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四点。肖磊坐在街上的一家咖啡厅里,面前摆着两杯咖啡。上次和秦思明约在恐怖密室里聊,结果最后不小心触发了什么机关,从墙上的灯笼里掉出了一个假人头,把两人吓得够呛。这一次,秦思明说什么也不去了。

最后还是选在了咖啡厅。

秦思明从外面风风火火地走进来,拿起咖啡就往嘴里灌了好几口。回来的时候他发现南郊厂区根本招不到出租车,怕母亲起疑他又不敢用软件叫车,最后只能灰溜溜地在原地等了半个多小时公交车,又倒了两趟车,下车之后步行了十五分钟才赶到这里,热出了一身汗。

“这天气也太热了,我坐的那辆公交车空调还坏了……”

他在沙发上坐下,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拿了张纸巾在脸旁扇了两下,喘着粗气说。

“你就是太娇贵了,出门老是打车,我们平时天天坐公交车,都习惯了啊。”肖磊打趣道,“怎么样,有什么收获?”

秦思明把下午的发现讲了一遍。他尽力避免带入太多主观情绪,只是客观描述是如何找到视频里的废弃房间,隐约觉得曾经在那个房间里待过,最后还找到了疑似出自自己笔下的涂鸦,以及回想起那时曾拼命寻找母亲,却发现母亲并不在身边的情景。

说完他把那几张废纸从背包里取出,摆在桌子上。

肖磊看了一会儿,苦着脸说:“真看不出这画的是什么啊……”

“这几个角色,是我小时候最喜欢的一本绘本里面的。不过我也搞不清。说说你那边吧,那个跟踪我的黑衣人掉的门禁卡,有线索了吗?”

“有。”肖磊说着,竟然从包里掏出了一张一模一样的门禁卡,仔细一看,只有上面印的编号不同。

“我靠,怎么弄到的?”

“很简单。东阳市的高级写字楼不多,我查了查,发现只有金汇大厦的缩写是JH。然后我就直接去了那里,并且告诉门口的前台说我约了人。”肖磊耸了耸肩。

“这样就给你了?”

“对啊,我随便说了一个铭牌上的公司,编了一通,前台想都没想,就给我办了临时门禁卡。”

原来如此。秦思明深感佩服。

“等一下,你说金汇大厦……”他又突然想起了什么。

“耳熟?”

“我妈的公司就在那里啊。”

“啊?你妈在这栋写字楼工作?”

秦思明有些害怕,心里隐藏的恐惧正在一点一点地具象化。

“嗯……但我还是不知道我妈和这事之间有什么关系。”

肖磊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劝道:“你也不用太担心,金汇大厦有三十多层,每一层都有几百个人办公。这么大一栋楼,咱们还不知道到底黑衣人是和那里的哪个人有关呢。况且,只是随便一个外来的人就能办理临时门禁卡,没准压根和这件事没任何关系。”

“也是。”秦思明点了点头,但他心里并不这么认为。打从一开始他就凭直觉认为这件事和母亲有关,而现在,几乎每一条线索又都指向母亲。

“那现在怎么办?”他姑且放下心里的疑惑,问道。

“我原本是想试着从金汇大厦这条线查下去的,但是听了你刚才的讲述,我发现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

“什么?”

肖磊翻了翻笔记本,对着刚才自己记下的内容笑了起来。

“还记得你说的那个出租车司机吗?”

“讲鬼故事吓得我不行的司机?”

“对,那个司机说的‘闹鬼’事件,非常有意思。”

他只是将这段当成路上的逸闻讲了出来,没想到肖磊竟然会在意。

肖磊继续道:“我在想,这起闹鬼事件,会不会并不是司机瞎说的,而是真实发生过的呢?”

“真实发生过?可能吗?司机师傅自己都说是闹鬼。”秦思明没明白肖磊是什么意思。

“不,仔细想想,他所说的事也许和我们正在调查的事情有关。”

“啊?”秦思明吓得手抖了一下,咖啡洒到了桌子上,还溅了一点到肖磊的笔记本上,把白纸浸上了颜色,“什么意思啊?”

“我也知道这有点异想天开,但你还记得吗,你最开始收到的那份关于女童绑架案的剪报上,在女童绑架案旁边,还有一则关于南郊厂房拆迁的新闻。而司机提到的‘闹鬼’事件,就发生在厂房拆迁的那段时间……”

“也就是说,女童绑架案与‘闹鬼’事件很有可能是同时发生的?”

“没错。所以我很怀疑,这个司机的亲戚听到的孩子的哭声会不会与绑架案有关?再加上你还有曾在那间房子里待过的记忆,所以我觉得,似乎有必要详细了解一下这件事。”

“怎么了解?”

