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洛飞白。”

洛飞白哪敢如贾玩一般, 坐着同乾帝说话,双膝跪地:“陛下。”

乾帝手指轻敲椅,少许后才道:“可知朕为何不杀你?”

洛飞白迟疑了下, 低头:“罪臣不知。”

乾帝笑笑,淡淡道:“朕不杀你,不是因为你有功, 狡兔死走狗烹的名声, 朕不怕。朕不杀你,是因为你有用……你现在, 还有用吗?”

洛飞白额头触地,没有说话,冷汗慢慢从额角滴落。

乾帝也罢, 赵轶也罢, 周凯也罢,甚至还有侍卫所的那些世家子,或许还要加上他自己, 在那人面前,与那人离开之后, 都全然是两幅面孔。

乾帝没再理他, 向后靠上椅背,看向刘总管,笑道:“你这老狗,在外面晃了两日,都舍不得回来了罢!”

“冤枉啊皇上!”刘总管道:“老奴这两日见不着皇上, 日也思、夜也想,吃不香,睡不着……”

“呸!”乾帝骂道:“果然是越老越不要脸!”

又道:“这一路可还太平?”

“太平!”

刘总管捡着路上有趣的事儿说了几件:“……旁人的都不行, 独老奴烤的,足足吃了三个鱼肚子,若不是殿下怕他吃撑了闹肚子,不许吃了,还要呢!

“皇上您是不知道,贾大人犯困的时候,不知道多乖,让抬胳膊抬胳膊,让蹬腿蹬腿,一牵就跟着走……要不是看的严,说不准又被人贩子给捡走了。”

说到“人贩子”三个字,顿觉不妥,忙闭了嘴讪笑,好在乾帝并未计较,反倒道:“朕也是奇了,你往日同朝上那些人分的清清的,生怕沾上什么,朕看逸之待你也就一般,怎么就上赶着往前凑?连在朕这儿都是,穿鞋子拿衣服……他睡的跟头猪似的,哪知道是谁服侍他?白巴结!”

刘总管赔笑道:“贾大人年纪小,性子也好,老奴看着亲切,忍不住就想亲近。”

乾帝哪会信他的鬼话,一个凉凉的眼神过来,刘总管自己打了下嘴:“去年贾大人刚入职不久,老奴有一次晚上下了差,偷懒从假山后面抄小路,看见贾大人帮一个五1六岁的小太监拔草。

“那孩子原是打坏了东西受罚来的,天都黑了还剩一大半,手上都是伤,一边拔一边哭。贾大人也没哄他,也没带他去找管事求情,就蹲在地上帮他一起拔。后来草拔完了,就拿出一锭银子,揪成指甲盖大小的一片片,给那孩子藏在身上,又教他拿一片给管事的,告诉管事的他以后再也不敢了。

“那时候,老奴就觉得,贾大人和其他人,不大一样。”

“可不就是不一样,”王公公道:“奴才也是第一次见到贾大人这样的,人人都嫌奴才们腌臜,他倒好,小太监穿在身上的衣服,他借来就穿,跟侍卫大人们勾肩搭背,跟奴才们也勾肩搭背。走在路上,遇见走不动的老大人他扶一把,遇见上坡的粪车,他也推一把……”

“是不一样,”乾帝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嫌弃道:“林如海那厮,压根就不会教学生!看看都教成什么样了!”

“您看您说的,”刘总管道:“贾大人不是您教出来的吗?”

乾帝冷哼一声,坐起身来,看向依旧跪在地上的洛飞白,道:“朕长在天底下最脏的地方,难得看见这么干净的人。他在朕身边的时候,朕还可以护着,到了外面,朕不放心。江湖上,官场上,怕不比皇家干净多少……别让有些东西,污了他的眼,伤了他的心。

“你下去吧!逸之还在等你,别让他等急了。”

洛飞白浑浑噩噩退出勤政殿,乾帝将他留下,像是什么都没说,却又什么都说了。

“洛大人……侍卫所在那边,您走错了!”

