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先斩后奏

趁着殷炎做兔丁的功夫, 喻臻跑了,直接缩地成寸回了莲花沟村。

当初的道观废墟已经变成了一片花海,村主任老黄十分负责任地按照他当初离开时留下的话, 在这里撒下了大堆花种。

他躺在花海中央, 假装自己还躺在道观的木床上,这般自我催眠着, 鼻间竟似乎还闻到了道观特有的香烛气息。

是新的人生了啊。

他睁开眼,看着手上的戒指, 想触碰又不敢, 想摘下又不舍。

这是喻臻的人生, 不是玉贞的。

他坐起身,突然又觉得头疼欲裂。

他是谁?哪段记忆才是真的,哪个才是真正的他?

殷炎爱着的又是谁?是上辈子那个坚韧聪慧的玉贞, 还是现在这个胆小幼稚,时常任性的喻臻?

会不会那些记忆根本就是假的,他不是玉贞,不是殷炎辛苦追寻两世的徒弟, 只是一个卑鄙地窃取了别人记忆和爱情的小偷。

小偷……他抖着手去摸无名指上的戒指,突然用力,把它拔了下来。

他不要做小偷!

强撑的平静薄得像是一张纸, 在戒指离体的瞬间轻易分崩离析。

他眼眶发红,身形一闪来到村里的墓地,站在一座被阵法牢牢护着的墓前,痛苦询问:“爷爷, 我到底是谁?”

已经去世的老人无法给他回答,他慢慢滑坐,靠在墓碑上,闭上了眼睛。

“爷爷,求你了,给我托个梦吧,我很想你。”

天已经彻底暗下,夜风吹过,他靠着墓碑强逼着自己睡去,只为找这世上此时唯一可以依靠的长辈,向他索要一个能够让他心灵平静的答案。

在他睡着之后,墓碑前又是一闪,殷炎的身影出现在墓前。

“别靠近他。”麻姑出现,挡在喻臻身前,防备又谴责地看着突然出现的殷炎,身上灵气涌动,做出了攻击的准备,恨声说道:“卑鄙的老东西,滚开!别妄想拿我儿子做替身!”

殷炎上前的脚步停下,越过她看向靠着墓碑睡着的喻臻,确定他没事之后,又默默挪回到麻姑脸上,对上她仇恨防备的视线,说道:“他从来不是替身。”

“哈!笑话,如果他没有那么一个被你和你的宗门欺负到死的上辈子,你这辈子会找他?”麻姑恨得眼睛都红了,手上指甲暴涨,恨不得立刻把他撕碎。

身为灵侍,她和主人灵魂相依,能稍微感知到主人的一点情绪。之前喻臻灵魂融合,灵气震荡,动静闹得实在太大,她只不过是忍不住关心地出来看了一眼,就被迫看到了一些该死的糟糕的记忆!

她不认识什么玉贞,她只知道,她的宝贝儿子喻臻现在因为某些混蛋折腾出的上辈子,痛苦得逃避去了梦境里!

“你该死!”

她气到极致,终于忍不住朝殷炎动了手。

殷炎没有躲,任由她尖利的指甲插入自己心口,说道:“发生过的事情无法抹去,亏欠的部分我会偿还,麻姑,他不是替身,他只是他,他是喻臻,也是玉贞。”

鲜血冒了出来,麻姑没想到他居然不躲,心里一惊,慌忙收回手后退,被愤怒烧掉的理智稍微回笼,恨恨看他一眼,又回头看一眼靠着墓碑睡着的喻臻,知道两人的感情纠葛确实不是一句替身便可以扭曲抹除的,不甘退走。

“不要再辜负他,否则即使拼得灰飞烟灭,我也会杀了你!”

殷炎挥手抹掉衣服上的血迹,简单用灵气堵住了胸口并不太深的伤口,迈步上前,蹲在了喻臻面前。

“对不起。”他伸手,摸了摸喻臻眼角残留的泪痕,声音没了面对麻姑时的平静,慢慢低了下去,几不可闻,“让你这么痛苦,对不起。”

似乎是因为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喻臻靠着墓碑的身体慢慢放松,向下滑落下去,紧握的手指松开,当啷一声,里面的戒指掉到了地上。

殷炎连忙伸手抱住他的身体,听到声音低头,视线触及地上的戒指,身体一僵,眼神猛地暗下,良久,伸手把戒指捡了起来,紧紧握住。

“别离开我。”他低头,把脸埋在了喻臻肩颈处,声音暗哑,“小臻,别离开我。”

