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迎秋从陵园回到家时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了。

最终,她没有和母亲再商量,就自己做决定买下了一块墓地。那块墓地比她之前看中的要稍微贵一些,根据工作人员的说法,这块地的“风水”要好一些。虽说价格稍微超出了她的预算。

原本母亲说要再给她打一笔钱,但后来可能是忘了,她也就没向母亲要。因为她终于想起在家里发现的那把小钥匙是用来开哪一把锁的了。

是父亲失踪前送给她的日记本,上面有个小锁。

那时电脑和手机还没有普及,中学生都喜欢用这种能上锁的日记本写日记。父亲给了她日记本,却没把钥匙交给她,只是嘱咐她要好好保存本子。

没过多久,家里便发生了一连串的变故。不过每次搬家她都小心地把这本日记本收好,也没有尝试着强行打开它。她心中隐隐地感觉到,总有一天,钥匙会回到自己手中。

现在看起来,日记本封面上的图案已显得颇为过时,但在当时却是最流行的漫画风格。

宋迎秋用钥匙打开日记本,翻了两遍,发现全是空白,没写任何内容。她原以为父亲会写下一些关于失踪的事,又或者是什么必须要等她长大之后才能告诉她的秘密。但是她翻完整本日记,发现里面全部都是空白页。不过最后几页里夹着一个白纸包,打开是一张银行卡。再把白纸包展开,上面写着短短的一句话。

密码是你的生日。

对不起,爸爸不能陪你去游乐园了。

她觉得一阵眩晕。和宋远成一起生活的那段日子,她怀着无聊的倔强一直喊他“叔叔”,总以为未来有得是时间改口。没想到,关于未来的美好想象就那样毫无征兆地被斩断了。

为什么……当时的自己没能鼓起勇气呢?

宋迎秋拿着银行卡去附近的ATM机查了一下,里面有三万元存款。她知道父亲购买新房时将积蓄全部投了进去,她实在是无法想象,父亲又是从哪里省出了这笔钱。不过加上这笔钱,就可以买下那块风水更好的墓地了。

可以休息了。

她躺在床上,感到久违地放松。这时突然响起了敲门声。宋迎秋起身去客厅开门,出现在门口的是她见过的两位警察。

“宋迎秋,不,也许应该叫你过去的名字,肖磊。”男警察这么说道。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舍弃了那个使用了十几年的名字呢?

“想要改变命运,就要先改变名字。”

大学毕业那年的假期,她和同学去学校附近的一处景点玩,山上有一座寺庙,同学们都去上香拜佛,只有她兴味索然。无神论者的她一直认为,如果世界上真的有神,就不会赋予每个人如此不公平的人生。

百无聊赖的她走到一边看山上的风景,这时旁边有个算命先生说道:“小姑娘,你命不好啊。”

她从来不搭理景区里的算命先生,但不知道为什么,对方的一句“你命不好”,似乎击中了她心中的要害之处。

她停下脚步,算命先生像是看准了一样继续跟在她后面说着。

“命不好,但是可以改啊。你信不信?”

“怎么改?”

她有了些兴致,或许当人处于无力改变生活状态的情况时,就难免会产生想要求助于神灵的心态。

算命先生把她扯到摊子边,摇了摇手,叽里呱拉地说了一堆有的没的。她听不懂,却像着了魔一样认真地听着。

“改个名字吧,你命里缺火。”最后算命先生这样说道。

思来想去,最后她想出了宋迎秋这个名字。用秋天去对应春天,如果宋远成知道了,应该会高兴吧?

说起来,肖磊这个不像女孩子的名字是怎么起出来的呢?据说生父的朋友给了他一剂偏方,说保证能生男孩,家里便按照男孩取了名字。出生后却发现是女儿,但也懒得再重新想名字了,便就这么叫了。

她就这样带着一个给别人的名字长大了,她觉得也差不多是时候丢掉它了。

母亲与宋远成再婚时她就知道宋远成有过一个女儿,被绑架之后就再也没找到了。但是当时的她还没能完全理解那起事件的重要性。

之后她偶然发现,深夜母亲睡着后,宋远成会独自坐在桌边,借着昏暗的台灯,仔细地研究着什么东西。有一次她偷偷地看,看到宋远成将一张纸小心翼翼地收好,塞进了书桌的抽屉里,然后叹着气关上了灯。

她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心,宋远成在偷看什么东西呢?

