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番外2:平行世界黑化If(下)

“我曾对他许诺过。”

如果高山兀鹫所做的事仅限于入主白宫, 那情况还不会像现在这么糟糕。

实际上,在卢瑟死后,兀鹫几乎立刻就对阿卡姆的老住户们痛下杀手。

蝙蝠侠仍然在重症监护室里昏迷不醒, 尽管夜翼和红头罩匆匆集结起了一支队伍,但他们甚至不是高山兀鹫的一合之敌。

高山兀鹫以无与伦比的耐心和细致,把阿卡姆成员们从世界的每一个角落搜罗出来。

他用自己的披风包裹住基因层面的生父,给了他们一生中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拥抱,以这死神的臂膀把他们依次亲手带到北极。

蝙蝠侠的老对手们依次冻死在呼啸的寒风里, 做这件事的时候,【西奥多】脸上甚至看不出太多情绪。

与其说他对这些人怀有杀意, 倒不如说是学生在打铃前的最后一刻, 不得不完成一张必须要填满的试卷。

曾有无数文艺工作者用他们的镜头和笔触, 来描绘出男孩在成长为男人时, 淋漓尽致的弑父情结。那些激烈的影片故事里,主人公往往会挺身而出, 悍然斩杀“父”的精神。

而在北极的风雪中,【西奥多】亲手屠戮了“父”们的肉体。

高山兀鹫以一种残酷得惊人的幽默感,把这些被冰冻的人像在孤独堡垒的门口一字摆开。有时按照杜莎夫人蜡像馆最新的大厅展览调整他们的站位, 像是小男孩在展览自己的锡兵;有时他自娱自乐, 用热射线在雪地上画出整齐的横纵格子, 然后移动冰雕们的站位,好像在和自己对弈一局国际象棋。

——哦对了,急冻人除外。所有阿卡姆住户中,只有他被剥去战服,悬挂在最高处, 像一粒黏在狮身人面像脑门上的额饰。

上述的一系列行为实在过于挑战人类的心理底线, 哪怕蝙蝠侠没有醒来, 正义联盟里也有人无法接受。

神奇女侠赶到北极,当着高山兀鹫的面,将被当成棋子摆布的“冰雕”一尊尊打碎。

她做出上述行为的时候,高山兀鹫没有出手阻止,他眉头微皱,就那么一直在旁边看着。

在之后的战斗中,【西奥多】更是主动握住了亚马逊公主的真言套索,任它闪烁着金光缠上自己的手臂。

“你误会了,女侠,我并不恨他们,之所以把他们放在门口,是因为看着就感觉亲切。你问我为什么要杀了他们?——没办法,这是不得不做的事,我不想再冒这个看到你们任何人被袭击的风险了。”

反手用套索绕过戴安娜的脖子,高山兀鹫虚虚地比了一个勒紧的手势,却并未真正用力。

【西奥多】的声音像是刚刚结成的霜花,冰冷地隐藏在风雪中。直到它凉凉地落入掌心,才发现那并不是可融化的霜雪,而是早就燃烧殆尽的蓬灰。

“回去吧,公主,继续打下去也没有意义。并无什么特别的理由,我只是对这一切感到厌倦。”

话虽如此,高山兀鹫接下来进行的一系列行为,可不像是大众定义里“厌倦”的样子。

他取代卢瑟坐上了那张椅子。

如果说,从前的【西奥多】是辆随机发动的碰碰车,那现在的高山兀鹫就是一枚弹簧,反对的意见将他压得越低,他给出的爆发力也就越凶猛。

当【西奥多】的影响力扩张到全世界的那天,他一共做了三件事。

第一件,高山兀鹫把全世界的食物和水源掌握于手,并宣布了会对四桩重罪追究到底。

第二件,他安排哥谭市民从城市迁出,动工把哥谭粉刷改造成现在的“灰城”。

第三件,在保持各地区原有律法暂时大体不变的情况下,高山兀鹫创造了一个新的名词,叫做“聚集罪”。

听到这里时,西奥多和提姆都想到了之前那个穿着宽大外套的男人,他颤抖着跪在地上流泪,显然被这个罪名吓得够呛。

“什么是聚集罪?”

提到这件事,红头罩的表情阴沉得相当难看。

“对于不同的人群,有不同的定义方式。”

不知道过去经历的一切,究竟在高山兀鹫那崎岖的大脑回路里,发生了何等神奇的化学加工。

总之【西奥多】认为,他过去经历的80%以上的糟糕事件,都是由超反、或者非超反的普通人们集结得太密切而引起。

正因为卢瑟和小丑联手,才会制造出令红罗宾命悬一线的惨案;阿卡姆的疯子们抱团联合起来,连黑暗骑士都差点变成焦炭。

所以高山兀鹫规定,在同一空间或者同一组织里,无能力的普通人不得同时超过五十人。

换而言之,算上领导、员工以及客户或服务对象在内,无论是婚礼、葬仪、重要考试、体育比赛……同一地点,都不允许五十人以上的人数同时聚集。

在组织规模上,无论是公司、工厂、饭店、实验室、体育馆、公园乃至大学,没有团体可以同时容纳五十人以上的名字。

这个数字在医院和小学稍微得到放宽,可以拓展到一百人。

而对于曾有过服役经历,或者在某些特殊部门工作过的职业人士,限制数字被严格地控制在十以下。

至于超级英雄们,聚集的范围则被缩减为三。

最严苛的模式被用在灰城,按照高山兀鹫的定义,只要两个人同时处于同一空间超过半小时,就意味着他们犯下了聚集罪。

高山兀鹫以崭新的律令,亲手在人类之中打造出一座通天的巴别塔。

当【西奥多】将集体的定义削减到最微弱的程度,这个世界对他的威胁性也被扼杀到最小,

在严格限制了现实的见面聚会之外,【西奥多】也密切地监视着网上的账号或聊天室。

红罗宾已经化身为AI,庞大的网络就是提姆的身体,每一段数据都逃不过他的捕捉。假如真有人意图制造些风吹草动,高山兀鹫会在第一时间得知。

听到这里,提姆和西奥多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都有想要迫切得到回答的问题。

西奥多忍住一腔蓬勃的求知欲,把第一个问题让给了提姆。

“这个世界的我,选择站在高山兀鹫的这边?”