感觉好久没睡过这种一个梦都没做的安稳觉了,喻臻睁开眼,愣愣看了头顶熟悉的公寓天花板很久,抽出被中的手放到了眼前。

无名指上,曾被他拔下来的戒指又重新戴了回去。

咔哒,房门把手被拧动的声音。

他把手放下,反射性转身把自己藏到了被子里。

开门的声音顿了一下,然后继续响起,熟悉的脚步声靠近,紧接着身上的被子被轻轻拍了一下。

“喻臻,起来吃早餐了。”

他捏紧被子,默默深吸口气,确定情绪不会外露后才坐起身看向殷炎,脸上露出一个笑来,说道:“抱歉,昨晚突然想去看看爷爷,结果不小心在那睡着了。”

殷炎看着他脸上强撑出来的笑容,伸手摸了上去,感觉到他突然的僵硬,又默默收回,回道:“没关系,我总会找到你的。”

喻臻听得心里一颤,脸上的笑容直接破掉。

总会找到,确实,业火轮回,即使这样逃,他也仍是被找到了。

他狼狈低头遮掩,转身从另一边下床,含糊回道:“几点了?抱歉,我这几天总是睡晚,耽误你的时间,你先去吃早餐吧,不用等我。”

殷炎看着他仓皇躲入浴室的身影,眼神暗了下去。

生活似乎一切照旧,但两人之间的气氛却变了。

喻臻一天比一天沉默,笑容一天比一天勉强,时常走神,并且拒绝和殷炎进行除日常对话以外的交流,像是在害怕着什么。

他仿佛陷入了一段没有出路的灰暗剧情里,茫然失措,无法走出。

殷炎试图和他交谈,得到的却只是逃避和喻臻长久的沉默。

这样的日子一过就是一个星期,当殷炎在某个夜晚发现喻臻突然开始梦中哭泣,并灵魂不稳时,他终于无法再放任喻臻这样封闭自己。

不能再这样下去。

他沉着脸擦掉喻臻眼角的眼泪,摸着他憔悴了许多的脸色,心中的某个念头终于慢慢清晰。

得想办法解开喻臻的心结,让他发泄情绪,否则他尚未补全的魂魄随时都有溃散的危险。

“婚礼推迟?”

仇飞倩不敢置信地看着突然找上门的殷炎,强忍下即将窜出来的火气,好声好气问道:“为什么推迟?是小臻不想赶在年末办婚礼,怕准备不及吗?如果是这样的,你可以让小臻不用担心,婚礼的筹备会有专门的团队负责,西平也会全程盯着,不会有问题的。”

“不是,是我想推迟,喻臻还不知道。”殷炎解释。

仇飞倩心里一堵,压着脾气看着他,问道:“你为什么想推迟?你有什么理由要推迟?你知不知道婚礼的请柬都已经开始印了!”

说到一半发现脾气又有些压不住,忙再次扭头调整,待语气平和下来才继续说道:“大家都忙,为了保证大部分客人在婚礼当天能够到场,婚礼的请柬起码要提前一个月或者一个半月发,好让客人们安排行程空出时间。还有酒店,酒店要起码提前半年预约,我和你爸的打算是包酒店,手里都已经有了几个备案了。如果你们想去风景好的地方办婚礼,那还得包机包场地,这些我都已经让西平开始着手了解办理了,就差让你们选方案了,结果你现在要推迟?”

她说着说着突然不气了,满心都是无奈,抬手揉了揉额头,问道:“小炎,你到底为什么要推迟婚礼?不说这些旁的,只说小臻那边,如果让他知道了你想推迟婚礼,他心里该有多难过?婚礼是你们两个人的事,小炎,我不会就因为你单方面的想推迟,就不顾小臻的意愿,真的把婚礼往后推的。”

殷炎沉默。

“反正你回去好好把你的想法和小臻聊一聊,如果确定要推迟,我希望是你们两个人过来一起和我说。”

仇飞倩态度坚决,殷炎无法,只得暂时离开。

结果他刚出仇飞倩的办公室,就看到了抱着一盆花站在外面的喻臻。

仇飞倩办公室的隔音做得很棒,但它能隔住普通人的听觉,却隔不住修士的耳朵。

殷炎难得体会到了无从开口解释的感觉,他看着喻臻逃避的视线,感应到他心里受伤难过的情绪,沉默几秒,说道:“喻臻,我可以解释。”

“……嗯。”喻臻点头,抱着花盆的手有些用力,说道:“我明白,你从来不做没道理的事。我不是故意要偷听你们说话的,我听说步辰想要为他妈妈买盆花,妈办公室里的花刚好也开谢了,就顺道过来……这个给你,你拿去给步辰吧。”

他把手里的花盆塞到殷炎怀里,勉强朝他笑了笑,说道:“你的意思我知道了,我会帮你和妈说的,你等一下,我这就去——”

殷炎看着他越说越苍白的脸色,忍不住伸手握住了他准备敲向仇飞倩办公室门的手,有些用力,说道:“别去……你别去。”

喻臻突然觉得有些委屈,用力往回抽手,说道:“为什么别去,这是你想要的,我依你还不行吗?殷炎,你不能总这么……”

说着说着声音已经有些哽咽,他扭过头,深呼吸调整情绪,不想让自己这么狼狈。

这几天他已经在尽力调整情绪了,不让自己钻死胡同,不给自己胡思乱想的时间和机会,试图接受自己其实不是自己,殷炎其实也不是殷炎这样一个事实。他试图说服自己殷炎肯定是爱他的,才不是因为他有个什么该死的上辈子才会对他这么好。

他努力了,可是没用,没用!

