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这简直就是一场精彩的表演

乘坐旗帜号武装运输舰的一等兵唐·登克尔回忆道:“我美美地睡了一觉,凌晨4点被起床号吵醒。终于到‘爱日’了!”穿好衣服后,登克尔和他所在的迫击炮班加入“像长蛇一般的领餐队伍,领到1份丰盛的早餐,包括牛排加蛋、面包、什锦水果、咖啡”。接着他们又分到了“爱日”的口粮:1份坚硬如石、味同嚼蜡的巧克力,即“D口粮”;1份“K口粮”;1份“前线口粮”(看着像是“某种形式的糖果”)。黎明时分,登克尔所在的迫击炮班获准登上甲板,观看登陆行动的战况。“那天早上天气晴好,万里无云,”登克尔回忆道,“海上风平浪静,晨雾散去后能见度极高……那场面真是壮观!在距离海滩大约1英里的海面上,战列舰、驱逐舰一字排开,轰击日军的滩头阵地。舰炮一次又一次地齐射,炮塔上方火光闪烁、烟雾弥漫。”

快到早上8:00时,登克尔看到“美国海军航空兵的水平轰炸机、俯冲轰炸机、战斗机一波又一波飞向冲绳岛,用炸弹、火箭弹、机炮把我们正前方的海滩炸得天翻地覆,我方4个师即将在那里登陆”。轰炸结束后,一波又一波的两栖坦克和履带登陆车开始向目标海滩驶去,“虽然看起来像是在缓慢地爬行,但还是成功穿过了暗礁区。那片暗礁区从距海岸大约800码开外的地方一直延伸到海滩”。早上8:30,两栖坦克抵达海堤的缺口,“一分钟后”,美军士兵就从履带登陆车上冲出,“开始攀爬海堤”。“整个登陆过程只出了一点岔子,证明战前有效地制订了详尽的作战计划,也做好了充分的准备。这简直就是一场精彩的表演。”

鲍勃·迪克中士所属的第七六三坦克营C连作为“表演”的参与者,驾驶谢尔曼坦克,跟随承担抢滩任务的第三八三步兵团,开上了由第九十六师负责的“舞台”——棕色三号海滩。C连的坦克搭乘登陆舰在珊瑚暗礁的边缘下水,那里距离海岸大约半英里。他们利用深水潜渡通气筒防止引擎进水,并沿着珊瑚礁走完登陆前的最后一段路程。不幸的是,与迪克驾驶的“割喉者”并排行驶的坦克掉进弹坑,发生倾覆。迪克写道:“那辆坦克翻身栽进水里,据报告称坦克驾驶员溺水而亡。”实际上,那辆坦克的4名乘员无一生还。

靠近海岸后,迪克驶向巨大海堤的一处大缺口,该缺口看起来厚度和高度都至少有20英尺。驾驶“割喉者”穿过海堤后,迪克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前方除了指挥交通的宪兵,还有“不少带着相机和摄像机的摄影师”在海滩上走来走去。他的任务是,“找到一条看着有些狭窄的土路,并沿路行使1英里左右”,然后“在路中间停下来原地待命”。迪克依令行事,但一直都提心吊胆;他心里很清楚,“割喉者”的任务就是充当诱饵,诱使日军隐藏的岸防炮暴露位置。他们被告知,一旦有岸防炮暴露位置,海军就会立即开火“将其摧毁”。幸运的是,他们连日军的影子都没看到,只看到一只到处溜达的山羊。

迪克回忆道:“我们所有人都无法相信,日本人竟然完全没有抵抗,整个登陆过程没听到他们有一声枪响。日本人的抵抗来得越迟,我们冲上海岸的部队就越多。敌人的静默几乎令人恐惧。这到底怎么回事?日本人到底在玩什么把戏?”迪克知道他们所在的第九十六师按照作战计划将会南下,心想“也许日军全都盘踞在岛屿北部,那样消灭守军的任务就全都落到海军陆战队的头上”。但事实很快就会证明,这只是一厢情愿。

与此同时,站在旗帜号武装运输舰甲板上的唐·登克尔听到前线传来的好消息:陆军第三八一、三八三步兵团“只遇到零星微弱的抵抗,一些作战单位已经深入岛内1英里处”。登陆进度远超预期,登克尔所在的L连接到命令说,全连士兵回到甲板下的舱室做登陆前的最后准备。他们被告知,帆布背包和简易帐篷将由后续的部队运送上岸,不用随身携带;所以,他们只带了随身的轻便背包,包里装有防水的丛林作战斗篷、备用袜子、盥洗用品、野战餐具、信纸和信封、家人的照片、袖珍版的《新约》以及火柴之类的小物件。除了挂在背包后面的工兵铲,每个士兵还要携带两壶水,再加上各自的专用武器装备及弹药。

