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荒漠

纪南岑被骂的狗血淋头, 微哑张合的唇颤动着,鼓着鼻翼抽搐了几下,眼尾陡然浮起不甘的湿红。

秦韫说的对, 她现在就是一条不折不扣的丧家犬,那些恶人想要看到的落魄、失败、黯然, 在她的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怎么不服?”秦韫讥笑, 抓住衣领的手用力往外一推, 言语依旧是不饶人的薄凉, “不服也没办法,都是你自食其果,但凡硬气点,也不至于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纪南岑抚平皱巴巴的领口, 不再搭话, 她起身走到露台边, 情绪已经恢复平静, 视线自然的落到楼下的街头。

接下来的一幕惊住了本想上前的秦韫, 随之而来的是响彻天际的尖叫,“啊!!!”

纪南岑单手撑住大理石贴片的露台,修长的双腿划出漂亮的弧度, 转瞬间便站在了半身高的台面, 以一副不惧不畏的姿态岿然不动。

不远处的江景是如此的怡人,只是吹来的晚风刮骨的痛凉。

也许这一刻, 纪南岑在自己的世界里, 正矗立在过去与未来的崖口,只要抬脚上前一步, 便是粉身碎骨的蜕变。

那抹挺拔卓立的身影, 与漆黑不见星月的空际混为一体。

是的, 纪南岑天生属于暗夜。

被拂乱的长发在风中飘逸,她半侧着面颊,目光落在秦韫的身上,眸底荡开轻蔑自信的孤傲。

那样的神色从不属于她,但她已经学会征服另一个自己,甚至在无声的倾诉着,她也有桀骜不驯的一面。

“你说我明明是一匹孤狼?”纪南岑询问的同时肆意的咧嘴一笑,那森白的牙在霓虹的映衬下显得格外阴郁。

“你干什”不等秦韫歇斯底里的质问,她已经消失在视野里。

秦韫后脊骨抽凉,疾步追到露台边探着身子朝下看去,继而松出一口气。

要知道三层楼高,足以把这神经病摔得无力回天。

纪南岑在毫无保护措施的情况下,攀着凸起的墙沿寻着落脚点,那壮硕有力的核心托起了所有的高难度的动作,几乎不带停顿。

每一次落脚都在死亡的边缘反复横跳,矫健迅敏的身姿又将一切显得极为轻易,直到稳稳的落在了酒吧门口。

秦韫堵在嗓子眼的心终于掉了下去,她怅然的叹息,“简直是不疯魔不成活”

纪南岑抬起头,始终保持着诡谲的笑容,她双手护到嘴边揶揄着:“要不这次你也请我喝酒?”

“你!!!”秦韫气得原地跺脚,“为了逃单不要命了!?”

纪南岑笑着理了理外套,没心没肺的调侃自己,“毕竟我爱财如命嘛~”.

回到寥无人烟的旧城改造区,纪南岑独自漫步在蜿蜒不见尽头的巷子里。

这里曾充斥着朴素的人间烟火,如今一砖一瓦只剩死气沉沉的冰冷。

苟活一生的路灯,终于不再点亮微弱的光芒。

“在一个漆黑的夜晚,纪南岑黑影在乱窜”巷子里回荡着纪南岑胡编乱造的歌曲。

深寒的冬夜,伸手不见五指的巷道,寂寥的孤身一人,只能靠哼鸣来慰藉。

厚重的人生,披上了孤独,怎么看都是如此的单薄。

纪南岑就算闭着眼,也能找到院子的路,只是莫名的漫长,莫名的遥遥无期。

直到无数个拐弯后,她终于静静的矗立在小院门口。

像是鼓足勇气,纪南岑拉开没有上锁的铁门,没有富贵吠鸣,没有金花叨耳的咯咯哒,没有她心心念念的冷冰沁。

这里更像是为她量身打造的荒漠。

径直走到二楼的转角处,当初陆之默炸毁的门赫然出现在眼前,既讽刺又萧瑟。

纪南岑能想象苏屿汐在面对可怖的绑架时,有多么的无助和害怕,她踩着破烂不堪的门走了进去。

好在属于自己的童话世界和武器房安然无恙。

被酒精麻痹之后的清醒很短暂,特别在步入童话世界的那一瞬,身体与精神的双重乏力跳了出来。

将门轻轻合上,点亮屋子里的小彩灯,温馨的光芒映在她疲惫不堪的脸上。

倒在并不绵软的沙发上,最后一丝精气终于被抽离。

八音盒循环播放着单调又让人安宁的曲调。

彩灯应景的闪烁,仿佛这个小世界只会乐此不疲的热闹。

摆在房间正中央的游乐园里,那架小火车夯实有力的跑了整整一夜。

唯独抱紧自己蜷缩在沙发里的人,是如此的格格不入。

纪南岑在自己破败的童话世界里,睡得并不踏实,她被孤独囚禁在了这一方天地里.

