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散修只当眼前之人和他说笑,但态度依旧恭敬,“道友时间没记错吗?”

景岳:“没有啊,是一万多年前。”

旁边也有不少进出的散修听见了,都看了过来,心中好笑是哪来的乡巴佬修士胆子如此大,敢上金银楼惹事。

散修笑意收了收,“那请稍等,我查一查,道友尊姓大名?”

景岳:“甲。”

散修:“啊?”

景岳:“先祖存放东西时,就留下一个甲字。”

散修眉一皱,又猛地僵住,做了个吞咽的姿势,“您是说……甲乙丙丁的甲?”

景岳:“正是。”

“您、您稍等。”丢下一句话,散修已匆匆跑入后院。

秦燕支低声问道:“‘甲’是什么?”

景岳也小声说:“就是我当年接取金银楼任务用的代号,从筑基开始,一直修成返虚才没有做了,从紫府算起,我在金银楼存放的物资累积起来,储存等级应有天阶了。”

秦燕支:“……”

他知道金银楼的储存等级,会根据物资贵重程度来核算,也分天地玄黄人五阶。

天阶,估计整个金银楼也没几个吧?何况还是万年以前。

没多久,一位紫府散修迎了上来,显然是这间金银楼的管事人,另几名散修跟在他后头,表情都透着激动,“您是‘甲’的后人?”

景岳:“算是吧。”

紫府散修:“那、那真是太好了,您先祖的东西一直还在,可您知道,得用神识……”

景岳:“放心吧,我有先祖留下的信物,只要东西还在就能取出来。”

紫府散修:“您这边请。”

等人走后,众多修士面面相觑,一人好奇道:“那人到底是谁?他说的甲是什么意思?”

一人突然想起来,“甲?难道是那位!金银楼迄今为止,唯一一个三千任务从无败绩的散修!”

“是他?他不是妖劫前就消失了好几千年么?据说是陨落了。”

“我还听说过一个传闻,以前有人怀疑甲其实就是景元道祖。”

“我才不信,景元道祖是有多闲?”

……

一个时辰后,当景岳悠哉哉地走出来时,金银楼里所有散修都目光灼灼地盯着他——若他真得到了甲当年存放的东西,必然身怀巨宝!

紫府散修本还在震惊中,但一见众人的表情,立刻释放出威压。

修士们纷纷惊醒,才想起来这里可是金银楼,起码在金城内谁也不能动手,否则就是跟散修盟作对。但城里不行,若是离城远一点,总可以吧?

于是景岳和秦燕支出门时,身后还有些修士试图尾随,哪知一股洞天期的威压袭来,直接把心怀不轨之人震得吐血。

众人再抬头,刚才两人已御剑而起,消失在天际。

碧蓝的天空澄澈如洗,一口“棺材”正缓缓前行。

“棺材”当然是秦燕支以剑匣炼制的飞行法器,此时,景岳倒没像平日那般盘膝修炼,因为太清正化为人形坐在他怀里,小脸贴着他胸口。

蓝凤见位置被抢了当然很不痛快,但景景不理它的撒娇,最终,它只能委委屈屈地坐在景景肩头,靠着景景的脖子,豆眼一直瞪视着太清,心里还想着,哼!本凤只是怜惜你颜值低!

景岳:“太清,说说一忘的事吧?”

太清想了想,说:“道祖陨落以后,主人大多时候都在闭关,他虽然没有提过,但我知道,主人很想你,很想很想你。”

景岳叹了口气,将太清抱得更紧一些,“我知道。”

这时,秦燕支问道:“你为何要找魏阵图帮你打探消息?”

景岳:“他就在上南州啊。”

这次景岳之所以会到上南州,是源于当年他在点竹大会上答应了天竹老人寻找母竹一事,天竹老人曾说母竹生长于上南州青连坡一座道观前,景岳便请托魏阵图帮他打探一番,毕竟八千年变化,当年的青连坡或许早就不存在,又或许改换了名字。

前不久,魏阵图发来传信,说是找到了青连坡。

秦燕支:“我也在。”

景岳一噎,“我出关时收到了一些他的信件,就顺便请他帮忙了。”

秦燕支:“……他私下还与你传信?”

景岳:“是啊。”

不知是不是景岳错觉,总觉得这一刻秦燕支有点丧。

半晌,秦燕支道:“他都说些什么?”

景岳也不忌讳秦燕支的探问,他想了想,“都是些鸡毛蒜皮的琐碎事,我哪里记得。”

秦燕支:“倒是符合他的风格。”

景岳:“……”

意识里蓝凤道:“景景,叽叽可以确定,流氓子和吹叶子之间一定有着深仇大恨。”

景岳也很奇怪,秦燕支很少对谁表现出明显的喜恶,但他能感觉到,秦燕支有些反感魏阵图。

如今,他说出了自己最大的秘密,在秦燕支面前也是很放松了,便随口问道:“你好像不喜欢魏阵图?你们有矛盾?”