“当然是去找当事人了。”

秦思明非常庆幸打车时没忘了问司机要发票,很快两人就凭借小票单号,通过出租车公司联系到了那位讲鬼故事的司机。对方也没含糊,听说他们要调查当年的闹鬼事件,就热心地提供了亲戚的联系方式,并且表示亲戚对这件事一直耿耿于怀,如果他们能找出真相,亲戚肯定很高兴。

司机的亲戚姓王,以前在南郊的化纤厂看大门,后来国企改制下岗,他就去了一家国营商场当保安,现在已经退休了。一听说要来打听当年的事,答应得很痛快,两人决定第二天就去拜访。

王师傅还住在东阳市南的老城区。早年东阳市政府做新规划的时候,把不少居民迁到了东边,不过南边还留着不少“钉子户”。这些“钉子户”并非大家常说的那种“钉子户”,一来政府并没有强制他们搬家,二来也没有给他们提供安置点,一些不愿意或是没条件搬走的老人,就准备守在这里度过余生。

王师傅住在大杂院里。这些老房子都是本地人自己建的,既无美感,也无秩序,最多三层楼高,勉强能住人。小院里的晾衣绳上挂着几件破旧的衣服。

比起热热闹闹的东区,这里给人一种“死气沉沉”的感觉。从走进这条巷子到进入院子,秦思明和肖磊没看到一个人,只是听到从不知何处传来隐隐的评书声。秦思明听出那是一位已故的评书表演艺术家的作品,如今早就没什么人听了,这种不符合时代的声音也为这周围增添了时光倒流感。

没想到的是,评书声竟然越发清晰了起来。然后就看到一个穿着背心裤衩,看上去六七十岁的大爷出来了。只见他一手拿着把扇子,一手拎着一个像是音箱和收音机混合机的东西,评书就是从那儿传出来的。

“是你们给我打的电话?”大爷挥了挥手里的扇子问道。

“您是王师傅吗?”秦思明问。

“对,来来,快进屋坐。”王师傅说着将两个人让进了屋里。

走进王师傅家就像走进老电视剧的片场,桌子和柜子都是几十年前的款式。屋里干干净净,但东西特别多,怕是几十年住下来,好多东西舍不得扔。

“你们随便坐。”王师傅又挥了一下扇子。

秦思明和肖磊对视了一眼,分别坐在两把竹椅上。王师傅自己往床上一坐,把评书关掉,摇了摇头叹道:“唉,这年纪越大啊越是爱琢磨从前的事。现在电视上演的那些乱七八糟的,我都看不下去,没意思,就觉得这以前听的评书最有意思。我儿子给我在网上买了个评书机,想听的里面全都有。”

“是啊,现在电视上演的那些电视剧没啥好看的。”秦思明附和着,不过他确实不爱看电视,电视剧也就只看些英剧美剧,现在电视上在播什么他都不太清楚。

“我们家没装空调,只有电风扇,你们不热吧。”

说完王师傅就打开了一个看上去颇有些年头的风扇。

“没事,这样也挺凉快的。”肖磊抢着回答,“空调吹多了不好,还是电风扇舒服。”

“就是啊,现在的年轻人啊,不是我说……”王师傅乐呵呵地说道。

“王师傅……我们是来跟您打听那件事的。”

眼见着王师傅就要打开话匣子,秦思明赶紧切入正题。

“哦对,你们是想打听‘闹鬼’那事吧?打听那个干吗啊?”

肖磊又抢先回答道:“我们是做自媒体的,就是互联网记者。”

“互联网记者?这是要采访啊。太好了,我跟你们说,当年我跟别人说,他们都不信,非说是我记错了,要么就是做梦。可我是真看见了!”

“看见?我们只听说您听见了孩子的哭声,您还看见了?”

秦思明和肖磊对视了一眼。这次的收获可能会超出想象。

“看见鬼了啊!”

“什么?”

“这事我得从头说了。”王师傅把扇子往床上一放,从桌子上拿起了茶杯,“大概三十多年前吧,我在化纤厂上班,当时我负责看大门,登记访客。后来国企改革,这片厂区就被撤了,厂里一些没法转移的资产基本是能卖就卖、能处理的就处理。但是我们厂比较特殊,有毒物质比较多,得走专门的流程处理。所以当时很多厂都撤完了,我们厂的东西还留着一部分。领导就把我留在这儿,让我多看两个月大门,等都处理完了再跟着搬到新厂区去。就是这两个月发生的事。”

“您还记得具体时间吗?”