于是,有一天她趁父母不在家的时候,打开了那个抽屉。抽屉里有几张银行存折、一点点现金,以及一些证件。不过很快她就在那堆证件下面发现了一个黄色的信封。她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宋远成的秘密就藏在这个信封中。

她颤抖着打开信封,里面是一张字条,已经被翻看得有些旧了。纸上的字迹应该是复印的,内容让她难以理解。

看上去像是一封简短的敲诈勒索信。

不过她很快就明白了,这是宋远成的女儿被绑架时他收到的勒索信。宋远成一直保留着它的复印件,并且没事儿就拿出来看,一定是试图从中找出蛛丝马迹。她将那张字条仔细地看了几遍,没有发现任何特别之处。那就是一张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字条。

那天之后她又趁父母不在时打开抽屉去偷看过几次那张字条,她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要这么做。尽管家庭关系非常融洽,但她还是偶尔能感觉到这个家里有一根刺,在隐隐地提醒着家里的每个人,不要忘记还发生过这样一件事。

有一次,她打开字条后照着临摹了起来,她也说不上是为什么,可能只是想通过这样的方式与那段过去的事产生联系。没想到这一行为却为她后面的人生埋下了一个重要的伏笔。

后来宋远成失踪了,她也渐渐地忘记了这张字条。直到大学期间,她和几个同学一起去东安镇拍摄作业,视频中拍到了一个小超市的老板。近距离拍摄这位小超市的老板做记录的画面时,对方的笔迹和她大脑深处的某一画面重合了。

是家里那张字条上的字……

最开始她也不敢相信这个巧合,是这个人吗?她询问身边的人,查找各种资料,但是这个叫王治国的男人和一辈子待在东阳市的父亲似乎没有任何交集。

但她仍不放弃,她借着拍摄纪录片之名多次前往东安镇,不停地和王治国聊天,还给他送东西,终于打听到他曾跟着一个叫马雪莹的人投资,五万元打了水漂的事。五万……这正是那封信上的赎金金额,这是不是过于巧合了呢?

她对王治国的怀疑又加深了几分,也许是急需用钱,家里的存款又都拿去投资了,他才去绑架了宋小春。以这阵子对王治国的了解,她毫不怀疑,这就是他会做出来的事。但是远在东安镇的他是如何选中宋小春这个目标的呢?她还是想不通。

不过幸运的是,王治国似乎根本就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一次闲聊时,喝了些酒的他炫耀般地说起自己曾绑架过别人的孩子。那时她几乎失了态,她记得自己抓着王治国,逼问他到底绑架了谁的孩子,那孩子又去了哪里。如果有人拍下那时的照片,她一定凶神恶煞、双眼通红吧。

然而王治国笃定地说绑的是骗走他积蓄的马雪莹的孩子,成功拿回五万块钱后他就放了那孩子。无论她怎么逼问,对方都没有改口。

可他写的勒索信又怎么会跑到宋远成的手上呢?

她想了很久很久,恨不得把从小就喜欢的侦探小说里的方法都想了一遍,最后想到了一种可能性——会不会是马雪莹在得知自己的孩子被绑架之后,又将整个绑架过程复制了一遍,去绑架了宋远成的孩子?

另外她频繁前往东安镇的时候还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是偶然打听到的,虽然不知道有没有用处,但她姑且还是将这件事记在了心里。

但这一切只是猜测,想要摸清楚整个事件,就必须找到马雪莹询问。这到底要怎么做呢?