秦燕支:“我当然不喜欢他,我喜欢……”

对于秦燕支这套,景岳现在已经很淡定了,他面不改色地打断:“哦,我还小,才一百多岁,你太老了。”

秦燕支:“……”

就连蓝凤都觉得,tali景景有点无耻。

但秦燕支却有些高兴,这样的景岳,离他更近。

如此过了一个月,他们终于来到上南州花月城,而青连坡就在花月城二十里外,据说如今已成了一座小镇。

一落地,景岳便见到了特意等在此地的魏阵图,对方原本带着笑,但见到秦燕支后明显愣了愣,笑容也收了不少,“秦真君也在?”

秦燕支微微颔首,看上去高傲又矜持。

景岳心中好笑,道:“秦真君,如今已到上南州……”

秦燕支:“我暂时没有回宗门的打算,你不介意我一道吧?”

景岳:“当然不介意。”

魏阵图很想说自己介意,但他没立场表态,只得装作无事,“阿景,咱们从这里到青连坡很近,这便出发吧。”

路上,魏阵图讲了下青连坡的情况,原来当初的道观经历八千年变化,已改建成一座土地庙。

“上南州一共有四处青连坡,我好不容易才确认了此地,如今却是叫做青连镇了。”

面对魏阵图的邀功,景岳很给脸道:“多亏了魏道友交友广阔,消息灵通,实在是感激不尽。”

魏阵图:“阿景何必与我客气?我……”

秦燕支:“魏道友为何此次没去蜀西清缴魔道?”

魏阵图不满秦燕支突然插话,淡淡道:“门中有任务。”

秦燕支:“我还以为,你是想躲着阮道友呢。”

魏阵图:“………………………”

景岳见魏阵图神情骤变,有羞恼有不耐还有些惊恐,好奇道:“谁?”

秦燕支笑了笑,“太初派一位紫府真君。”

魏阵图怒瞪秦燕支一眼,似乎想发火,但最终忍下来,“阿景,我们走吧。”

“哦,好。”景岳看出他为难,也不再追问,却听秦燕支传音道:“阮道友与魏道友于定妖山结缘,之后便倾心魏道友,欲与魏道友成就好事。”

景岳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可魏道友看上去似乎有些排斥,你刚说躲着是什么意思?”

秦燕支笑了笑,“阮道友追得太紧,魏道友似乎有些怕了。只是不论星罗山庄亦或太初派,都很乐见其成。”

景岳倒不觉得奇怪,魏阵图乃是星罗山庄这一代最有天赋的弟子,而太初派那位阮道友既已成紫府,想来地位不低,两派同在上南州,关系也算交好,若这两人能结为道侣,双方门派自然满意。

“若是能成,倒也合适。”说完,他忽然感觉有些没对,“你何时知道的?一路上我们提起魏道友,也没听你说过啊?”

秦燕支可疑地一顿,随即轻描淡写道:“修界几乎人人皆知。”

“我就不知道。”景岳想了想,怀疑道:“怕不是你路上打听的吧?我记得前些天你一直在收发传信符。”

秦燕支:“……”

景岳见秦燕支没否认,便打趣道:“本以为你和魏道友关系不好,没想到你还挺关心他。”

秦燕支:“………………”

几人快步来到城门口,魏阵图并不知另外两人刚刚八卦了他的事,走了会儿心情也放松下来,正想对景岳介绍一番上南州的景象,忽然听见一女子大喊,“爹!爹!你怎么了?”

三人循声望去,就见一名老汉晕倒在个年轻女子身上,女子抱不住他,两个人同时摔倒在地。

魏阵图刚想去救,那老汉突然惨叫一声,接着腹部裂开道口子,顿时肠穿肚烂,已是没了生息。

“景景!”蓝凤使劲往景岳怀里钻,后者也是一惊,与秦燕支、魏阵图同时皱眉——居然是邪祟之气!

女子似乎被吓傻了,整个人木然跪坐,裙裾上沾满了老汉的血,腥臭刺鼻。但她却浑然未觉,反倒是城门口的来往行人从震惊中回过神,惨叫声此起彼伏,瞬间乱成一锅粥。

“她、她们一定是青连镇的人,让她们快滚!”

“青连镇不是被封起来了吗?!”

“快滚!快滚!”

