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向日葵

夏日的校园，慵懒而宁静。田欣一个人躺在石椅上，任凭阳光透过树叶的间隙打在脸上。

今天是休息日，按照学校的规定，学生不允许出入校园。然而校长时常在人前夸耀的无死角监控系统，在加密算法上却弱不禁风，田欣只用了两个晚上就取得了管理员权限。从那以后，假日的校园便成了他的秘密基地。

田欣大费周章潜入校园，不过是想要找一个视野开阔又安静的空间，一个人静静地玩游戏而已。他每天都会随身携带着增强现实（AR）游戏的手柄，只要抓到机会，就会来上一局。

现如今的AR技术已十分成熟，只需吞下含有纳米机器的胶囊，等上几分钟，待纳米机器在大脑的各个神经突触上固定好，主机就可以通过无线信号让玩家产生虚拟的视听体验。纳米机器几小时后会在体内自行分解，安全且健康。因为省去了屏幕和扬声器，AR游戏已将硬件简化到了极致，唯一的要求就是适当的现实环境。

田欣最近在攻略一款太空战略游戏，已在银河的一角建立了共和国，专注于发展科技与经济，正伺机扩大版图。他在游戏中扮演一名金发微胖的执政官，刚刚来到位于一颗卫星上的兵工厂，准备视察人形兵器的生产情况。掩饰着沙砾的地面缓缓向两侧退开，深藏于地底的兵器库第一次暴露在冰冷的日光下。随着镜头的拉近，立于脚手架之中的兵器渐渐展露出细节，田欣调出控制界面，为兵器装上了反中子干扰器。

“你就是田欣吗？听说你是AR游戏高手？”

一名女生突然出现在田欣面前，轻而易举地打断了愉快的游戏时间。女生带着坏笑的脸遮住了太阳，垂下的发丝搔得田欣鼻孔痒痒的。

田欣认得这名女生，她叫作向日葵，是校园里的话题人物。她有着两则尽人皆知的“伟业”：

第一次是帮助校长六岁的孙女寻找宠物。那是一只从地球运来的纯种雪貂，价格足以买下一艘小型太空船。监控系统没有拍下任何蛛丝马迹，就在大家一筹莫展时，向日葵从容地爬上屋顶，发现雪貂正趴在摄像头上打着呼噜。正是在这次事件之后，校长花血本将监控设备升级为无死角的纳米机器摄像机。

第二件事要久远一些。那还是向日葵读初中的时候，某一天，一辆警车突然开进校园，早就等在校园里的向日葵带着两名警察径直闯入了副校长的办公室。面对瞠目结舌的副校长，向日葵将一沓资料扔在他面前，上面写着他近三年来贪污的每一笔钱，还有对一名女学生长达六个月的骚扰。据说副校长被警察带走时，向日葵在他耳边说了一句：

“我会一直看着你。”

入学不久，向日葵的事迹便被传得神乎其神，她倒也毫不在乎别人的评价，自顾自地过着每一天。

“喂，听到我说话没？”向日葵伸出手在田欣面前晃晃。

“按照校规，放假时不能来学校的。”独处的时间被打扰，田欣的心情有点糟。在他的眼中，人形兵器已举起冰冷的等离子炮，将黑洞洞的炮口对准了向日葵的头部。

“你不是也进来了嘛，还一次都没被逮住。”向日葵双手叉腰，若无其事地回应，“我只是跟在你的后面而已。”

“这么说来，你就是所谓跟踪狂喽？”田欣半闭着眼睛回应。

向日葵掏出一副墨镜在手中摆弄着，语气中透着得意：“跟踪？我才没那个耐心呢。只要在校门口撒一些荧光粉，跟着你的脚印走就好啊！”

田欣一个激灵坐了起来，匆忙看向自己的鞋底。

“哈哈哈——”向日葵开心地笑了起来，好似恶作剧成功的孩子，“开玩笑啦。在学校对面随便找个天台，你的行踪就能看得一清二楚。看你大摇大摆走路的样子，学校的监控系统一定已经罢工了，对不对？”

田欣叹了口气，这个女人果然如同传闻一般，招惹不得。他投降般地举起双手：“你到底想怎样？”

向日葵猛地俯下身子，鼻尖凑到距离田欣面部不足三厘米的地方：

“我有个棒极了的计划，一起来吧！”

“哈？”

“当然我也清楚，这样的邀请太没有诚意了。”向日葵来回摆动着食指，“这样吧，用你最擅长的游戏和我比试，如果我赢了，你就加入！”

“你在胡说什么，我没兴趣……”

“如果你赢了，就可以随意命令我做任何事！”

向日葵的手指点在了田欣的额头上。

本着尽快打发掉向日葵的想法，田欣接受了这个条件。他事后回想起来，自己根本就是一直在被她牵着鼻子走。

田欣选择了一款枪战游戏，与方才只是在视觉上产生虚拟屏幕的战略游戏不同，这款游戏需要与现实互动。系统会自动识别现实世界的场景，通过叠加AR影像的方式构建出虚拟的战场；玩家本人则会扮演游戏中的角色，依靠双脚移动，依靠双手开枪，通过自身的行动决出胜负。

“这玩意儿居然可以变形成手枪？真不愧是高科技啊！”向日葵摆弄着手中的控制器，“只有被虚拟的子弹击中才会判定死亡吗？”