……

侍卫所里热闹的紧,洛飞白远远的听到喧闹声,就知道他们在做什么:有新人入职,正进行“入门试”。

说白了就是打架,给新人一个下马威,并试试身手,一般都是一对一——能将入门试打成群架的,也就那么一个人罢了。

他的入门试却是免了的,不是受欢迎,而是瞧不上:他洛飞白是什么人,犯官之子,用不入流的手段混进侍卫营,还曾不自量力的挑战那个人,想踩着他上位,最后却自取其辱……那些人从来都没有想过要接纳他,又哪来的入门试?

“笨啊!”少年被人簇拥着,乱没形象的坐在一根条凳上,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多好的机会,膝盖向上一撩,不就赢了?”

场上两个人僵硬了一瞬,又一声不吭继续打,少年犹自不消停,嚷道:“踩他脚趾啊……哎!又错过了,你这样怎么赢的了?”

“不打了!”场上侍卫愤然住手:“头儿你胳膊肘尽往外拐,不打了不打了!”

“什么叫胳膊肘往外拐?”那新人不乐意了,道:“头儿既是我头儿,又是我表哥,当然向着我。”

“还要不要脸了?头儿比你还小呢,乱认什么亲戚?”

新人冷哼一声,不理他们,凑到贾玩跟前,道:“表哥,当初你可是亲口对我表哥说的,说你的表弟就是我的表弟的,你不会不认吧?”

“认认认,”贾玩在他脑袋上揉了一把,笑道:“出息了啊,混到侍卫营来了!就是武功差了点儿。”

那新人不是别人,正是乾帝母族奉恩候家的小儿子,周凯的表弟,贾玩的铁粉,差点成了三皇子小舅子的罗鑫。

罗鑫闷闷不乐,道:“我也知道我武功不好,上次在别宫,前锋营减员近千,祖母说前锋营风险太大,亲自进宫求了皇上,将我调到侍卫营……表哥,你倒是教教我啊!”

“我刚刚不就在教你?”

罗鑫气鼓鼓道:“那都是些什么啊?尽捉弄我!”

“去,战场上真刀真枪干起来,谁给你讲风度?”贾玩道:“撩1阴、插眼、踩脚趾,都是绝活,换了别人我还不教呢!”

罗鑫哪肯信他的鬼话,道:“你跟人动手,也这样?”

贾玩干咳一声,道:“那也要看情况,遇到打得过的,该讲风度还是要讲的。”

“那要是遇到打不过的呢?”

“这个啊,”贾玩沉吟道:“暂时还没机会遇上,等遇到了,我再告诉你。”

罗鑫反应过来,嚷道:“好啊,你又捉弄我!”

众人哄堂大笑,道:“问的什么蠢话,不知道咱们头儿打小没输过吗?”

“呸,不来点真格的,真当我逗你们玩儿呢,”贾玩起身揉腕,道:“来个人给我试招,教你们点绝活,别瞧不上,关键时候能救命呢!”

接下来一阵鬼哭狼嚎,现代的女子防身术,被贾玩改进后使出来,威力倍增,来来去去就那么几下,一学就会,就是闪不开躲不过。

这样“不入流”的武功,学不学?

当然得学,不然被人学了对付自个儿怎么办?风度算什么?比命根子还重要?

院子里画风立变,到处是掏1裆插眼的,贾玩满意坐下,端茶喝了一口,又“噗”的一声喷出来,骂道:“哪个兔崽子把我的茶换了,皮痒了是不是?”这年头人参不要钱了是不是?

见他就要发飙,离得近的几个侍卫忙笑着闪开,却看见站在人群外的某人,笑声瞬间冷了下来:“洛飞白?”