不少人边逃边叫骂,城中也是一阵惊慌,就连城门口的卫兵也不敢上前,反将城门紧闭。一些没来及回城的百姓疯狂拍打着城门,然城门却纹丝不动。

景岳袖袍一挥,老汉身上的邪祟之气立刻散了,那女子也是一震,慢慢醒过神来。

她看了看景岳三人,又低下头,眼泪倏然而落,悲声道:“爹!爹!你醒醒!你醒——”

喊到一半,她身子一晃,彻底晕了过去。

城门口剩下的人更是惧怕,一个个躲得老远,有那好心的还提醒景岳等人赶紧躲开,免得沾了诅咒。

三人对望一眼,景岳袖袍一卷,便将女子与老汉一同摄走,又与另外两人一同消失于百姓们惊愕的视线中。

——

青连镇近郊一处破庙,苏小翠徐徐转醒,入眼是蛛网遍布的房梁,她一时不知身在何方。

“你醒了?”

苏小翠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转过头却看见三个陌生的青年分别坐在不远处,此时都看着她。

几人样貌不凡,且都是道人打扮,让苏小翠很难认为他们是坏人。她心里稍稍一松,更有些羞涩和局促,但忽然间,许多记忆猛然回笼,她脸色“唰”地一变,就像涂了几层厚厚的白粉,身子不停颤抖,眼泪更是止不住掉落。

几名青年当然是景岳等人,他们将女子和老汉的尸首带来庙中,便是想打听青连镇究竟发生了何事,为何花月城中人人谈之色变?哪知女子一醒,又陷入悲伤不可自拔,显然是不能好好说话。

几人都有些无奈,只能默不作声等在一旁。

约莫有一刻钟,苏小翠终于抬起头,她看了看四周,泪眼朦胧道:“诸位……道长,我爹呢?”

她想起来了,先前在城门口,只有这三人没有对她和爹爹露出嫌恶和害怕的神色。

景岳:“你爹尸首就在庙外……”

他话未说完,苏小翠踉跄着站起来,就要往外面冲去。

景岳:“站住。”

苏小翠哪里肯听,却感觉一股力将她托起来,又送回到原位。

秦燕支理理袖子,代替景岳道:“你爹身染邪祟而亡,如今邪祟虽去,但也不适宜生人接触。”

苏小翠还未从对方鬼神般的手段中醒过神来,愣愣道:“邪祟?不、不是诅咒吗?”说完她才意识到几人乃是道门高人,会法术神通那种,于是“噗通”跪地,哭道:“求求几位仙长,救救我们青连坡的百姓吧。”

原来,苏小翠和她爹都是青连镇上杜员外家的下人,前些日子,青连镇突然怪事连连。

“最初,怪事就发生在杜府。”苏小翠抽泣着道:“那天早上,我去少奶奶房中叫起,发现地上有水渍一直蔓延到床边,我心里奇怪,忙走到床边,隔着床幔隐隐看见少奶奶她、她……”

苏小翠吞了口唾沫,眼中被恐惧占满,“她整个人湿漉漉的,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似的,等我掀开床幔一瞧,少奶奶双目圆睁,眼耳口鼻都流出血,人、人已经没了呼吸!”

从这天起,杜员外家就跟被诅咒了似的,接二连三有人死掉,死状与杜少奶奶一模一样。杜少奶奶的丧事还没操办起来,杜员外以及员外夫人又双双去世,没两天,杜家唯一的孙子辈也死了。

整个杜家,竟只剩下杜少爷。

然而这还不算完,杜家遭此大变,家中仆人自然急着往外逃,可只要一出青连镇,他们都会暴毙。

“等等,”魏阵图打断苏小翠,“你说杜家人都会暴毙,那你为何没事?”

苏小翠一愣,“是、是杜家的男人,从头到尾,杜家女人只死了少奶奶和夫人。”

魏阵图看了景岳一眼,两人眼中都带着疑虑。

苏小翠继续道:“没过多久,青连镇上别的人家也陆续发生同样的事,死的都是男人,浑身像是泡过水,七窍流血而亡。”

此事当然惊动了附近一些修士,但修士们几经盘查,却没有发现任何线索,只说青连镇受到未知的诅咒,必须暂时封镇,不可让诅咒扩散。

于是,青连镇只许进不许出,镇中百姓只剩绝望。

“我爹先前在外地跑货,侥幸逃得一命,他经过花月城时便听说了这事,可他担心我,又不信什么诅咒之说,非要回青连镇接我走。我俩费尽心思逃了出来,满心以为脱险了,没想到还没走到花月城就……”

苏小翠又嘤嘤哭了起来,可她面对的是两个不解风情的男人,再加一个可以解但不想对女人解的男人,还是蓝凤见她可怜,叼了张帕子递给她。

景岳皱了皱眉,刚刚的邪祟之气极为浓郁,就算是练气期的修士也能察觉,为何那些人偏偏说是诅咒?

