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言树苗像是要出门郊游,不仅泡了一壶豆奶粉,还专门收拾了个小包,把那几本旧故事书搁进去,还有牙刷、纸巾,和一瓶宝宝霜。

又去冰箱里拿了一个大橘子,然后他蹲在电视柜前犹豫一会儿,将里面的三小袋薯片掏出来分别看看口味,选了一包也塞包里。

“这是做什么?”段从挺有意思地看着他忙活,忍俊不禁。

“叔叔,”言树苗正好也要喊他,拉着段从的胳膊指指晾衣架,“帮我拿一下爸爸的内裤。”

段从抬头朝那两条内裤又瞅一眼,没表现出什么,帮他取下一条浅色的。

触手的布料柔软到了陈旧的地步,段从连着衣架一起递给言树苗,重新问:“带给你爸爸?”

言树苗把内裤铺在沙发上,想叠起来,应该是不会,折了几折干脆直接团成个球,也直接朝包里一丢,

“嗯,”他还很认真地点点头,“上次我住医院里,爸爸都给我收拾了。”

段从想告诉他你爸爸只在医院住一晚,这些东西还用不到。

想想,他还是没开口。

带言树苗下地库开车时,他在电梯里垂眼望着这个瘦瘦小小的身影,有模有样地挎着小水壶背着小包,头顶还有一撮睡翘起来的聪明毛,像个小小冒险家。

懂事的小孩儿确实讨人喜欢。

如果不是言惊蛰的就好了。

言树苗可不知道这叔叔在想什么,他看着段从的车有些露怯,爬上副驾驶就抱着水壶小心翼翼坐好,一动不动。

段从帮他扣好安全带,他才抽抽鼻子轻声说:“叔叔,这个汽车好像有一点香香的。”

“嗯。”段从答应一声,弹弹置物台上只拧了盖子的淡香薰。

“你衣服也有点香。”言树苗说。

“是吗?”段从今天出门并没喷香水,微微偏头闻一下领口,言树苗说的应该是洗衣液的味道。

“是的。”言树苗一板一眼地回答,“你和那个叔叔都是香香的。”

乍一听“那个叔叔”,段从脑子里先冒出了宁望的脸。

他刚要挑眉,又听言树苗接一句“那个叔叔带我们搬家就好久见不到了”,才反应过来,说的是韩野。

他为自己一瞬间的心理活动感到不悦,将车开出去,没再接言树苗的话。

言树苗不算那种话特别多的小孩儿,毕竟是言惊蛰的孩子,虽然被保护得还算用心,比起小时候的言惊蛰要开朗多了,但他骨子里仍然带着内向,有点儿怕生。

先前段从见他那几面,言树苗都没怎么说话,今天大概是害怕,他不停转脸瞟着段从,怀里的小水壶越抱越紧,又哼哼:“叔叔。”

“晕车吗?”段从的余光瞥到了他的脸色,将车速降下来。

“我没有晕。”言树苗小心地望向他,“你是我爸爸的好朋友,那就不是人贩子了吧,叔叔?”

段从这下是真的被逗笑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他反问言树苗,“你爸爸这么教你的?”

“爸爸说不能跟不认识的叔叔阿姨,还有爷爷奶奶走,不然就被人贩子卖到大山里。”言树苗嘴一瘪又有些想哭,他自己吸气憋下去,低头揉眼睛。

“但是你不是不认识的叔叔,但是我……”

段从这段时间,真的很难得能被逗到笑出声来。

虽然童言可笑,但言树苗能有这个意识,对一个小朋友来说还是很了不起。

“嗯,我不是。”段从摁了把他的脑袋,“我是你爸爸的……朋友。”

“我知道,叔叔。”言树苗明显放松下来,顺着段从的力道跟着点头,“你很喜欢我爸爸,所以不会是坏人的。”

前面正好是红灯,段从减速停车,食指指尖在方向盘上敲两下,又望向言树苗:“你爸爸这么跟你说的?”

“对呀。”言树苗有点渴了,拧开豆奶粉的壶盖喝一小口,满足地“哈”一口气。

“什么时候?”绿灯亮了,段从继续盯着他问。

“就是,就是在爷爷那里的时候,你给我钱,还帮我掰雪人的胳膊。”

言树苗说。

“爸爸说你很喜欢他的。”

