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六)

于雷从二班出来时,就被包子拽住衣领甩了出来。他刚刚反应过来,顺手打了包子一拳,可是包子另一只手早就抓住了他的头发,使劲把他的头向后按。于雷的头撞在玻璃上,很响,他想反抗,可脑袋又被撞了第二次。玻璃碎了,顿时于雷的脑袋上全是血,开始有女声的尖叫。

包子一记勾拳,击中了于雷的肚子,然后顺势用膝盖顶向于雷的要害部位……

于雷的惨叫声传遍整个楼层。

包子不死心,冲着躺在地上的于雷又补上了几脚。

事情极其严重,学校找来了家长,于是包子被学校开除了。还记得包子走时,反手把书包拎在身后,向我们招手,说同志们,不要想我!然后扭头就走。

校门口,我问包子说,后悔么?包子说当然后悔了,要早知道一样是开除,我就应该揍死他,后悔给他留了口气。

包子走那天,小佳哭了,包子对我们说,我老婆就交给你们了,要是受了半点委屈我就弄死你们!

包子走后,夏天就把它所有的激情全部迸发出来,初三的总复习进入了白热化的阶段,我们扔下了我们的所有,全身心地投入到了中考备战状态,迎接6月一搏。

不少人已经力不从心,可是我和米格,依然平静如初。老高说我们这种状态很好,以这种方式进行下去,肯定会考出好成绩的。我和米格还有九月都搁浅了一切,包括这段复杂的感情。

可怜了子滕,自从和小米分手后一直这么消沉着,没有一点精神。每每想到子滕,我的心里就刀割一样地疼痛。

那天子滕跑到七班,摇着小米的肩膀说小米你是不是不要我了,小米你是不是不要我了……我们看见子滕的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流,可是小米却一点感觉也没有。

大家都在传说子滕疯了,好好的孩子就这么被弄疯了。

学校里,那些不学习的人,兴趣依旧不减。关于小米的流言四处飞溅,有些是事实,有些是捏造。

有一天吃饭的时候,几个女孩子大声议论着小米,大概意思是小米在某个宾馆长期包了一个房间,接客用的。子滕听了,没说什么,继续吃自己的饭。

周末,我们聚在包子家,跟他侃着学校的情况,不亦乐乎。

子滕在房间里转悠着,包子家墙上挂着的一把金色的藏刀引起了他的注意。包子笑了,说还是子滕的眼力好,识货,这可是把真藏刀,我爸从西藏带回来的,弄一把挺不容易呢!说完他走上前去把刀取下,拔出刀鞘,说,你看这刀,多好的钢口,而且还开了刃,割起肉来,没得说……

子滕接过那把月牙似的弯刀,在空中舞了几下,笑了。

包子拿回刀,挂在墙上,跑回来继续跟我们侃着。

不一会儿,子滕对我们说,我有事,先走了啊。我们侃得正欢,没在意什么,摆摆手让他去了。

聊着聊着,我们的话题又转回了那把藏刀的身上,包子回头看挂着藏刀的那面墙壁,空空如也。包子说你们几个谁看见那把刀了,刚才还挂墙上来着呢。九月说你放在哪儿了吧,包子说不能啊,我亲自挂墙上的。

我们几个又低头找了一会儿,还是没有找到。同时沉静了一会儿,然后不约而同地喊出了子滕的名字。

我们到现场时,银白色的手铐已经扣在了子滕的手腕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我们也被警察带走,了解情况。尖锐的警笛的声音划破了这个城市喧嚣的空气。

刚刚子滕去了大家口中传说的那个小米住的宾馆,果然在门口听到了小米的声音,除此之外,还有男人的声音。子滕踢开门,疯了一般抓起小米身上的男人,手里提着包子的藏刀,向那个男人的腹部猛刺过去。一刀,又一刀,每一刀的进出都发出沉闷的响声,并伴有鲜血迸溅而出……

然后,子滕瘫软在地上,哭了。

警车里,子滕呆呆地看着自己那双戴着手铐沾满血液的手。

我说,子滕你糊涂了啊,有什么话就不能好好说呢,你现在杀了人了!

子滕说,我就要杀了他,他死了活该。

小米坐在我的旁边,身子颤抖着,两只眼睛死死地盯着子滕,盯着他那双血淋淋的手。子滕看着小米,一脸颓废的表情,但他的眼里突然变得有了内容,是曾经对小米那无限的温柔。

小米,听话,咱不要干这个了,好么?小米,看你这样,我真的要崩溃了。

小米的身子依然颤抖着,显然她已经被恐惧包围了全身,但她丝毫没有半点被打动的意思。我怕子滕难过,对他说,子滕,小米受惊吓了……

小米,对不起,让你吓到了,小米……

车里的人,都看着子滕发呆,包括警察,大家都心照不宣地明白里边的故事。子滕在哭,两只手抱着脑袋哭,像个孩子一样。于是我看着他,恍惚间又回到了小的时候,子滕那张永远带着微笑的脸,是他将我们四个孩子紧紧地拢在一起,以无限的宽容与博爱来面对我们,十几年都没有改变。