“具体时间啊……我想想,我记得我在传达室里听收音机,听见什么来着……哦,香港回归!我想起来了,那年香港回归,一九九七年!冬天!”

秦思明和肖磊再次对视了一眼,时间和女童绑架案的时间对上了,两件事都发生在一九九七年的冬天。

“然后呢?”秦思明着急地问道。

王师傅眼睛一眯,仿佛陷入了回忆之中。

“那时厂区不是人都撤完了吗,这么大一片工厂,一个人都没有,真有点瘆得慌。有一天晚上啊,我就听见不知道从哪儿传来一阵哭声。那哭声……不大也不小,听不出来是男还是女,挺像孩子的哭声……你说,要是附近有流浪汉或者小偷来偷东西倒还说得过去,大半夜的,哪儿来的孩子啊?”

“您出去看了吗?”

“我哪敢啊?不过那孩子哭了一会儿又没动静了。这大半夜的,周围一个人没有,再说我判断不是从我们厂子里发出来的,那就跟我没关系,我就没出门去看。当天晚上我一直开着灯,一晚上没睡觉。”

“不会是您听错了吧?或者,会不会是收音机里传出来的声音啊?”

“对,一开始我也是这么想的,因为第二天就没听见了。但是后来又发生了怪事。”

“什么怪事?”

“第二天我没听见哭声,但还是睡不安稳,不过那天没发生什么事,我也就没往心里去。但是隔了一天,我晚上起夜,偷懒没去厂区里的厕所,就随便在附近找了个杂草丛解决一下,没想到……撞上鬼了!”

“鬼?”

“对!唉,说出来都没人信,但我真的就……看见了!”

“具体是怎么回事?”

“那天晚上我喝了点酒,上完厕所回来的时候有点转向,迷迷糊糊走到了一片平房区。也不知道是居民区还是职工宿舍,反正看着像是住人的地方,但是里面的人早就搬走了。眼前有一间屋,大门敞开着,我想着反正没人,就想在门口坐下歇会儿,醒醒酒再回去。没想到突然听见有声音……”

“什么声音?”

“脚步声啊。给我吓坏了,我一开始以为是不是什么逃犯,大晚上的,我能不害怕嘛。”王师傅脸上的表情十分夸张,他似乎又回到了那一晚,场景历历在目。

“然后呢?”

“然后,我这一着急,唉,当时也是喝多了,不知道怎么想的,我就进了屋,躲到人家床底下去了。”王师傅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结果我刚躲到床下,就有个人走了进来。我在床底下只能看见他的脚,他在这屋子里转了一圈,翻了翻,像是想找什么东西……”

“找东西?”

“对,我能听见他翻东西的声音。不知道找没找到,反正过了一会儿他就走了!”

秦思明和肖磊听傻了,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些什么,最终是肖磊打破了沉默,问道:“王师傅,你说的这个人,我们就先当他是个人吧,在找东西,那会不会是哪个厂子里的职工落了东西回来找?或者流浪汉想进来翻点吃的喝的?都有可能啊。”

“不是,你误会了,我没说这个人是我遇到的那个鬼啊。”

“那鬼在哪里?”秦思明激动地问道。

“哎呀,听我说完嘛小伙子,怎么一点耐心都没有!真是的!”王师傅抬手示意,让秦思明稍安勿躁,“这个人走了之后我又躲在床底下待了好一会儿才敢动弹。周围太黑了,我就把口袋里的手电拿出来想照个亮,结果——”

“怎么了?”

“发现墙上有血啊!”

秦思明一时间愣住了。

“我就在想,会不会是这里死过什么人,而我半夜听到的哭声是冤鬼在哭啊?!”王师傅表情极其夸张地说道。

秦思明和肖磊异口同声地问道:“然后呢?”

谁知王师傅瞬间变回正常的表情,又拿起扇子扇了扇,说:“没有然后了啊。我就心想啊,我早就遇见这个鬼了,只是我看不见他而已,但我听见他的声音了。我在那儿又看了一个多月的大门,没准儿啊,天天和他做伴呢。”

回到家后秦思明有些恍惚,他打开笔记本电脑,准备看点轻松的东西,但脑袋里全是王师傅讲的鬼故事,乱成一团,理不出个头绪。

他又想努力回忆一番儿时的经历,关于黑暗的床底,关于墙面上暗红色的印记,可想得脑袋都疼了,依旧拼不出一个完整的轮廓。

晚上母亲给他打了个电话,问他为什么考完试了还不回家,他随便找了些借口搪塞了过去。通话的过程中他数次想直接问母亲“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第二天,他决定做一次大扫除,整理房间的同时整理整理心情。原本都是找小时工上门打扫的,自从发现自己被跟踪之后,他也不敢随便找人来家里了。秦思明从小娇生惯养,不怎么会做家务,好不容易把地拖了一遍,擦了擦桌面,就觉得不耐烦了。没想到看似简单的家务活,做起来居然如此烦琐。

将房间打扫到勉强能看的程度之后,秦思明坐下休息了一会儿。好在体力劳动确实彻底让他放空了大脑,不再纠结那些烦心事了。

他打开电脑,准备玩会儿游戏放松一下。就在他刚打开游戏界面,准备匹配进入游戏时,电脑右下角的聊天软件跳出了一个提示信息。

是肖磊。

“怎么样,睡醒了?”

