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下了一夜的雨,淅淅沥沥的……

突然梦见自己从高楼上摔下,掉到地上,啪的一下……

啊……我睁开眼睛,看见米格站在我的面前,我自己躺在地上,浑身疼得厉害。我说米格你干什么啊,睡得好好的给我从床上拽下来干什么,摔死我了!

米格说,不这样你起不来啊,现在都六点四十了。

我二话没说,从地上跳起来收拾收拾就和米格拼了命往学校跑,出门看看表,六点四十五。

刚进大门,天杀的上课铃就响了……后果可想而知,我和米格再次被赶出来,拎着书包,晃晃悠悠地往草坪那里走。冲刷过一夜的操场,干净得一尘不染,空气也还是潮湿的,坐在草坪上,可以闻到清新的泥土的香味。我和米格背靠着背,看着操场上的积水反射着阳光闪耀着金黄色的光辉。

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噔噔地传来,我起身看,看完后就大声地笑,笑得肚子疼。

我挥挥手,对那个人喊,九月!

九月见是我们,颠颠跑到我们身边,喘着粗气,站都站不稳了。我说,已经迟到了,我们都被轰出来了。她问我说,那怎么办啊,我说,来一起待会儿,等下课再回去呗。

九月想了想,说不行啊。我说有什么不行的,没事的。

她还是转身跑进教学楼……

不一会,我们就看着九月撅着嘴从楼里出来,手里拎着书包。她来到我们身边,把书包丢到米格的身上,坐了下来。米格眯起眼睛瞅了她一眼,笑了一下。

我问九月说,你怎么又迟到了啊?

她伸手揪折一根草,狠狠地撇出去,说昨天跟一个白痴聊天聊了一宿,早上睡过头了。

米格咳嗽了一声,扭过头继续望天。而这时九月身边的我,已经笑得倒在了地上……

九月很奇怪地看着我们说你们怎么了,我说没怎么没怎么。

我问九月说,是哪个白痴啊?九月紧了一下鼻子,没好气地说你不认识,跟神经病似的,成天叫我娘子。我说呦,原来是你家相公啊,这你可就不守妇道了,怎么能随便在背后说自家相公的坏话呢!九月打了我一下说什么啊,是他自己死皮赖脸叫我娘子的,那么烦人!

这时米格咳嗽了一下,重复了一遍九月的话说:那么烦人……我用胳膊肘使劲捅了他一下,他回头说宇多,你捅我干什么啊。

九月说,你们俩今天真的很不正常啊。

我对米格说,听见没有,人家说你呢,今天很不正常。米格说,你才不正常呢。

然后九月就开始跟我俩愤恨地讲着她相公的种种滔天罪行,并一个劲地埋怨她是多么多么命苦,小嘴一直没停过。米格就安静地笑着,我在旁边时不时地抬杠起哄助威,九月越说越气,开始跟我打了起来……

阳光透过密密的叶子的空隙星星点点洒在我们身上,风掠起我们的衣襟,伴着草香,还有九月和米格以及我身上的味道。头上的天,真蓝,还有那阳光,也好晃眼睛。

九月抬头看着蓝蓝的天,说,我想出去玩。

我笑了,说那就逃一天课,玩呗。九月转过头来看着我,瞪着她水灵灵的大眼睛。我说怎么,不敢啊,不敢就算了。九月哼了一下,说那有什么不敢的,逃就逃!米格笑了。我说,就不怕老师收拾你,再告诉你妈,打你屁屁?九月犹豫了一下,说不怕!我站起身,向她伸出手说不怕咱们现在就走,九月把手放进我的手里,我将她拉起。

我们来到大墙底下,把书包撇向外面,然后我递给米格一个眼神,米格点了点头,抓住我的腰向上一提,我顺势跳了上去,抓住墙头,骑在上面,然后把手伸给米格,米格也跳了上来。我们在上面低头看着九月,九月有些害怕了,说这么高啊……我说没事的,一跳就上来了,来我们拽你,说完我和米格把手伸给九月。

九月抓住我们的手,上蹿下跳怎么爬也爬不上来。后来她耍赖地坐在地上说我不爬了,我说不爬怎么行,书包在外面呢。九月带着些哭腔说我上不去怎么办啊?我从墙上跳了下来,蹲下身说你踩我肩膀上!九月笑了点点头然后踩在我的肩膀上,我缓缓站起身,米格使劲地拽着九月,总算是把她弄上了墙。

跳墙又成了一件难事,九月坐在墙头上死活也不往下跳。这个简单,米格先跳下去,我在上面一推,九月就尖叫着掉了下来,扑到米格的身上。

九月吓得哭了,说宇多你怎么这么狠啊,我说那也没有什么办法啊。

米格对九月说,你怎么跟猪一样笨啊。九月说什么啊,我第一次翻墙嘛!

哄好了九月,我们三个背起书包,在街上疯跑着,一路上留下我们张扬的笑声,路上的行人都扭头看我们,笑,然后摇摇头,继续走自己的路……

我们跑到小山坡,踩着没过脚脖子的草奔向山顶那棵最粗壮最高的树。

站在山顶上,俯瞰眼下一片葱郁,大片大片耀眼的绿色,耳畔,林子里的鸟叽叽喳喳很欢快地叫着。九月说这里真美你们怎么找的这个地方啊,我说我们两个从小就在这玩,一直玩到大。

九月走在山坡上这片林子里,闭上眼睛,开心地笑着。是啊,任何人来到这里都会这么笑的,因为在每个人小的时候,都会梦想来到这样一个地方。茂密的树,青青的草,在林子的尽头,是一座高大的城堡,城堡里面住着王子与公主,他们永远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九月这时是不是也在重温那样的梦呢,梦里的公主是她,而王子是谁?