直到他跟着女子回镇上,终于明白了原因。

整座青连镇没有一丝邪祟气,反倒有股安宁祥和的中正之气。

可镇上的人既不安宁,更不祥和,看上去都是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尤其是男人,各个都像患了重病一般,瞧着他们的眼神十分不善,有憎恨,憎恨中还有一丝急迫。

倒不是希望得到救赎的急迫,而是盼望着这些外来人与他们一样诅咒缠身的急迫。

几人都觉得不太舒服,也不多耽搁,直接去了杜员外家里。

然而离大门还远,他们就在杜家门外见到了另一个道人。

“你怎么也来了?”魏阵图突然惊道,表情有些难看,“不是让你别缠着我吗?”

“谁?”景岳不认识那道人,随口问了句。

秦燕支:“阮道友。”

“阮……”景岳打量着道人,对方个子不高,脸生得也嫩,仅从外貌上看,倒像个十五六岁的可爱少年。

不过……少年?

“阮道友是男的?”

秦燕支:“难不成你以为是女人?”

景岳这一刻突然理解魏阵图了,“……男的,星罗山庄也能乐见其成吗?”

秦燕支:“为何不能?修道者顺天也逆天,无需讲究阴阳融合那一套,即便双修,男男、女女,又有何区别?”

景岳:“……现在的修士都这么开放了吗?”不过就一万年的时间……

秦燕支突然传音景岳,“你虽重生过了这一百多年,但许多观念还停留在一万年前,七方界已不是双极界,今日的修界,也不完全是你当初那个。”

景岳一怔,像是有片叶子落入心湖,不重,但依旧触动了他。

经秦燕支一提醒,他才发现从重生到此刻,自己对这方世界仍有种疏离感,总是习惯拿以往对比今日,总是下意识认为今人不如前人。他甚至有着自己都没有察觉的轻慢和冷眼旁观,对万年后的种种变化,少了敬畏。

然而他身处于这个世界中,这个世界的变化也是随天道而变,若他不能真正融入,迟早会遇上解无可解的阻碍。

叶子突然变得沉重,随着漩涡卷入心底,景岳转身对秦燕支郑重道:“多谢真君提醒,是我疏忽了。”

秦燕支笑了笑,别有深意道:“你眼前的人,也不再是曾经那个。”

景岳:“何意?”

秦燕支:“道祖如此聪明,自己悟吧。”

景岳目光微闪,这时,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哭声。

他转头一瞧,发现魏阵图已走到杜家大门前,背对着他。而那位“阮道友”则眼睛通红,肩膀抖个不停,“我,我哪有缠着你,是师尊让我来探一探。”

魏阵图的语气很不耐烦,“你可行了吧,什么都是你师尊说,赖在星罗山庄三十年不走也是你师尊安排的?”

“我……我受伤了。”

“你的伤八百年前就好了!”

“八百年前我又不认识你,你刚刚也说了三十年……”

见阮道友的声音越来越低,头也快垂到胸口,景岳忍不住问道:“他……真是紫府修士?”感觉怀疑自己的眼睛。

秦燕支默了默,“阮道友从小就在太初派长大,拜入太初派红鸾老祖座下,红鸾老祖素来溺爱他,可能……就比较单纯。”

蓝凤忍不住吐槽道:“长于妇人之手,哼!”

景岳:“妇人之手又怎么了?比如流风门下复玄……”

蓝凤想了想那位不苟言笑的可怕洞天长老,忍不住鸡毛一抖。

景岳见阮道友简直比苏小翠还能哭,哭的时候眼睛、鼻头、嘴唇都红红的,十分惹人怜爱,便解围道:“魏道友,这位是……?”

魏阵图身子一僵,似才想起还有其他人在,回过身来勉强笑了笑,“他叫阮酒,太初派。”又指了指景岳和秦燕支,不甘不愿道:“寒云宗景岳老祖,万铭剑宗秦燕支。”

阮酒看了眼魏阵图,又小心翼翼地看向景岳和秦燕支,才用袖子擦擦眼角,不好意思地笑笑,“我知道,景老祖,秦真君,让你们见笑了。”想了想又害羞地补充了一句,“你们、你们叫我小酒就成。”

景岳也忍不住笑了,问:“你为何来杜家?”

阮酒再次偷瞧了眼魏阵图,却只能看见对方冷漠的侧颜,他委委屈屈道:“真是师尊让我来的,十日前,师尊感应到花月城附近有妖气。”

作者有话要说:  

胭脂:我喜欢……

景景:哦,你太小了,我都一万多岁了。

胭脂:……(感觉不论如何都差距很大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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