“击中头部是100点，身体其他部位各自有不同的点数，体力削减为0即判定失败。”田欣指着头顶上闪烁的“100”解释道，“受伤状态下，纳米机器会模拟出轻微的痛觉。并不强烈，但会影响行动力。”

向日葵盯着枪口瞧了瞧，又摆出一个射击的姿势。

“我们每人携带四名NPC队友，时间就设为半小时如何？如果时间结束双方均生存，就以分数决定胜负。”田欣提议。

“取消时间限制吧，其余随便。”向日葵一面摆动着手枪，一面云淡风轻地说道。

“为什么？这样一来战斗也许会拖得很长哦。”

“在真正的战场上，一定会拼出个你死我活。”

田欣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向日葵的要求。他在这款游戏上花费的时间已经超过了一千小时，完全没有设想过自己输掉的可能性。

游戏场景设置在教学楼内，新手向日葵扮演相对优势的守方，游戏初期占据着高层；田欣扮演攻方，从底层向上进攻。

开启游戏，教学楼空旷的走廊上立即砌起了一座座低矮的土墙，地上凌乱摆放着沙袋。这些虚拟的障碍物有阻挡子弹的功能，如果强行“穿墙”行走，体内的纳米机器会产生轻微的痛感，体力也会相应减少。在摆满了桌椅的教室中，增强现实令墙壁斑驳剥落、家具锈迹斑斑，如果仔细寻找，还能在一些角落找到增强武器功能的特殊弹药。

田欣完全不需要这些。他快步跑上三层，躲在掩体后举起枪，瞄准了对面墙壁拐角大约一点八米高处的一个点。最先冲下来的一定是NPC，玩家很难跟上他们的移动速度，也没有哪个笨蛋会自己打头阵。NPC一旦出现，头部就会首先暴露在这个位置。

二十秒后，伴随着几声枪响，向日葵的两名同伴已成了枪下亡魂。

首战告捷。田欣对己方的两名NPC下达了冲锋指令，穿着迷彩装的NPC将冲锋枪挺在胸前，弓着身子跑上楼梯。之后，他调出指挥官页面，将地图放大，上面的蓝点显示NPC同伴已冲到六层。不一会儿，上方传来了枪声和叫喊声，田欣将另外两名NPC当作肉盾上到六层，在他们的掩护下毫发无伤地找到了掩体。在奔跑的过程中，他牢牢记下了掩体的排布。尽管掩体每次都是随机生成，但玩得久了，自然能摸出其中的规律；就连NPC习惯藏在哪里，间隔多久开枪，他都一清二楚。

田欣半蹲着身子，枪口径直瞄准着一个楔形掩体中央偏左的位置。三、二、一，清脆的枪声响起，一道刻意处理过的、不甚真实的血柱喷出。向日葵的同伴只剩下了一人。

田欣挥挥手，四名NPC同伴全力向前冲刺，他自己则背靠掩体坐下，悠闲地计算着时间。半分钟后，枪声平静下来，向日葵的同伴全部见了阎王，而田欣的NPC队员们则只是不同程度的残血。如果是NPC之间的一对四，孤身一人的那方最多可以削减掉对方合计80的体力，此刻攻方的三名NPC体力合计超过300，不可能失败。当然，这也是游戏玩久了才能摸出的规律。

胜券在握了。

在NPC队员们的掩护下，田欣一路冲上了顶层。他一脚踹开走廊中心闲置教室的门——按照游戏设置，这里是守方的大本营。屋子空荡荡的，完全不见向日葵的踪影。他令NPC守住门口，自己端着枪在空屋子里搜查了一番，又透过窗户望望操场。教学楼里只有一道楼梯，按理说向日葵不可能越过他们的防守来到下层；但这个女人的行为可不能按照常理估计，说不定用了窗帘或者消防栓，从窗户逃走了。

事实证明，田欣的担心是多余的。窗帘好好地挂着，消防设施也没有动过的痕迹。

田欣再次调出地图。尽管游戏精心为每一间教室设置了虚拟场景，但在假期的校园里，能打开门进入的教室却只有九间。他在对话框中输入一行指令，这是他为游戏编写的宏指令，可以命令NPC展开地毯式搜索。

四十分钟后。

九间教室全部搜索过了，却完全找不到向日葵的踪迹。田欣咬住嘴唇，原来这才是向日葵的目的——只要不会因为时间结束判负，就能一直纠缠下去！

田欣感到肩膀一阵酸痛。他并不擅长运动，哪怕只是端着游戏手柄走来走去，也已经消耗了不少体力。他再次来到了五层的艺术教室，令两名NPC守住出口，另外两名跟着他开始新一轮搜查。这间教室的杂物最多，说不定向日葵就藏在某处。

他猜对了，可惜的是，只猜对了一半。

一番搜查后，田欣站在教室的角落，用衣袖擦了擦额头的汗。就在这时，他身后储物柜的门突然开启，藏身其中的向日葵一个箭步冲到他身后，有力的手臂勒住了他的脖子。田欣想要反抗，却突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自己刹那间便被向日葵一记熟练的过肩摔放到在地。因为与队长扭打在一起，他的两名NPC队员不停上下摆动着枪口，却始终没有开枪。

向日葵将手枪抵在田欣头上：

“欢迎加入Zonnebloemen小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