我和米格看着九月,笑。

米格说,宇多,你还记得么,我们小的时候,在那棵树底下。我笑,说记得。于是我们走到那棵最高大的树下,蹲下身子,用手挖啊挖,挖出来一个瓶子,里边装着一个泛黄的纸条,打开,上面歪歪扭扭的字迹依然清晰:宇多,米格,子滕,包子,永远在一起,永远是好朋友。

我看见,米格脸上的微笑凝固了,眼角有些湿润,微风轻轻吹起我们的头发。

我们坐到地上,背靠着那棵大树,九月坐到我们中间,拿起那张条来看。良久,她说,真羡慕我们,有彼此这么好的朋友,一起长大。

米格说,你没有吗?九月摇摇头。

起风了,吹得树叶沙沙作响。米格望着天,眼神依旧迷惘,没有焦点。

我把身子向九月靠了靠,闻到她身上好闻的女孩子的气味,九月突然把脑袋靠在了我的肩上,我吓了一跳。九月对我说,宇多,你看天上的浮云,前面那两朵粘连在一起的,是你和米格,而后面的那朵,就是我。风把九月的辫子吹起,扫到我的脸上,很香,很痒。

我说,九月,看啊,那三朵云融合到一起了。

突然想起以前的这片小山坡。夏天的这个时候,这里到处长满了齐膝的草,还有野花。那时的树还没有现在高吧,但特别的绿,有些耀眼。我们就喜欢跑到那里,打闹,捉迷藏,捕蝴蝶,用石头把趴在树上肥大的毛毛虫打下来……想想那时的日子,真是无忧无虑,我和米格最喜欢的,就是躺在那里看天。那时的天,好像比现在的要蓝,草也要比现在的清香。

有时候就有一种幻觉,我们四个就一直在那里那么躺着,然后世界开始旋转,就像电影里拍的一样,转瞬间,就长大了……

九月突然指着前面说松鼠,松鼠啊!

我们顺着她的手望去,看见前面一只小松鼠正在草坪里找东西吃。九月摇着我的胳膊说快啊宇多,你帮我把它抓住,我要玩!我悄悄地站起来,走近那只松鼠,向它扑去,在我的手刚刚碰到它时,它就从我手里跑掉了。九月站起来踢了我一脚说哎呀你好笨啊,连只松鼠都抓不到!

我们在林子里相互追逐着,穿梭在林子里,九月绕着一棵又一棵的树跑着,笑着跟我说来啊来啊你抓不到我。我快跑两步,抓住了她的胳膊,但她又使劲甩掉我的手,又躲到了米格的身后,左闪右闪的,时不时尖叫一声。米格就站在那里,看着我们,笑……我们的笑声回荡在林子里,惊起林子里的鸟儿扑扇扑扇地乱飞,划破天空。

不知过了多久,天开始阴了下来,随后就下起了雨,哗哗地打在叶子上,沙沙的声音很好听。

我们跑到一棵大树底下,看着银丝一样的雨点簌簌地落下,一串串,织成了透明的水帘。雨点透过叶子的空隙,打在我们的身上,凉丝丝的。

九月说,这个天怎么能这样啊,说下雨就下雨!

我说,是啊,九月的天怎么能这样啊,跟九月似的,说变就变。

九月伸手打我,说宇多你又说我,我说我说的不对么。

米格脱下校服,盖在九月的头上,九月笑。

雨越下越大,似乎没有个完结的样子,淋湿了我们的衣服、我们的头发、我们的书包。

九月说,我们出去淋雨吧,然后就拉着我和米格跑进雨里,雨水顺着我们的脸颊淌下。九月在雨里高兴地笑啊跳啊的,像个孩子一样,她张开手臂,仰头对着天,大声地叫嚷,声音回荡在雨里。

我和米格相互看了一下,笑了,也张开手臂,跟着九月,大声地叫嚷:啊……!

九月的天,阴得快,晴得也快,没过多久,天就放晴了。

我们笑着,拧自己被雨水打湿的衣服,我说九月你浇得跟落水狗一样啊,九月叫着用拧成绳的衣服打我。

我和米格还有九月,在小山坡玩了整整一天,沿着夕阳的余晖奔跑,风轻轻抚摩过我们的脸庞,听我们的喘息,起伏不停。我闭上眼睛,笑声,在耳畔回荡……

米格看着山下大片大片耀眼的绿色,远处的天已经被夕阳染得火红。

米格低头,轻轻地吟唱:风不停,绿树荫,阳光晃眼,天真蓝。我们在奔跑,沿着夕阳,是你喘息,起伏不停,我闭上眼睛……我们躺在青草上仰望,看日子在飘荡。我们像那朵云彩一样,来不及回头望……

九月在网上,跟我讲着今天的事,在小山坡。我在电脑旁,看着她发过来的文字,安静地笑着。

她说她很开心,打心底的,自己从未这么开心过。她说她很羡慕宇多和米格,高兴时可以在一起笑,难过时可以在一起流泪。她说她今天似乎找到了丢失已久的东西……

肩膀上,还残留着九月的味道,闭上眼,还可以感觉到她靠在我肩上时那份温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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