这一夜,饱受想念折磨的苏屿汐,成了苏宅里游荡的孤魂,她彻底失了眠。

大概是走累了,便坐在花园阳亭里发呆,任由管家来来回回关心了好几次,依旧无动于衷。

奚榆怀里抱着绒毯,悄无声息的走近,示意钱伯先离开。

感受到肩上落下的沉重,苏屿汐的神色松动,她不解的回头看向母亲,刻意的疏远让互动不了了之。

奚榆坐到长凳的另一边,母女之间隔出的小小距离,却比海峡沟壑还要深远,情感崩裂让她们成了同一个屋檐下的陌生人。

“在想南岑么?”这个时刻提及纪南岑,等同于揭了苏屿汐的心伤,奚榆之所以选择禁忌的话题,无非是想走进女儿的世界。

奈何苏屿汐始终保持缄默,空洞的眼神,空荡荡的心,母亲的话被风吹散,飘到了山崖之外,像是在指引着某个方向。

她倏而站了起来,绒毯从她肩上滑落,也没有勾来半分注目。

躯壳机械的迈开步伐,突兀的离开是不带情绪的,苏屿汐无声的抗衡,源于对家庭的失望,源于她的孤军奋战。

奚榆的执拗根深蒂固,她的女儿完美的继承了她的脾性。

跟随在苏屿汐身后,这次她没再追问,选择了无声的陪伴。

苏屿汐穿过偌大的花园,推开了苏宅的大门。

夏日在山间大道上嬉戏的身影历历在目,怎么到了冬日就成了凄凄哀哀的回忆?

顺着山路前行,她甚至开始好奇延绵的路灯,到底有多少盏?

奚榆并不知道关乎女儿和纪南岑的过去,她的疑惑变成了无解,只能默默的跟在后面,时刻关注着苏屿汐的情绪变化。

下山的路途漫长且乏味,除了路灯的陪伴,徒留一片湿寒。

苏屿汐的不知疲倦,看起来是如此的荒唐,直到在某处停了下来,她终于愿意回身看向母亲。

奚榆被陡然的注目惊扰,她扬起惯常的温柔微笑,不言不语,静静等待女儿的开口。

“在我的记忆里,你们从来没有陪我玩过什么像样的游戏。”

苏屿汐的责备听起来软绵绵的,这样的话题在奚榆的意料之外,她以为会听到关于纪南岑的故事,却没想到聊及的是父母。

睿智的奚女士,第一次尝受到谈话的苦闷,她竟然答不上女儿的谈天,鲜少露出哑然的窘态,“为什么会这么说?”

“只是想起了某个过去的情节,于是有感而发。”苏屿汐的语气恢复了冰冷,她公事公办的回应在无形中保护着自己,也在无形中伤害着至亲。

说着,她走到防护栏边坐了下来,没有邀约,所有的行动是如此的随心所欲,像极了当时的纪南岑。

“屿汐,我们能好好聊一聊么?在这样的环境里,我们可以像朋友像姐妹,但一定不能像母女。”奚榆是懂得情感调剂的,这是她几十年来,第一次主动放下长幼尊卑的秩序。

“好像没什么好谈的。”苏屿汐发自内心的拒绝,面对母亲,她实在找不到什么像样的话题。

“我知道你在怪我们,可是顾全大局,总要牺牲固有的价值,这是在所难免的。”

“我这半生已经听了太多你们的大道理,现在我不想听了。”

苏屿汐的回答带着莫大的讥讽,她在笑话自己,循规蹈矩的被父母PUA的这么多年,怎么到了听天命的年纪才是开始懂得叛逆。

“那你想听什么呢?”奚榆走到栏杆边坐下,她并不在乎灰尘是否沾染昂贵的衣服,只想在冰封的关系里寻到回暖的突破口。

苏屿汐伸出双手,在昏黄的灯光下,学着纪南岑教自己的手影戏,这才发现,这个游戏是如此的无聊。

人不对,什么都变得不对。

“你看,你们从来没有人教过我,双手可以变成小动物。”

“”奚榆的目光从地上变幻的影子,游移到了女儿的脸上,她再一次搭不上话,只能靠吞咽唾沫来掩盖自己的词穷。

“就像我的婚姻,你们只在乎纪南岑配不配得上苏家,却从来不会问我幸不幸福。

你们只在乎季颜的身世与我门当户对,从来不问我们合不合适。

你们嘴上的指责就像一阵风,吹一吹就散了,在季家的餐桌上剑拔弩张时,突然都成了我的敌人。

纪南岑不会,她不在乎我有没有钱。

我承认,她的工作很特殊,她的过去有见不得人的一面,但那又怎样?

她干着风险巨大的任务,满身是血的回到家,像是什么都没发生时,我甚至想用万贯家财买断她的人生。

你猜,她答应了吗?

她靠命赚来的血汗钱,全都捐给孤儿院时,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她的好你们就像瞎了一样,怎么都看不见,还非得逼着我离开她。

这么好的南岑,我舍不得我不甘心,甚至不敢想象她跟别的人开始新的生活,我该怎么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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