理智说了一千遍一万遍,感情都仍死死堵在小胡同里,无法后退,无法前进,也无法逃脱。

可就在他这么努力的时候,殷炎却想推迟他们的婚礼。

是终于发现他和上辈子有着十分大的差别,即使有了上辈子的记忆也还是没有变得像上辈子那样聪明,所以失望迟疑了吗?所以不想和他在一起了吗?

既然这样,那他成全就是了,上辈子的玉贞到死都不想成为师父的拖累,那这辈子的喻臻也可以做到洒脱放手,还现在的殷炎一个清净人生!

“小臻!”

发现他居然开始灵气动荡,道心不稳,殷炎连忙用灵气锁住他周身气息,把他拉到身边,微微拢眉说道:“稳住道心,不要乱想。”

喻臻挣扎,控诉道:“道心道心,你就知道道心,你都这么做了,却要我不要乱想,殷炎你怎么可以……唔!”

两人拉拉扯扯的动静早就吸引了四周来往员工的注意,众人正窃窃私语讨论着小老板和小老板娘怎么突然吵起来了,就看到小老板把挣扎着想跑的小老板娘给拽回来吻住了。

当众打啵,霸道强吻,哇哦。

众人仿佛在看现场版偶像连续剧,忍不住想要鼓鼓掌。

殷炎一向内敛,在外虽然喜欢牵着喻臻的手招摇过市宣示主权,但却从来没有过什么更失礼的举动。现在他却全没了平日的矜持冷静,抱住喻臻就是深深一吻,吻到一半还知道背对着众人,把喻臻稍微挡一挡。

自灵魂融合之后,两人已经好几天没有靠近接触过了,此时被强吻住,喻臻满心乱七八糟的纠结小心思刷拉一下没了个干干净净,周身被熟悉的气息包围着,飘飘荡荡的心终于踏实了些许。

他还是被需要的,动作不会骗人,殷炎很在意他,十分在意。

吻慢慢变得温柔下来,殷炎安抚地摸着他的后背,待他平静下来之后稍微退开,摸了摸他的脸,低声说道:“等我一会。”

说完把他翻得正对着办公室门,回头扫一眼看热闹的人群,逼退他们的视线后喊来仇飞倩的助理,把花塞给对方,然后牵着喻臻朝外走去。

喻臻的理智已经回归,敏感的五感让他立刻察觉到了众人的视线,想起自己和殷炎刚刚的一番举止,脸和耳朵全红了,窘得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收紧和殷炎交握的手,低声甩锅:“都怪你。”

“怪我,对不起。”殷炎从善如流道歉,半揽住他按开电梯带着他进去,按下地下停车场的按钮,见他似乎因为刚刚的亲密稍微打开了心扉,抓住机会转了话题,说道:“我还欠你一个答案。”

什么?

喻臻疑惑看他。

“真心话大冒险的答案。”殷炎补充,放下手再次牵住他,等电梯到达开启后带着他朝外走去,说道:“我说过,我会为这个问题郑重地寻找一个答案,然后再来回答你,另外,我想推迟婚礼也是为了这个。”

喻臻想起自己当初问出的那句“你是从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被亲吻弄散的低落情绪再次回归,眼神黯淡了下去。

啊,是那个问题啊。

现在想来,殷炎当时回答不出那个问题也是很正常的,毕竟从始至终,殷炎在现在的喻臻面前,都从来没有过“喜欢上”这种情绪。殷炎的喜欢是一直持续的,从上辈子到这辈子,喜欢着他的徒弟玉贞,喜欢着自己那已经轮回远去的上辈子。

不该这么纠结的,理智明白玉贞就是自己,自己就是玉贞,但那已经隔了世的记忆太过遥远模糊,遥远得像是另一个人经历过的东西。

是因为灵魂还没补全的原因吗,所以才如此分裂,怀疑着上辈子的存在,也怀疑着殷炎的感情。

“不用回答了。”他摇头,不愿意再用自己这些纠结情绪去折腾殷炎,强撑着抬头朝他笑了笑,说道:“是我钻牛角尖了,没关系,答案已经不重要了,以后更重要,我会想办法调整情绪的,你稍微等等我。”

其实仔细想想,能这样和殷炎在一起,对两辈子的他来说,都已经是做梦都不敢奢求的事了。够了,真的够了,痛苦的日子过了那么久,好不容易新生了,幸福了,所有的阻碍都随着时间的流逝消失不见了,好好把握以后才更重要。

殷炎闻言停步,转身看他,突然说道:“或许婚礼不用推迟。”

喻臻跟不上他的思路,迷茫开口:“什么?”