红头罩心烦意乱地看了他一眼,从烟盒里抖出第二支香烟。

“在这件事上,他没有太多能选择的余地。”

提姆陷入沉默,西奥多一时间也无话可说,直到杰森不太耐烦地以目示意,西奥多才重新捡起自己刚才想问的问题。

“如果触犯了聚集罪,惩罚是什么?”

只能说,侏隼鸟和红罗宾一个比一个会提问题。

他们非常均匀地在红头罩的雷点上一人踩了一脚。

有那么一瞬间,杰森的表情变得无比精彩,接下来,他几乎是磨着牙讲解了关于聚集罪的机制。

触犯聚集罪后,根据身份的不同、规模的不同、以及触犯次数的不同,判罚也有所区别。

对于生活在灰城之外的普通人来说,处罚最多就是累加刑期。

而初犯的灰城之民,惩罚会更加严厉,他们会被扣除掉一半的食物,整整一个月。

这几乎等于宣判死刑。

因为高山兀鹫分配给灰城之民的食物,本来就只在能保证生理运转的情况下,稍微略高一线。

翻译成人话就是,会一直很饿,但饿不死。

在这个基础之上,灰城之民还要被削减一半的食物,后果可想而知。

高山兀鹫掌握着全世界的食物和水源。

这意味着,他比手握武器还要更鲜明地掌握了世上所有人的生与死。

确认了西奥多和提姆的身份来意后,红头罩避开两人,走到下水道的角落里发了条消息。

西奥多没有用超级视力去窥视,但他猜,杰森多半是通知了这个世界的蝙蝠侠。

因为没过多久,红头罩就夹着他没点燃的烟卷原路返回。

“从原则上讲,我们不赞同平行世界对彼此的内部事务插手太多。如果条件允许,本应该把你们直接送回本来的世界,但……”

但这个世界的空间宝石,被收集在高山兀鹫的展览室里。

西奥多看看身边的提姆,有点犹豫。

假如被丢过来的只有他一个人,西奥多不介意亲自前往北极,去跟那位高山兀鹫谈谈。

不论平行世界的背景和身份怎么变化,同一个人的本质总是殊途同归。不管这世上究竟有多少个西奥多,他都不是一个喜欢难为自己的人。

可提姆在,情况就又不一样了。

高山兀鹫失去红罗宾的时间,几乎和他统治世界的时间一样长。现在一个活生生的提姆·德雷克就摆在世界中央,谁知道对方会不会想抢西奥多的小红鸟?

西奥多自己肯定不会眼馋别人的搭档。

但,万一呢?

就在这时,红头罩抛来一个邀请。

“和我来吧,蝙蝠侠想见你们。”

据说在这个世界里,反对高山兀鹫的人们组建了一支反抗军,黑暗骑士仍然是这支军队的顾问,而神奇女侠则成了它的领袖。

不过,红头罩并未直接把带到西奥多和提姆带到反抗军的总部。

和蝙蝠侠接头的安全屋非常偏僻狭小,屋子里还残留着一些生活的痕迹,大概是为了和他们见面才临时收拾出来的。

侏隼鸟对此非常理解。

就算在他们那个和平的世界,忽然冒出几个来自异世界的同位体,蝙蝠侠也肯定不会直接把他们带到蝙蝠洞里。蝙蝠侠永远疑心,永远同时做好多手准备,因此他也永远是正联最后的盾甲。

两个世界的蝙蝠侠并未相差太多,只是他目测起来,大约比布鲁斯的体重轻二十磅。除此之外,黑暗骑士的装甲明显有点陈旧,举手投足间还带着一股隐藏得很好的疲惫。

见面以后,蝙蝠侠凝视了西奥多和提姆一会儿,像是在缅怀他记忆中的两个儿子。黑暗骑士就那么站着,没说任何煽情或是警告的话,然而就像是感受到了他内心散发出的悲哀,连空气都涌流着复杂的情感。

片刻以后,蝙蝠侠从怀中掏出一张图纸,轻轻地放在两个人面前。

“这是孤独堡垒的内部设计图,画红圈的地方是高山兀鹫的展览室,你们可以在那里找到空间宝石。”

“不久以后,会有一场针对孤独堡垒的突袭,具体时间会临时通知你们。你们不需要参与这个世界的战斗,时机到了就赶快离开。”

说完正事,蝙蝠侠又从自己背后的阴影里拎出一个纸袋,放在两人面前。

西奥多顺势看了一眼,袋子里装着最普通的T恤衬衫牛仔裤。衣物质地柔软,看起来略带些微的使用痕迹,很有可能是这个世界的【西奥多】和【提姆】的旧物。

蝙蝠侠的目光在超级侏隼鸟胸前叠加的蝙蝠和S标志上逗留了片刻。

“如果你想出门,我建议你换掉那身制服。”

蝙蝠侠匆匆赶来,又匆匆离开,反抗军的顾问肉眼可见的忙碌。

如果说西奥多认识的蝙蝠侠好似哥谭的阴影,那么这个失去了自己城市的蝙蝠侠,看起来更像是一阵被什么东西在身后用力鞭策的、无法停驻的西风。

大概三个小时以后,西奥多听见有人在门外徘徊。用超级视力看了一眼,竟然是这个世界的夜翼。

“我听说了你们的事,正好顺路,就过来看看。”

大蓝鸟灿烂地对两个弟弟笑着,只是笑容中无可避免地带着几分怀念和苦涩。

西奥多和提姆此时已经换下制服,在看到他们身上熟悉的T恤之后,迪克明显地愣了一下。

——他是否同样留恋过去的旧时光,亦或是想起某个圣诞节的晚上?

