下陪我,”托尔说。“瓦尔哈拉有个很热闹的派对,我们这就飞去……”

“刚才闹腾的时候你跑哪儿去了?”亚瑟问。

“楼上,”托尔说,“我在掂量她的重量。飞行是个精细活儿,明白吗?必须计算风……”

“她跟我们走,”亚瑟说。

“喂,”翠莉安说,“我难道没……”

“没有,”亚瑟说,“你跟我们走。”

托尔用缓缓闷烧的眼睛看着他。他在着意凸显神性的某些关键之处,显露出的东西和良善没有半点关系。

“她跟我走,”托尔平静地说。

“走吧,地球人,”银辟法斯特紧张地扯扯亚瑟的衣袖。

“走吧,银辟法斯特,”福特扯扯老人的衣袖。银辟法斯特拿着远距传送装置。

派对一歪,紧接着一荡,所有人一个踉跄,只有托尔和亚瑟除外,亚瑟颤抖着怒视雷神的黑眼睛。

难以置信的事情发生了,亚瑟慢慢地举起了他相比之下小得可怜的拳头。

“想尝尝厉害吗?”他说。

“你再说一小遍给我听听!”托尔咆哮道。

“我说,”亚瑟重复道,他怎么也藏不住声音里的颤抖,“你想尝尝厉害吗?”他可笑地挥挥拳头。

托尔看着他,不敢相信他的耳朵。一缕轻烟盘旋着钻出鼻孔,同时还喷出了一丁点火苗。

他抓住腰带。

他挺起胸膛,昭告天下:你就算有一队谢尔巴人 [2] 带路也没胆子挑战这种男人。

他解下腰带上的铁锤,用双手握住锤柄,把硕大无朋的锤头展示给大家看。这样,他就澄清了有可能存在的所有误解,他带在身边的可不止是一根电线杆。

“我想不想,”他发出的咝咝声像是一条大河流过轧钢厂。“尝尝你的厉害?”

“是的,”亚瑟的声音忽然异常坚定和好斗。他又挥挥拳头,这次像是认真的。

“想出去练练吗?”他对托尔嚎叫道。

“没问题!”托尔低吼道,声音酷似被激怒的公牛(事实上,更像被激怒的雷神,这比公牛惊人多了),走了出去。

“很好,”亚瑟说,“终于赶走他了。银辟,快把咱们弄走。”

[1] 戏仿美国名曲《我把心留在了旧金山》(I Left My Heart in San Francisco)。——译者

[2] 尼泊尔的一个部族,爬珠穆朗玛峰时经常需要雇佣他们。——译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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