言惊蛰完全料不到,他的好大儿跟段从都唠了些什么话。

独自在医院等待的这段时间,他难得奢侈一把,在手机上下了个帮忙跑腿的单,请骑手帮他去取来昨天定好的蛋糕,又额外加钱,托人家去超市买了一盒彩色铅笔。

36色,三位数的价格。

言树苗喜欢用彩铅画画,家里的彩色铅笔就剩几根铅笔头了,他很想要这盒新铅笔,言惊蛰掏不出一分多余的钱,只能承诺等他生日再给他买。

原本多打一份工后,眼见着手头渐渐能宽绰一些了,这回一骨折,欠宁望的钱不用提,关键姐夫那里和便利店,这个月肯定都去不成了。

去不成,就没有工资,就没有钱,就没有房租水电费生活费,以及言树苗的学费。

言惊蛰低头搓搓脸,心底疲倦又麻木。

但当病房的门板一响,他立马抬起头,看言树苗像小鸟一样从门外跑进来,言惊蛰就轻轻弯起眼睛,露出笑容。

“宝宝,生日快乐。”他对言树苗说。

当爸爸的还能笑出来,当儿子的可真绷不住了。

言树苗早上睡醒发现家里只有自己,心里就开始害怕。

他自己去洗了脸刷了牙,从接到陌生人的电话开始哭,哭饿了去拆几包饼干吃,惶惶地等到段从去接他。

这会儿一看言惊蛰打了绷带的腿,他一整天的委屈与惊慌彻底爆发,还没跑到病床前就“哇”一声大哭出来。

“爸爸!”他哭着指言惊蛰的腿,不敢碰,“你变成木乃乃了!”

言惊蛰心疼得不行,一边“嘘”着让言树苗别哭,一边自己眼圈也跟着红。

他把小孩儿搂到怀里哄哄拍拍,把礼物和蛋糕拿出来,低声纠正:“是木乃伊。”

这么父慈子孝的场景,段从却完全无法融入其中。

他靠在一旁,只是盯着言惊蛰看,眼底流转着让人看不明白的细微情绪。

不过这会儿也没人顾得上他。

“爸爸,我给你带生病用的东西了。”

言树苗哭完一鼻子,自己立刻调整好状态,开始把身上乱七八糟的东西往下摘。

“有橘子奶粉还有薯片,哦对我偷喝了一口,薯片是番茄味道的。”他一样样翻出来,颠三倒四地向言惊蛰解释,“还有牙刷和香香,还有洗过的裤……”

言惊蛰原本哭笑不得还挺感动,一看言树苗连裤衩都装了来,忙摁着他的手塞回小包里,有些尴尬地朝段从那边看。

段从看见了,但他什么反应都没有,仍在盯着言惊蛰。

“出院之后,你怎么安排。”他突然问。

“还没想好。”言惊蛰以为他指工作方面,很不好意思地小声开口,“欠韩野的钱,我可能还得……”

段从微微一蹙眉,懒得听这个。

“我问的是你。”他冲言惊蛰的腿抬抬下巴,“还有你的小孩,怎么照顾。”

照顾自己,目前反而是言惊蛰最顾不上操心的事儿。

反正总有办法,又不是两条腿都折了,只要能动,他就能活下去。

“我没事。”他向段从笑笑,“言树苗挺乖的,我可以……”

“明天我过来。”段从打断他。

“什么?”言惊蛰一愣。

段从不想多说,他心里烦,看眼时间,直接转身离开。

“跟叔叔说再见。”言惊蛰忙对言树苗说。咕咕

段从都走到病房门口了,突然停下来偏过半张脸,凉飕飕地补了句:“少教点不切实际的东西。”

言惊蛰怔怔地看着他消失在门后,又看看言树苗,一头雾水地摸摸他脑袋。

言树苗有样学样,小脸挂着担忧,摸了摸言惊蛰的腿。

第二天,段从过来帮言惊蛰办出院手续时,给言树苗带了个生日礼物。

——一套精美的儿童绘画工具,连书到笔到画本,一应俱全。

言树苗开心坏了,眼睛都亮了起来,抱在怀里小声“哇”个不停,拆包装的手都轻轻的,不舍得把蝴蝶结拽坏。

“这个很贵吧?”言惊蛰在一旁不安地问。

段从没理,朝言树苗勾勾手:“跟我去给你爸爸办出院。”

言树苗“嗯”一声,蹦下床,很自然地攥住段从的手。

段从和言惊蛰同时顿了顿,言惊蛰抬眼望着段从,段从沉默两秒,没松手也没握回去,任由言树苗攥着,推开门出去。

“叔叔,”出了病房,言树苗的小脸立马挂上与年龄不符的忧愁,仰起头问段从,“我爸爸会变成爷爷吗?”

“怎么这么说。”迎面有护士推着小车过来,段从将小孩儿往身边拉一下。

“爷爷的腿生病,然后就变得一瘸一瘸了。”言树苗很难过,“爸爸告诉我的。”

想起言瘸子走路的姿势,段从“哦”一声,又笑了。

小孩子的思路真的挺有意思。

“不会。”他告诉言树苗,“你爸爸过两个月就能好。”

“真的?”言树苗又高兴起来,笑起来的眼睛很像小时候的言惊蛰。

段从收回目光:“嗯。”

办完手续回病房的路上,经过住院部的小花坛,见言树苗多看了一个小孩手里的棉花糖,段从带他出去买了一根。

“谢谢叔叔!”言树苗很高兴,没舍得立马吃,要回去给爸爸看看再吃。

段从思索了一路,左思右想,还是放慢了回去的脚步,清清嗓子说:“叔叔问你一个问题,你不要告诉你爸爸,可以吗?”

“好。”言树苗举着糖棍,用力点头。

“你爸爸和……妈妈。”

今天阳光很好,段从说出这一对称呼,轻轻眯了下眼。

“为什么离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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