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

大清早,电话声把我从睡梦中吵醒,刚刚接起,就听见那头传来九月的声音:宇多,过年好!她的声音很大,给我吓了一个跳,我说你干什么啊,吼什么吼,吓死我了。

九月说你这人怎么这样啊,给你拜年,你还骂我,我说不骂你骂谁啊,吵我睡觉了!九月说你个大懒包,都几点了还睡觉,我说你少废话。说完我把手机关了,继续睡觉。

可没过多久,我就又被老妈拽了起来,去奶奶家过年。

街上的人明显少了,稀稀疏疏的似乎还没街上的车多,他们的脚步很匆忙,神色很兴奋。

到了奶奶家,给每一位长辈拜年,所以得到了不少的压岁钱。收完了钱,去厕所点了一下,九百,比去年少了二百,哎,这压岁钱一年比一年少喽,搞不好过几年,就是我给别人塞钱了。

奶奶见了孙子,很兴奋,拉着我的手问长问短的,她问我说怎么好久不来了呢,我说学习忙。她说学校真缺德,这不是学疯了么,我说可不是么。爷爷说奶奶没文化,说我们将来不学习就得饿死,说完他又问了问我的学习情况,我如实回答,他没说什么。奶奶说她的大孙子这么聪明,考一中肯定是没问题,我笑。

我蜷缩在沙发上尽情地折磨着遥控器,大过年的没有什么好台。看了一会儿,三叔一家来了,小弟冲我就飞奔了过来,一把夺过我的遥控器播到了有动画片的台。我拍了一下他的脑袋,说你小子都多大了还看动画片,他不理我,我笑,站起身,照他屁股踢了一脚,然后一个人钻进了小屋。

倒在床上,掏出了手机,刚开机,就蹦出来十多条短信,同学们给我拜年的,我笑。

拨通九月的电话。

喂,干什么呢?

你还有良心给我打电话啊,不是嫌我吵么!

刚才不是睡觉呢么,最讨厌别人睡觉吵我了。

好,宇多这是你说的,以后我天天五点钟骚扰你,你敢关机就整死你。

嘿嘿,娘子我错了。

怎么不说话了?

你很长时间没这么叫我了。

你喜欢我这么叫你?

嗯……哎,你给子滕拜年了么,我打他手机关机啊。

可能跟小米在一起呢吧。

宇多,你知道吗,我一想到他俩,心里就总有种不好的感觉,特别难受。

呵呵,不要瞎想了……

我们聊了很久,不知道什么时候小弟进来了,在我面前站了一会儿,然后尖叫着跑出去说大姑不好啦,哥哥跟一女生打电话打那么长时间!与此同时,一双正在沿抛物线飞行的拖鞋正以比他更快的速度冲他飞去,不偏不倚地打在了他的脑袋上。

大姑,哥哥想杀我灭口!

我这个弟弟,早就说他是个干特务的好材料。

刚刚挂掉九月的电话,包子的电话又响起,接起来,就是包子的号叫:喂,宇多,你跟子滕怎么回事,一个关机,一个打不通。我说你以后给我打电话能不能小点声啊,吓死我了!

刚才你给谁打电话呢?

九月啊。

哎,我说你小子怎么成天给九月打电话啊,你是不是看上人家了?

什么啊,是她打给我。

哦,那就她看上你呗。

得了,你爱怎么说怎么说吧。

宇多啊,你说这年怎么越过越没意思啊。

我怎么知道。包子,今年你爸妈回不回来啊?

他俩还回来啊?我在我姥姥家过年,行了,没事我就挂了啊。

放下电话我一看表,已经十一点了,想九月跟包子这俩人真是能侃。去厨房走了一圈,我妈跟三婶在厨房在做着饭,小姑打下手。我趁他们不注意,拿了一个酱猪蹄到屋里啃了起来。

一半酱猪蹄刚进肚,我的手机又响了,我这儿都赶上热线了。

是米格,他问我干什么呢,我说啃猪蹄呢。米格说他在外面,我说大过年的不在家猫着跑出去得色什么啊,米格说无聊。我说真搞不懂你们这些文人,成天无聊些什么,米格笑笑,说你有事么,没事陪我出来。我说行啊,我这也没事闲的呢,米格说好,你现在下楼,我在你奶奶家楼下。