于是那刻我才真正明白了子滕对小米的爱,才明白什么叫刻骨铭心,相比之下,我太幼稚了。

米格用他没有内容的眼睛,盯着警车外的景色发呆,九月把脑袋轻轻靠在我的肩上,闭着眼睛。

包子终于是控制不住了,他站起来,照子滕的脸上就是一巴掌,他大喊说杨子滕,你的脑袋是不是被驴踢了,抽什么风啊,你他妈的杀人啦!杀人是要偿命的你懂不懂啊……杨子滕,你真他妈的虎……

包子哭了,咧开嘴,歇斯底里地号着。警车里的人们,都很安静。

带铁栏杆的车窗外,这个蓬勃的夏天,正开始演绎着它休眠了一冬天的繁华……

下了车,子滕被押到了拘留所,给他推了一个卡尺,塞进了一个单间里。子滕进去了,就面靠墙蹲着,一句话不说。包子说,子滕,在里边给我好好的,我等你出来啊……

子滕的事情,惊动着整个学校,紧接着,全市也沸腾了起来。子滕的家里,子滕妈哭得死去活来,哭着哭着最后晕了过去,子滕爸坐在床上,一口口地抽闷烟。双喜坐在那里,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双喜说子滕这孩子虽说学习不是很优秀,但也是块上区重点的好材料,现在一片大好的前程啊,全毁了……

法庭里,子滕一身囚服,站在被告席的位置上,等待着法律给他的判决。

最后法庭宣判,杨子滕犯故意杀人罪,而且性质极其恶劣,鉴其未满十八周岁,判有期徒刑二十年。

子滕被押下去的时候,一直努力地回头向我们这里看,使劲地张望着。米格说,他是在寻找小米,想再见她一眼。我问包子,没有叫小米来吗?包子说叫了,小米不来。

子滕的所有前程,就断送在了这里,这个夏天,脑子里,尽是他温柔的笑脸。

子滕在法庭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我服从判决。没有任何的感情色彩。

子滕进了监狱,他的这一生也就就此断送在铁窗里了。

可日子仍在继续,老高仍不忘在数学课的闲暇骂骂永刚,说一些他小时候的光荣事迹给我们听,我们就这么一边做着卷子一边听老高在那胡侃,默默把每一句话记在心里,然后上化学课时把他的话统统说给永刚听。

永刚说,不用听他瞎说,这是蓄意破坏我在同学们心目中高大的形象,然后趁乱夺取我周四、周五的自习课,同学们你们不用听他瞎说,就他小时侯的缺德事太多了,他中学时候吧,就嫉妒我的同桌长得好看……

老高把永刚从化学办公室里揪了出来,说你小子给我说清楚,中学那阵是谁看上谁同桌了,我说赵永刚你怎么瞪眼睛说瞎话呢。赵永刚说也不知道谁,上课色迷迷地盯我同桌瞅,老高急了,说看两眼就色迷迷的了,啊,那时候你跟我同桌上课传条被老王抓住了,你还想抵赖!

两个人越打越热闹,我们在周围看着。

这时老王太太来了,这俩人干什么呢。老高说,王老师啊,你看赵永刚这小子,上课时编瞎话说我!永刚说,同学们可都在场呢,好像你在背后说我我不知道似的……

老王太太说,你俩都当爹的人了,怎么还跟小孩似的呢,跟你们说,你俩还真不是什么好东西。我们来了兴趣,赶紧凑过去问老王太太永刚和老高的罪行,老王太太挺了挺腰板,说那可多了去了,首先一条,不给我好好学物理……

子滕的事,就这么过去了,我身边的人,在一个个地离开我。唯有这天上的太阳,一天比一天明朗。

中考的脚步渐渐逼近了,每时每刻都有被淘汰出去的弱者,中国的教育制度一直维持着这个自然界伟大的亘古不变真理:弱肉强食,而且强食者优则仕。

很多写手把中考和高考,写得异样的惨烈,用着无比沧桑的语调娓娓道来千百年来中国学子的艰辛。他们的文字中,大都有着绝望,轰轰烈烈的绝望。而我和米格不是,我们是用学习来逃避,轰轰烈烈地逃避。

如果说4月是子滕的悲哀,那么5月就是包子的了。

于是子滕的悲剧开始在包子的身上重演:小佳跟包子提出了分手,特别果断。包子吓了一大跳,把着小佳的肩膀说不要闹了,小佳说我是认真的。于是就轮到了包子抓狂,大吵大闹。

以后的日子里,包子变得异样的暴躁,动不动就发起火来。

九月说,小佳以前的男朋友回来找她,其实她还是喜欢她以前的男朋友。其实那男的不是什么好东西,可是小佳就对人家那么死心塌地。

包子整日与他那些社会的朋友为伍,吃喝玩乐,残虐自己的身体。

刺耳的DJ舞曲,纷乱的闪光灯,包子一身另类的打扮在舞池中疯狂地扭动着自己的身体,摇着脑袋。一张张麻木的脸中,只有包子的脸上,淌着泪水。

大家都是怎么了,为什么,都要这个样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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