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无可挑剔

沈良州将低笑压在嗓间, 正色道, “行了, 别闹了, 上心点啊小徒弟。”

好像是他一直在逗她吧?顾娆无声地抗议。

不过沈良州确实是说到做到。

“你学其他技巧之前先纠正一下姿势, 就现在这样,挺直脊背,手别把缰绳扯得太紧。”说着他将缰绳放到她的手心,指尖将她紧握的手分开,“对,放松一点, 掉不下来。”

他讲解的时候格外专注,语气不徐不缓,加上他平日里清冷疏淡, 真有点儿老师的模样。

沈良州握住了她的手背, 捏着她的手指纠正她, “大拇指按住一端,然后用小指和无名指夹-紧。”

“这样吗?”顾娆微微动了一下。

“对。”沈良州晃了一眼她挺得笔直的后背, 无声地笑了笑,伸手搭在她的肩膀上,“是让你坐直,不过别那么僵硬, 你这么紧张干嘛?”

他所说的不紧张, 真的有难度。

他演示给她看的时候, 几乎把她整个人都圈进了怀里, 雪松的气息缠在鼻尖,沉稳的呼吸系数撒在她的颈间和耳侧。

一种难以言明的感觉,传到四肢百骸,像凌迟一样煎熬。

他这都“贴身辅导”了,她浑身都要僵了。他真的感觉不出来,这姿势到底有多暧-昧吗?

不过顾娆不好意思明说,岔开话题,“然后呢?”

“我先带你慢步。”沈良州握着她的手,将缰绳放低,“用小腿推马的肚子,可以改变快慢和方向。”

他对她很有耐心,只要她劲头还在,他似乎就不觉得腻烦,自始至终没打击过她。

顾娆纳罕他的好脾气。

就事论事,她这次确实挺麻烦,换自己教一个说三遍两遍听不进去的徒弟,早就撂挑子不干了。不过碍着他认真,她也不好意思偷懒,进展还算顺利。

两个小时,顾娆已经能娴熟地漫步和慢跑了。

“下来休息一会儿,我带你去吃点东西。”沈良州掐着时间,估摸着她也累了,怕她不好意思强撑,喊了停。

顾娆点了点头,时间确实不短了,她出了一身汗,额头上都是细密的汗珠。

顾娆刚刚翻身下马,肩上一沉,他的风衣落在了她身上。沈良州裹了裹她,“别吹风,过去跟你去换衣服。”

“知道了,”顾娆被他的无微不至弄得哑然失笑,“你今天格外——”

她的话头一截住,沈良州就知道小丫头一肚子坏水,没什么好话。果不其然,她眯眼笑了笑,“像个老大爷。”

沈良州捏着她的后劲,冷笑,“过河拆桥,忘恩负义啊?”

“别这样,疼!”顾娆伸手拍他-

用过一些点心和软饮后,他也没让她回去,带着她进了赛马场。

这里有职业组和休闲组的比赛,可以下注压酬劳,赌个彩头。赛场上现在正表演马术,各种花样和高超技艺让观众区喝彩声一片。

有免费的观众席,也有付费的高台和独立包间。沈良州大约嫌底下太乱,叮嘱了一句,“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我去买票,换个位置。”

“那你快点啊,我怕找不到你。”顾娆环视了一圈儿,这里人太多了,容易走散。

沈良州离开不过片刻,风衣内的手机铃声大作。

他落下了。

顾娆原本不打算理会,结果对方像是上了发条一样,催命连环call没完没了。周围的视线有意无意地往这里晃过来,带着问询的意思,十分不耐烦。

顾娆深吸了一口气,不胜其烦,从他口袋里将手机捞出来。

没有备注,似乎不是什么认识的人。

她刚接了电话,一道温软的女声,带着哭腔和不太明显的鼻音,断断续续地从听筒里传来,“你……你终于……肯接我电话了,你能来看看我……”

场内有些吵,顾娆拿手遮了一下耳朵,勉强能听清。

“喂?”她试探性地开口。

通话对面瞬间陷入死寂。

“你谁啊?”那人冷冷的,如同刚浇筑好的通红的铁器瞬间掉落冰川。前后反转,态度分明。

“你是哪位?”顾娆的话还没问完,通话被直接掐断了。

“嘟嘟嘟……”听筒里一片忙音。

顾娆握着听筒,稍怔。她张了张唇,有点反应不过来这是怎么一回事,这人简直是莫名其妙。

沈良州一回来,发觉顾娆正握着他的手机出神,有些诧异地挑了一下眉,“怎么,查岗吗?”

他的视线是从她手上划过去的,一片清明,似乎也没什么不能看的。

顾娆也没有隐瞒的意思,将手机递给他,实话实说,“刚刚有个人,一直给你打电话,不过我一接电话,她就给掐断了。”

她抿了抿唇,补充了一句,“女的。”

沈良州接过来,扫了眼号码,眸色沉静,依旧是疏远淡倦,似乎也没太放在心上。

但顾娆显然是不太满意他的平静,再往后的时间里,她也无心观赏这些东西,兴致缺缺。

直到他的手机再次响起,还是那个号码。

沈良州显然没打算在这个喧闹的地方接电话,他起了身向外面走去。

顾娆蹙了蹙眉,多多少少有些在意,谁知道他是避着这里的吵闹,还是避着她呢。

顾娆撑着下巴,远远的看着他。

沈良州自始至终很平静,话似乎也没说几句,基本一直在听对方说,偶尔皱了皱眉。他一如往日,冷静而疏离。周身像是覆盖了一层浩渺雾气,一如二十世纪的蓝调,阴郁感满溢,距离感强烈。

他回身的时候,视线同她撞在一起,似乎是发觉了自己刚刚的不妥,歉意地走过去,单膝蹲在她的座位旁,“还想继续看吗?”