恍惚的表情只在迪克脸上停留了一瞬,他很快就微笑起来,对自己刚才的走神毫不避讳。

“有那么一瞬间,我都以为自己还在韦恩庄园……你们让我想起从前的日子。”

见到【西奥多】并不困难,但想见到从前的【侏隼鸟】却难上加难。

就在两个星期前,夜翼还和高山兀鹫谈了会儿心。

当然啦,如果那场见面能称之为谈心,那也可以说所有狱警和犯人每天都处在热恋的约会之中。

事实上,夜翼双手被反捆在身后,一路由卫兵看守,全程戒严,被临时开辟出的路线专门押送到孤独堡垒。

大门的生物锁仅仅对他一个人开放,于是迪克独自走进那座寂静的白色城堡。

城堡的主人早就站在高高的拱顶下等待,听见夜翼逐渐接近的脚步,高山兀鹫转身,脸上含着一点温和的笑容,带着每月播报的屏幕里所看不见的真心。

他身边已经摆好了一只圆桌,花瓶里插着刚剪下的鲜花,精致的骨瓷餐具里盛放着豪华而丰盛的下午茶。

“现在想要见你们一面,可比以前难多了,迪克。”

高山兀鹫没有飞翔,他选择像个人类一样,快步走到夜翼的身后。

他的手指在束缚的器具上随意一划,就轻松斩断了那几条牢牢绑着手腕和手指的扎带。

迪克的目光落在那桌下午茶上,然后深深地叹了口气。

“如果你只想找我喝杯茶,直接邀请就好,我会来的,用不着这种方式。”

高山兀鹫很有风度地请夜翼坐下,然后用自己带着红宝石权戒的手指提起了茶壶。

“其实更像是临时起意,毕竟两个小时前,我忽然听闻你和你带领的反抗军小队被抓。”

“你打算怎么处置他们?”

【西奥多】叹了口气,就像是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他仍然真心实意地为对方感到遗憾似的。

“聚集罪,你知道的,初犯要判三个月——不过跟随你的那群人是惯犯中的惯犯了,最严重的那个大概要判三十年。”

描绘着层层玫瑰的红茶杯被放在迪克面前,紧接着是一碟雪白的方糖,茶匙在牛奶杯里碰撞出轻微的细响,红茶已经蒸腾出诱人的袅袅芬芳。

夜翼没碰那只精致的茶杯,他的倒影映照在杯底,心潮随着起伏的液面一起剧烈的波动着。

“那我呢,按照你的法律,你该如何审判我?”

听到这句话,高山兀鹫顿时大笑起来!

他笑得前仰后合,苍白的面孔因此浮现出两团隐约的潮红,过了好一会儿,断断续续的笑容才被止住。【西奥多】用拇指揩去眼角笑出来的隐约泪花,好像刚刚听见了一个极其出色的笑话。

“天啊,迪克,是我从前让你们产生过什么错觉吗,你觉得我是个会严格遵守规定的人?”

世界的统治者心情很好地在夜翼面前又放下一碟松饼。

“假如我真的那么死板地遵守自己定下的律令,我余生的家庭聚会项目就只剩下探监了。布鲁斯在我宣布新规则的第二天,就公然召开了一个百人以上的泳池派对,难道我因此逮捕过他?”

高山兀鹫的嘴角浮现起一丝揶揄的微笑:“哪怕戴安娜、娜塔莎、以及穿着比基尼的你和杰森都混进派对,我不也装成对此毫无所知的样子?”

戴着权戒的手又伸了过来,帮夜翼在松饼上撒了一把多巴胺色的糖粉,这是迪克从前最喜欢的搭配。

“吃吧。”

【西奥多】单手托着下巴,显出一副轻描淡写的神色:“本来就只是想请你吃顿饭而已,我宣布你当场无罪释放。”

夜翼依旧没有握住眼前的叉子。

热腾腾的小甜饼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冷却,就像是高山兀鹫逐渐失去温度的表情。

“这让我想起从前阿尔弗雷德做的早餐。”迪克低声说,“韦恩庄园,我们都生活过的地方,听说现在每天都有人试图翻过庄园的栅栏,因为饥肠辘辘的他们想捡拾地上掉落的榛子。”

最后一丝笑容也终于从高山兀鹫脸上消失殆尽。

“哦?你是在为此指责我吗,夜翼?”【西奥多】冷淡地说。

“不过你说得对,一群无药可救的人渣,确实没有资格玷污布鲁斯的百年庄园。我会让人在后花园安装激光射线,烧焦每一个闯入者的脚底板。”

迪克猛然抬头:“别和我顾左右而言他,泰德,我没在说侵入者的问题!”

高山兀鹫露出鲜明的讥笑:“我知道,你在说食物的问题。”

世界的统治者终于褪下了他温情脉脉的面纱,语气也变得急促而凌厉。进化到了极点的半氪星人眼中蓄起淡淡的红光,这让他矢车菊色的眼睛看起来变成一种浓郁的紫色。

“我难道有让任何人饿死过吗,夜翼?每个月的第一天,人们都能领取到不用花钱的充足食物。假如那还不让人满意,也可以拿着身份证件去商场里买。在重大节日和生日当天,只需要填写一张小小的申请表格,人们就可以自由自在地在从五百多种高级料理里,挑选一份他们喜欢的作为政府福利。”

夜翼咬紧了牙关:“你分明能听见,西奥多,每天、每天都有人在饿死。”

高山兀鹫站了起来,不知从何时起,他的身高已经超越了自己的长兄。【西奥多】居高临下地看向迪克,眼底含着冰川一样的冷漠。

他故作惊讶:“你不会在说反抗军吧,迪克?被通缉的犯人当然没有免费发放的食物福利,也无法用证件购买水和食物。但只要他们肯放下武器走出战壕,我保证,监狱里的所有服务都是免费的,而且一天至少提供一顿肉食。”

他明知道这会令夜翼生气,但嘴角还是故意露出一个轻快的笑容。

“我也没眼看着你的朋友们饿死,上次有个反抗军饿晕在大都会的下水道里,还是我下令让卫兵带着葡萄糖过去救他呢——如果他们坚持藏身在铅层后面,那得不到救助是他们自己的问题。”

“虽然不理解,但我尊重他们想要自杀的选择。”

这下子,夜翼也忍无可忍地站了起来。

他的肩膀和手臂绷紧,在制服下露出危险而漂亮的线条,就像是一头蓄势待发的猎豹。

“我只是在说反抗军吗?”

“那不然呢?”高山兀鹫一字一顿地反问,“难道你竟在跟我说灰城?”

