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不容易,放了两天假,学校的人性总算还尚未完全泯灭。

包子被拒绝后,一直委靡着,满脸愤世嫉俗的样子,没平日里那么能白话了。米格说,真是难得的清静。

子滕和小米一大早就出去了,这小两口才几天没见就跟隔了半个世纪似的,真搞不明白他俩是怎么想的,我对米格说咱俩要这么长时间不见也不至于这样啊,米格说,要真这样就坏了。

包子在家闷着,给他打电话他也不接。他的QQ一直处在离开状态,一给他留言就跳出自动回复:失恋中,勿扰……

米格来到我家时,我正在冰箱里寻摸吃的以果腹。他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启开一听可乐,咕嘟咕嘟喝了几大口,对我说,宇多你今天有事吗?我说没什么事啊,你做什么?

米格说,那好,陪我去见一个网友。我一听吓了一跳,说你又抽哪阵子风啊,没事闲的见网友。他瞪了我一眼说我没抽风,真的去见网友。我来了兴趣,说男的女的啊。米格说,女的。

漂亮不漂亮啊,不漂亮我可不去。

应该漂亮吧。

什么叫应该啊,你们视频了没有啊?

没有,她说她没有视频。

没视频你就说人家漂亮啊,米格啊,一看你就是没经验,一般这么说的百分之二百是恐龙!听我的,不去了,回头你把她删了……

米格有些不高兴,阴着脸说宇多你到底陪不陪我去。我看米格这架势,叹了口气说陪你去还不行么。你就是太善良了,这么容易被骗,也不是我说你,我今天陪你去长长见……

行了,米格没等我说完就把我的话打断了。

我说,完了,这孩子彻底没救了。

我和米格顶着八月最恶毒的太阳在路上走着,这几天正是夏天最热的时候,满大道上几乎都没剩几个喘气的了,也不知道米格到底是怎么想的,这鬼天气出来受这鬼罪。

走到西联时,我们俩已经快要蒸发掉了。

在这么热的天里,西联依然繁华如往,满大街的小情侣手挽手胳膊挎胳膊的。我惊异这些人真是有瘾而且瘾头不是一般的大,不过想想也是,那些家伙的爱情也只有在这种火热的温度下才能够得以升华……

我们躲在树荫底下,四处搜寻着穿着白色衣服的女孩,望来望去,满大街晃悠着很多穿白衣服的女孩子,我问米格说就没有其他什么特征了么,米格说没有,就说穿白衣服。

我说,米格,你这是什么网友啊,不能放咱鸽子吧。

不能,再等等。

你们怎么认识的啊?

她加的我,说我文章写得好,她很喜欢,然后就这么认识了。

多长时间了?

有两周了吧。

才两周啊你就见面,你傻啊。

是她吵着要见的。

我真想骂米格一顿,这明摆着在耍他他却什么也不知道,傻呵呵被人骗还要把我给搭上,什么世道。

米格仍站在我身边,很认真地观察着街上每一个从我们身边走过的人……

街对面一个穿着白色衣服的女孩子突然映入我的眼帘:白色的吊带背心,外面套着白色的短恤,下面是一条黑色的仔裤,对比格外得鲜明。她看上去干净得一尘不染,跟满大街的五颜六色比起来,十分惹眼。

我说,米格,你看那个。米格看了看那个女孩子,说好像是。

我说,看背影长得真不赖,按理说不能是啊,这么好看的怎么能让你小子摊上呢。米格没理我,说过去看看。

我们穿过车水马龙的街道走向那个女孩子,每走一步,心里就越发涌出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在炽热的阳光下,那种感觉就愈加肆无忌惮起来。走近她时,可以闻到她身上好闻的女孩子特有的气息。

米格看着她,眼神温柔而且迷惘,嘴角有不经意的笑。

我说,哎,这位小……

我的话还没等说完,她就转过身来,然后那“姑娘”两个字也终究是没说出来。我当时傻那儿了,估计那会儿的表情也应该同样很傻吧,米格笑了,很安静地。

她就是前几天迟到、被我一顿挖苦的那个女生。

她转过身时,先是满脸灿烂的笑容,然后表情立刻凝固瞪大了眼睛,过了好一会儿,她终于憋出一句话来:“怎么是你俩啊!”可以听出,她的声音有些发颤。

我笑了,说怎么不能是我俩啊。

她不说话了,瞪大了眼睛一个劲地盯着我瞅,从头一直看到脚,然后再看到头,说,你是……米格?