“你有事吗?”

沈良州略一思量,点了点头,“抱歉,我要失陪一会儿,你要是想继续看,过会儿我让人送你回去。”

顾娆压抑住极度不爽的情绪,她眉尖蹙起,只觉得极度不舒服——

不是连片刻的私人时间都不给他,而是介意,介意刚刚那个女人做作又嗔怪的强调,和他莫名其妙的态度。

不过顾娆这人,向来不会委屈自己,更加不会跟人打哑迷。这种双方猜来猜去,就不把话说明白的行为,纯粹是自虐找罪受的举动,只有睿智才会情有独钟。

所以她扯住他的手,态度坚决地,也是不容商量地说道,“我不看了。我要跟你一起去。”

沈良州大约是有些讶异她的态度,瞥见她执拗又坚定的眉眼,心底微动。

他无声地笑了笑,也没拒绝,“好。”

他这么坦然,顾娆又觉得自己想得有点多,左右不着急,先看看那个女人是何方神圣,再讨论她到底是谁也不迟-

眼前的情景跟顾娆料想的多多少少有些出入,没有什么浪漫的地点,车子停在了一家医院门口。

医院的走道里充斥着消毒水的气息,一片肃静。

但到了目的楼层,争吵声和摔东西的声音从VIP病房里传来,女人的声音很尖锐,“出去!你们都给我滚出去!我是犯人吗?你们凭什么这么对我……”

“曲小姐,请您冷静一点,您的情绪对您的病情毫无益处……”

“咣当——”

伴随着瓷片玻璃碎裂的声音,是她难以入耳的咒骂。

“你才有病!”女人的尖细的嗓音再次拔高,愤怒道声嘶力竭地地步,“滚,我让你滚!你们听不懂人话是吗?”

医生和护士束手无策,被轰出了病房,见到沈良州,正要说些什么,沈良州微微蹙眉,摆了摆手。

他顿住了脚步,拉着顾娆将她按在了座椅上,“等我几分钟,好吗?”

“行。”

顾娆自然有些好奇,不过也不太想掺和根本不清楚的事,何况他虽然是跟自己打商量,态度却无比强硬,不容置喙。

“碰——”

“不是说了让你们滚……”

沈良州推开门的一瞬间,瓷瓶脆在了他的脚边。女人的视线在触碰到他时,咒骂声卡在了嗓子眼里。

“你在闹什么?”

他踢开了脚边地碎瓷片,伸手将门反锁,朝她走过去,语气淡淡地,“说话。”

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你想做什么?”

“是你想做什么。”沈良州微眯着眼,“我听说,你最近想自杀,是吧?你花样还挺多。”

他眸底的沉郁暗色翻涌上来,语气却依旧淡淡的,不起波澜。只是素日里那种不寡言笑的疏离感被无限放大,冷漠到让人生畏。

“是啊,我想死,我现在就想死!我死了也是你们沈家逼疯的!”她通红着一双眼,咆哮道。

“用我教教你吗?”沈良州晃了一眼她缠着绷带的右手,无声地翘了一下唇角。

他在笑,笑意却不达眼底。

“你想干嘛?”她警惕地看着他,想要躲开,却被他一把攥住手腕,扯到了窗户边。

“曲彤,你看,这里才是动脉,你找个没人的地方,一刀下去,效果很好。”沈良州捏着她的手腕,手指慢条斯理地从她的动脉划过去,“或者你可以选择这里,这个高度跳下去,就刚刚好。”

他说着,真的开了窗,按着她的肩膀往外倾斜了一下。

冷风从窗外猛烈地灌了进来,她靠在窗边,身体探出去大半,在冷风中摇摇欲坠。

“沈良州……”她难以置信的看着他,嘴唇都在打哆嗦,“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疯子,疯子!你放开我……放开我!”

“你不是特别想死吗?”他看着她,只觉得可笑。

“你们逼我的,是你们逼我的!”她挣脱他,虚弱无力地扯住自己的头发,瘫坐了下来,“我做错了什么?这不是我的错。”

她的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哽咽地声音含糊不清,“我只是想回家而已……”

“回家?一个陪酒女郎的女儿,你妈确定是谁的吗?”沈良州没什么触动,手指捏住了她的下巴,嘲讽地笑了笑,“收收你的眼泪,你跟你的母亲是一路货色,这些肮脏心思少往我面前摆,我只会觉得恶心。”

他起了身,不疾不徐地说道,“你可以把委屈和眼泪留到老爷子面前,不过我告诉你,如果你在我妈面前晃悠,给她添堵,你会有更适合的归宿。”

凉薄的视线如同透着寒气的冰棱,一寸一寸从她身上刺进去,阴鸷又森冷。

沈良州淡淡地笑了笑,“比如说,精神病院,或者,戒D所。”

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是不敢说出口。

肌肤在瑟缩,骨头在打颤,所有的强硬或者示弱在他面前毫无用处,这个人仿佛没有一丝一毫的同情心。

沈良州也懒得跟她言语,离开房间前耐着性子将手指擦干净,无声无息地将方巾丢进了垃圾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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