她转而开始调查马雪莹。发现马雪莹的儿子秦思明和自己差不多大,也在读大学。似乎是为了出国做打算,秦思明报了一个英语辅导班。她马上也去报名,却得知已经报满了。她找到辅导班的销售,找了各种借口,费尽口舌插进了那个班里。

她很快就和秦思明成了朋友。

和秦思明的相处非常愉快,假如不是带着目的性,也许她真的会和秦思明成为知己。正当她有些犹豫要不要继续的时候,有一次秦思明和她一起出去吃饭,走在街上时他突然指着一个街心公园说小时候他母亲经常带他来这里,他还记得有一个叔叔给过他几次糖。有一次突然肚子疼,那个叔叔还专门回家拿了药。

秦思明回忆着往事说着:“你小时候吃过一种柠檬糖吗?不常见,但特别好吃。小时候我牙不好,我妈不让我吃糖,那个叔叔拿给我吃的那种柠檬糖酸里带甜,特别好吃。可惜现在都没的卖了。”

这一刻,她百分百确定了,马雪莹一定与那起绑架案有关。

而且……很有可能就是马雪莹杀死了宋远成。

可是,要如何证实呢?

关于这一点,她又思考了很久。

报警?时间过去这么久,警方能管吗?关键是她手中没有能够证明对方犯了罪的证据,一切全都建立在假设之上。

而且如果只是判刑入狱,那未免也太便宜她了。

有没有什么其他的办法呢?

宋迎秋迟迟没有想好该怎么办,而命运再次给了她灵感。

一个周末,天气很好,宋迎秋突发奇想去家附近的一处绿地散步,发现一个女孩子拿着一把小铁铲在地上挖着什么。

“你在做什么?”她有些好奇地凑上去问。

“我要把我的猫埋在这里。”女孩低头挖着土,旁边的地上放着一个塑料袋,隐约可以看出里面装着一只田园猫,应该已经死了。

“为什么要埋在这里?”

“我小时候家里也养了一只猫,后来猫死了,爸爸就带我把猫埋在了这里。我想……两只猫如果埋在一起的话,它们也能作伴吧。”

原来如此,这一刻,宋迎秋突然产生了灵感。

如果有人成功地掩埋过一具尸体,那么,当她需要处理第二具尸体时,是不是也会选择同样的做法呢?

也就是说,如果让对方再做一次“处理尸体”的行为,也许就能发现她之前是如何处理尸体的了?

这个想法让宋迎秋浑身战栗。虽然疯狂,但是对她来说颇具说服力与诱惑力。她无法控制这个念头在大脑中不断地发展。

只要让马雪莹再去“处理一次尸体”,也许就能知道她将宋远成埋在哪里了。

可是,说起来容易,尸体并不会凭空变出来。想让马雪莹去处理尸体,就必须先找到尸体。

利用王治国怎么样?想办法杀死王治国,再让马雪莹去处理王治国的尸体,只要自己偷偷跟着,就能知道她是怎么处理尸体的了。

还有两个问题。

一是要怎么杀死王治国。想办法让马雪莹动手吗?不,等一下,还有更好的办法。虽然更复杂,但确实有值得尝试的价值。

接下来就是第二个问题,杀死王治国后又该如何让马雪莹去处理尸体呢?

最简单的方法就摆在眼前。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如果绑架秦思明,就能要求马雪莹做任何事情。

当然,实施之前她做了大量的准备。那不是一朝一夕,甚至不是一个月或者几个月的准备,而是以年为单位计算的。现在回想起来她自己也有些震惊,竟然真的准备了这么长时间。

第一颗棋子是秦思明。

他被母亲保护得太好了。但她也从聊天中得知,母子俩沟通很少。于是她简单地利用了几份快递送去绑架案报道、阴森的照片和视频,让秦思明自己对身世和母亲产生怀疑。

当然也包括招待所里的那一出戏,那是她亲自利用周末去东安镇演的。原本她还担心戏剧效果不够,没想到在东安镇的野山坡上发现了一块墓碑,她使用了小小的“诡计”,把它变成了重要的道具。

这么做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让秦思明搬到她所租住的房子里。

秦思明的防备意识很强,认识几年了也没向她透露自己的住址,每次见面都会约在公共场合,这让她很难下手。思来想去她想到了这个办法:打破秦思明的日常生活。用装神弄鬼的办法把他的心理防线击破,再让他住到自己租住的房子里。为此,上一位租客离开时,她就把隔壁房间也一起租了下来。

