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把柄
党小明觉得，那天张燕妈妈离开慈善晚宴的很多动作语言都不近情理，让他很不爽。
老太太居然跟二黑子握手，还说他干得好，还希望有空和他好好聊聊。二黑子是他党小明最大的竞争对手，为了抢上海滩的项目，他俩已经三次上法庭打官司了，还好成绩是二比一，小明赢了。老太太还和党小明刚收购到手的银行的老总聊天，这更是不可思议，老太太知道党小明收了这家银行，也很可能把这些吃里扒外的高管全开了。可是老太太却要和这群王八蛋拉近乎，还是在公开场合，这里面到底有什么状况？党小明突然觉得看不清楚老丈母娘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老太太上车刚要关门，党小明干脆钻进去，说：“妈，我陪你回去吧。正好跟您说点事情。”张燕妈妈也知道他要说什么就让他上车了。车开起来虽然声音不大，但是前面的司机和警卫还是不能很容易地听到后座的对话。
“妈，您电话里说司徒来着，他怎么啦？”
“先不说他，我先问你，你知道姜平的案子谁在管吗？”
“河北那边的公安在管啊，”党小明说，“我派人去问了一下，他们找到张燕是因为姜平死的时候，兜里有张纸条是张燕的手机号码和公司地址，没人认尸，他们就打了张燕的电话，是个巧合。现在案子已经结了。那个小警察也给开了。”说到这，党小明眼神里露出杀气，“不过，老刘告诉我他来北京了，您放心，这事情我能处理。”
“小警察？”张燕妈妈想了一下，笑了，“那是你们俩的私事，与我无关，我尊重你俩的隐私！”
“我要问你的是，”张燕妈妈语气特别严肃，“你肯定这个案子结了吗？”
“结了，妈，肯定。河北公安的人亲口跟我说的。”
“怎么结的？”
“他们说案子很简单，姜平是美国犯罪团伙派回来和中国这边接头的，他们听说是运一批毒品，但是三句话不对付，对方就把姜平给砍死了。”党小明话里有点小得意的语气，“基本上就是黑吃黑。”
“河北公安这么想，”张燕妈妈以挑战的口气问，“那北京公安怎么想？”
“北京公安？”
老太太把一张照片给党小明看，这是张燕在现场上车的照片，她手指着老陈说：“这人是谁你不认识了？”
车里光线不好，党小明打开后座上的读书灯，还是认不出来。“这是谁啊？”
“你啊，好了伤疤忘了疼，这是谁你都不认识了，”张燕妈妈把照片从他手里抽回来，“这就是十几年前调查过你的陈明光！你好好想想吧，他怎么会在现场？河北公安没给你说？”
党小明突然感觉有点尿急，还好忍住了。陈明光的出现真的让他紧张。十几年前，他刚刚接手范老板的垃圾帝国，他在纽约碰到一个餐馆老板叫Tony，两个人聊得很投机，那个老板在纽约多年了，似乎很有道道，跟小明说，他有让他发横财的办法。那时候党小明刚接手公司，铜的期货没处理好，赔了不少钱，帮Tony走私点电子产品正好能把他现金流的窟窿补上。这事至今党小明认为他没错，在中国，民企如果没关系就基本贷不出来钱，像他这样不大不小的企业，很可能因为现金流一个月转不过来就死球了。
党小明那时候刚当了老板，满眼望去都是盼着他们公司倒闭的人，只有在他自己的垃圾场，几百个坐在那里剥铜线的垃圾工人指望他发工资养家糊口。这些工人里面有不少也是福利院出来的人，党小明要是关门了，他们就没有生路了。当时党小明对自己的感觉丝毫不是走私犯，而是人民英雄！他要为他的员工奋斗，他不能关门，尽管他给的工资只够温饱，那也比没有好多了。如果他不走私把资金窟窿补上，这些人就会去捡垃圾，甚至成为不法分子，所以出于一个企业家对社会的责任心，他就顶个雷，走两船黑货，有啥了不起的。
问题是走私的钱太好赚了，藏着走私货的垃圾船，一船顶十船，公司的流动资金两船就补上了，但是党小明也上瘾了，他收不了手，这钱真的赚得太来劲了，一直到陈明光出现在他的面前。
那时候的陈明光一丝不苟，这个清华数学系的毕业生对公司账务了如指掌，三下五除二就把党小明公司的账查得底儿掉，这几十笔来路不明的现金除了走私根本无法说明。党小明能用的招数都用了，送礼、送钱、送女人，这个陈明光居然是刀枪不入。非要办了他。这时候，Tony从纽约来上海，给他出了一个好主意。
Tony说他一直在帮一个大姐照顾在美国留学的女儿，或许这个大姐能帮忙，如果事情成功了，党小明要想好了怎么报答他Tony和这位大姐。党小明那时候已经走投无路了，把他自己卖给Tony都可以，就别说别的了。
按照Tony的吩咐，党小明回到公司等着陈明光跟他要财务资料、让他写报告。那几天党小明就像一只被骟了的小狗，缩在一个角落里。陈明光当时觉得他已经拿下一个大的走私线索，他一定要查到底。因为没有海关内线，党小明不可能这么顺理成章地入关，而且他发现，党小明还有偷税漏税的嫌疑。这些都让陈明光怀疑幕后有条大鱼在等着他。
