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生不生效

假期还剩最后两天的时候, 唐远说想回去看看。

“……回哪?”宋亦川有些意外,以为他也要带他去见父母。

唐远笑,“是回去, 不是回家, 家早没了, 我想去看看我姐了。”

“好,我陪你。”宋亦川说。

唐远很爱唐思榕, 这点毋庸置疑,但他并不是每年都会回来看她,特殊日子不会, 因为怕遇到唐一裕或者黄郡, 唐远不想见他们, 尤其当着唐思榕的面。

有一两年也不会, 因为他过得不好,没有出人头地,没有大富大贵, 甚至身边连个陪伴的人都没有,信的怪力乱神越多,就越有种被注视的感觉, 所以他很怕走到唐思榕面前,怕掩饰不好自己。

自从唐思榕跟他道过歉, 唐远对过不好这件事总是格外敏感,他偶尔会有心情不好的时候,但从来也不敢放任自己沉溺其中, 因为一旦走不出来, 唐思榕放不下的愧疚便会成倍地反噬到他身上。

这不是他们任何一个人的本意,只是这么多年过错累积, 事实已至如此。

来的这天是个阴天,眼看要下雨,从高铁站出来,两人打车到墓园,唐远买了束花手鞠,唐思榕生前种养过的花,还买了盒巧克力小蛋糕,当年她没吃到,后来唐远每次来都会给她带。

碑座上落了些灰尘和枯叶,唐远让宋亦川拿着东西,他简单打扫了一番。

整理完后他把花和蛋糕放下,起身看着墓碑上唐思榕一脸恬静的照片很久,今年他们都二十五岁,没想到时间过得这样快,他马上要比她那个时候大了。

唐远叫了声姐,“我交了个男朋友,今天带他来给你看看。”

“没想到吧,我也没想到,不过以你走之前迫切希望我能找个人的心情,我想你应该也不在乎他是男是女。”唐远笑了笑,“你现在是不是特别好奇,我们俩怎么认识的?”

“高中同学,还记得我发烧你回来看我那次吗,当时我说在同学家,有人把我照顾得很好,这人就是他。”唐远说到这里停顿片刻,“我应该早点跟你说的,在……之前就跟你说。”

“因为是有你的决定在先,才让我有机会遇见他,或者换个说法,如果不是我先来到这个世界,这一切都将无从谈起……所以以前是我狭隘了,人生比我以为的要广阔太多,重要的人也远不止那两个。”

宋亦川没太理解他说这句话的意思,只觉得唐远似乎有些异样的遗憾与伤感,然而不等他出声,下一秒唐远看向他,“我挺喜欢他的,就是不知道他喜不喜欢我。”

“胡说什么。”宋亦川就站在唐远身边,跟他肩膀紧挨着,闻言轻轻撞了他一下,转而来牵他的手。

唐远把交握的手抬起来,“看到没,他主动的,那看来是喜欢的。”

宋亦川握紧了,郑重道:“他开玩笑的,我很爱他,会一直照顾好他的,你放心。”

“这么严肃干嘛。”风有些大了,夹着细雨,吹得唐远眼眶酸涩,他跟唐思榕说改天再来看他,又待了一会,雨下大了,两人撑伞往台阶下走去。

与此同时有人正拾级而上,过道里相遇,伞面微抬,露出底下一张熟悉的面孔,唐远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黄郡,猛一照面,两人都愣住了。

唐远没打算开口,托宋亦川的福,他现在十分忍得住,他想等黄郡侧个身就装作不认识各走各的,太多年没见,早没了话说,寒暄反而尴尬。

“你……”没想到一向冷漠的黄郡先开口了,“来看她?”

“嗯。”唐远笑笑,“这么巧。”

或许是同一把伞下两人站的位置有些过于亲近了,黄郡看向宋亦川,“这位是?”