绑架秦思明后,她把他弄到了隔壁房间,为了防止产生烦人的麻烦,她平时只给秦思明一点水和一些巧克力,维持他的生命。并且大部分时间都给他服用安眠药,让他安静。但也有安眠药渐渐失效的时候,秦思明就会疯狂挣扎,摩擦墙壁的声音总会传过来,搞得她心烦意乱。

第二颗棋子是王治国。她装成内部人士告诉王治国,马雪莹当年把他的钱挪为他用,如果正常投资了,绝对可以赚一笔。又怂恿王治国向马雪莹索要妻子病逝的精神损失费,王治国完全听信了她的话。

在她的安排下,王治国在东阳市租下了两套房子。一套是自己平时居住的,另一套则是用来监视秦思明的。这都是她的建议,如果直接威胁马雪莹无效,那么通过她的儿子或许就能达到目的。王治国也的确如法炮制。

接下来是真正的重点。她将秦思明的一撮头发、一件随身物品和一张纸条一起快递给了马雪莹,纸条上只写了一句话——大海和河水的颜色是绿的。

秦思明曾把这件事当成童年趣事讲给她,说自己小时候错误地认为大海和河水是绿的,上了小学才调整过来。他还强调说这事只有母亲知道。

果然,马雪莹收到后没有一丝怀疑,相信了秦思明被绑架的事实。

然后她通过电子邮件让马雪莹准备五十万元,汇到指定账户。这么做并不是为了要钱,而是另有目的。

接下来,她在七月十日将王治国约到他租下的第二套房子,也就是用来监视秦思明的地方。她事先在饮用水中下了安眠药,骗他喝下。之后趁他熟睡,用烟灰缸击打他的头部。确认王治国已死,她将尸体留在原地,并留下了一个行李箱,又做了一些准备工作。

离开后她将地点发给了马雪莹,要求她利用房间内的行李箱带走尸体并处理掉。还威胁她如果尸体被警方发现,就要“撕票”。有了秦思明作为筹码,她相信马雪莹一定会照做。

果然,躲在暗处的她很快就看到了匆忙赶来的马雪莹。她盯着对方将行李箱带出小区,装进了车子的后备厢。

马雪莹带着行李箱在城里转了几圈,不过这也并不影响她对其行踪的掌握,因为行李箱的暗袋里放入了一只小小的定位发射器。

天色暗下来之后,定位在偏远的南区某处停住了。宋迎秋按捺住紧张的心情,挨到凌晨,做好准备后才赶去那个地方。行李箱被扔在南区的一处垃圾场,四周十分空旷。宋迎秋在行李箱旁边发现了王治国的尸体,上面薄薄地盖了一层土,她鼓起勇气用戴着手套的手拽出尸体的手,让一截手指露在泥土之外。

接下来只要等着尸体被发现就好。

如果一直没人发现,就等一阵子打匿名电话报警。

宋迎秋一边回忆一边说着,毫无隐瞒之意。

房间很小,三个人待着显得很挤。宋迎秋坐在床上,方纹和周宇就站在旁边。

她所说的和两位警察之前所想到的没有太大差异。前几天两人去大学找到了那份学生作业,并在里面看到了王治国,那时,周宇就想通了这一切。

“我认为你没有撒谎,但仍有几个疑点想请教你。”

“什么?”

宋迎秋抬起头来看着他,声音没有任何起伏。

“为什么马雪莹会认为是陆羽绑架了她的儿子呢?”