【西奥多】又一次大笑起来,这次的笑声里再无任何欢欣,只有一片冰冷的愤怒。在即将爆发的临界点上,高山兀鹫反而奇异地压低了声音,像是要把一颗炸弹小球慢慢压缩成核聚变似的武器。

“尽管看不出他们活着还有任何意义,但我依旧赐予他们每个人足够维持生命指标的食物。我甚至对他们下发过赦令,只要三年内没人因为饥饿和暴力而死,我就释放他们所有人、全部。”

“你没听过那个故事吗,迪克?天堂和地狱本来享有相同的食物,但每人手里都握着长柄的汤匙。只是天堂的人们愿意把食物喂给对方,而地狱里的魔鬼们只想着怎么能让自己享用——我再说一遍,我分给灰城每个人的食物,都在可以维持他们生命指标的基准线上。只要他们都不去抢夺别人的份,大家就都可以活下来。”

“然后你猜怎么着?截止到今日为止,灰城每天仍然有07人死去,死因当然不是医疗资源不足。”

夜翼的前进一步,湛蓝如同爱琴海天幕的眼睛里,终于再也看不见一丝笑意。

“那你听说过‘明尼苏达饥饿实验’吗?”

“三十六个虔诚强壮的好人,在六个月里被饥饿逼成了三十六头野兽。他们自残、强迫、袭击看守者,愿意为了一口食物放弃所有原则……你不是想考验他们的道德,你只是想用这种方式对他们施加折磨。可是兀鹫,哥谭不是你的伦理试验场,这个世界也不是你手里摆弄的积木玩具!”

【西奥多】的语气是毫无生气的冷漠。

“假如不能表现出圣徒般的决心,你要我怎么相信他们真的脱胎换骨,变成一群对社会无害的人?”

说完,高山兀鹫稍微停歇了一会儿,平复下自己的情绪。

像是看不见迪克已经铁青的脸色似的,他用冷冻呼吸定住了一杯已经开始融化的冰激凌。

“我们别再为这事争吵了,迪克,你喜欢香蕉口味的冰激凌吗?”

从夜翼的表情来看,他恨不得手上有一根真正的香蕉,可以直接捅进半氪星人的嗓子眼里。

“你又要怎么解释罗兰?”

好不容易伪装出的一丝笑意,如同过冬的爬山虎般从【西奥多】的脸上凋零。

“我给了那孩子特赦。”

“那不是特赦!”

夜翼终于没忍住一拳挥向高山兀鹫的颧骨,被对方擦着拳风冷脸避开。

如果人类的眼睛能够喷出火焰,【西奥多】现在应该在迪克愤怒的注视下熊熊燃烧。

“那孩子才十四岁,是你狂热的追随者,你从连环杀手手里把他救下,他从此视你如神明。所以他握起尖刀,向你申请复仇条例,希望亲手把那个连环杀手活剖,只因为你给他讲了自己报复卢瑟的故事。他觉得被你寄予期待,认为自己有义务效仿着伟大的高山兀鹫,就像是信徒朝拜神明的成圣之路。你竟然真的批准,任由这可怜的男孩划下第一刀时就开始颤抖,刺破对方的肝脏以后更是当场精神崩溃,至今还在流着口水接受治疗……治疗师和我说,他每夜都会浑身颤抖着向你祈祷忏悔,你呢?面对自己造成的废墟,你是否心满意足?”

高山兀鹫单手包裹住夜翼连续攻向自己面门的拳头,用不轻不重的力道把对方甩回椅子。

“我看错了罗兰。”【西奥多】简短地说。

迪克几乎被这个形容气得笑出声来:“‘看错’?!你在说‘看错’?!”

“我以为他有钢铁般复仇的决心,和过去的我类似。但那不是报复的怒焰,只是盲目的狂热。”

高山兀鹫面无表情地反问:“你一点也不能理解吗,夜翼?假如一个小男孩十二岁时就穿得像个闪烁的红绿灯,和世上最危险的犯罪分子们战斗,那他该用什么立场劝阻十二岁的小孩回家睡觉,而不是给他们一个成为罗宾的机会?”

“……”

夜翼仰倒在椅子里,缓缓地摇了摇头,看起来疲惫得一句话都不想说。

“我十二岁时都比你现在懂事,西奥多。”

“起码我十二岁的时候,不会幻想着让全人类退化到几百年前的样子,就只为了彻底斩断他们反叛的可能。”

高山兀鹫不允许五十人以上的团体存在,不管是大学、工厂,还是实验室。

他人为地打散了人类在过去几千年里进化出的合作体系,让人们之间的联结重新回到时的样子。

只有五十人的大学能传授些什么?被严控在五十人以下的实验室,又该如何像以往那样启动国家级别的超级项目?

可以说,【西奥多】凭借一己之力,终止了人类科技向上进化的道路。

面对这条指控,高山兀鹫的态度十分冷静,甚至自顾自地笑了一下。

“我看出来了,你今天是拿定主意要跟我吵架,夜翼。”

“你在为‘全人类’这个概念而指责我?你了解过人类真正需要的是什么吗?”

“我给全人类每年一百六十天以上的休假,工作日的工作时间不得超出六小时。我发给他们免费的食物和水,超出基础需求之外的食物有80%的补贴。人类渴望科技前进,无非是希望享受科技进步带来的福利,我每年都会带走合适的外星科技,只说医疗方面,预约晶状体恢复术和牙齿再生手术的名额,已经排到了三年之后。”

高山兀鹫冷冷地转过半面身体,矢车菊色的眼珠里闪烁着复杂而克制的光芒。

“他们轻而易举地获得从前要拼命工作才能换取的东西,而代价仅仅是别反抗我、别和我作对、别想毁坏我一切重要的人和东西。”

“而你是想对我说,我让人类变得糟糕吗?”

“——比那更糟糕!”

迪克一把扯下脸上的多米诺面具,颤抖地看向昔日的兄弟。

“你给他们一切,但你何曾在乎过人类?他们现在得到的一切来自你的一个想法,他们失去一切也只需要你的一个念头。你让全人类的命运和你强行绑定,可你并不真正关心他们,没让人类沦落到茹毛饮血的地步,只是为了这是红罗宾能接受——”

“夜翼!”

自见面以来第一次,高山兀鹫强行打断了养兄的未尽之语。

红色的高温激光从他眼中射出,将红茶杯加热得呲呲作响,瓷片和滚烫的茶水一起在半空中迸溅开。

迪克拉过披风,挡住了飞射的碎瓷。他不仅没有后退,甚至还勇敢地往发怒的高山兀鹫的方向前进了一步。

“你想知道我怎么评价这件事吗?看看你对人类仅有的要求吧:不要乱跑,吃好睡好。农场里的猪享受精心调配的饲料和干净稻草时,也没想到第二天就是灌香肠的日子!”

