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利奥·罗马蒂和萨莱诺山公主的故事

我叫朱利奥·罗马蒂。我父亲叫彼得罗·罗马蒂,他是巴勒莫甚至也是整个西西里最著名的法律界人士。诸位自然想象得出,他非常热爱这份给他带来体面生活的职业。不过,他更愿意投入钻研的学问是哲学。只要得闲,他会把所有时间都花在哲学上。

我可以毫不吹嘘地说,我追随着他的足迹,在这两条路上都取得了成绩。因为我在二十二岁的时候就成了法学博士,接着又钻研数学和天文学并小有所成,能对哥白尼和伽利略的作品进行评注。我对诸位说这些,并不是出于什么虚荣心,只是因为我要向诸位讲述的故事是一次非常惊人的奇遇,而我不想自己被诸位误认为迷信之徒,或易轻信他人之辈。对我来说,这类毛病恐怕是最不可能犯的,毕竟,神学或许是我一直以来不闻不问的唯一一门学问了。若是别的学问,我都会怀着最大的热情,不知疲倦地深入钻研。在真的需要休息时,我也只是从一门学问转到另一门学问,换换脑子。

如此投入学习使我的健康受到了影响,我父亲实在找不出什么适合我的调节方式,便建议我出门旅行,甚至要求我环游欧洲,四年后才能重返西西里。

离开我的书,离开我的书房、实验室,起初对我来说是件非常痛苦的事。不过,既然我父亲一定要求我这么做,我也只能从命。起程后不久,我的身体就发生了非常可喜的变化。我食欲大开,体力回升,总之,我完全恢复了健康。我原本是坐在驮轿上赶路的,但从第三天开始,我就骑起骡子,而且感觉非常不错。

很多人走遍全世界,却不了解自己的家乡。我不想犯下和他们一样的错,不想辜负自己的乡情,于是把旅行的起点放在我们的岛上。大自然在这座岛屿全境造就出丰富多样的神奇景观。我并没有沿着海岸线从巴勒莫走到墨西拿,而是一路经过卡斯特罗诺沃、卡尔塔尼塞塔等地,最后来到埃特纳火山脚下一个我忘记了名字的村庄。我在这个村庄准备起我接下来的高山之旅,并打算在山上过一个月。后来我真的在山上过了一个月,主要精力用于验证不久前别人做的几个关于气压计的实验[1]。夜里的时间我用来观测星辰,我很高兴地发现了两颗在巴勒莫实验室里看不到的星星,因为它们的位置太低,我的实验室视野有限。

离开的时候我真的有些依依不舍,在这里,我仰望自己曾精心研讨过其运行法则的各种天体,觉得自己仿佛融入了天上的星光,并随之汇入由万千星辰组成的至高的和谐世界。此外,高山上稀薄的空气确实能对人的身体产生一种非常特殊的影响,它使我们的脉搏跳得更高频,让我们的肺部运动比在平地上更快。但我终究还是下山了,来到山下的卡塔尼亚城。

卡塔尼亚和巴勒莫一样,是一座具有高贵气质的城市,这里的居民和巴勒莫人一样优秀,但比巴勒莫人更有知识。这倒不是说卡塔尼亚有很多精密科学的爱好者,在我们岛上其他所有地方,也同样不存在这样的现象;但这里的居民很喜欢艺术和古代文化,熟悉古代史、现代史,对曾在西西里生活过的族群都有研究。考古挖掘,特别是挖掘出来的各种精美文物,会成为所有人交谈的话题。

就在我进城前不久,当地人从地下挖出一块非常美的大理石,上面写满无人辨识的字符。我经过仔细的观察分析,认定这属于布匿人[2]的文字。由于我的希伯来语水平尚可,我于是能触类旁通地解释这些文字的大意,围观的人听了纷纷称赞。有了这么一段成功的经历,我在城里受到非常热烈的欢迎,达官贵人都想赠给我一些相当诱人的珍宝,试图以此留我长住。但我离乡背井意不在此,因此婉言谢绝,踏上去墨西拿的路。在这座以商业著称的城市里,我住了整整一个星期,之后我便跨过海峡,来到雷焦卡拉布里亚[3]。

在此之前,我的旅行无非像盘快乐的棋局。但到雷焦卡拉布里亚后,我就如同参与了一场严肃的行动。一个叫佐托的强盗在卡拉布里亚地区兴风作浪,海上又全是的黎波里塔尼亚[4]的海盗。我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去那不勒斯。要不是某种不知从何而来的倒霉的羞耻心将我留在当地,我可能就返回巴勒莫了。

在雷焦卡拉布里亚被困一周后,我已是心绪不定。这一天,我在码头上独自散步了很久。随后,我来到一片几无人踪的海滨,坐在一堆石头上。

一个长相出众、穿着件鲜红色外套的男子走到我身边。他一句客套话也没说,便紧挨着我坐下,然后对我这样说道:“罗马蒂大人现在是在想代数问题还是天文学问题?”

“都没有,”我回答他道,“罗马蒂大人只是在想如何从雷焦卡拉布里亚去那不勒斯,此刻正困扰他的问题,是如何避开佐托大人那帮人。”

听到这里,这位陌生人带着极为严肃的神情对我说道:“罗马蒂大人,您的才能已经为您的故乡增添了荣耀,假如您现在的旅行能继续拓展您的知识面,那您还可以为您的故乡进一步增光添彩。佐托这人是位雅士,他不会妨碍您从事如此高贵的行动。请把这些红色的羽饰拿去,取其中一簇插在您的帽子上,再把剩下的分发给您的随从,然后就放心大胆地出发吧。至于我,我就是那个让您如此忐忑不安的佐托,为了让您相信我的话,我把我的职业工具向您展示一下。”

他边说边掀起外套,我看到一条系满手枪和匕首的腰带。然后,他友好地和我握握手,便离我而去。

听到这里,我打断吉普赛人首领的叙述。我对他说,我也听说过这个佐托,连他的两个弟弟我也都见过。

“我也见过他们啊,”潘德索夫纳回答道,“他们和我一样效力于戈梅莱斯的大族长。”

“什么!您也效力于他?”我惊讶到了极点,情不自禁地高叫起来。

正在此时,进来了一个吉普赛人,他伏在首领耳边说了几句话,首领听罢立即起身离开。这也让我有了空闲,可以思考一下他刚才对我说的那句话意味着什么。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暗想道,“这个强大的组织到底是怎么回事?看起来,这个组织里的人不论干什么事,目的都是为了掩盖一个我搞不清是什么的秘密。此外,他们还会通过一些奇景怪象来给我施障眼法,这些奇景怪象,我偶尔能猜出其中一部分套路。但在大部分情况下,我都困惑不解。很明显,这里面有一根隐形的链条,而我本人也是其中一环。很明显,他们想进一步把我拴在这链条内,让我不得脱身。”

我的思绪被首领的两个女儿打断了。她们走了进来,邀请我去散步。我接受了,就跟着她们出了山洞。她们在与我交谈时,用的是非常纯正的西班牙语,并没有任何词不达意的地方,也没有掺杂吉普赛土话。她们既有一副受过良好教育的头脑,又有开朗外向的性格。散完步后,大家就吃晚饭、睡觉了。

不过,这天夜里,我的两位表妹并没有来。

* * *

[1] 原注:气压计的发明要追溯到1643年,发明者是托里切利。

[2] 译注:古代罗马人称腓尼基人特别是迦太基人为布匿人。

[3] 译注:雷焦卡拉布里亚(Reggio di Calabria),现意大利南部港口城市,隔墨西拿海峡与西西里岛相望。

[4] 译注:现利比亚西北部地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