我说,对啊,我是米格啊,怎么,意外吧。

她又看了我几眼,撅着嘴说我不信。我说你爱信不信。

米格笑,眯起眼睛,露出一口小白牙,站到我前面对她说,你就是九月吧。

她看见米格,高兴地笑了,使劲地点头,然后很鄙视地白了我几眼。

九月,九月,嗯,很好听的名字。

背后的街道,汽车来来回回,伴着呛人的尾气,周围的行人熙熙攘攘,很喧闹。而九月和米格两个人就站在那里,互相看着对方,一句话不说。

我说,这么大热的天,都别傻站着了,都快晒成干了,找个地方喝点什么吧。

九月瞪了我一眼说,那还用你说嘛!我吓了一跳,心想这是什么人啊。

米格说,也是,咱们喝点什么吧,我请客。

九月笑了,立刻换上一种很温和的语调说好啊。于是我又吓了一跳,原来女人是可以这么善变的。九月四处瞧了瞧,指着附近的一家冷饮说,去那儿。

进门的时候,我和米格同时看了一眼那家冷饮厅的牌子:一块很大很不规则的原木,表面粗糙不堪,涂着深褐色,上面写着两个黑色的大字——离殇。

我笑,这家冷饮厅竟然这么有情调。

冷饮厅里,没有多少人,很安静,到处弥漫着淡淡的清香,四处的墙壁也是深褐色的,挂着一些风格很淡的油画。米格一直看着四周,笑着。我找了一个位子坐了下来,对面可以透过茶色的玻璃看见西联的繁华。九月坐在我的对面,米格坐在我的身边。

九月说我喝咖啡,米格想了想说我也来咖啡吧。然后他俩齐刷刷地看着我,问我要什么。我说我才没你们这么有病大热天喝这个,我要可乐!九月说你说谁呢,你才有病呢。米格说好了好了,不要吵了。

东西上来了,米格和九月的咖啡,我的可乐。九月对服务员浅浅笑了一下,说谢谢。

我一边喝着加冰的可乐一边笑眯眯地看着九月用勺子在杯里一圈圈地搅着咖啡,她看见了,瞪着我说你看我干吗!我说不行么,她说不行,我说不行我也看。九月仍在搅着,我说别在那儿搅了,装什么淑女啊。她生气了,一拍桌子瞪着眼睛说装淑女不让啊!周围角落里的人都把目光向我们这里投来……

米格在旁边,呷了一小口咖啡,满眼迷惘地望着玻璃外的街道轻轻说,小点声。九月听了,闭上了嘴,愤愤地看着我,撅着嘴的样子特别有意思。我笑,向她挑了挑眉毛。

米格,你的文章怎么写得这么好啊,我很喜欢看的,真的!

哦。

我最喜欢那篇《天亮,我们一起长大》,写得太棒了,我看了两遍呢,特别有感觉,你是怎么写的啊?

哦,就是那么写的呗。

我怎么每次在网上见你你都在写文章啊,你天天在写吗?

嗯。

你好厉害啊,那你说我为什么就写不到你那么好呢。

不知道。

呵呵……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啊?

米格。

哎呀,不是这个,我是问你的真名叫什么。

米格。

原来你就叫米格啊,我还以为那是你的笔名呢。米格,米格……嗯,很好听啊……

米格一直看着外面郁郁葱葱的叶子,安静地笑。

米格你怎么不说话啦?