穿好衣服,下楼,看见雪地里站着的米格,看见我,笑。

我们沿着路一直走,没方向地乱转,米格说今年的三十比往年宁静了许多。是啊,国家令行禁止燃放烟花爆竹,于是街上便不见放爆竹的小孩子,市里的新年便少了以往的热闹。

米格抬头,望着这个没有爆竹声的天空,聆听这个新年不该有的宁静。

宇多,你看,这年越过越没意思了。

我不说话,跟他继续在这个城市的街角安静地走着。

手机的响声让我郁闷了一下,习惯性地掏出手机,可却不是我的。米格笑笑,接起手机,傻呵呵地站在那里哼哈了一阵后就挂了。我问是谁,米格说九月,现在去她家接她。

到九月家,见她正站在家门口,看到我们,很高兴地跑了过来。

她看了我一眼说,宇多你怎么也在啊,谁让你跟来的!我说怎么的,我来不行吗,偷偷摸摸地把我们米格约出来准没什么好事,我是来保护米格的。九月白了我一眼,然后对米格说,米格,新年快乐。说完,她从背后拿出了一条围巾递给米格,她说,给你买的,戴上试试……

我心里一下子感到特别难受,酸酸地咳嗽了一声。

九月白了我一眼,说你咳嗽什么啊,说完又撇来一条围巾给我,说少不了你的啊。我嘿嘿一个劲地傻笑,然后戴在了脖子上,挺舒服的。米格那条是米色的,而我的是蓝色的,我对九月说凭什么米格的比我的好看啊,我也要米色的。

米格笑了笑,摘下他的递给我,说那咱俩换。

九月制止了他,说你别理他,宇多你那条围巾戴反啦,你俩的是一样的!

我们在街上转着,不知不觉,到了天黑。戴着九月买的围巾,我的心里异样的兴奋,米格也似乎十分喜欢这条围巾,一路笑着,时不时地伸手摸摸,很爱惜的样子。

包子打来电话,他说他买了一大堆炮仗,和小佳在自由港呢,让我们来一起放。

自由港,看见小佳正一手拿着一个安全烟花在雪里高兴地笑着跳着,九月见了,也尖叫着跑过去抱着小佳,左晃一下右晃一下……我喊包子的名字,然后和米格跑了过去,包子见我们跑来了,冲我们甩来两个摔炮。然后两响清脆的响声在我们的脚边开了花,我二话没说就给他按倒在了雪里。

包子和我在雪地里厮打着,九月和小佳在一旁笑着助威,时不时踹上几脚。

我打累了,站起来,然后大叫着踢了包子一脚:“包子,你把我的围巾弄脏啦!”

包子的兜子里装了很多烟花,各式各样的,还有很多小时候没玩过的东西。我说包子,你小子挺能耐啊,在哪儿搞那么多炮仗,包子说这你就别问了,什么东西我搞不到啊。说完,掏出一个粗大的二踢脚,说这东西可不好弄,我找人定做的,不说了不说了,咱们快放啊。

于是我们几个男生放炮仗,女生放烟花。每每炮仗爆炸时,她们两个女孩子都要捂着耳朵躲得远远的尖叫,然后拿着燃烧着的烟花四处乱跑,像夜晚的天空里闪烁着的星星。

米格拿着魔术弹,看着一个个点燃的火星在天空中爆炸,然后安静地笑着。

蹿天猴的声音,划破年三十安静的夜空……

晚上,我们一家人一边看着晚会,一边守岁,大人们在包饺子,我和小弟拿着可乐喝着。爷爷说这晚会以前还能留下几首歌来,现在连着几年都没有好听的歌,相声小品也不怎么样,真是一年不如一年。

低头,想着九月,躲在角落里傻傻地笑着

当零点的钟声敲响时,我拨通了九月的电话。

九月,新年快乐……

大人们沉浸在过年的喜悦中,不亦乐乎,孩子们很吵,而我却很烦躁。年初一我在家里和米格闷了一整天,面对面地坐着,这么漫长的一天竟然让我们捱了过去。醒来时已经年初二了,正琢磨着如何打发,就接到包子的电话,原来大家都在他家呢。

