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于梁哭得很难过, 也很失望, 连王庚和孙自南都隐隐恻然。但世事就是如此, 人总要经历过坎坷摔打、身不由己和无能为力,才能长出一身足以和这个坚硬世界对抗的铠甲。

自家家事,他没办法给于梁解释得太细致, 他又不会安慰人,挤牙膏似的劝了两句,赶忙让王庚把于梁拖走了。

孙自南站在办公室落地窗前, 注视着脚下这片土地。从卖保健品的破烂公司到现在还算看得过去的生物科技企业, 这个小破公司在他手里起死回生,孙自南并不敢说自己对它有多大贡献, 但毕竟是从逆境中一路相伴、互相成就,要说舍不得, 不是只有于梁才有这种感觉。

但他还是要挺直腰板、继续向前走,为了让今日他所舍弃的东西, 不至于成为他老来追悔莫及的回忆。

眼看着快到年底,反正工作都要没了,孙自南索性退租了原来住的公寓, 搬进了唐楷他们家。唐教授看样子很享受这种提前进入新婚模式的同居生活, 有空就去他们公司接孙自南下班,两人一起去附近市场买点菜,半路上把手放进另一个人的口袋,在冬夜里亲亲热热地牵着手回家。

这天一如往常,唐楷开车停到楼前, 他们小区实在比较旧,没有停车位,大家都是随便找个空子钻进去。唐楷刹车熄火,正要拔钥匙,孙自南忽然一抬手按住他:“等等,那几个人是不是往这边来了?”

冬天天黑的早,才过六点,天色已经暗得视野不清,小区里没有路灯,唐楷借着车头灯光看见四个人高马大的男人朝他们的方向走来,手里似乎还拎着长条状物,不知道是不是钢管一类的凶器。

“冲我们来的?”唐楷解开安全带,对孙自南说,“我下去看一眼,你在车里别动。”

“不行!”孙自南一把抓住了他的袖子,脸色冷得像是结了霜,“万一是来寻仇的人呢?你当这是闹着玩——”

话音未落,一块砖头飞来砸中挡风玻璃,车窗左上角出现了一片蛛网似的裂纹。

果然是冲他们来的。

唐楷干脆坚决地拉开了他的手,沉声说:“报警。放心,这种的你老公一只手能打五个。你乖乖待着别出来,我顾不上你。”

说完,他没等孙自南反应,迅速拉开车门走了下去,回手一道锁把孙自南关在了车里。

孙自南险些疯了,一拳砸在了旁边车门上:“唐楷!!你给我滚回来!”

唐楷只当没听见,他活动了一下筋骨,对着四个包围过来的彪形大汉笑了笑:“哥儿几个要找谁啊?”

领头的男人声音粗嘎,不客气道:“别挡道,滚一边儿去。”

“车里面坐的是我老婆,”唐楷毫不在意似的笑道,“你要找我老婆,问过我同意没有——”

话音未落,风声先至,他一拳头怼在了那男人的左脸上。

黑暗中,骨肉相撞的闷响十分瘆人。

他招呼都不打就动手,旁边三人几乎同时愣了两秒,等他们反映过来,唐楷的第二脚已经到了另外一个人的胸口。

两个人被他掀飞出去,正当他一拳砸中第三个人的腹部时,身后风声尖啸,钢管照着他的后脑勺砸了下来。唐楷一偏头,由于躲得不够及时,眼镜被刮了一下,掉在地上,右脸颧骨上留下一道细细伤痕。

车子里跟接线员的对话孙自南仿佛被扼住脖子,心跳瞬时蹦到了一百五。

唐楷感觉到刺痛的同时抬手架住了那男人挥来的胳膊,沿着麻筋往下一捋,钢管“呛啷”落地。他啧了一声,手抓着那人胳膊没放,脚步一错,身体切进那人身前,一个过肩摔将他扔进了分类垃圾桶后的草坪上。

他直起腰杆,非常冷酷地活动了一下脖子和肩膀,冲另外两个包围上来的人勾了勾手指:“来,一起上。”

孙自南:“……”

一只手打五个原来不是开玩笑的?

唐教授看上去文质彬彬,但毕竟是从小在部队大院长大的,为了强身健体学过格斗和拳击,后来出于兴趣还尝试了跆拳道,这身武艺去比赛可能还差点意思,但对付几个小流氓绰绰有余。

等警察和保安赶到时,唐楷已经把四个人叠罗汉一样堆在了垃圾桶旁边,被缴获的钢管丢在一旁,他只拿了根随手从旁边树上折下来的枯枝,谁试图逃跑就抽谁一顿。那树枝约等于教鞭,使他看起来更加富有教师气质了。

等小流氓们被集体押往派出所,唐楷确认安全,才开门把孙自南放出来。

因为这是个恶性斗殴事件,两人都得去派出所做笔录。孙自南一看就是真生气了,一副几欲火山喷发但是在外人面前给你留点面子的愠怒面孔,唐楷几次试图跟他搭话都被无视,他觑着孙自南的脸色,心尖儿微颤,暗道不好,这下靠美色也哄不回来了。

念头一转,他这才想起脸上被划了道小口子,伸手一摸,顿时“嘶”地抽了口凉气。

孙自南听见这动静,终于挂不住脸了,立刻问:“怎么了?还伤着你哪儿了?”