对于大多数美军步兵来说,专用武器是指点30口径M1加兰德步枪,即美军的第一款制式半自动军用步枪。加兰德步枪重9.5磅,使用容量为8发的弹夹,只需扣动扳机就可以连发速射。子弹打完后,弹夹就会自动弹出,打开弹仓以便士兵装填弹药。比起日军使用的栓动九九式有坂步枪,具有上述特点的加兰德步枪在射速方面优势更加明显。加兰德步枪结构合理、结实耐用、易于操作和保养,的确是一件好武器。然而,由于登克尔作为迫击炮副炮手必须搬运60毫米迫击炮的底座,所以他无法携带步枪,只能配备半自动式M1911手枪。这款手枪为点45口径,使用容量为7发的分离式弹匣,可以连续单发射击。出发前,登克尔在莱特岛的靶场上试射,结果发现它几乎无法击中25码以外的目标,于是得出结论:他的配枪“只能当作近距离的防身武器使用”。

登克尔头戴M1步兵制式头盔。它由外盔和内盔两部分构成:外盔为钢制,配有颚带;内盔为硬塑料材质,内部还配有可调节的吸汗带和棉质的内衬吊带,可以提升头盔的舒适性。登克尔的脖子上戴着一条铁链,上边挂着一对不锈钢的“狗牌”,而“狗牌”上凹刻的文字包含以下信息:他的名字(姓氏在前边,即“登克尔,唐纳德·O.”)、士兵编号(37570375)、接种破伤风疫苗的年份(1944)、血型(A)和宗教(P,代表新教。该信息旨在确保神职人员以符合其信仰的方式为弥留的士兵举行临终仪式)。最后,为了方便战场上的兵员管理,每个士兵的军服衬衫都用木板印花的方式在背上印上所属作战部队的标志。登克尔所在的第三八二步兵团三营使用的标志是“战场女王”,是一个裸体女郎的形象:她头戴钢盔,手持带刺刀的步枪,正好用步枪挡住胯部。登克尔声称,三营的标志让“其他所有的作战部队羡慕且嫉妒”。

上午接近11:00,登克尔与L连其他战士一起,背着背包、拿着武器、穿着救生带、拿着防毒面具,全副武装沿着旗帜号舷侧的吊货网向下爬,登上下方停靠的大型登陆艇,然后又离开登陆艇,转乘履带登陆车通过暗礁区,于上午11:30抵达白色一号海滩。“到目前为止,”登克尔写道,“L连的‘爱日’作战行动顺利得不能再顺利了。”

工兵部队驾驶着绰号为“鸭子”的两栖卡车源源不断地运送军需物资上岸,整个海滩好似一个忙碌的蜂巢。前进到距离海边大约100码那片地势稍高的区域后,L连的官兵解开救生带、放下防毒面具,开始按照预定计划跟随第三八一步兵团,迅速向内陆挺进,而唯一与计划有出入的地方就是第三八一步兵团“早已不见了踪影”。一个小时后,L连在两条小路的交会处停下,一边打开K口粮吃午餐,一边拿着水壶喝水。“那天阳光明媚,不冷不热,”登克尔回忆道,“气温在70华氏度上下,我们都不怎么口渴。要是还在国内,那肯定是一个完美的复活节周末。”

道路的另一边躺着5具美军士兵的尸体;尸体都被斗篷盖住,只有作战靴露在外面,“看着让人浑身不自在”。只有这5具尸体提醒着L连的官兵:他们正身处战场。

在稍稍往北的地方,由于登陆艇在暗礁区搁浅,第一八四步兵团一营D连的三等兵“瘦子”唐·卡尔顿不得不提前下船,蹚着齐胸深的海水向紫色一号海滩进发。卡尔顿写道:“一些个子小的战友在深水区遇到了点儿麻烦,多亏我那超过6英尺的身高,这点儿水深对我来说根本就不是事儿。沉重的机枪三脚架就好像压舱石,让我一步一个脚印,向岸边走去。”

突然,走在卡尔顿前面的战士沉到水底,过了好一会儿也没浮上来。卡尔顿心想,他到底是中弹了,还是仅仅掉到了坑里?为了安全起见,卡尔顿向左走了几米绕开正前方的水域,还扫了一眼四周,想要确定战友有没有浮出水面,但是什么都没发现。他继续前进,到岸上才发现,他与D连的几个战士本应在比谢川以南登陆,却跑到了比谢川以北,进入陆战一师的登陆区域。就在他们商量应当在哪里过河的时候,他们的头顶上飞过几架日军飞机,直扑远处海面上停靠的几艘大型舰艇。一时间,数十门防空炮同时开火,团团黑烟和曳光的弹道布满了天空。卡尔顿回忆道:“一架敌机被击中后爆炸,猛然发出橘红色的火光,盘旋着坠向海面,在空中留下一道黑烟。”