党小明等的那天终于到了，陈明光在下班前要党小明把所有关税发票送到他招待所房间里。党小明按照Tony的指示，找了一个当地坐台的女生，把一本乱七八糟的收据给她，又找了几个当地小报的记者，都塞了不少钱。陈明光开门以后，坐台女说她要揭发党小明强奸她的事，陈明光一听，好啊，这种恶霸还强奸民女，赶快把女孩子让进房间。谁想到这女孩进去就大喊救命，开始陈明光还一头雾水，等他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女孩冲过去打开房间门，外面几个记者和摄影师噼里啪啦的闪光灯早就候着了。
这事儿先见了地方小报的第12版，一个豆腐块。但是这个豆腐块不知道怎样就落到了陈明光的上司的上司的上司手里。每个上司都用红笔批示：严办。就这样，陈明光这个曾经很有执法者感觉的人彻底被执法了一次。而党小明走私案也因为要控制对公安人员的负面消息不声不响地消失了。
照片上的老陈和党小明记忆中那个盛气凌人的警察基本是两个人。但是……这事情也足以让他失眠了。
“想起来了吗？”张燕妈妈问。
“妈，我错了，疏忽了。”党小明低头说。
“你现在大人物啦，什么央视年度经济人物也当过了，慈善第一人也当过了，但是你还是要当心！因为总会有人对党和国家不满，要报复社会，报复成功人士，这些人有的就在我们系统内。你不能再有什么把柄在人家手里了。”
“知道了。”
“自己能解决吗？”
“能。”党小明抬起头来，脸上有点阴笑，“放心吧，妈，这回我有他的把柄。”
“哦？”
“嗯，他受贿。”
“好吧，那你自己处理好这件事情。”
车已经到张燕妈妈家了，外面看上去这是很普通的一条北京街道，只是这个毫无标志的大铁门让人觉得很神秘。夏天，这扇铁门被外面茂盛的树枝挡着，行人几乎注意不到这里是要人的住宅。当车到门口的时候，门会神秘地打开，车驶入，里面有两个荷枪实弹的警卫敬礼。每次进来，党小明就想，要是东山墅的警卫也能荷枪实弹，里面居民的安全感会高很多。
到家以后，老太太说要党小明陪她去散步。和常人不同，老太太不能随便出去溜达，很麻烦的，警卫人员要有、公安要通报、路线要预先选好等等。所以散步就是在自家院子里走圈，像动物园被关锁的狮子一样，来回遛来回遛。
“妈，您问我司徒来着。”
“嗯。你跟他熟吗？怎么认识的？”
党小明愣了一下，说：“好像是张燕那个老同学Roger介绍认识的。”
“哦。”老太太似乎有点惊讶，“他和你收购的银行的管理层关系很深。”
“哦？”党小明也很惊讶，“我以为他就是一个花花公子，平常看他什么事情也不做，经常和演艺圈的人一起鬼混。我以为他是做电影的。”
“他可能是很多身份吧，你说话小心点。”
“是的，妈。”司徒不会是安全系统的吧？党小明想问，又缩回去了。
“小明，现在上面要的是国泰民安，你知道吗？”
“知道的，妈，建设和谐社会。”
“那你去收购什么银行啊？这不是很不和谐吗？”
“妈，我这也是为国为民啊！”
“怎么讲？”老太太挑着眉问。
“妈，咱国家银行都在政府手里，可是政府手里攥着钱干什么呢？去买美国国债！我和Tony在美国看了不少资产，棒极了！里面有很多都是互联网企业，还有生物科学的，都很棒，这些技术都是我们国内的缺口，我不要国家给钱去投资这种项目，民间的资金就可以，但是我需要金融牌照。”
“越来越会说了，谁教给你的？”
“为国效劳，这绝对是您教的。”
“哼，我就是告诉你，这司徒不是一般人，你收购那银行用的通天的人物也不只是司徒一个人。你做事要三思而行。”
“我不会去搞那个管理层的，那些人都不会赚钱，只会搞政治。”党小明说完又加了一句，“不过，妈，您该给我打招呼还要打招呼哈。”
“你看，你看，就因为我出门时跟你的对手和银行高管寒暄了几句，瞧把你急得！”老太太笑了，“外交家，咱家小明绝对不是！”
“都让您看出来了，妈真的洞察一切。”党小明不好意思地说。
“这才叫我的兵！”老陈听完丁强的汇报高兴得拍案而起，“下一步，你要打听出来张燕是不是知道姜平回国了，是不是跟他的死有关系。”
“领导，我觉得张燕不会去害姜平的，她好像还是挺爱他的。”
“幼稚！”老陈吼道，“你怎么肯定？你知道这后面有多么大的利益吗？上亿，不对，上百亿！”
“你怎么就这么肯定张燕跟姜平的死有关系？我走之前，省公安厅说是黑吃黑内讧，都结案了。”
“没那么简单，这里面肯定还有文章。你不能相信张燕！她是我们的调查对象。”
“那我该怎么办呢？”
“她不是给你手机号了吗？约啊！”
“我怎么约她？我又没钱，我还是等她约我吧。”
老陈大笑：“哈哈，你小子越来越精了，给你！”
丁强接过来两个信封，一个里面是他的工资：“人事还没办完手续？”
“可不是吗！都是官僚，效率极低。我还是给你取的现金。那信封里是你的活动经费，省着点花啊！”
丁强瞄了一眼活动经费的信封，厚厚一沓百元大钞：“这活儿真他妈不错！”
对于Roger来说，司徒是他在中国大陆的第一个“好朋友”。来中国前，他觉得自己在北京待不长，因为他听说大陆的性观念不像美国那么开放，他甚至看到过一些很恐怖的报道。这些都足够把Roger吓得在来中国之前去Brooks Brothers（布克兄弟）买了几套非常男人的西装。张燕在机场都差点不认识他了。