“哦。”唐远很平静地向她介绍,“我男朋友。”

黄郡露出惊讶的表情。

“你可能会觉得意外。”唐远说:“但我想你应该不会有失望吧。”

宋亦川看了他一眼,在这句话之前他以为眼前的妇人可能只是唐远的某个熟人,这一刻他或许明白了她是谁。

“时候不早了,我还要赶回去,先走了。”唐远从黄郡身边绕了过去,和宋亦川一起走出了墓园。

一整天都在忙着赶路,到家已经很晚了,宋亦川住的地方离车站近,两人决定今晚先睡那。

高铁上买的饭唐远没怎么吃,一路上他都闭着眼睛,看得出来没睡着,只是情绪不怎么高,所以回去后宋亦川用冰箱里有的食材打算炖锅汤。

他在厨房忙的时候唐远背靠着流理台玩他掉在地上的一根葱,他去阳台洗衣服唐远站在窗边,看一会风景再看一眼他,几乎是他走到哪,唐远就要跟到哪。

宋亦川终于忍不住笑了,拨了下唐远的脑袋,在他头顶亲了亲,“怎么了?”

“能做吗?”唐远问。

“嗯?”宋亦川下意识想问做什么,这一刻他脑子里只有做饭二字。

然而当他看进唐远眼里,触到那明晃晃的渴望时,才反应过来他跟前跟后的举动意味着什么,“现在?”

“嗯。”

“你是因为心情不好……”

“不是。”唐远说:“不是我想,是看到你就想。”

唐远伸手过来抱他,嘴唇贴附在他耳边,“特别想。”

宋亦川用了极大的自制力才松开他走回厨房,把火熄了,然而不等他再迈出去,唐远就已经吻了上来。

半夜宋亦川醒来,另一边床铺空着,唐远不在,他喊他名字,没有人应,宋亦川下床找他。

阳台门关着,唐远手肘撑着栏杆站在外面,指尖夹着根没有点燃的烟,高楼的风吹起他身上单薄的睡衣,宋亦川不知道他在外面站了多久,他开门出去,把烟从他手上拿走了。

唐远回神,笑看了他一眼,指了指远处,“原来是这里。”

“嗯?”

“你送我的那幅画,原来是从你阳台看出去的风景。”

宋亦川进去给他拿了件衣服披上,“我以前经常站在这里给你打电话,打第一次的时候就想要送给你了。”

“为什么?”唐远都不记得宋亦川第一次给他打电话是什么时候了,是那天在茶水间针锋相对之后?

“因为你就在那个方向。”宋亦川说:“我想也许哪天你看到了,会明白我的心思。”

“你也太高看我了。”唐远一下笑了,这么隐晦,他明白个锤子明白,“而且我不来你家,压根看不明白,我来你家,说明咱俩成了也不需要明白。”

“所以你看我从来没提过这点。”宋亦川摊手。

“确实。”唐远竟觉得有那么点道理,“你还做过什么?”

“生日礼物算吗?”

“嗯?”

“每年的。”

“你每年都给我准备了生日礼物?”唐远惊了。

“对,不过东西都一样,进来吧,我拿给你。”

唐远身上冻得冰凉,宋亦川把他塞进被子里,他打开卧室的柜门,从最底下的收纳盒里翻出个纸箱。

箱子不大,打开后里面竟然是一摞裱框好的汤圆图,跟唐远那年收到的那幅还不完全一样,准确地说是每幅都不一样,如论是颗数、位置还是大小。

一共六幅,整整齐齐地摆放着,每一道落款都代表着他们没有见面的数年漫长时光。

“操。”唐远眼睛里差点进拳头了,这人怎么……怎么这样啊,一声不吭的,那天还说偶尔想到他,就是这么想的,“我要不问,你打算什么时候给我?”

“不给了。”宋亦川说:“以前是以前,过去了,以后只管给新的,而且也不用一直送这个,很单调没有新意,我有很多好东西想给你。”

“可我就喜欢这个。”唐远看着他,认真的。

“那就一起送吧。”宋亦川笑得无奈,“今年你生日又快到了,看来我得抓紧了。”

唐远摆弄着那几幅画,宋亦川握了握他手腕,“你今天心情不好。”

刚做的时候唐远越是表现得亢奋,宋亦川就越能感受到他情绪的低落,比起以前,唐远已经坦诚了太多,他不再把自己封闭在心情不好伪装的壳里,他会跟宋亦川有交流,也在努力排解。

但过往阴影的扫除不可能一蹴而就,何况今天他先是见了唐思榕,转头就在那个地方遇到了他快有七年没有见面的母亲,讽刺的是曾经他在她面前喋喋不休,转头竟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你还记得朱化吗?”唐远突然问。

“印象深刻。”宋亦川不禁皱眉,“他又找你了吗?”