卡尔顿和战友在一位非战斗人员的指引下渡过比谢川,并向内陆推进,途中经过他们原定的首要目标嘉手纳机场。到底是哪里出了岔子?日军都跑到哪儿去了?他们心里不禁问道。“我们几乎没有遇到任何抵抗,登陆的进展顺利得出乎预料。”卡尔顿写道,“难道这是日本人的圈套?”卡尔顿一行继续前进,穿过“几座长满低矮树木和灌木的小山”。在一个山洞里,他们发现20多个不知所措的平民,其中大部分人都是老人。他们不知道应该如何处理这些平民,只好留下一个人守住洞口,然后继续前进并在前面的山头上设立警戒线,挖掘散兵坑准备过夜。卡尔顿身上的海水还没有干,所以他就多穿了一件毛衣,又把斗篷裹在身上。他无法入睡,在黑暗中听着头顶上呼啸而过的舰炮炮弹,“好似远处隆隆驶过的货运列车”。

战地记者恩尼·派尔一直注视着攻击部队第五陆战团顺利登陆,并在上午9:30前后与第五团团部作为第七波登陆部队一同登陆。“我们都以为,想要登上海滩就必须顶着暴风雨般迎面而来的曳光弹,穿过迫击炮炮弹掀起的阵阵沙暴,岸防炮的炮弹还会尖啸而过,在我们身旁掀起巨大的水花。然而,前方竟然看不到哪怕一丁点儿武器发出的火光。我们都希望眼前的景象不是梦境。”

派尔的确不是在做梦。他离开履带登陆车,踏上日本的土地,听到身旁一名难以相信眼前景象的陆战队员感叹道:“见鬼,这不就跟麦克阿瑟指挥的登陆一模一样吗!”众所周知,麦克阿瑟指挥的莱特岛登陆行动没有遇到任何抵抗。那天的天气好得不得了,“阳光明媚,海滩上暖和得很”,穿着两条裤子的派尔没走多久,就停来下脱下外面的裤子。他的装束与陆战队队员相同,也穿着被称作“灯芯绒外套”的绿色人字斜纹布作战服,头戴M1头盔,头盔上套着海军陆战队特点明显的制式伪装盔套。此外,派尔还带了2个水壶,而他的背包更是个百宝箱,里面装有3套橡胶救生衣、2件夹克、1条备用的裤子、各式各样的刀具、急救包、1把铲子、1件斗篷、1张卷在斗篷里面的毯子。他写道,自己“像往常一样超载了”。

派尔跟随第五团团部向内陆前进了大约1.5英里,便累得气喘吁吁,不断地停下来休息,目送其他人大步前行。他有些悲伤地说道:

“我这辈子犯下的罪孽终于遭到了报应。”派尔一路上看到的土地大都是耕地,“从靠近海滩的小块田地开始地势不断抬高”。冲绳岛此时的景色与派尔的家乡印第安纳州的夏末风景十分相似:“天气干燥使得庄稼地披上了棕色外衣”,“只是岛上的田地面积比家乡要小得多罢了”。田地四周设有水渠以及宽度只有2英尺的小水堰,地里种满了甘蔗、红薯和小麦。陆战队员拿着小镰刀开路前进。深入内陆后,地形越来越崎岖,田地越来越稀少,树木越来越多。“真是一派优美的乡村景色。”派尔写道。

被炮弹击毁的农舍就没那么吸引人了,其中一些农舍甚至还散发出一阵阵“令人作呕的尸臭”。派尔很清楚,“总有一些人无论如何也不愿背井离乡”。幸存的平民“不是老人就是幼童”,他们的状态都“糟糕透了”。女性身着传统的服装,而老人则穿着“贴身的裤子”。每个人都脏兮兮的,似乎“被炮击吓破了胆”;有一两个人会说一点儿英语,但毫无作用。作战部队的官兵把这些平民移交给冲绳军管政府的官员,让他们履行管理岛上平民的职责。“这帮可怜虫,”一位陆战队的军官说道,“我打赌他们肯定觉得世界末日降临了。”

那天傍晚,派尔追上了第五团团部,在一座低矮的路堤下挖了一个与其他人并排的散兵坑,然后按照他在欧洲战场上学到的小窍门,把随身携带的那3件救生衣充满气,铺在地上当床垫用。在附近散兵坑里过夜的陆战队员似乎大开眼界。“天呐,我真蠢!”一个陆战队员说道,“我怎么就没想到救生衣还有这种妙用!”

黄昏时分,3架飞机在散兵坑上空飞过,派尔认为这多半是友军,但很快就发现自己大错特错。他写道:“海滩上不一会儿就炸了锅,舰上的防空炮和已经登陆的高射炮全都朝天开火。我从来都没见过如此密集的防空火力网。”有一名陆战队员说,天上似乎全都是炮弹,已经盖住了天空。那3架日军飞机无一例外,全都被炮火击落。

派尔躺在散兵坑里,听着军官用战地电话和无线电低声调遣士兵。远处不时传来舰炮的轰鸣声、机枪扫射的嗒嗒声、零星的步枪声,不断地打破夜晚的宁静。对于派尔来说,这些声音听着格外熟悉,“丝毫未被时间和空间改变,跟在世界另一端的欧洲战场上也没什么两样”。他写道,战场就像一套模具,“已经在我的灵魂上留下了深深的烙印——刚刚重回战场,我就感觉似乎自己这一辈子都在战场上度过,没有任何其他的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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