场上顿时安静。

洛飞白上前,抱拳道:“大人,我来了。”

贾玩点头,招手:“过来。”

洛飞白走近几步,贾玩道:“再近一些。”

洛飞白再度靠前,正要说话,就见贾玩抬手一掌拍来。

白嫩纤细的手掌,玩笑似的拍过来,速度不快,更没有什么凌厉掌风相伴,洛飞白的神经却瞬间绷紧,挡还是躲的念头在脑海一闪而过,就被强压了下来:不是不敢,也不是笃定少年不敢伤他,而是他发现,没有用,那简简单单的一掌,仿佛将他所有可能的反应都算了进去,躲,躲不过,挡,挡不住……

手掌轻轻落在胸口,洛飞白闷哼一声被击飞数丈,狠狠撞在门柱上又反弹落地,滚下台阶,口中喷出的鲜血洒了一路。

洛飞白喘息几声,挣扎着要起身,胸口却一阵剧痛,再度喷出一口鲜血跌了回去。

洛飞白捂着胸口,眼睛死死盯着贾玩。

贾玩脸上的笑容早已敛去,起身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我不管你有什么苦衷,既是侍卫营的人,做了对不起弟兄们的事,就必须给个交代。念在你始终未伤一人,今日只小惩大诫,若有下次,我亲手撕了你!”

洛飞白低头,低低应了一声“是”。

贾玩走到他身侧,转向其他人,道:“人,我已经揍过了,你们谁若还有不满,也不妨上来踹两脚,消消气。只是记住了,既打过了罚过了,事情就过去了,日后谁也不许旧事重提。

“你们可以不喜欢他,可以不拿他当兄弟,但既在同一阵营,终有并肩作战的时候,到时候,谁若因私愤而误了大事,莫怪我不顾兄弟情分!”

自他起身说话,侍卫们便都站直了肃然听着,末了齐齐抱拳应是。这少年不仅是大内第一高手,更是侍卫营副统领,有对他们训话的资格。

“行,我回了,”贾玩气势一泻,道:“你们撒完气,别忘了找人送他回去。”

又问道:“罗鑫,知不知道你表哥死哪儿去了,现在还不来,不会真亲手去套车了吧?”

罗鑫茫然道:“我不知道啊!我都快一个月没见着他了!”

正说着,周凯从门口窜进来,看见贾玩松了口气,道:“还好你还在,你不知道那个姓……呸,算了不说了,走了走了!”

拉了贾玩就走,一面挥手招呼:“弟兄们回见啊,阿玩他急着回去红袖添香呢,就不耽误了,赶明儿一起喝酒!回见!回见!”

……

送走两人,有人走到洛飞白身边,用脚尖拨了拨,不屑道:“起来了!头都走了,还装可怜?”

洛飞白苦笑:“骨头断了。”

那人蹲下,在他胸口按了按,洛飞白疼的冷汗直流,那人倒吸一口凉气:“骨头断了四根……头儿下手可真狠。”

顿时又有人围上来,一面检查伤势,一面道:“现在想起来,头儿当初只卸了我一条胳膊,可真是温柔啊!”

“头儿当时还只打青了我一只眼睛呢!现在怎么办?找人抬回去?”

“切,被头儿打有什么了不起,当初头儿下巴上的伤——我打的!先叫太医吧,这样子抬回去,没准儿还没到家就断气了。”

“我去吧,今儿轮值的江太医我熟,他接骨的手艺是最好的。”

“我说姓洛的,你以后可得小心了,头儿向来说话算话,你要再敢两面三刀,说不定真把你活活撕了。”

洛飞白有些茫然的看着周围的人:一面幸灾乐祸的嘲讽着,一面小跑着去寻太医,一面小心翼翼将他扶上担架,抬进厢房。

少年那一掌,打断他几根骨头的同时,似乎也打碎了一些别的什么东西。

……

出了侍卫所,贾玩朝周凯肩膀上一趴:“好困。”

周凯将他扶住:“有现成的轿子不坐,使唤爷倒是不客气的很!”

又道:“我看你刚刚不是精神的很吗?”

贾玩打了个哈欠,道:“也困,但是咬咬牙还是能坚持的,怎么也得比八岁时候强点儿不是……我眯会儿,一会要回去见姐姐呢!”