高山兀鹫久久地瞪着夜翼,他一言不发,只有胸膛剧烈地上下起伏,不知究竟是被戳破以后的无言以对,还是争吵到了结尾时的无话可说。

过了好一会儿,【西奥多】才从齿缝里挤出一句:“好,如果你已经把我看做屠夫,又自认为人类不过是七十亿头猪……”

“泰德。”

迪克用沉重而受伤的腔调重新呼唤那个名字,有那么一秒钟,他眼里甚至浮现过一闪而过的水光。

“你刚来到这个家的时候,布鲁斯有伤害你吗?他有饿着你吗?他有强迫你长时间工作或者不给你看病吗?他也愿意养着你,就和你今天愿意养着人类一样。但你当初为什么要一次次逃跑,为什么要反抗他、防备他,为什么要半夜去刺杀布鲁斯——你还记得吗?”

这句话带来极大的震撼力量,已经无所不能的半氪星人甚至被言语击退了半步。

纠结、震骇、惊悟、羞恼……无数种表情像电流一样从高山兀鹫的脸上飞快闪过。

而最后,依然是冷酷的愤怒占据了上风。

“确实,布鲁斯宽容了当时的我。”

说这话时,一股低沉而凝重的压力从高山兀鹫的身上散发开来。

他终于清除了脸上所有多余的情绪,就像是拿定了什么主意,所以一口气推倒了桌上所有的底牌。

“那么今日,莫非我没有以更大的宽容对待布鲁斯和你们吗?”

夜翼的脖颈后面忽然升起一阵针扎般细密的刺痛,那是他无数次历经生死关头战斗所锻炼出的危机感。直觉像一根绷得紧紧的弦,有红灯反复在迪克的大脑中闪烁,就像是高山兀鹫决心当众杀死卢瑟的那一天。

“提姆!”【西奥多】半仰起头,用不轻不重的声音叫道。

孤独堡垒的穹顶上,一抹紫光从天花板的接缝处亮起。这场散发着馥郁红茶香气的兄弟会面,竟然一直有第三个人在场。

高山兀鹫嘴唇微动,快速地报出一长串语音奇异的乱码。他刚刚吐出开头的三个音节,夜翼就瞬间意识到【西奥多】在说什么,脸色隐隐发白。

夜翼听红罗宾说过,在布莱尼亚克科技里,最出名的并非是人工神经网络系统,而是由人工神经网络衍生出的脑控装置。

把这套装置安插在活生生的肉体上,便能操控对方如同操控傀儡;将这套装置用于AI智能,便能命令AI如同命令机器。

自从红罗宾复活以后,高山兀鹫从未强迫过他的个人意志。

……但这不代表【西奥多】不能。

刚刚被半氪星人报出的那串密码,就是针对化身为AI的红罗宾的强制控制程序。

高山兀鹫似乎用眼梢冷冷地瞥了一眼夜翼,又或许没有。他发出一声哼笑,清晰地问:“提姆,在我不知道的时候,你暗地里给反抗军提供过多少次帮助?”

红罗宾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穹顶之下,语气里带着AI特有的空洞音色,仿佛已被强行剥离所有感情。

“一千三百七十一次,sir。”

“……一千三百七十一。”【西奥多】喃喃地默念着这个数字,“很好,一千三百七十一。”

高山兀鹫看起来对红罗宾背地里帮助蝙蝠侠的事情并不意外,语气和表情甚至还算得上稳定。

然而在他冷淡阴沉的皮囊之下,迪克只感觉有地壳板块在凶猛地撞击,不知何时就会引发一场地动山摇的剧烈震动。

那一瞬间,夜翼几乎已经想到了最可怕的后果。

【西奥多】手中掌握着两组秘钥。

第一组可以强制调取AI红罗宾的最高权限,让系统内曾经发生过的一切在他面前无所遁形。

而第二组秘钥一旦输出,便可以强行扭转红罗宾的思维程序。

对于已经化身AI的提姆来说,这和杀死他的自由意志无异。

“泰德,听我说。”

迪克一般安抚性地压低了声音,一边微微弯腰,从靴筒里抽出备用的卡里棍。

他做好了迎接一场苦战的准备,却仍然期冀着能从碎片似的灵魂里,徒劳地捕捞到过去的影子。

“如果刚刚冒犯到你,我很抱歉。无论如何,你不能对提摩西……”

“我不能……对提摩西?”

【西奥多】把这个问句重复了一遍。

冰川似的发着光的穹顶把世界之主的睫毛梢都映照得微微发白,高山兀鹫好像正被什么东西转移了注意力,连疑问的语气都是后知后觉的。

配上他略微有些怔忪的表情,这个世上最强大的半氪星人,竟然有那么一刹那看起来像个赤身裸体站在冰天雪地中的婴孩。

【西奥多】慢慢地眨了下眼睛。

他的声音听起来也仿佛刚学会说话那样奇异。

“迪克,你在求我放过提摩西?”

夜翼毫不犹豫地点头:“是的,我恳求你。”

【西奥多】扭曲了唇角,露出一个似哭似笑的表情。

矢车菊色的瞳孔如同被打破的水晶,在无数破碎的镜面里、在夜翼警惕而痛苦的表情中,他看见自己身穿独裁者的制服,却长着属于斯坦利的面孔。

“……”

多么可笑,何其讽刺,刚刚发生的一切,与许多年前那个夜晚,斯坦利洋洋得意揭破【小西奥多】和【小提摩西】刺杀计划时多么相似!

只是这一次,占据了迫害者位置的人,竟然变成【西奥多】自己。

像是山川倒塌那样,高山兀鹫轰然倒退了一步。气势惊人得不可一世的统治者,终于垂下了自己高高在上的头颅。

“别这样,我才该感到抱歉。”【西奥多】嗓音沙哑,很疲倦地说。

他暂时离开了布置华丽的大厅,三秒钟后又重新出现,手上还拿着一枚小小的信封。

高山兀鹫把信封插进夜翼的腰带,那一刻他们之间的距离近得呼吸可闻,甚至给人带来一种兄弟弥合后互相拥抱的错觉。

“我想你应该没有心情喝茶了,那至少把它带走吧。”

强烈的危机警报终于层层解除,迪克紧绷的双肩终于略微放松下来。

他拿起礼物看了一眼,心情复杂地发现这信封居然十分眼熟。

那是当年布鲁斯给他们发放零花钱时用到的纪念版信封。

高山兀鹫竟然还珍藏着。

信封里只有一张小小的纸条,上面写了一个地址。意料之外而情理之中的,那地方离蝙蝠侠最近开辟出的地下安全区很近。

夜翼涩声问:“这是什么意思,泰德?”