“这一点你们没猜到吗?”宋迎秋挑衅般地说道。

“我确实有些猜测,但如果真是那样的话,你未免也太厉害了吧。”

宋迎秋笑了起来。“周警官,如果你也花好几年时间来策划一件事,估计你也能做到这种程度。”

“其实一开始我们也认为杀害王治国和绑架秦思明的人是陆羽。原因有几点:第一,马雪莹收到勒索邮件后,往一个账户汇过款,这个账户属于王治国的岳母,但实际是他本人在使用。但是后来这个账户又将五十万元转到另一个账户,这个账户属于户籍在东阳市的一个叫姜玉芬的人,我们查出姜玉芬是陆羽的母亲。第二,王治国好几次出现在马雪莹陪客户的地方,而知道她每日行程的人,只有陆羽。第三,我们在杀人现场发现了一些粉色的粉末状物质,那是‘花语’公司的产品,去过生产车间的人身上都会沾一些这种粉末,而头一天陆羽恰好去过车间。最后一点,马雪莹自己也认为,要绑架秦思明,就必须对秦思明的生活比较熟悉才行。陆羽和秦思明认识,如果陆羽要求秦思明做什么,也许秦思明也不会有戒心。大部分类似的案件都是熟人作案。结合这几点,似乎陆羽就是绑匪。”

“的确没有必要这么麻烦,但是……”宋迎秋做作地歪了歪头,“我想看上去更自然一些,不要太刻意,这样才不容易引起你们的怀疑。”

“说说你是怎么做的。”

“首先是银行卡,这一点是最麻烦的,但也不是做不到。大学期间我特意找了一份推销银行卡的兼职,并且申请到了姜玉芬生活的片区。我趁她一个人在家时去向她推销银行卡,告诉她开卡就能送礼物,并向她诉苦说我一个礼拜都没有推销出去一张卡。她是个心软的人,就在我的推荐下开了一张卡。”

“难怪,这张卡是好几年前办的吧?”

“没错。幸运的是,她开了卡。不过就算这么做不成功,我也还有其他方法弄到她的账户信息就是了。”

“现场的粉色粉末倒是简单,只要找个理由让厂房的工人帮忙弄出来一点,在做案后洒在现场就可以了。因为你要误导的并不是警方,而是马雪莹……但是关于马雪莹的行程问题我始终没有想明白,你到底是怎么了解到她的行程的,甚至清楚地知道她会在何时何地约见客户。我甚至一度考虑过陆羽会不会是你的同伙。”

“但是现在想必你已经知道了吧。”宋迎秋毫不在意地笑了笑。

“是因为你母亲认出了陆羽,疑问才终于解开。”

“啊……”宋迎秋松驰的表情突然绷紧,随后又露出释然的姿态。

“你母亲说她见过陆羽,就在你的住处。”

其实宋迎秋从来没有刻意隐瞒。她租的这个房子总共有三个房间,一间属于她,一间属于陆羽,剩下的一间原本住着一个男生,退租后她便租了下来,用来安置秦思明。事先连她自己都没想过,这样一个合租屋里竟然容纳了这么多这出戏里的主要角色。

“原来如此。我知道你们早晚会发现,但没想到居然是以这样的方式……没错,除了秦思明和王治国,陆羽就是我的第三颗棋子。”

这是宋迎秋整个计划中最为大胆的一步,但是警方偏偏没有及时发现。首先,宋迎秋在户口本上登记的地址是李婉那边的住处;其次,她很少带生人来租屋这里,那次与周宇和方纹见面也是约在公司楼下。她曾经考虑过警方会不会去陆羽租住的地方询问,但那样的话,她只要一直躲在房间里不出来就好。

“你是怎么找到她的?”周宇问道。

“我跟踪了陆羽一段时间,找到了她租住的地方,这种合租房流动性很大的,只要等合租房中的一位解约,我就可以装成租房的人搬进来了。我在附近找了一家中介,提出自己的条件,当然,我的条件就是按照这套房子提的,中介很快就带我来看了房,马上就签约了。

“和陆羽成为室友之后机会就多了,我是趁她洗澡的时候进她的房间看了她的手机。她的手机密码是她母亲的生日。平时洗澡的时候她都不会锁门。还有啊,她的那个手机日程软件有PC版本,我在电脑上下载了PC客户端,再用她的账号密码登录,这样就能随时查看马雪莹的日程了。”

周宇哑然,宋迎秋竟然做到这种程度,这让他惊讶。

“我能问个问题吗?我很好奇你们是什么时候发现……我的……”宋迎秋抬头看着他们,眼神略显挑衅。

“是现场告诉我的。”周宇笑了,“是你对现场的布置。王治国的死亡现场可以说是我见过的最没有章法的死亡现场。”

“为什么呢?”