迷迷瞪瞪被周凯扛着走了一截,又被人挪到背上,那脊背宽大结实又暖和,趴在上面很舒服,贾玩唤了一声“赵轶”,听见那人“嗯”了一声,就不吭气了。

到底心里有事,贾玩眯了不多时就自己醒了,马车上只有他和周凯两个人,贾玩问道:“你背我出的宫?”

周凯将帕子浸湿递给他,没好气道:“不然呢?”

见贾玩埋头擦脸不说话,自己又道:“是潜王……送你出宫他就直接出城了,京营还有一大摊子事等着他呢!”

贾玩“哦”了一声。

周凯又道:“你睡着的时候,皇上派人来传话,说给你一天时间,明儿一早,城外柳园禁足,三个月。”

贾玩大怒:“我干嘛了又关我?!”

“皇上就知道你要这么问,所以把弹劾你的折子都带来了,要听吗?”

贾玩咬牙:“听!”

……

贾玩到京的消息,家里早就知道了,宝玉甚至都已经见过一面了,是以等他到的时候,贾母、贾政、黛玉、惜春等人,已经不知道等了多长时间。

贾玩去见家中女眷,周凯自然不便跟着,将人送到二门,茶也没吃一口,便打道回府了。

贾玩很是心虚,他在扬州的时候,就一直被黛玉管束着,回到京城又有亲姐姐惜春,现如今两个姐姐凑到了一起,偏他还瞎着眼睛回来,这一回,怕是要溺死在眼泪里了。

不过幸好他先前在皇城门口打的那一架,被宝玉回来学了一遍,知道他虽伤了,但还是活蹦乱跳能打能杀,不至于伤心太过。

将人见过一遍,贾母贾政尤氏等人便相约离开了,将时间留给他们姐弟三哥。

贾玩和黛玉分别大半年,在别宫又经历过一番生死,彼此都有许多话要说,贾玩在黛玉面前向来乖巧,逗的她喜笑颜开。

只是含笑时一抬眼,看见贾玩紧闭的双眼,又忍不住悄悄落泪。黛玉七岁时就在贾府,和贾玩同在一个屋檐下,后又一同去了林家,跟着林如海读书写字,在她心里,这便是她的弟弟,亲弟弟。

正又哭又笑的说着话,外面来报,说“郑公子求见”。

贾玩微楞:“什么郑公子?”

下人通报只说“郑公子”三个字,可见这个人他应该很熟才对,但是……他莫不是什么时候不小心失忆了?

黛玉轻声道:“郑公子是父亲的学生,此次随我们一起进京,参加秋闱。原是该住我们家的,因父亲不在京中,多有不便,便修书给老祖宗拜托安置……现如今正住在新修的园子里,同宝玉一同念书,你这个做主人的回来了,他自然要来拜见。”

贾玩鼓着腮:“我才走了不到一年,师傅竟又收了新徒弟,还不让我知道!”

黛玉好笑道:“不是徒弟,只是学生而已。”

贾玩冷哼道:“师傅的学生多了去了,怎么就这个姓郑的又是带着上京,又是安排住宿的!”

黛玉好气又好笑:“偏你事多,郑公子人品好,学问好,父亲喜欢他不成吗?”

贾玩好不委屈:“师姐!”

“都已经是二品官儿了,怎么还是这幅脾气,”黛玉在他脑门上戳了一指,道:“你先去见他,回来我再同你细说。”

“我不去!你说完我才去!”

黛玉无奈,惜春忍笑道:“这位郑公子,是白马书院院长的长孙,林姑父少年时曾在白马书院求学,郑公子的父亲和林姑父既是同窗也是同僚,曾任四品右都御史,后辞官回乡任书院教谕。郑公子才华横溢,还是解元公呢,此次进京参加秋闱,无论是否高中,都会回去接掌书院。”

贾玩越听越不对劲,心中警铃大作:“你跟我说这个做什么?他祖宗十八代跟我有什么关系?啊不对,你为什么知道这么多?”