【西奥多】目光闪动,第一次主动避开了夜翼的眼睛。

“我在洛杉矶重新搭建了一座韦恩庄园,下面可能没有蝙蝠洞和那些好用的设备,但里面储藏了很多食物和干净的水,还有阿尔弗雷德需要吃的老年人保健品。”

麦片、墨西哥辣酱、枫糖与最新鲜的牛排,【西奥多】像是筑巢的蜜蜂一样,亲手替新庄园的厨房挑选好了韦恩一家最喜欢吃的一切。

“没什么其他意思,迪克,我也没在里面设埋伏。只是上次有人看见蝙蝠侠就着雨水吃干面包……我觉得不该这样。”

高山兀鹫垂下眼皮,有些缓慢地挥了挥手:“你走吧,迪克。跟门口的卫兵说一个你想去的地点,他会送你回去。”

那是夜翼和高山兀鹫最近的一次会面。

当他回去把信封交给蝙蝠侠后,蝙蝠侠并未发表看法,只是命人抓紧时间撤离他们的新基地。

黑暗骑士没靠近那栋重建的韦恩庄园,自然也没碰厨房里可能准备好的食物或者陷阱。

只是偶然有一次,迪克发现蝙蝠侠把那枚信封和字条都好好地保存了起来。

以及,夜翼后来悄悄潜入过那栋庄园一趟。

他见到最新款的彩虹麦片、阿尔弗雷德用着最顺手的那个牌子的打蛋器、速冻热狗就储藏在冰箱里,咖啡角按照提姆的习惯整理出了不同咖啡豆的分区。

但夜翼咬着手电筒找遍了酱料区,也没看到覆盆子果酱和花生酱的痕迹。

回忆到此处就戛然而止,迪克看着眼前尚且青涩,并且活生生的侏隼鸟和红罗宾,一时间喉咙发疼,百感交集。

“我来看看你们,顺便替人传话。”

夜翼勉强扬起一个轻松的笑容:“高山兀鹫知道你们来到了这个世界,他想约你们见一面。”

见面地点被定为孤独堡垒。

这个结果不是高山兀鹫定的,事实上,【西奥多】很大度地允许西奥多和提姆自己挑选会面地点。

只是考虑到空间宝石被收藏在北极,而且AI红罗宾的本体也在孤独堡垒里,西奥多最终还是决定,前往世界之主的老窝,在那里和自己的同位体见面。

仿佛冰雪砌成的大门在两人面前缓缓展开,一道猛禽似的身影从城堡深处飞来,然后双脚缓缓落在地上。

高山兀鹫先是极其克制地看了提姆一眼,最终将目光停留在侏隼鸟的脸上。

“你们来了。”

“我准时应约而来。”西奥多笑了笑,自然而然地牵起身边红罗宾的手,“说实话我很好奇,另一个世界的我想见我有什么事吗?”

高山兀鹫比侏隼鸟更年长,也更强大。

他轻而易举地看透西奥多掩藏的防备,再轻描淡写地把这一切戳穿。

“用不着紧张,我没有抢夺别人红罗宾的爱好。”

说到这里,年长的统治者微微仰头,看向接缝处透露出一线紫光的洁白穹顶,语气里带着不自知的骄傲和苦涩:“我已经拥有唯一的同谋。”

听迪克完整叙述过上次会面的西奥多,无声地扬起了眉毛。

……听起来,在发生那件事以后,他和【提姆】依然选择了和好?

高山兀鹫利落地转身,披风在身后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

世界之主开门见山地表明这次邀请的本意。

“你们是因为空间宝石的缘故,偶然落入这个时空的?我不建议平行宇宙的人插手这里的事,跟我来吧,我早点送你们回去。”

在高山兀鹫的背后,西奥多和提姆快速交换了一个眼神。

如果说这个世界留给西奥多的最深刻的印象,那大概就是他认识的每一个人都如此疲倦。

蝙蝠侠的疲倦掩藏在沉默之下,夜翼则为疲倦披上一层掩体作为轻纱,红头罩把疲倦隐藏在名为“烦躁”的掩体下面,高山兀鹫的疲倦,则遮挡在他冷漠的人格面具之后。

世界好像就在英雄们的疲于奔命之间,被拉扯成现在的模样。

前往的收藏室路上,高山兀鹫没有离地飞行,而是选择慢慢地走。

三个人的脚步声错落有致地敲打在孤独堡垒的地板上,在长长的甬道里制造出沉闷的回声。

世界之主率先开口:“直到见到你我才发现,我几乎忘记了自己从前的模样。”

“我也想象不到未来的我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高山兀鹫笑了一声,短促,声音里并无笑意。

“你想不到自己会失去那么多?”

“不,我没想到自己会变得这么傲慢。”

是的,傲慢。

在听完迪克的讲述以后,这个词率先浮上西奥多的脑海。

侏隼鸟对自己性格的恶劣之处很有自知之明。

他有时候会故意招惹蝙蝠侠一下,给导师制造一点小小的麻烦。没什么特别的理由,就只是好玩,像是猫毫无缘由地推倒你在电脑前的水杯。

蝙蝠侠一般不会因为这种小事发火,无论蝙蝠侠采取反击、装作没看见、或是露出不赞同的眼神,西奥多都能感觉到一种被纵容的快乐。

对于前半段生命里缺乏靠谱长辈的西奥多而言,这像是一种和布鲁斯之间特殊的交流方式。不能说很健康,但也算父子之间一种心知肚明的默契。

而高山兀鹫已经长大到不仅不会给蝙蝠侠惹麻烦,甚至还会默许反抗军存在的地步。

这不是世界之主对家人的宽容或关爱,或者说,不止是。

这更是【西奥多】面对板上钉钉的胜局时,面对毫无翻盘可能的弱者,居高临下流露出的一丝傲慢。

然而蝙蝠侠、黑暗骑士、隐藏在哥谭阴影中的守护者——想想他无数次用计划做出的最后的翻盘,谁会以为他是个弱者?