“现场留下了大量马雪莹的指纹,但凶器上的指纹却被擦拭过了,这让我很疑惑。如果马雪莹是凶手,她不可能只擦拭凶器上的指纹。于是我开始设想马雪莹不是凶手,只是承担了‘搬运尸体’的工作这个可能。”

“然后呢?”宋迎秋的表情就像等待学生说出答案的老师一样。

“可如果这么想的话,就引出了一个重要的问题,凶手为什么要这么做?是出于某种原因无法自己处理尸体吗?可是,以人质来要挟他人处理尸体,这样的操作更加复杂,因此一定有别的原因。这时我想到了在现场发现的粉末状物质,如果说那是凶手刻意留下的,那么凶手一定是想误导什么。最开始我认为这是凶手想要误导警方,让警方去怀疑马雪莹。但若想嫁祸马雪莹,凶手大可以通过某种方法让马雪莹在烟灰缸上留下指纹,这样岂不更直接。”

“的确,指纹是最不重要的一环。”宋迎秋肯定般地笑了起来。

指纹是最不重要的一环,周宇也是在想到这一点时,看到了整个案子真正关键的部分。

“想到这一点后,我意识到凶手的目的并不是要误导警方,而是要……误导马雪莹。因为去过现场的马雪莹能直观地看到现场的遗留物,但无法检测指纹,因此,你没有对指纹进行任何处理。也就是说,你要欺骗的人,从头到尾都只有马雪莹。”

这次宋迎秋没有说话,她苦笑了一下,低下了头。

周宇知道自己说对了。

但他还有一点没有想通。

“你的目的是想让马雪莹错认为,绑架秦思明并杀死王治国的人是陆羽。同时你又把陆羽叫到了现场,这又是为什么呢?”

宋迎秋站起来,走到窗边向外望了望,半晌后说道:“周警官,如果法律不能惩罚一个犯了罪的人,该怎么办?”

自白

我喜欢看鸟儿自由飞翔的样子。

小时候,我做过很多个梦,我想要周游世界,想要成为大明星,想要成为才华出众的艺术家,想要成为博学强识的学者。

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些梦一个一个地破碎了。到了中学时代,我终于意识到自己也许只是个平凡的人。

我不过是一只飞不起来的鸟儿,哪怕我的名字中带有对于飞翔的希冀。

转变发生在大学时代。父母生我时年纪都比较大了,我上大学时母亲患上重病,她把我叫到医院的床头,对我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一会儿交待我将来要做个老实人,一会又谈起希望我找个什么样的对象。我听着,但心早就飞了。而她突然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犹豫了半天后说:“小羽,有一件事,也该告诉你了。”

听到这句话时我心里紧了一下,我莫名有一种预感,接下来她要说的话会对我的命运产生重大影响。

“其实你……不是我们亲生的。”

那一瞬间的感觉很奇妙,物理上我的耳朵确实听到了这句话,大脑却完全无法理解这句话的含义。

后来,我从父亲那里得知了这句话的意思。原来父母一直没有孩子,有一天,一位“朋友的朋友”告诉他们有办法领养到健康的孩子,只是需要一点“手续费”和“营养费”。父母当时想了想,决定去领养。整个领养过程他们都没有与我的亲生父母见过面,连中间人都没见过,一切都是通过“朋友的朋友”经手。最后,父母以两千元的价格获得了我的抚养权。

我的父亲是一位老师,他通过过去的学生为我办理了出生证明等手续。之后便将这个秘密封存了起来。

大学我是去省城读的,毕业后回到了东阳,开始照顾生病的母亲。就在这段时间,我突然想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现在正在做什么。

一开始我只是怀着打发时间的心态来调查这件事,但其实内心深处,我知道我的动机是什么。

因为我渴望着自己身上存在哪怕一点点不平凡的可能性。万一我的亲生父母是某个领域的专家,或是某种特别的人呢?那我是不是也会变得不平凡一点点?

