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

和九月聊了一宿,我妈说我疯了,我笑笑,不理她。九月说,以前从没感觉到,你会是这么好的一个人,我笑,说原来以前我在你心中的形象就那么不高大啊。九月说何止啊,跟米格比可差远了,我无语。

第二天我们又迟到了,在校门口相遇,很开心地笑了一下,没有进教室就径直拎着书包去了操场。昨晚刚下的小雪,在地上铺了一层薄薄的白色,我们把书包丢进雪里,在附近的坐椅上坐了下来,突然就想起了夏天。

九月对我说就怪你,跟你聊了一宿,迟到了。我说你还少迟到了啊,九月说切,那也是被你带坏的。我一愣,说你怎么可以随便诬陷好人,九月说我才没诬陷你呢。

米格看了看我们,笑了。

过了一会儿,九月说她有些冷,于是便伸出两只手挎着我和米格的胳膊,左一个右一个,她就夹在我们中间,一会儿在我脸上哈气,一会儿又在米格的脸上哈气,像个调皮的孩子。

老高又找我和米格谈话了,说马上就期末了,不能再这么混了。我们依然笑,点头。

食堂里。

九月把自己盘子里的红烧肉夹给米格,说米格吃肉,然后又给我的盘子里夹了几块。

包子立刻酸酸地说,哎呀,真幸福,我怎么没这么好的福气呢。小佳夹了一块辣椒放进包子的盘子里,说,来,吃菜。包子弄了个无奈的表情,说看见了吧,这就是我老婆。小佳用筷子敲了一下包子的脑袋,说怎么的,你有意见啊,有意见你可以提啊!包子说,没意见没意见,我意思是说看见没有,我老婆多体贴,你们羡慕不来。小佳说,这还差不多。

子滕笑了一下,说是啊,我们当然羡慕不来。说完也夹了一根辣椒放进包子的盘子里,说来,吃菜,吃菜……

我嘴里的饭一下子喷了出来,溅到了九月的脸上,九月大叫了一声说哎呀你好恶心啊。

小米笑出了声来。

小米的几个朋友又来了,挎着胳膊,放肆地笑着。她们走到小米的身边,其中一个叫小米的名字,小米回头问她什么事。她说她最近资金有些紧张,零花钱花光了,又看好了一条裤子,想找小米借些钱。小米问她说多少啊,她说不多,四百吧。

我看见,小米犹豫了一下,但还是把手伸进兜里去掏钱包。我们都看着小米,不说话。

小米把钱包掏出来时,子滕突然把四百块钱塞到了那个女生手里,另一只手按住了小米捏着钱包的手。那个女生说小米你看你家子滕多体贴啊,小米笑笑。

子滕的脸色很难看,说赶紧走人,那个女生白了他一眼,走了。

我很讨厌她们,我想子滕应该比我更讨厌她们吧。

在走廊里看见双喜,他从历史办公室出来,满面春光。包子说,准是又有艳遇了,于是上前去挡住双喜,说你笑眯眯的是要干什么去啊,双喜一把把包子推开,说你老师我今天心情好,没时间搭理你们几个小屁孩。

包子坏笑了一下,说又发现哪个美女老师啦?

双喜停了下来,回头,嘿嘿一笑说,我才发现,历史组的小周老师,长得挺有气质,有感觉。包子听了,笑了一下,没说什么。双喜给了包子一拳说你笑个屁啊笑,怎么的,你们就可以隔三差五弄一个对象,我这样的事业型男人就不能弄一个啦。我们点头,说当然可以了。双喜说这还差不多,告诉你们,给我惹急了我挨个儿找你们家长,把你们在学校的表现好好汇报一下。说完,小头一甩,走了。

子滕凑到了包子身边,说咱们一会儿去历史办公室看看啊。包子说,不用看了,肯定不怎么样。我们都奇怪了,问包子说为什么啊。

包子神秘地一笑,说你们不知道吗,夸女孩子好看有三种方式,如果长得好看,就夸她漂亮;如果她长得一般,就夸她可爱;如果她长得实在不能再看了,就夸她有气质。你们用脚指头思考一下,那个老师能长什么样?

米格笑了一下,包子说你笑什么啊?米格说,你就对这些没用的有一套。

这时小佳拉着她的一个朋友走了过来,对包子说,包子你看,这是我朋友,大美女!包子瞧了一眼,立刻笑眯眯地说,是啊是啊,多有气质!

我们在旁边笑倒了,小佳很奇怪地看着我们说你们笑什么啊。

回到教室,看见小沫和那几个女生凑在一起聊个不停。当我和米格从她们身边走过时,小沫突然叫住了米格,说米格,你看是用红色的皱纹纸包灯管好,还是用黄色的好?

米格对着灯管沉思了一阵,小沫就一直在旁边看着他,等他说话。米格刚一张嘴,小沫就迫不及待地问他说怎么样,什么颜色的好看?米格说,你们要干什么啊。小沫说,开元旦联欢会啊。

元旦联欢会……米格自言自语地说。什么元旦联欢晚会啊,到元旦了吗?

小沫看着米格,说是啊,后天就元旦了,你不知道呀,这么笨!说完,伸手敲了一下米格的脑袋。

一节课,我看见米格一直在发呆。

米格问九月说,后天就是元旦了么?九月说是啊,你不知道么,你元旦怎么过啊?米格不说话。九月说你又发什么呆啊,怎么不说话呢。我摇了摇九月,示意她不要说话。

米格抬头,看着雪花飘扬……

晚上,有人敲门,我去开门,是米格。他说他今天想在我家住。

拿了两听可乐,我和米格坐在地上,仰脖咕嘟咕嘟地喝着。

夜深了,月光洒在屋子里。米格抱膝,把头深深埋在两只胳膊中间,而我则靠着墙,抬头看着窗外皎洁的月亮。今晚没有多少云,所以月光映得我和米格的皮肤特别的亮,我们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延伸到了对面的墙上。

以前我一直对沉默的米格感到很不解,可直到我学会了和米格一样不说话、目光呆滞的时候,我才明白,原来一个人沉默的时候,脑子里并不是一片空白,而是在不停地放映着发生过的事情,以前的、小的时候和米格在一起玩,或者最近的,和九月在一起的每一秒……

突然,米格说,宇多,我们是不是老了呢?

听了他的话,我愣了一下,米格这时正侧着脑袋看着我等我的回答。米格总是这样,不定在什么时候,什么场合,问出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吓你一跳。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米格,所以索性不说。过了一会儿,米格说,宇多,我们真的老了。

虽说他的话我不是很明白,但我的心刚才的确是猛烈地疼了一下,这我知道。

又响起了朴树的声音,《召唤》里他的音线在这个宁静的夜里显得异样的憔悴。

是夜吗?是远方,是那阵,忧愁我的晚风。在那往事翻动的夜,在那些烦乱的夜晚,在儿时没能数清的星斗下,我知道,她来了,像风一样……

那些旧时光,那些爱情,那些渐渐老去的朋友,在远方,寻找我。可我已不能回去,抵达那些往事,生命就这样地丢失在那条苍茫的林荫来路。

我真的想回来,在我死的那刻,它们在召唤我。艰难而感动,幸福并且疼痛……

米格说,早点睡吧。我哦了一声,爬上床,说你怎么不上来啊?他说,你先睡吧,我睡不着。

这夜,米格就静静地坐在床头,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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