世界之主耸了耸肩:“可能吧,但我确实希望布鲁斯能过得好一点。”

说完,高山兀鹫毫无预兆地转向提姆,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就像看着恋人年轻时的影子。

“你又怎么看待我呢,红罗宾?”

“假如你一觉醒来,发现世界已经天翻地覆。为了拉扯住濒临疯狂的我,也为了别让局面太难看,你在最短的时间内做出最决绝的决定,像蹦极的绳子一样跟随我跳下悬崖,却发现这坠落仿佛永远没有尽头的时候——你会怎么想?”

红罗宾缓缓地眨了一下眼睛。

他没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反问:“为什么来问我,而不是问你的红罗宾?”

高山兀鹫没有一丝表情:“我想听听年轻的他会怎么想。”

提姆干脆地摇头否定了这个答案,宛如亚历山大一剑劈开眼前的绳结。

这一刻,锋利的言语化作他的战车,永恒的理性则是车头猎猎飘扬的旌旗,红罗宾的目光仿佛精准地将世界之主剖成两半,露出钢铁之躯下那颗真实跳动着的血肉心脏。

“不,【西奥多】,你只是胆怯。”

高山兀鹫薄薄的两片嘴唇轻微开合:“我的力量无坚不摧。”

提姆目光坚定:“是吗?那你为何不敢直接向这个世界的【提摩西·德雷克】提问,问他是否原谅了你上次过界的冒犯?”

高山兀鹫害怕自己控制AI红罗宾的行为,导致他们之间的关系无可挽回,于是不敢当面问出“你愿意原谅我吗”。

正如同他害怕自己珍视的一切又一次在眼前破碎,于是把世界变成掌心中把玩的沙箱。

蝙蝠侠、夜翼、红头罩……他的家人因此成为世界之主收集里最珍爱的宝石。

【西奥多】用这种方式一厢情愿地保存着他们,哪怕这将激起反抗、冲突、乃至仇恨。

“……”

在近乎凝固的沉默气氛里,红罗宾铿锵地向前一步。

“我听说AI红罗宾作为高山兀鹫的羽翼和眼目,在这颗星球上无处不在。你和他朝夕相处,他替你完成发布的所有任务……哪怕他服从你的初衷,是为了成为世界和你之间的缓冲,难道你觉得他会连一个真实的答案都吝啬给予吗?”

像是被人当面撕开了心事,高山兀鹫原本就苍白的脸色幽暗下来,像是极光之下一片晶莹的雪。

“如果是你呢?”

世界之主小声地问道。

长长的睫毛微微下垂,在他单薄瘦削的脸庞上投下两道虚影,这一刻,【西奥多】像极了一个固执得想要得到□□,于是反复打开模拟题库的孩子。

“如果是你经历了这一切,你会怎么看待我?”

而提姆的答案,是用自己戴着红宝石戒指的手,毫不犹豫地握住身边侏隼鸟的那只。

“以罗宾鸟的名义,我曾对他许诺过。”

高山兀鹫把西奥多和提姆带到收藏室。

在各色矿物宝石的最中央,一颗蓝色的宝石,明亮得就像提姆的眼睛,罩在玻璃罩子的下方。

望着那颗几乎是标志了自己人生轨迹开启的宝石,世界之主轻微地扯动了一下唇角。

“让我猜猜蝙蝠侠的计划……他是不是打算在进攻孤独堡垒的时候,趁乱让你们找到宝石回去?”

猜的一字不差。

不过西奥多和提姆都装作不知道他在说什么的样子。

他们一个略微偏头,露出思考的神情,像是在说“还能这样!”另一个则睁着好奇的大眼睛,仿佛在说“还有这事儿?”

面对如此明显的装聋作哑行为,高山兀鹫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每隔三个月,我都会有一天失去力量。为什么直到你们来了,蝙蝠侠才运行对孤独堡垒的攻击计划?”

他就差没直接说“蝙蝠侠本来没想攻击我,都是为了送你们回家,才不得不对我发动攻打”。

西奥多微妙地看了对方一眼,认为这个走偏的自己不仅傲慢,还自信得有点过头。

最了解自己的人,当然非自己莫属。

世界之主轻易解读出了侏隼鸟眼里的情绪,并且响亮地发出了第二声冷笑。

“你说我傲慢,或许有一点。可要论推理能力,你是一点也没有。”

西奥多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同位体,难以想象他就这么轻飘飘地说出杀伤力巨大的话。

很快,他又把目光转向提姆,并且忍不住露出一丝丝怀疑的表情。

——红罗宾刚才那是想干什么?他是在附和性地点头吗?!

提姆掩住嘴,轻咳一声,装出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努力别让自己的嘴角翘得太高。

而高山兀鹫就这么环抱着手臂站在一边,眼神凉凉地看着同位体的笑话。

“稍微动脑想想,打败我很简单,我也从未禁止我的红罗宾给他们开门——但击败我以后,他们要如何关押我呢?”

氪石已经无法起到压制【西奥多】能力的作用,红太阳光也是一样。

抓住世界之主其实并不困难。

但在擒下他以后,蝙蝠侠该如何准备一间看守他的牢房?

除非他们立刻杀了高山兀鹫——可蝙蝠侠永远也不会那么做。

或许【西奥多】自然而然地把蝙蝠侠放到败者的位置上,不仅是因为傲慢。高山兀鹫只是知道,蝙蝠侠做不到自己做过的事。

“说起来,我还真有点好奇。”

从视觉效果看,拥有超级速度的高山兀鹫几乎是瞬移到了提姆的身边。

他单手按着年轻红罗宾的肩膀,仿佛在温习那段刚刚成为兄弟时的日子。

“如果你经历了在我身上发生的一切,会不会走上相同的道路?”