我甚至会幻想亲生父母也许是了不起的有钱人,找到他们之后他们没准儿会送我出国深造……当然,我心里也知道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但内心就是抑制不住那股冲动,就像是长有羽翼的鸡总想要振翅高飞。

我拐弯抹角地打听,总算找到了那位“朋友的朋友”。一开始对方死也不肯透露任何信息,不过在我的死缠烂打之下终于松了口。

半个月后,我来到了东安镇,据说这里是我出生的地方。我来时镇上在修路,到处都坑坑洼洼的,中间人告诉我去一家餐馆找老板娘,当初这门生意正是通过她介绍的。

我走进餐馆,看到里面有个四十岁上下的女人,正坐在椅子上看杂志。

“哟,吃什么啊?”她热情地招呼我道。

已经过了饭点,餐馆里一个人都没有,我坐下来,随便点了两个菜。但因为坐了两个多小时的长途汽车,颠得我难受,我没胃口,只是拿筷子夹了两口。

“哎呀小姑娘,你吃不下点这么多干嘛啊。”老板娘走过来,有些责怪地说道。

“啊……”我脑子里已经想好了一套说辞,“坐车坐太久了,吃不下。那个,我是来找人的。”

“找什么人啊?我们这边什么人我都认识,你说说,我听听呗。”老板娘露出了好奇的表情。

“其实……我也不知道要找的具体是谁。”

接下来,我说出了编好的故事,声称是帮身在外地的朋友找人,说朋友在外地得了病,需要直系亲属进行血液配型,结果验血后发现自己不是父母亲生的,又辗转打听到亲生父母其实在这里。

“哟……你这,可不好找。”老板娘摆了摆手,表情中已多了一分警惕。

“不好找吗?唉,这是等着救命的啊……”我夸张地露出着急的表情。

老板娘干脆坐在我旁边的椅子上,翘着二郎腿说道:“现在是经济条件好了,以前我们这里穷着呢,大家都不喜欢要女孩,好多家生了女孩就往外送,送出去的多了去了,谁分得清哪个是哪个。”

我愣住了。这是我完全没有想过的可能性,我原以为自己只是极为特殊的个例,没想到竟是大量被遗弃的女婴中的一个。兴致勃勃的我被当头浇了凉水,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办才好。餐馆的老板娘不知道我在想些什么,看我那副样子只当我是在着急。

“啊,小姑娘,你别着急。你要是真等着救命嘛……你告诉我,这孩子大概是什么时候送出去的,收养孩子那边的中间人姓什么,能想起来的信息都告诉我。兴许我有办法给你问问。”

我不抱希望地将知道的信息尽可能都写下来,交给这位老板娘,并且没忘记给了她一些“辛苦费”。

两个星期后,我接到了老板娘的电话。

“小姑娘,这家人我还真给你打听到了。不过你别抱太大希望啊,我跟你说,孩子的父亲早就死了。”

我的心沉了一半,急急地追问道:“那母亲呢?”

电话那边沉默了一会儿,才压低声音似的说道:“母亲不住老家这边了,我有个侄子在东阳市里打工,说好像见过她。我给你我这个侄子的电话,你自己问问吧。”

随后她报了一个电话号码,我连忙小心地记了下来,并连连道谢。老板娘又拉拉杂杂地说了一堆,还很奇怪地说前几天也有个小姑娘来找父母,听上去连中间人都和我这边一样,我再次意识到,我只是众多被遗弃的女婴中的一个。

挂断电话,我暗自发愣了一会儿,然后强打精神拨通了那个号码。

最终,我打听到了亲生母亲的近况。

然后呢?我犹豫了。现在我已经知道了亲生母亲是谁,接下来呢?要去找她说出这一切吗?