“早醒了,我都打扫完卫生了。你今天不上班吗?”

“午休啊。”

秦思明看了一眼时间,中午十二点,难怪觉得肚子有点饿了。

“有什么新想法吗?”秦思明打完这行字就起身去冰箱找东西充饥,却发现已经没有能吃的了。他回到桌边,看到肖磊发来:“想法倒是确实有一点,你随便听听。”

“行行行。你说。”

“根据目前已知的信息,有一个关键的时间点值得关注,也就是一九九七年的冬天。在这个时间点发生了三件事:第一件是女童绑架案,也是这一连串事件的起点,是你收到的第一份快递中提供的信息;第二件是我们昨天从王师傅口中得知的,南厂区‘闹鬼事件’;第三件是你自己去那边时想起的往事。我认为这三件事是同时发生的。”

这一点秦思明之前也想到了,但他想不明白的是……

“可是这三件事有什么关联呢?”

“首先,在我看来,第二件事和第三件事应该是同一件事。也就是说,当时王师傅听到的孩子的哭声,应该是你发出的。”

“什么?”

秦思明并非完全没考虑过这种可能性,但是看到屏幕上的这行字,一瞬间还是心里沉了一下。

“你听我分析分析。你记起自己曾经在那个房间待过,也确实曾因为找不到母亲而哭泣。虽然我们不知道是不是晚上,但地点和哭声是符合的。而王师傅说在床底下看到墙壁上有血迹,这也和你的记忆吻合。所以我推测,这个哭泣的孩子很有可能就是你。”

“可是……怎么会这样呢?”

“如果只看后两件事,似乎很难得出结论,但再结合第一件事,也就是女童绑架案,我就有了更多的想法……”

“什么意思?”

聊天软件上显示出“对方正在输入”的提示,但秦思明等了一会儿都没有反应。他也开始思考东阳市女童绑架案,收到第一份神秘快递后他就在寻找这起案子与自己的关系,到底是怎样一种关系呢?他能感觉到自己已经越来越接近真相了,似乎已近在眼前、呼之欲出,只是他没有勇气推开那扇揭示真相的大门。

这时,聊天软件上弹出了一段文字。

“抱歉,刚被领导叫去了……我是在想,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如果有一个人,他使用了某种手法犯案,并且成功地逃脱了法律的制裁,那么,他会不会继续使用这种手法进行第二次作案呢?也就是说,我认为女童绑架案的绑匪不仅仅绑架了那个女童,很可能也绑架了你,只是出于某种原因,你被绑架这件事没有被曝光。”

秦思明呆住了,他盯着这段文字,手在键盘上按了一会儿,又全部删掉。最终他发出了一个简单的句子:

“可是我没有被绑架过啊!”

聊天软件上又出现了那行熟悉的“对方正在输入中”,看来肖磊有长篇大论要讲。秦思明看到这行字就紧张得不行,他努力控制情绪,好在这次对方很快就回了过来。

“你想想看啊。你回忆起自己确实曾经被关在破旧的厂房里,还被塞在床底下,这是为什么呢……这可不是日常生活中会出现的场景。手脚被绑着,嘴也被塞住,关在陌生的地方,母亲不在身边。如果把这些元素综合起来,也许可以得出一个有一些大胆的推论。那就是——你被绑架了。而你忘记了这一段经历。”

秦思明努力回想,但依旧没有唤醒相关的记忆。

“不行,我想不起发生过这种事。”

“那我们换个角度。你曾说家里没有一张你小时候的照片,你母亲解释说因为那时工作忙。但第一份快递中你收到了一张你母亲抱着一个孩子的照片。我们假设你母亲没有说谎,而且我认为她在这件事上说谎没有意义,那么是不是能推理出这样的结论:第一,那张照片中你母亲抱着的孩子并不是你;第二,你小时候没有和母亲生活在一起。那么,为什么会出现这两种情况呢?”