惜春向来不肯多事,一个借住在园子的外男,她怎么会知道的这么清楚?

惜春抿嘴一笑,看一眼低头不语的黛玉,凑到贾玩耳边道:“林姐姐同他已经换了庚帖,因如今国孝,才不曾明言。”

贾玩如遭雷噬,惜春推了他一把,道:“既知道了,还不去见?”

贾玩吓得瞌睡都没了,好一阵才反应过来,拍着桌子嚷道:“玉盏!去找五月,让他去侍卫所找一个叫洛飞白的,让他把人都洒出去,我要知道这姓郑的祖宗十八代,连他几岁尿裤子,用过几个夜壶都给我查清楚!告诉他,小爷我派给他的第一个活计,若办不好,我拆了他的骨头!”

黛玉大恼:“玩儿!”

贾玩不理,又吩咐:“跟那姓郑的说,小爷我忙着呢,没工夫见他!告诉他,安心在园子念书,没事少走动,咱们家有女眷……不方便!”

黛玉一把拧住他的耳朵,咬牙道:“我看你是皮痒了!”

“师姐,师姐……”换了以往,贾玩早就告饶了,这次却死撑着不肯服软,道:“师姐你不知道,当御史的没有一个好东西,一天天的就会找茬,鸡蛋里挑骨头,他爹是御史,他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你看,你看这些御史,”贾玩从袖子里掏出一本折子:“我才回来第一天,就到皇上面前告我状!害得我还没进家门就被皇上禁足……

“说我打架,那是我愿意的吗?人家来找我打架,我有什么法子?还说我私纵匪徒……我自个儿抓的我放了怎么了?缉盗拿凶是大理寺的事儿,维持治安是五城兵马司的活儿,跟我有什么关系?当我跟他们一样整天吃饱撑着没事干啊?

“师姐我跟你说,御史家是真的嫁不得……”

黛玉气的拿扇子狠抽,打的贾玩抱头鼠窜:“还说!你还说!”

“爷,柳二爷来了!”

贾玩大喜:“快请!弄点酒菜来,我和柳二郎喝几杯。师姐师姐……我见客呢!”

黛玉无奈,只得放过他,和惜春两个避到内院,让人送了酒菜来。

贾玩是不怎么喝酒的,喝酒的是柳湘莲,两人没甚重点的瞎聊,柳湘莲见贾玩脑袋小鸡啄米似的,道:“困了你就睡吧,我这里还用你撑着眼皮陪客?”

贾玩叹气:“睡不着……”困是困,但总像缺了点什么似的,睡不踏实。

“不是吧?”柳湘莲奇道:“你还有睡不着的时候?”

贾玩想起伤心事,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忧伤道:“家里白菜被猪盯上了……两颗白菜都被猪盯上了!一共就那么两颗白菜……”

嚎了几声,见柳湘莲没什么反应,没好气道:“干嘛?你也瞧上我家白菜了?”

柳湘莲不吭气。

贾玩一个激灵,差点跳起来:“你,你真……”

柳湘莲干咳一声,道:“我这次呢,本来是想请你喝喜酒的,不过赶上国孝……”

“你要成亲了?”贾玩愕然:“嫂夫人是?”

“你认识的,秦……”柳湘莲摸摸鼻子:“可卿。”

贾玩好一阵没说话。

当初他把秦可卿偷渡出宁国府,送到江南,曾托柳湘莲代为照看,不想这厮竟然监守自盗……是了,这小子早就说过,要娶一个绝色,论貌美,秦可卿不在黛玉之下,且温柔聪慧,柳湘莲被她吸引也正常。

而柳湘莲嘛,确实也有几分魅力,至少比贾蓉强多了,也难怪秦可卿动心。

柳湘莲赔笑道:“我也知道这事儿做的不地道……”

贾玩无力摆手,已经懒得吐槽了,道:“她的出身你是知道的,你既然要娶人家,就好好待她。她确实是嫁过人,但你自己也没干净到哪儿去,眠花宿柳的事儿没少做,以后可不能拿出身羞辱人……她到底叫我一声叔叔,你若对不起她,我第一个饶不了你。”