“当然没有,他后来退学了你知道吗?”

唐远看宋亦川表情就知道他不知道,“我干的。”

“照片?”

“对,我把他拍我的照片寄给老许,并说明了情况,但那张没拍到朱化正脸,证据力太弱,后来我找杨启帆,把朱化手机里导出来的视频和照片截图发给他看,他认识的人多。”

“再后来他给了我名字,我一个个想办法联系,很快找到愿意出面的,我在朱化留校的最后一个月把照片寄了回去,李主任收到后震怒,学校很快下了决定,他被开除了。”

“朱化知道是你吗?”宋亦川问。

“应该吧,但我已经走了,他就是想找也找不到,他装了整整一年孙子,最后一刻功亏一篑,可想而知有多崩溃。”唐远说着笑了,“我是不是挺记仇的?”

“是他罪有应得。”

“我妈以前就说过我,说我这人记仇,心眼多,可我要真的如她所说,第一个该记的就是他们,事实上我却什么都没做,落荒而逃,甚至今天见她,说出你是我男朋友时,我都不敢有任何别的想法。”

“我可以用这点报复他们的,他们最要面子了,离婚都要等到我高考后,怕别人背地里说他们,可这样对你太不公平了,我不想这么做,我连有过这样的念头都觉得是对你的侮辱,尤其刚才你……”

宋亦川听懂了他的想法,过来抱了抱他,“所以你就自己生闷气?”

“生气也是消化的一种途径。”唐远靠在他肩头,“吹风也是,你刚不喊我,再吹一个小时我应该就好了。”

或许父母不和本身不会对他有那么大影响,父母不和加上姐姐的故去才是对唐远最致命的打击,尤其中间有好几年他都一个人过,宋亦川很能理解他的想法,“生气和吹风都不好,还有别的办法吗?”

“刚用过了。”

“嗯?”

“抱你,吻你,跟你做)爱,你送我东西,你听我说话……”

宋亦川闻言笑了。

唐远转头看他,“还要我说吗?”

“还有什么?”

“很多,只要有你的每一样,都是。”

于是这天后半夜,在宋亦川把上面提到的又轮番做了一遍后,别说吹风了,唐远连开阳台门的力气都没了。

正式上班没几天,激励的认购额度下来了,鉴于大家都很积极,总额超出太多,大老板手起刀落,果断给砍了不少。

唐远之前就报了二十,不知道谁给调高了,砍完之后居然还有八十,去年的工资加上年终他最多凑个四十出来,于是剩下的四十宋亦川说他来补,理由还很正当,父母都见过了,区区四十万还不肯收吗。

唐远给他写借条,等三四年后他有能力买房了,就买在他和宋亦川中间,这样他俩谁都不用两头跑,尤其宋亦川,这样想的话,这一笔投资确有必要,属于投在了刀刃上。

再后来唐远拿到份调查表,里面有一项让填亲属信息,别人都填得满满当当,父母,配偶,子女,兄弟姐妹,这些法律上的关系他都没有,黄郡和唐一裕是,但唐远并不想再跟他们扯上任何瓜葛。

于是他空着交了上去。

但这天晚上宋亦川来接他下班,把他的表又还给了他,“填完整。”

唐远不明所以,再看一眼,原来那张表的下面多了一列,写着“关系密切的家庭成员。”

宋亦川把笔给他,唐远笑,“这行吗?”

“放在家里行。”宋亦川说:“快写,写完我去找盛老师,让他找个律师来签字,这样就生效了。”

唐远第一次听说这样还能生效的,生的哪门子效,但如果是在家里生效的话,倒也不是不行。

他把文件垫在膝盖上,笑看了他一眼,工工整整地在那一栏里,写下了“宋亦川”三个大字-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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