那只苍白修长的手指上带着两枚璀璨的血红色权戒,搭在红罗宾肩膀上时,漂亮的就像是某种装饰。

可西奥多知道,那只手能在一瞬间里强行控制住提姆的所有反抗,也能像是一阵风那样扭断近在咫尺的颈项。

直到小侏隼鸟的眼神变得凶光四射,眼看要和自己拼命了,【西奥多】这才心满意足地收回手:“别这么看我,只是个玩笑——我没有为难自己的习惯。”

西奥多瞬间把提姆拽到自己的身后,像是侏隼鸟张开翅膀那样挡住,同时反唇相讥:“是吗,那就别再继续为难你自己。”

“你自己”三个字上,西奥多额外加了重音。

这当然不是指代侏隼鸟,而是说给快被疲惫感淹没的高山兀鹫本身。

高山兀鹫挑了挑眉,伸手按住保护空间宝石的玻璃罩子。他回头,对西奥多露出一个有些恶劣的微笑。

“回家的道路近在咫尺,确定不和我说点好听的?”

“我确定,见到你之后,我越发坚定了不要成为你的决心。”

世界之主像是刚刚听到一个完美的笑话那样,爆发出一阵惊人的大笑。

过了好一会儿,笑意平息,高山兀鹫才悠悠开口:“你知道吗,在你们来之前,我做了一个决定。”

那个决定做得不太艰难,就像他当初决定将世界掌控于手那样轻率,仿佛一个不成熟的玩笑。

【西奥多】对自己说,要不然,就把选择的权利交到过去自己的手中吧。

他已经淡忘掉曾经想要履行的道路,而侏隼鸟显然还没有。

“为了避免你真正走上那条成为我的道路,让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高山兀鹫微微俯身,用手拢在嘴边,贴着的西奥多耳朵飞快地交代了一段话。

当声音落入耳朵,西奥多骤然瞪大了双眼。

同位体告诉了西奥多自己在宇宙里获得了怎样的机遇,才变得像今天这样强大。

他还额外赠送了一个小礼物,关于该如何制服和打败他。

在最后的最后,高山兀鹫发出一声嗤笑。

“如果你当真不想变成我这样,就注意别失去你的红罗宾。”

把一切都交代完毕,世界之主直起身体,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像是没听到西奥多的挽留,把侏隼鸟和红罗宾都留在收藏室里,自己则挥了挥手,头也不回地朝外走去。

那一刻,他身上似乎浮现出旧日的影子,勇气和无畏重新出现在高山兀鹫的身上,与当初扔掉斯坦利胸针的那一刻叠成一体。

目送着高山兀鹫走远,西奥多终于下定决心般地半仰起头。

“你在吗?”

他没有直接叫出那个名字。

但在场的每一个人,都知道西奥多在召唤谁。

幽幽的紫光从天花板的接缝处亮起,那个回答的声线,听起来就像是在提姆的嗓子上额外增加了带有机械磨砂的质感。

“我在。”

西奥多深深地吸了口气:“有件很重要的事,我想我应该告诉你。”

高耸的纯白穹顶之下,孤独堡垒的大厅空旷无垠,只有一张摇椅放在厅堂的最中间,而高山兀鹫闭着眼睛躺在摇椅上。

直到收藏室里最后一丝声音也消失殆尽,【西奥多】才慢慢地睁开眼睛。

“他们走了?”

“是的。”AI提姆的回答声响起,声音像是齿轮碰到光滑的墙壁,晕荡出一种奇异的回响。

世界之主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仿佛在刚刚的闭目养神里终于积累下足够的勇气。

“只要你肯告诉我真话,我不介意答案是否是我希望的那个。我刚刚问红罗宾的那个问题……你的回答是什么呢?”

半空之中,已经成为AI的红罗宾似乎轻轻地笑了一下。

“如果你想获得一个问题的答案,至少该把问题完整地对我讲述一遍,泰德。”

“……当你成为那根蹦极的绳子,被我带下悬崖,却发现堕落仿佛无尽无休的时候,你会想到什么?”

AI红罗宾温和的语气里,带着撼动人心的坚决的力量。

“我想,如果你还在乎这个问题的答案,那便不存在无尽无休的堕落。”

“能否再详细一点?”【西奥多】低声向他唯一的爱人恳求,“我想听你说得更明白些。”

连超级听力也无法确定,提姆是否微微地叹息,或者只是一声带着笑意的呵气。

“我是你的同谋,泰德。我曾对你誓言,无论你做出怎样的选择,我都将陪你前往最后的终结。”

“……”

像是难以忍受一般,高山兀鹫用手臂盖住眼睛。

或许是因为无法承受过于汹涌的情绪,又或许,是这样就能假装提姆正俯身凝视,含笑撑在自己的上方。

过了一会儿,世界之主终于放下手臂,只是在他苍白的面颊上,似乎还残存着一抹浅淡的晕红。

【西奥多】抛出一个他们两个都心知肚明的问题:“侏隼鸟把那个秘密告诉了你?”

“他告诉了我。”

高山兀鹫点了点头,没有继续往下追问。他微微侧过耳朵,听见千里冰原之外传来的声音。

腕上的手表显示他们还有一点多余的时间,于是高山兀鹫轻柔地发出请求。

“提姆,为我放一支歌吧。”

一支同时兼具激情和浪漫的探戈舞曲飘荡在空中,节奏流畅得像是奶油流淌过舌尖。【西奥多】微笑着应邀起身,顺着音乐的旋律,揽住他虚空之中并不存在的舞伴。

孤独堡垒的大厅化身舞池,高山兀鹫闭上眼睛,用心灵感受着对方的存在,与他仅一步之遥的爱人翩翩起舞。

旋转、行进、轻轻地侧过脸,仿佛正与情人贴面。AI红罗宾小声顺着音乐吟唱,细语声距离高山兀鹫咫尺之间。

乐曲播放到一般,【西奥多】再次轻唤爱人的名字。

“提姆?”

“我在。”

“他们快到了。”

“需要我让机器人准备点心吗?”

“不,这次不用。”

世界之主微笑起来,阴鹜的神色完全从他脸上褪去:“不管如何,我从未后悔过把你重新带回人间。”

这一刻,世上存在一首未曾播完的曲子、一支没有舞伴的探戈;一个尚未落下的句点、一个无法触摸的爱人。

高山兀鹫和他的AI一起,在舞池中完成了最后一次相拥的旋转。

吱呀——

在轻柔优雅的音乐落幕尾声里,【西奥多】听见孤独堡垒的大门被推开的声音。

——if黑化番外·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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