柳湘莲松了口气,道:“那是自然!我是什么人你知道的,若是不娶也就罢了,既然娶了,自会好好待她。”

贾玩无力躺倒,叹气,喃喃自语:“春天到了,万物复苏,又是一个繁衍的季节啊……唉……”

春天到了,天要下雨,姐要嫁人……

脑海里忽然毫无征兆的出现某个人影,很少说话,却一直都在,似乎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他回头,就能看见他静静的站在他身后,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他喊一声“赵轶”,就一定会听到一声——“在。”

……

夜半,贾玩忽然睁开眼睛,眼前昏暗一片,还是什么都看不到。

安静躺了许久,贾玩忽然开口:“赵轶。”

赵轶在京营,他知道的,放下一切陪他在别宫这么久,那边一定积累了数不完的公务,应该很久都没时间回京了……但不知道为什么,还是唤了一声,近乎本能。

“……在。”

熟悉的声音传来,贾玩愣了下,忽然就笑了。

“要喝水吗?”

“不要。”贾玩翻身向外,道:“你不是去京营了吗?”

“去了,又回来了。”

贾玩“哦”了一声,安静了一阵后,道:“赵轶。”

“嗯?”

“……有点黑。”

他原是不怕黑的,瞎了之后,就怕了。双眼完好的人,永远不会知道骤然失明是一种什么样的惶恐:不知道身边无穷无尽的黑暗里藏着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每一步迈出去,脚下踩着的,会是什么。

没有人知道,他拔1出簪子冲出去的那一刻,其实是害怕的:在别人眼里,他是气势如虹的杀向敌人,其实,他正不顾一切的冲进黑暗。

没人回答,却有一只手伸进被子里,找到他的手,有力的握住。

手有点烫,上面的茧子扎的有点痒。

“赵轶,”少年小声说:“……有点怕。”

那人安静了一下,翻到内侧,掀开被子,在他身后躺了下来。

“赵轶。”

“嗯?”

“冷。”

于是那人侧过身,靠近,将少年揽进怀里,胸口贴着他的后背。

背后有源源不断的热量传来,像是被浸在温泉里,贾玩舒服的叹了口气,就是这样,那些浑浑噩噩、沉浮于生死之间的日子里,有人就是这样一直搂着他,一直搂着,从未放开过。

贾玩大大的打了个哈欠,挤出眼泪:“我说为什么今天总是睡不香呢……”

“阿玩……云落。”

贾玩继续打哈欠:“嗯?”

赵轶低声道:“我记得你以前问过我,是不是喜欢你。”

“嗯,记得……你说不喜欢。”

“你记错了。”

“没有。”

“确实是记错了。”

“没有。”

赵轶只好认输,道:“……那你再问一次?”

“不要,都被拒绝过一次了,好没面子的……要不,你问?”

赵轶将怀里的人搂紧,说:“不问。”

“为什么?”

赵轶闭上眼,不说话。

贾玩在男人怀里缩了缩,找了个最舒服的地方窝着,困意上涌,闭上眼睛喃喃道:“什么是喜欢呢?有你在身边,就会很安心,什么都不怕,算不算?

“喜欢被你背在背上,喜欢挨着你睡觉,算不算?

“夜里醒了,知道你在就很开心,算不算?

“总是想要护着你,不让你受伤,不让你伤心,算不算呢……

“我想,大约是喜欢的,只是我不知道,是不是你想要的那种喜欢……”

赵轶没有说话,只是紧紧搂着怀里的人,鼻息烫烫的扑在他的后颈。

贾玩被痒的连瞌睡都消退了,扭头将赵轶的脑袋推到一边,忽然想起一事,问道:“别宫温泉的时候,你是在绝食吗?”

害得他们两个差点因为虚弱淹死在温泉里,成为大乾第一悲剧兼笑话。

赵轶道:“不是,我只是……忘了吃饭。”

顿了顿,又补充道:“你还活着,我怎么会想死?”