“没事,就是小伤,没有破相。”卖惨这招果然奏效,唐楷立刻抓住了他的手,软声道,“宝贝儿,南南,别生气了。”

孙自南横了他一眼,凉凉地说:“唐教授天不怕地不怕,一只手能打五个小流氓,我生气有什么用?”

“我在乎的,”唐楷与他掌心相扣,趁着没人注意,俯身在他耳边吻了一下,“小流氓不可怕,但我怕你不理我。”

论撒娇委屈嘤嘤嘤没有人能赢过他,孙自南瞪了他片刻,终于垂下目光,叹了口气,说:“不怪你。”

他在深冬呛死人的雾霾里深深吸气,缓缓吐出,将自己从失去理智的后怕和担忧中拔足出来。

“英雄救美这种事,值得奖励,但是不提倡。”他仔细掸掉唐楷衣袖上沾染的浮灰,与他并肩向前走,“毕竟命是自己的,不能不珍惜。再说……你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我还活不活了?”

唐楷有时候觉得孙自南是真的非常讲理,懂事到了近乎自我压抑的地步。他是个严于律己宽以待人的典型,常常用理智上的正确与否来纠正自己的好恶。就好比现在,哪怕他明明不是很开心,但为了不让唐楷心寒,却还是要强行压下情绪,肯定他的冒险做法。

然而唐楷自己也很矛盾,他一面替孙自南心疼,想让他有火就撒;一面又觉得自己确实没做错什么。

于是他只好抬手搂住孙自南的肩膀,感叹道:“你怎么这么乖啊。”

孙自南:“滚蛋。”

“我心里有数,不是闭着眼上去送菜的。”唐楷认真地说,“我知道你心疼我,但是偶尔也要试着相信我一下,我能保护你,好不好?”

孙自南火气消散的差不多了,也可能是终于被他叨叨烦了,拖长了声音答道:“是,知道了——手拿开,别勾肩搭背的,好好走路。”

他俩自以为压着声音,其实还是很明显,前面支棱着耳朵偷听的小警察捂嘴悄悄地笑,耳根都红了,被另一个警察瞪了一眼。

派出所里。

“我不认识他们四个,从来没见过,”唐楷对民警说,“我们刚停好车,这四个人就拎着砖头钢管走了过来,先砸了我的车,我下去之后他们就开始动手打人。我有理由怀疑这四个人是有预谋地跟踪我们,在小区踩点之后选择了今天动手。因为他们明显是有备而来,行凶对象不仅是我,还有我爱人。”

民警不得不提醒他,说事实就可以了,不要夹杂分析和推理,唐教授讲话煽动性太强,听众很容易被他的思路牵着鼻子走。

“……没错,我反击了,因为以前练过一点拳脚,有五成把握。我觉得应该在正当防卫的范围之内,都没敢用钢管,就随便折了根树枝。”

见识过现场的民警抿了抿嘴,心说就他那个战斗力,万一真用上钢管,他们就只能从垃圾桶里拼凑那几个小流氓了。

“好,没有别的问题了,确认无误后请在笔录下面签字,感谢您的配合。”民警将他送出门外,“另外最近请保持手机畅通,如果有其他需要协助调查的情形,我们会再联系您。”

唐楷朝他颔首致意:“谢谢,麻烦你了。”

孙自南全程坐在车里,没参与斗殴,顶多算个目击证人,所以比他出来的要早一些,这时正在外面走廊等他。

“走吧。”

两人偕行离去,小民警从门外收回目光,随口跟旁边的老前辈感叹:“这小区卧虎藏龙啊,那几个小流氓点儿够背的,碰上民间高人了。”

“呵呵,不止。”旁边民警点上烟,深沉地道,“他们还没弄明白自己招惹了什么人,跑咱们片儿区来打人,提着灯笼上茅厕啊这是。”

“啊?”

“找shi。”

小民警:“……真俗。”

“你们这个破小区离派出所还挺近,”孙自南边走边说,“出警够快的。”

“是啊,治安很好。”唐楷说,“知道为什么吗?”

“这能为什么?”

唐楷:“因为这片的住户大多是退休教职工,我听说几年前真的有看电影看傻了的犯罪分子,专门到这边踩点,想绑架一个化工系的教授,差点就成功了。所以从那以后派出所对这个小区盯得就很严了,一旦发生人身伤害案件,会从重从严审问的。”

又想起了当年被什么无线电什么变压器支配的恐惧。

孙自南:服了。

恰好此时有人经过,唐楷话音一停,顺势贴近了他的耳畔,近乎无声地问道:“你觉得,孙自言这回还能跑得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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