肖磊像是故意在吊秦思明的胃口一般,信息发到这里又停了。

秦思明等得着急,就发了一句:“为什么呢?你快说啊。”

肖磊的信息弹出。

“你是不是也想到了。我认为或许有这样一种可能,照片上的孩子也是你母亲的孩子,但因为某种原因,这个孩子死了,或者不见了。总之,她失去了这个孩子。这件事导致她的精神出现了问题,她开始想将别人的孩子据为已有,因此,她开始绑架幼童。也许报纸上提到的那个被绑架的女童是她绑架的第一个孩子,但不知什么原因,那个孩子最终没能留下来。而你则是她绑架的第二个孩子……”

秦思明感到自己的手在发抖,他想大声训斥肖磊,怎么能如此血口喷人。但内心深处又感到胆怯,他意识到是怀疑让自己心生胆怯,他在害怕,害怕真相确实如肖磊所说。

这时软件上又弹出了一段消息。

“我们继续假设,如果说你母亲本来的那个孩子就叫秦思明,你被绑架之后改了名,就也不存在身份证明上的问题了。”

秦思明颤抖着打出一个问题:“可是我的亲生父母呢?他们不会报警吗?”

回复马上就出现了。

“你要知道,这个城市每年发生多少起人口失踪案,最后破案了的又有多少?不说别的,那些被拐卖的孩子有多少能找回来的?”

秦思明无法思考,而肖磊的信息还在继续。

“还有,我再提醒你一件事,别忘了,跟踪你的黑衣人掉的那张门禁卡,正是来自你母亲公司所在的大楼。也就是说,跟踪你的人,很有可能和你母亲有关。”

诸多回忆瞬间涌入秦思明的大脑,他想起小时候有邻居嘀嘀咕咕地议论,说母亲是做传销的,不是好人。又记起假期自己在家时接到的电话,对方咆哮着说“还钱!骗子!”。他记起搬家时的慌乱,以及住进新家那天母亲无奈的笑脸。

他曾在网上搜过母亲公司的名字,发现有不少贴子在控诉这家公司“搞投资诈骗”。具体作法就是以某种名目找人投资“项目”,并承诺一定的回报。打的广告都是些听来就吓人的词语,然后一开始给投资人一些甜头,一段时间之后便以“项目破产”为借口连本金都不再返还。

母亲从不在他面前谈论工作,甚至明言让他别多问。他一直很理解,上网搜索后更是小心地不去触碰这条线。因为他知道现在的优越生活都是母亲带来的,他认为自己没有理由在享受的同时又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对母亲进行批判。

但如今这起事件迫使秦思明直面这一切,他忽然在想,如果当天收到快递后一笑置之,会不会就不会有这些事了?快递,都怪那份神秘的快递。心里这么想着,手上已经敲出了字。

“你说跟踪我的人和我妈有关,这个跟踪我的人,就是给我寄快递的人对吧?他到底是谁呢?”

等了许久,对话框中才弹出一条新消息。

“你有没有发现,在我们想象出来的这个故事中,有一个人消失了。”

“是谁?”

“那个被绑架的女童,她去哪里了呢?”

草草结束与肖磊的对话后,秦思明一整天都在思考这件事。仔细想想,母亲经常不在家,周末大多也需要加班,实际上他和母亲一起在家中相处的时间并不久。特别是上了大学以后,他甚至周末也懒得回家。

母亲最近有什么反常的地方吗?

想着想着,秦思明突然心里一动,好像是有一件怪事。

秦思明努力地回忆着当时的情景,他记得那是个周末,自己早晨八点多起来,发现家里没人,手机里有一条母亲的消息,说是公司临时有事,去加班了,让他自己吃饭。消息是早晨六点多发送的,也就是说那时母亲已经出门了。

结果上午十点多,母亲的助理往家里的座机打了个电话,秦思明接起来,助理说联系不到母亲,问他知不知道去了哪儿。

母亲明明说是公司有事去加班,却连助理都找不到她在哪儿。当时秦思明没多想,现在想来不仅此事奇怪,当天母亲还有许多方面不对劲。

母亲晚上回来时身上带着奇怪的味道,有点呛,像是有什么东西烧过的味道。

他又记起晚上跟母亲说她助理打来电话找她的事,母亲马上解释说是因为有东西找不到,她就先去找了。当时他还追问是什么东西,母亲含含糊糊的,最后从包里拿出个东西扬了扬说“就是这个”,秦思明记得那是一张卡片。

母亲明显在回避着什么,或许这些事情与她过去的经历有关,那段他们母子默默约定不去过多谈论的过去。

秦思明决定去调查母亲的过去,他认为一切的答案也许就藏在那里。并且他决定继续叫肖磊帮忙,他认为肖磊能带给自己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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