不,我必须考虑养父母的感情。原本我是想只要知道了对方是谁,我在远处偷偷看一眼就好。但现在心里的某种情绪十分强烈,翻涌着,让我不满足于只是看一眼了。就像面前摆着一本情节离奇的小说,看到一半就忍不住放下不读了一样。

我终于还是按捺不住,偷偷关注起了她。我在网上搜集她的资料,去找她的老同事打听,渐渐地拼凑出了她这些年的生活轨迹。

我知道了她从被人瞧不起的销售员做到了现在的公司副总,我还知道她曾经将一个濒临破产的项目一手带到扭亏为盈,我知道她现在所在的公司业务涉及一些灰色地带。我看着宣传资料上她充满自信的笑容,还是深深地被打动了。

当然,除了欣喜以外我还有一丝失落,因为我知道了她现在有一个儿子。虽然这也是可以理解的,在听那位餐馆老板娘说“因为是女儿所以会被送走”之后我就想到了,也许她是想要个儿子吧。

如果只是单纯的厌恶她,也能让我彻底死心。然而我心中的情绪要更为复杂,我想要弄清楚她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对自己过去的那个孩子抱有什么样的想法。

我一直留意着她所在的公司的信息,有一天,他们公司的网站上发布了一条招聘启示,其中“总监助理”的岗位引起了我的注意。

大学毕业的我正好在找工作,这份工作符合我的各项需求,也是接近她的绝佳办法。面试进行得异常顺利,面试完才过了几个小时,人事部门就通知我被录用了。事实上,由于过度紧张,我的表现只能说一般,在离开公司回来的路上我都放弃了,被录用真的非常意外。

也许这也算是某种“缘份”吧。

入职后,我很小心地不露出马脚。

我的左前臂上有一小块深紫色的胎记,看起来有点像小鸟的形状,也正因如此养父母给我取了“羽”这个名字。为了避免这个胎记被注意到,我在公司就一直穿长袖的衣服,天气再热也绝不挽起袖子。

可是到了她身边之后又要怎么办呢?我也不知道。

不过真正每天都能面对她的时候,我的情绪反而平静了下来。

仔细想想,养父母把我照顾得很好,我不缺吃穿,无忧无虑。但有时我也会忍不住去想,如果她没有把我送走,而是带着我来到城市,我是否会像她现在的儿子那样,生活优渥,可以随意地出国旅游呢?

我知道,事到如今再去思考这些问题已没有任何意义了。在工作中她是一个很好的上司,处理问题时公平公正、奖罚分明。她经常在业务上提点我,让我很快就适应了工作。她还暗示过我,公司的新业务再成长一段时间,会考虑让我去当部门经理。

我当时的反应很幼稚,我急着拒绝,说我就愿意待在她身边。她听后什么都没再说,我则吓得落荒而逃。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是真的喜欢跟在她身边工作吗,还是被虚无的“血缘关系”所牵绊呢?

我不知道。

但我一直想问问她当初为什么要把我卖掉,只是始终鼓不起勇气开口,我怕说出来之后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直到有一天,我和她一起在公司加班,时间挺晚了,我便叫了一份外卖送到她的办公室。正准备关门离开办公室时,她叫住了我。

“陆羽,你的生日是不是快到了?”

我入职时登记的生日当然是养父母为我注册的户口上的日子,也就是他们收养我那天。我很意外她竟然记得。

我困惑地点点头,她就从办公桌的抽屉里取出一个小盒子,说:“这个送给你。”

我愣在原地,不知该收还是不该收。

“客户送的,你拿着吧。”

“您可能记错了,我的生日不是这一天。”

“啊,可是你在员工信息登记表上写的是今天吧。”她明显很吃惊。

我犹豫了一下,大着胆子报出了我打听到的应该十分接近我真实生日的日子。她听到后猛地站了起来,直直地看着我,过了一会儿才坐下。

“你是十二月生的啊……”她突然说了一句不着边际的话,“我的孩子也是在冬天出生的,我记得她很怕冷……”

“马总,我记得思明的生日是在夏天吧?”我的心脏漏跳了一拍,却仍强撑着这么说道。我帮她给儿子买过生日礼物,清楚地记得那是夏天。

“不,不是思明,我说的是另一个孩子,是在思明之前我在老家生的孩子。我来东阳打工的时候家里人没照看好她,说是着凉病死了。”

然后她笑了笑,恢复了往日的神态,说道:“不好意思搞错了你的生日,这个就当是赔罪吧,来,拿着。”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任凭情绪在体内翻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