在中国居住了几个月他就发现，中国不是外媒形容的中国，他在这里如鱼得水，首先，他太喜欢中国男人了，一个个都那么苗条、纤细，都那么美美的，穿什么都漂亮。还有，他发现这个国家，关系好的男人们都可以勾肩搭背地走在马路上，这太神奇了！刚开始他想，他们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后来，看了英文的《红楼梦》，Roger认为中国人太有才了，自古至今就没把性当回事情，要不怎么男的女的都是一个“他”解决了，从语言上，中文就是中性的。Roger在中国待的时间越长越喜欢中国，他觉得这是一个外面听上去很保守，但是实际上超级没“规矩”的国家。
司徒和Roger是在健身房碰见的，Roger的出现吸引了司徒。与此同时，Roger也发现了司徒的异样，他的第六感告诉他，面前这个男人要么是不了解自己的情况，要么就是还隐藏着。那个周末，他邀请司徒去他家吃晚饭，司徒欣然应允。当天，Roger亲自下厨，汤是法国洋葱，主菜是地中海小羊腿，为了体现他还是美国人，甜点是苹果派加香草冰激凌。吃完饭，两个人懒懒地靠在沙发里一起看碟——Death in Venice（《死于威尼斯》）。
后来的几个月里，司徒和Roger很自然地走到一起。Roger在三里屯外交公寓租的房子，司徒也常去住。后来，为了出入方便，司徒干脆给自己办了一个外交公寓的工作证，大摇大摆地和Roger进进出出。但是Roger不明白为什么司徒拒绝带他去任何地方，他从来没见过司徒的家人。
“Just tell them I am your friend！”（只是告诉他们我是你的朋友！）Roger曾经绝望地祈求。
终于有一次，司徒说他去上海见几个朋友，Roger可以陪他去。
谁知道那一周，司徒天天出去见亲朋好友，而Roger就守着箱子在房间里面等司徒回来。刚开始，Roger还自己上街逛逛，买点东西什么的。但是到了第三天他才意识到他和司徒是毫无希望的——hopeless，于是，Roger把自己的东西装好，走了。
从那以后，一直到孟主编的慈善晚宴，他俩就没见过。但是那天晚上Roger在慈善晚宴上碰到司徒，原本在健身房应该发生的事情，在晚宴的后台发生了，而且像一场台风，把两个人卷走了。
当天夜里三点，司徒说饿了，起身做了一碗葱油面，两人边吃边聊。
“So who is that young guy with Zhang Yan？”（那个和张燕在一起的年轻人是谁？）司徒问。
“I should not tell．”（我不能说。）Roger撒娇地说，还做个手势表示他嘴上有拉链，已经封口。
“Does her husband know？”（她丈夫知道吗？）司徒还不含蓄地问，“And why did you say he looks exactly like him？Who does he look like？”（你为什么说他像他？他像谁？）
“Why do you want to know？”（你为什么想知道？）Roger开始不开心了，他感觉司徒对张燕的婚外恋比对他更感兴趣，“First of all，it's none of your business．Secondly，if you want to make it your business，you have to find another source．I will never tell．”（第一，这和你无关。第二，若你想让它和你有关，应该通过其他途径。我不会说的。）
司徒知道逼问没用，Roger和张燕很铁，不会轻易开口。他只好换一个方式：“那你是不是把我们的事情告诉张燕啦？”
这句话把Roger问住了。他的确把司徒的秘密告诉张燕了。
“好吧，”司徒站起来，穿上衣服，“我先走了，你明显不在乎我。”
Roger拦住司徒的去路：“I am sorry，I am sorry．I just had to tell someone．She will not tell anyone，I am sure．”（对不起，对不起，我必须向别人倾诉。她不会告诉任何人，我确定。）
“So why can't you trust me with her secret？You trusted her with mine．”（所以，你不相信我会保守她的秘密而相信她会保守我的。）司徒仍然要走。
“OK，OK，I will tell you！”（好，好，我告诉你！）Roger也觉得说不过去了。再说，张燕那么强大，有点绯闻真的没什么了不起的。为了留住司徒，他决定就把他所知道的张燕的故事从头到尾都倒给司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