“要辛苦你了。”殷炎抬手摸摸他的脸,倾身亲吻他的眼睛,在他闭上眼之后开口说道:“你这么好,在婚礼开始之前,没有上辈子记忆的‘殷炎’也肯定会爱上你。”

没有上辈子的记忆?

喻臻心里猛地一跳,睁开眼看他,问道:“你什么意思?你想做什么?”

“你应该问,我已经做了什么。”殷炎伸手捧住他的脸,低头与他额头抵着额头,破开平静表象,露出了下面隐藏的温柔,“喻臻,只要你是你,那么无论我变成什么样子,我都有自信会被你吸引。”

喻臻开始慌了,想拉下他的手:“殷炎你到底……”

“等我。”殷炎用一个啄吻打断他的话,摩挲一下他的脸颊,说道:“等我再次爱上你,给你一场没有心结的婚礼。”

这话的信息量实在太大,喻臻心中隐隐冒出一个猜测,抖着手去拉他胳膊,问道:“殷炎,你做了什么……你知不知道你是残魂,如果擅自抹除记忆,那你很可能……”

“不是抹除,只是暂时屏蔽。所有关于你的记忆都万分宝贵,我怎么舍得抹除。”殷炎又吻他一下,像是吻不够一样,然后抱紧他,说道:“别怕,我会睡一会,一个时辰后就能醒,到时候就要麻烦你了。”

喻臻受不了了,伸手推他,眼圈发红:“你这个混蛋,你怎么可以……”

怀中的身体突然往下一沉,呼吸也缓了下去,喻臻心里一跳,忙抱住他往下滑落的身体,侧头看他,见他真的闭上眼睡了过去,心中百感交集,忍不住打了他一下。

“你怎么可以这样,我不会和你结婚的,你都把我忘了,我才不要和你结婚。”

救护车呼啸着进了祥飞总部,又呼啸着离开。

全公司的人都看到了小老板娘红着眼眶踏上救护车,小老板躺在担架上人事不省的样子。

公司里议论纷纷,仇飞倩直接翘了下午的会议,追着救护车去了医院。

半个小时不到的时间,殷家人齐聚医院,等待医生的检查结果。

“怎么说晕就晕了呢,这到底是怎么了。”仇飞倩急得来回走,担心得不行。

喻臻垂着头坐在长椅上,抿着唇绷着脸,手无意识地握着无名指上的戒指,紧紧的。

“喻哥……”殷乐担忧地看着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他可是听说了,大哥晕倒前好像刚因为想推迟婚礼的事和喻哥吵了一架,现在喻哥肯定很难受。

咔哒,门开了,医生走了出来。

仇飞倩立刻迎了上去,着急问道:“医生,我儿子是什么情况,怎么突然晕倒了?”

“您先别急,病人情况良好,没生命危险。”医生先安抚了一句,然后才详细解释道:“确切的情况得等各项检查结果出来了才能确定,我翻了翻病人的病例,发现他大约一年前发生过一次车祸,大脑受了损伤,现在初步的推断是那时的车祸遗留症状爆发了,不算太严重,您先宽心。”

原来是车祸后遗症。

听到没有生命危险,仇飞倩和一直沉着脸没说话的殷禾祥全都松了口气,连忙向医生道谢,询问确切的检查结果什么时候能出。

长椅上的喻臻慢慢松开了紧握着戒指的手,心里的担心委屈累积到极点,突然恨了起来。

明明他都准备不再纠结了,决定好好展望未来了,殷炎却又搞这一出,是嫌日子过得太顺利了吗!

先斩后奏的混蛋,混蛋!什么辛苦你了,要麻烦你了,想得美!

他可不是上辈子的玉贞,会什么尊师重道,这辈子的他任性又幼稚,别想着他会好好照顾人,不可能!

而且凭什么啊。

他又低落起来,使劲搓着手上的戒指。

受委屈的是他,上辈子被欺负的也是他,凭什么到了这辈子,他还得照顾一个该死的没了记忆的宗主,不能好好的任任性,享享福。

什么心结,他气都要被气死了,还有个屁的心结!

先斩后奏是吧?等着吧,看谁能折腾死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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