啊,是么,没有啊。

我在一旁一直盯着九月那张好看的脸,从刚开始的精神饱满渐渐开始尴尬,消沉了,而我在一旁笑得都要倒下了。基本上每个和米格不熟的人和他聊天都会这样,因为与他聊天是一件很需要耐心的事,跟他说十句,他回一句。对他这样我们几个弟兄早已经习惯了,却可怜了九月。

米格现在在想什么呢,茶色玻璃遮盖的天,多了一丝忧郁。

米格又开始了长时间的沉默,九月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了,阴森得吓人,而米格的眼睛里依然是无尽的迷惘。

我看着她的样子,笑了,说被晒了吧。

九月说你少在那儿幸灾乐祸的!我说,干吗把气撒在我的身上啊……

九月不说话了,低头,继续搅动着自己的咖啡,端起来,喝了一小口。

其实她安静的样子还是很漂亮的,这是我第一次这么近距离这么清晰地看着她。她低头的样子,水一样的眼睛一眨一眨的,还有她的脸蛋,都是那么好看。可惜了,脾气那么坏。

然而她对米格是那么温柔,这小子却还什么都不知道呢。

九月觉得,和米格聊天很没有意思,然后就开始跟我拌嘴,她说一句我顶一句,吵得不亦乐乎。

闹够了我们走出离殇,站在街上,又重新回到了喧嚣和燥热。米格出来后就一直看着身后的牌子,那两个大大的“离殇”……

九月回头看米格,只说了一句,我要回家了,米格哦了一声。

我对米格说,你小子也不送送她!米格说,她也没说要我送,我说你这孩子已经没发展了,人家没说你就不会主动送一送啊。米格想了想,说,有道理。

一回身,见九月已经走得很远了。

我带着米格追上她,说,我们送你回去吧!九月看着我俩,说,行。

我们并肩走在路上,路旁郁郁葱葱的树,竞相展示着自己的繁华。我们走进树荫,走出,又走进另一个树荫……

九月对我说,你就是宇多吧。

我说,对啊,你怎么知道。

九月说,米格在网上经常跟我说你的,他说有一个朋友,叫宇多,整天跟他在一起。我笑笑说是么,算这小子有良心,米格白我。

九月说,他这人怎么这样啊,看着傻呵呵的。我扫了一眼米格,说我也不知道,打小就这样,智商有问题。

她笑了,也回过头,很奇怪地看着米格,像见了三条腿的蛤蟆。

米格好像发觉了我们在看他,瞪大了眼睛用很莫名的目光看着我们。

九月笑出了声来。

九月说,真佩服你,能忍他这么久,我得意地说,你才知道我厉害啊。

她说,呸,真不要脸!我笑,笑声震落了两片叶子,落在了米格的身上……

我说,那天你迟到,跑得是真快啊,飕飕的像兔子似的。

九月说,你那天傻笑什么啊?

我说,笑你有意思呗。

她瞄了我一眼说,有病。

一路上,我一直看着身边的九月,看她笑,看她骂我的样子,还有她长长的辫子。

米格把手插在兜里,看看我们,看看天,也在笑。

到九月家时,才发现原来她家离我、离米格的家不远。我说,我们家也住在这附近,说完指了指我家的方向给她看。九月哦了一声,轻声对米格说我回去了,米格没有说话。她紧接着跟米格说再见,米格还没有说话。

我随即笑着应和道:“再见。”谁知九月对我凶巴巴地说,又没跟你再见,说完一扭头走了。

又碰一鼻子灰,这人怎么这样啊。我看看身边的米格,他正看着远处街的尽头出神,我给了他一拳说回家啦。米格摸着被我打的地方不满地看着我说,使那么大劲干什么。

我和米格踩着被阳光晒得快要裂开的柏油路向家里走去,迎面吹来的风,竟然也是热的。

到我家楼下,我对米格说,去我家待会儿?米格说不了,还有篇文章没写完。

打开门,立刻感受到家里清凉的冷气。

QQ里包子的头像疯狂地跳动着,我点开,是一长串的留言:“宇多你干什么呢?”“在不在?”“说话啊!”“你奶奶的,赶紧给我死出来。”“好,你就给我装狗啊!”……

我吓了一跳,忙掏出手机给包子打电话。

刚刚接通就是包子的号叫,还好我早有准备把手机远离了耳朵。呵呵,每每包子这样时,大都是从失恋的阴影中解脱了出来。

喂,宇多,你俩今天干什么去了?

陪米格见一个网友啊。

那怎么不带我去呢。

你不是失恋么,带你去怕你自卑。

哎呀,我就在家郁闷了一小下,男人么,怎么能被这点小事吓倒呢,跟双喜同志比起来,我还差得很远……

得了得了,你歇会吧你。包子,你猜猜米格的那个网友是谁?