“如果我死了呢?”

赵轶安静了好一阵,才道:“我不知道。”

贾玩认真叫了一声:“赵轶。”

“嗯?”

“我以后,会……嗯……”贾玩斟酌用词:“努力的更……怕死一点?其实我已经很怕死了……”每次拼命,都是不得不拼命才上的。

被人在头上大力揉了一把。

“那我就把武功练的高一点,更高一点,让这天下,无人能杀我,无人敢杀我!”

*******

后记。

大乾安平元年,皇太后薨逝,乾帝领众臣前往别宫祭拜。

太上皇闭门不纳,与皇三子勾结,欲擒杀乾帝,改朝换代。

是夜,大内第一高手林云落,屠武林豪雄数百,屠别宫禁卫数千,尸横遍野,血染白衣,人称血衣人屠。

是夜,太上皇崩,皇三子薨。

一个月后,林云落以重伤之躯,败天下第一剑聂千秋于京都皇城。

当日,乾帝封林云落为血衣侯,设清道衙,令其整肃武林。

江湖中人人自危,举行武林大会以共商大计。不想武林大会上,血衣侯从天而降,连败江湖数十位高手,自封武林盟主。

天下群雄,竟无人敢战。

遂立规矩十余条。

聚啸山林者杀,杀人者杀,劫财者杀,□□妇女者杀……

凡习武之人,需在官府登记造册,不从者,废其武功,逐出江湖。

习武之人免劳役,需每年受官府征召一次,或剿匪,或护镖,或训练士卒,或抢险救灾……也可以钦犯人头抵之,如不能完成,则强行征入边军,服役一年,不从者,废其武功,逐出江湖。

习武之人通过考核,可自愿加入清道衙为清道夫,除“遵纪守法”四字外,别无约束,清道夫通过完成任务获得功勋,可兑换金银珠宝、武林秘籍、神兵利器、灵丹妙药等。

据闻表现出众者,可得血衣侯真传。

初时,江湖豪杰多有不屑,然血衣侯亲领清道夫千余,连平三十二水寨,江南法场每日处决百人,连杀百余日未绝,湖水染成血色。

第一百零一日,清道衙传令江南第一大帮白虎堂,令其清点人手上山剿匪,白虎堂堂主称病不出,清道衙连出三道手令,皆不应。

血衣侯孤身一人,杀穿白虎堂千余帮众,直入总堂,擒白虎十三将,废其武功,逐出江湖。白虎堂堂主只身逃离,白虎堂散。

至此,江南百姓无不拍手称快,武林群雄敢怒不敢言,再有清道令出,皆不敢拒,人屠之名,遍传天下。

因清道衙赏银丰厚,处事公道,且只诛邪除恶,渐有正道人士加入,自天下第一剑聂千秋受邀成为清道衙长老后,清道衙势力日盛。

同年,潜王赵轶奉命主持军务,在全军推行“初级枪法”、“初级刀法”、“初级心法”三套“初级武学”,修炼有成且立下军功者,不仅奖励丰厚,还可获传“中级刀法”、“高级刀法”等,其中“高级刀法”已不逊于任何武林绝学……江湖中人听闻其上还有“宗师级”,竟纷纷投军。

次年春,倭寇犯边,“初级武学”初显威力,大破敌军,追杀百里。

军中将领因“初级武功”命名过于粗俗,难显军威,屡屡上书要求更名,潜王不胜其扰,与某人商议后,更名为“云氏枪法(初级)”、“云氏刀法(初级)”……众军依旧不满,私下以“血战”、“虎啸”、“腾龙”等名之,却始终未能统一。

此后数年,大乾军威日盛,渐成无敌之势,大乾境内匪患尽除,江湖少侠初出茅庐,必先入清道衙。

血衣侯林云落,军神赵轶,从此淡出江湖,不知所踪,渐成传说。

——全书完——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完结了,这一本,真的是太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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