于是我和米格直接从地上蹦起来,抄家伙就走,到马路上又蹦又跳地截了辆车,直奔包子家而去。

敲开门,就见一伙人四仰八叉地歪在沙发上看电视,使劲往嘴里塞着东西,见我们来了,理都没理。我没说什么,直接坐到子滕的旁边,拿起听可乐喝了起来。然后从九月手里抢过遥控器,摇了一圈,看她一脸酸相,又还给了她。

米格问子滕,小米呢?这才发现,小米不在。

子滕说她没来,在家。然后继续看电视。

米格说,我想去看她,她家。

然后所有人都怔了一小下,齐刷刷地看向子滕,子滕没说什么。

我们徒步来到远离市中心的地方,子滕带着我们在一条窄小的巷子里穿梭着,我四处打量着这里,阴暗,潮湿,还有发霉的墙,阴冷的小风……两个女孩子小心翼翼地迈着步,龇牙咧嘴的,生怕踩到什么脏东西。

大家都在惊异,我们所居住的这个繁华的城市里,竟然还存在着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东西。

巷子很长,长长的似乎没有个尽头。

子滕停在了一扇掉了漆的防盗门前,上面的春联,是崭新的,写着一些很吉利的祝福。米格走上前去,轻敲了几下门,然后我们就听到屋子里的脚步声。门开了,小米的脸僵在那里,一时间,大家都很尴尬,小米看子滕,子滕下意识地把头转到了别处。米格说,我让子滕带我们来的,我想来你家看看。

屋子里很阴暗,像住过了几十年似的,屋子里弥漫着潮湿的空气让人有些透不过气来。在角落里我看见了一个火炉,里面正跳动着火苗,它所在的墙,已经被熏得漆黑。屋子中间是张饭桌,旁边只有四个凳子,子滕和米格站着……

小米低着头,不说话,炉子里一直传出燃烧的声音,并伴随着几声爆破。

米格把买来的水果放在桌上,说我们给你买的。

小米说,谢谢。

只知道小米家很困难,可我没想到,竟然困难到这种程度。破旧的平房,烧煤取暖,只有四个凳子而且有一个脚蹬已经裂开,阴冷的墙泛着潮气布满了青灰色的霉菌……这是我们想都想不到的。我突然感到很难过,我想大家都应该很难过吧,小米的那些朋友,死也应该不会想到小米家是这样子的。

九月小心地站起身,走到小米的身边,拉着她的手。小米倒在九月的怀里,哭了,九月抚摩她光滑的头发,一遍遍地。九月说,小米,大家都是你的朋友……

子滕打开门出去了,米格也跟了出去。

小米妈妈回来时,已经下午了,她见到我们,愣了一下。我们忙站起身,齐刷刷地喊阿姨过年好,小米妈妈笑了,点头说好好,都是小米的同学吧,你们坐,坐啊,晚上都别走了,阿姨给你们做好吃的去……

说完她就脱了衣服,摘下手套,匆匆地进了厨房。她摘手套的时候,我看见,她那双被冻得通红的手已经有些皲裂了。小米和她妈妈长得很像,不过小米多了份清秀她妈妈却多了份沧桑,小米妈妈年轻时一定很漂亮,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可是生活已经使这个曾经貌美的女人疲惫不堪,她衰老了。

子滕说,她给人当保姆维持这个家。子滕说,小米不知道她的爸爸是谁。子滕说,阿姨有一张照片,她年轻的时候真的好美。

小米妈妈做了许多菜,摆了一桌子,小米到邻居家借了几个凳子,我们围着桌子坐了下来。小米妈妈站在一旁看着我们,笑眯眯的样子好像很开心,两只手在围裙上蹭来蹭去,又时不时地搓着,不知道放在什么地方好。

子滕说,阿姨,来,坐,一起吃啊。小米妈妈点点头,坐了下来,她的脸上仍挂着笑,久久不退去。

吃饭时,小米妈妈一直嘱咐我们多吃点,并不时给子滕碗里夹肉,看得出来,她很喜欢子滕。小米一直低着头,不说话。

年初二,我们几个,在小米家度过的。

年初二,下雪了,落雪缤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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