我上哪儿猜去啊。

猜猜猜猜,跟你有关。

不能……不能是小佳吧?

哎呀,不是,是小佳一朋友,就是那个七班的那个,头发挺长的。

啊,我想起来了,挺好看的那个。对了,她说我什么没有啊?

说了,说你挺彪的。

不能吧,没说我和小佳的事吗?

没有。包子你能不能有点出息了,怎么跟个老太太似的呢。

你奶奶的,给我老实点!宇多,我一定得把小佳弄到手,要不我……

你有没有前途了啊,歇会行不,我们陪你丢不起那人啊。

好,宇多,我今天终于算是彻底认识你是什么样的人了,你就这样啊,我记住你了。

算了,我不管了,爱怎么着怎么着吧。我不跟你说了,挂了啊。

哎,别啊……

挂下电话后我一直在笑,包子这小子,真是。

站在窗前,眺望,可以看见米格的家,看见他坐在电脑旁,安静地写着文章,远远地,好像能闻到他屋里飘出的淡淡的咖啡香,还有朴树召唤般的声音,一遍遍,一遍遍。

在网上和那些人聊了一会儿,无非问问这个在哪儿呢,对方不是说在家就是在网吧,然后我再发去一个“呵呵”表示应和,就再不说话了。不久后,QQ里就只剩下米格了。

我伸了一个懒腰,上网没意思,站起身,去床上躺着。

闭上眼睛,立刻浮现出了一个影子——九月,忽隐忽现。

我立刻睁开眼睛,她的影子散去了,等再次闭上眼睛时,她又出现了,挥之不去。她笑,她瞪眼睛,她好看的脸蛋,长长的辫子,都完完整整地映现出来。我一下子坐了起来,自己这是怎么了。

外面的天,昏暗下来。

无聊的很,便掏出手机,拨通了米格的号码……

喂,米格啊,是我。

哦,什么事啊?

没什么,闲着没事。你干什么呢?

写文章呢,九月都烦死我了。

她也在啊,正好,你把她QQ号给我,我帮你把她缠住。

行,你上吧,我把她号给你发去了。

我从床上跳下来,坐到电脑旁边,看见米格的头像在跳动。找到九月的号,头像是个长头发的女孩子,安然地闭着眼睛。她的网名,也叫九月。我把她加为好友,不一会儿,她也发来加为好友的申请。

——小MM,这么晚还一个人上网啊,小心大灰狼咬你PP哦!

——啊,是吗?不过大灰狼没有,色狼倒是有一条。

——哦?色狼?在哪里呀?不会是说我呢吧……

——算你有自知之明。

——哎呀,也不是啦,刚才跟我聊的那几个MM都这么夸我!

——你脸皮真厚啊。

——厚吗,我怎么没觉得呢。

——没觉得啊,你去拿一根针扎扎试试,看能不能扎出血。

——扎完了,针弯了,没出血啊。

——哇,这么厚啊……

——嘿嘿,那当然了,五角大楼跟我的脸比起来可差远了。

——郁闷,你加我干什么啊?

——不干什么,看你好玩不行吗?

——切。

——切什么切,不许切!

——就切。

——不许切!

——就切就切,我喜欢切,你管不着!

——怎么管不着,能管得着。

——你是我什么人啊你就管我,你又不是我妈。

——我是你相公啊,怎么不能管了?

——谁说的,你不是。

——哎呀,这简单啊,你做了我娘子不就是了嘛。

——你……我不做!

——做了又不能亏待你,这事就这么定了,娘子乖,叫相公。

——不叫。

——不叫不乖,叫了好处大大地,叫了有糖吃!

——啊……救命啊……

——喊吧喊吧,喊了也没有人来救你。

——你好烦人哪!

——是吗,你相公在你心目中就这形象啊。其实我这人挺好,你以后跟我时间长了就知道了,我可不是一般的烦人。

我坐在电脑旁,一直在傻笑,嘴没合拢过。就这样我和九月在网上你一句我一句地聊了整整一夜,这小丫头,真是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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